第四十二章 屍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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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劍驟然出鞘,金鐵之音響徹雲霄,羽林衛將朱友貞圍在陣中,齊呼道:“有刺客,有刺客!”

    朱友貞連連退出數步,雙手扶在薛舒玄肩膀上才能勉強站立,白影來得極是突然,一時間敵我難辨,縱使朱友貞有重軍相護也難免嚇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提聲喝道:“爾乃何人?”

    “天上白玉京,陰陽樓五城,仙人撫虎頂,結發受長生!”來人駐足長笑,儒雅之氣溢於言表,他將畫扇收於腰際,就這樣吟誦著詩句,字字如虎嘯萬壑,蓋住了觀星台下所有的戰栗。

    薛舒玄將朱友貞護在身側,遙見火束熊燃,照亮了一個身著白衣的翩翩少年,少年長發未綰未束,光滑順垂得如同上好的絲緞一般,一襲雪白的直襟長袍於風中翻飛,腰間提著“陰陽竂”三個雕花大字。

    “白……白虎?”薛舒玄身子不由得一震,他瞥了瞥身後的羽林衛統軍袁象先,二人交換了眼色,彼此心照不宣,左右羽林衛立時收了兵刃,但仍是嚴防死守,生怕陰陽竂驀然發難。

    “薛將軍好眼力!”白虎俊麵勝雪,顯得極是清秀,整個人與袍服融為一體,渾身散發出一股儒雅的氣息,他見了朱友貞竟是不跪不拜,渾入了無人之境。

    “陛下莫慌,白虎隻是與陛下開了個玩笑!”青龍緩走下觀星台,高聳的顴骨襯得鬼麵愈加的陰森起來,“方才空中雲氣閉障,但仍能看到彗星由牽牛而出,盡是朝著凶星連珠的方位一閃即逝。彗星有除舊布新的意思,而牽牛是日月五星的發起地,象徵著曆數的開端,彗星從牽牛而出長達七日之久,意為七個月後大梁必將改朝換代,而這個始作俑者正是布衣神相。”

    “荒天下之大謬,陛下三思啊,彗星出牽牛確有江山更替的說法,但星移鬥轉變化多端,怎可同日而語?”兵部尚書敬翔躬身諫言,他膚色黃褐暗沉,有斑藏於眼下,一雙老眼顯得清澈卻又深不見底,“彗星出牽牛固有自身的定律,並非人氣時運幹擾陰陽所能致,怪力亂神之說禍國殃民,還請陛下三思啊!”

    “非也,非也!”白虎朱唇輕抿,似笑而非笑,“星盤如書,‘識文斷字’者方能道破天機,以凡人之力無法更迭天意,若要逆天而行,需得祭天之器以震乾坤!”

    朱友貞不禁打了個寒戰,他緩緩拔出了腰間佩劍,兩袖自然垂下,遮擋住了惴寒劍芒,而後怔怔的望著觀星台的方向出神半晌,不解道:“何為祭天之器?”

    白虎額前長發被夜風吹起,露出了一雙顏色迥異的瞳仁,一顆湛藍若海,一顆色赤如血,顯得異常詭異,“至於這祭天之器嘛,乃是兩把絕世神兵,陛下可有聽過鴻羽、青冥?”

    朱友貞感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仿佛一盆涼水從天靈蓋上直接潑了下來,他還劍入鞘,回首望著兵部尚書敬翔的方向,似是某種詢問。

    “江湖中有這麽一則傳說,相傳金烏墜地衍生青冥,玉兔徐升化為鴻羽,這鴻羽劍軟而薄,青冥劍硬而闊,兩把劍本應是一對相輔之器,但天道相生,人道相克,致使持劍之人終無善果!”敬翔身材挺秀高頎,長發泛起的幽光將黃褐色的皮膚映得頗為神秘,他解釋道:“歐冶子鑄造的古劍冠絕華夏,他為越王勾踐鑄了五柄,後又為楚昭王鑄了三柄,我料鴻羽的前身必是魚腸,而青冥自是龍淵的化名。”

    “鴻羽青冥一陰一陽,隻要陛下把這陰陽二劍放入鑄劍爐裏,就能改變時局。”白虎秀氣的葉眉下一雙勾魂攝魄的明眸驟然一亮,顏色迥異的瞳仁詭異得無法逼視。

    “陛下洪福齊天,凡事定能逢凶化吉,隻是此時凶星星芒正盛,恐怕以神劍祭天也很難挽回時局了。”青龍聲音沙啞,帶著一股莫名的怨念直抵人心,他以手骨為卦,清算著命劫凶吉,“陛下可遣神策軍前往臥龍峰,名為招降實則剿滅,縱使殺不了馮道也能挫其鋒芒,到時星芒黯淡下來,陛下再以神劍祭天,便可保得我大梁,江山永固!”

    朱友貞回身上了帝輦,頷首道:“就依上神所言,明日寡人率軍親征,倒要看看這個能知過去未來的老者是否有著如此神通。”

    宋弘文輕搖拂塵,高呼道:“起駕回宮!”尖銳的嗓音在夜空中回蕩著,羽林衛化成一條長龍,護佑著朱友貞消失在臨華殿的盡頭。

    深宮裏一片死寂,不知暗伏了多少殺機,銀白色的曙光在墨雲深處探出頭來,它穿越千裏,最終灑在鄆城郊外的一片曠野。

    河水鼓蕩著血泡涓涓流過石橋,雜七雜八的糟粕物混合著血水如湯汁般粘稠,橋墩兀自矗立在眼前,幾步就是一落,屍骸被橋墩阻隔,於橋下堆疊如山。

    這是一座由屍體形成的河堤,屍堤散發出陣陣惡臭,可以清楚得看到蠅蟲飛舞其間,河水透過屍骸的縫隙帶走了片片殷紅,隻留下了名叫蒼白的恐懼。

    小陌從屍堤中清醒過來,他發現重劍插在浮屍裏,索性拔出重劍,隻聽得肋骨在劍刃上摩擦而發出的“呲呲”聲響,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他回手將重劍負在身後,腳下踩著屍體浮在了水麵上,由於河水的浸泡,屍體腐爛的速度急劇加快,皮膚都是鬆鬆垮垮的,腳踩在上麵好似踏著一堆棉花。

    小陌舉目遠眺,遙見天邊旭日東升,照亮了一片荒涼的曠野,幾株歪脖樹鑲嵌在紅日裏,無數鷹隼繞著枯木盤旋,仿佛進入了肉食者的天堂。

    “你爺爺的,老子就是命大!”小陌臉上掛著血色,頭上全是浮藻和泥沙,顯得極是狼狽,他忽然感到後背發麻,覺得身後有人看著自己,於是轉過頭來,看到個圓滾滾的物件在水麵上打轉兒,一張森白的臉竟是朝著自己的方向停了下來。

    這是一顆女子的頭顱,頭上珠飾華貴,胡亂的插在上麵,臉上的五官揉在一起,顯得甚是熟悉,小陌看在眼裏,已是驚得叫出聲來。

    “幽……幽鸞?你爺爺的,我可不是故意害你的,誰知道賊婆娘這麽狠,上來就把你的腦袋給割了,這可怪不得老子!”小陌胸中五味雜陳,他雖然不信鬼神,卻難免問心有愧,央求道:“姑奶奶,不要這麽看我好不好,再看……再看你也是個死人了,還能活了不成?你要是死不瞑目非要找人報仇的話,就去找醉雲閣的老板娘和那個馱著什麽佛的死胖子吧,你的死和老子可沒有半點關係。”

    小陌看到幽鸞蒼白得如蛆蟲似的皮膚,胃裏頓覺不適,自顧自的調侃道:“蘭桂坊的金花頭牌果然名副其實,真的隻剩個頭,不過話又說回來,老子和幽鸞確實有緣,那就帶你的腦袋去鹽幫入夥吧,你雖非我所殺卻因我而死,也算說得過去,幽鸞啊幽鸞,你下輩子投胎就做我的小老婆罷,誰讓老子的大老婆已經有了人選呢?”

    小陌撩起幽鸞長發,看到了一張浮腫的臉,幽鸞眼睛兀自瞪著小陌,仿佛在宣泄心中的憤恨一般,小陌壞笑道:“姑奶奶,小老婆已經不錯了,你還挑三揀四的,就您現在這副尊容,老子收了你都是做了善事。”

    小陌整個人浸泡在河水裏,反手把幽鸞的頭發係在腰上,河水奇寒,刺激著小陌所有的感官,忽然,他碰觸到了腰間的襦裙一角,連忙將裙擺拉出水麵,但見裙擺絲絲連連的埋在屍堆裏,小陌不由得一驚,顫聲道:“賊婆娘不會……不會就這麽死了吧?”

    他遊將過去,在屍堆裏四下尋找起來,忽見仙子被一個男屍壓在身下,蒼白的臉上依稀帶著粘稠血色,她雙目微閉,睫毛仍在顫抖著。

    小陌腰間掛著幽鸞的腦袋,帶著仙子上得岸來,他斜眼看著幽鸞,見她被長發牽引在自己膝蓋處搖晃著,仿佛一塊巨型玉佩,既驚悚又好笑。

    屍堆的腐臭味終是掩蓋不住仙子的體香,小陌深深一嗅,頓覺神清氣爽,他背起仙子和重劍,搖首道:“就算老子欠你的,昨夜叫你一聲姨娘,幫人就幫到底吧!”

    嫦素娥的胳膊搭在小陌肩膀上,手腕有節奏的擺動起來,襦裙已是撕掉了一大截,露出了兩條修長的腿,此時跨在小陌腰間,被小陌穩穩的托了起來。

    “你這賊婆娘比落霞莊的臭婆娘還要霸道蠻橫,自以為天下無敵,可想到會有今日這般下場?”小陌壞笑著在嫦素娥大腿內側狠狠的掐了一把,已是下了死手,料來仙子腿上必會紅腫一片。

    手指在小陌眼前動了動,不知是聽到了譏諷,還是腿上傳來了劇痛,嫦素娥竟是醒了過來,小陌隻覺得背後氣吐如蘭,嚇得渾身一抖,驚道:“你醒了?”

    嫦素娥緩緩睜開雙眼,記憶仿佛迷路的小孩哭泣著漸行漸遠,她不記得昨夜所發生了什麽,口中支支吾吾的道:“這是哪裏,你……你又是誰?”

    “姨娘不認得我了?”小陌吞咽著口水,步子慢了下來,他滿麵血汙且背對著仙子,嫦素娥自當是身在淩霄宮中,不覺也是一驚,“淩霄宮裏怎麽會有男人?”

    由於蛇毒深入骨髓,仙子的唇色愈發的發青紫起來,每說一個字都要調動全身的氣力,“你是誰,快……快放本宮下來!”

    “我是誰?侄兒在琉璃館裏救過姨娘啊!”小陌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他不知道嫦素娥唱的是哪一出,癡癡的道:“姨娘當真不記得了?”

    嫦素娥隱約覺得自己到過琉璃館,但在琉璃館發生過什麽卻始終想不起來,她負在小陌背上,忽然嗅到小陌身上的陣陣惡臭,不覺蹙起了眉頭,“本宮平生最恨男人,快放本宮下來,不然取了你的狗命!”

    “你爺爺的,好人果然沒有好報,老子再做好事就是你兒子,就是烏龜王八蛋!”小陌心念及此,沒好氣的嚷嚷道,“姨娘好沒良心,忘得倒是幹淨。”

    嫦素娥聽得小陌音色,知道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嘴上便道:“黃口小兒,你可知道本宮的身份?”

    “老子就不知道了,你能把我怎麽招?”小陌見她說話有氣無力的,料來毒素未清,膽子便是大上許多,“你就老老實實的給爺趴著,再敢廢話就割了你的舌頭!你想去哪?趁老子還有興致一並帶你去了。”

    嫦素娥方欲催動真氣,但換來的卻是無休無止的絞痛,她想要掙紮卻終是動彈不得,忽然她身子一震,好似想到了什麽,顫聲道:“這裏是鄆州?好,那你帶本宮去鄆城郊外的望月亭,你若敢動什麽壞心思,本宮教你命絕當場!”

    “好說好說,姨娘算是找對人了,這偌大個鄆州就沒有老子不知道的地方!”小陌背著嫦素娥走得大步流星,頭上幾隻烏鴉飛來轉去,似乎不想失去到口的美味一般。

    烏鴉一路跟著小陌“呀呀”的叫著,不覺繞過了幾個山頭,轉入了一片密林之中,眼看著前麵枝葉繁茂,一片青蔥掩映下,赫然現出一座紅柱黃瓦的亭子來。

    望月亭飛簷騰空,在這密林深處沒有絲毫的清幽雅致的感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名的蕭索,孤零零的一個亭子不知何人所立,柱子上的紅漆剝落下來,顯是有些年頭了。

    “快放本宮下來。”嫦素娥身軟無力,極不情願的負在小陌背上,呼吸隨著小陌的步調變得急促起來,她覺得這是自己第一次近距離的接觸男子,蒼白的臉上兀自掛著隱隱的暈紅,竟如少女般嬌羞。

    她任憑小陌將自己背入亭內,放躺在紅柱邊沿,仙子的目光刻意避開小陌,睫毛微微的顫動起來,“你快走,本宮在望月亭與六扇門有約,等風滿樓來了你就想走也走不掉了,你和本宮在一起,朝廷不會放過你的!”

    嫦素娥的身子凹凸有致,散發出成熟女性獨有的魅力,纖細的腰肢不盈一握,仿佛綢綾一般,她雖年逾小陌一旬有餘,但臉上看不出一星半點的歲月痕跡,小陌癡癡的道:“姨娘好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