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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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楠看著地上散落的碎玉,暗忖果然栽贓陷害是所有宮鬥、宅鬥中永遠的主題曲,連李磐這樣小的孩子也耳濡目染學會了這一招,隻是看起來他學的並算不好。
不是說他的手法太粗暴,而是他選擇的對象不太合適,而且用的餌也未免太貴重了些。
不過,也算是錯有錯著吧!
李磐決絕的話出口,裕興難以置信的看著他,嘴唇顫抖,半晌才道:“老奴勸殿下不要衝動行事,蠻夷之地遍布瘴氣,毒蟲肆虐,且民風彪悍,殿下不要因一時之氣,鑄成大錯,以致悔恨終生……”
李磐冷笑一聲打斷他道:“鑄成大錯?裕興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我怎麽不知道,責罰自己的奴才,算是哪門子的錯?”
林楠看了一眼臉色瞬間萬變,有些不知所措的裕興。
從最初時這位裕公公對自己的所謂“提醒”開始,他就看出來他實在不是什麽聰明人,可見李熙的縱容之策,不僅縱壞了皇後,連她身邊的人也受到荼毒,隻以為皇後娘娘便是這世上最尊貴、最有權勢之人,一手遮天,無所不能,連帶著對自己的身份都忘了,覺得自己跟著也金貴起來。
所以他才會覺得李磐對自己下手,是件天大的事,才會覺得大難不死的自己揪住了李磐最大的把柄,才會以為得到了皇後的承諾,自己就穩如泰山,才會得意忘形,才會將李磐激到暴怒。
書房門被人推開,十多個宮女太監一起湧了進來:“殿下!”
卻是被李磐那一聲怒喝引來的。
眾人一進門,看見這三人的模樣,頓時僵在原地。
茶香亦在其中,目光在對峙的李磐和裕興之間不安的來回移動,又落在唯一仍舊坐著的林楠身上,卻見林楠隨意擱在腿上的手似不經意的勾了一下。
茶香抿了抿唇,從人群後悄悄的繞到林楠身邊,林楠在她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茶香便一聲不吭的退了下去。
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李磐和裕興身上,沒什麽人注意到她的舉動,便是注意到,也無人在意。
“裕興!”李磐終於開口,冷冷道:“你可知道這地上是什麽?”
並不等裕興說話,悲憤道:“這是皇爺爺在父親十歲生辰之時所賜,父親數十年不曾離身,直到我十歲生日,才轉賜於我,這是……這是父親賜給我的最後一樣東西……你怎麽敢?你怎麽敢!”
“老奴沒有!”裕興同樣悲憤,語聲切切:“老奴在皇後跟前侍候了十幾年,兢兢業業,連個芝麻大點兒的錯都沒有犯過,老奴怎麽會做這麽不知輕重的事!便是殿□份貴重,也不能這樣憑白誣陷老奴!”
李資冷冷看著他,一個字一個字,似乎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帶著森冷的寒氣,依然是那幾個字:“不是你,難道是我嗎?”
裕興蒼白的唇劇烈的顫抖,卻說不出話來。
玉佩是如何碎的,他知道、李磐知道、林楠也知道。
可是不會有人為他作證,也不會有人相信,連他自己直到此刻依然覺得難以置信,李資居然會親手摔了他一直視若性命的東西,隻為了置他於死地……
他說不出話,李磐也沒準備聽他說話,戳指怒喝道:“裕興膽大包天,故意摔碎禦賜之物,你們還不把他給我拖下去,亂棍打死!”
李磐話音落下,周圍一片寂靜,死一樣的寂靜。
站在門口的十多名宮女太監,原本驚駭的看著裕興和李磐之間的交鋒,此刻見戰火綿延到自己身上,立刻白了臉,低眉斂目,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有人悄悄的向後縮著身子,有人低著頭交換眼色,有人將頭幾乎埋進胸口……可是,沒有一個人上前。
因為裕公公積威太盛,更因為裕公公是皇後的親信。
在這宮裏,對他們這些奴才來說,皇後的話就是聖旨,得罪皇後比得罪聖上的後果還要嚴重。
裕興垂下頭,姿態顯得越發謙卑,隻是眼皮隱晦的抬了一下,瞥了一眼李磐。
林楠看見他的小動作,微微搖頭,垂下眼簾。
好個蠢人,死到臨頭尤不自知,居然還以為自己占了上風,以為李磐奈何他不得,卻不知,自李磐摔碎那方玉佩之時,他就沒了活路,區別不過是死在誰的手裏罷了。
李磐到底是年紀太小,栽贓這種事,又豈是栽給宮女太監們看的?這些人,便是知道孰是孰非,又能怎麽樣?他們能做的,隻是權衡利弊,好讓自己能夠活下去,並且活的順遂些罷了。
死一樣的寂靜中,唯一的聲音便是李磐越來越粗重的喘息聲。
在幾欲燎原的怒火中,有一種莫名的情緒在李磐心中慢慢滋生,讓他渾身發冷,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冰冷和無力。
從未有一刻,他如現在這般清醒的認識到,一切都不同了。
他不再是萬千寵愛集一身的太子世子,他不再是炙手可熱的皇位隔代繼承人,他不再能一呼百應,不再……連一個奴才都敢壓在他頭頂上,對他恐嚇威脅,和他公然對抗,屬於他的整個院子裏,甚至沒有一個他使喚的動的人……
他第一次感受到一年多前的那場變故,讓他失去的不僅是父母,還有其它的一些東西……那曾經屬於他的,那本該屬於他的……隻是他沉浸在傷痛中太久,以至於今天才清楚的感知到這一切。
他指向裕興的手慢慢移動,挪向站在不遠處裕興最親信的兩個太監,冷冷道:“萬貴,四喜,你們兩個,拉他出去!”
萬貴四喜對望一眼,低著頭不吭氣,也不動。
李磐冷冷道:“你們想清楚,要聽誰的話。”
萬貴和四喜再次對望一眼,噗通一聲跪倒,萬貴小心翼翼道:“殿下明鑒,裕公公是皇後娘娘派人看顧殿下的,便是要處置,總要先稟了皇後娘……啊!”
卻是被暴怒的李磐一腳踹在臉上,滾出去兩步遠,李磐暴喝:“狗奴才,你也敢來教我做事!”
萬貴跪伏在地上,一聲不敢吭,卻依然沒動。
李磐怒極反笑,笑聲中充滿暴虐氣息,讓人不寒而栗。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給人以暴風雨降臨前的沉重壓抑感,正在此時,外麵傳來一聲沉穩的男聲:“皇孫殿下,卑職餘遠山晉見。”
李磐喘了幾口粗氣,不耐煩道:“進。”
門簾掀開,三位身著輕甲的青年侍衛進門,跟在他們身後的,還有鼻尖見汗,微微氣喘的茶香。
三人行禮起身,餘遠山道:“敢問皇孫殿下,招卑職等前來,有何吩咐?”
李磐目光在林楠身上繞了一圈,對餘遠山抬抬下巴,虛點裕興,道:“此人故意損毀禦賜之物,你們將他拖出去,杖斃!”
餘遠山微微遲疑了一下,抬眼略略打量了一下周圍的形勢,拱手道:“皇孫殿下恕罪,此事不在卑職等職權範圍之類,不過若皇孫殿下允準,卑職可以將其押入慎刑司受刑。”
押入慎刑司,還由得了他做主嗎?
李磐心中湧起強烈的憤怒和無力感,如裕興這樣的人,換了一年前,他一句話就能要了他的命,可是現在,他連父親最後留給他的東西都沒了,居然還是奈何他不得……
伴隨著這些,有某種渴望伴生而出,強烈的讓他無法抑製。
耳中忽然傳來林楠清雅的聲音:“既行刑不在你們職權範圍,那若是有奴才公然抵抗主子的命令,你們管是不管?”
餘遠山沉吟片刻後,沉聲道:“公然抗命,無異於犯上作亂,卑職等自不能視而不見。”
林楠不再說話。
李磐冷笑一聲,慢慢走到跪伏在地上的萬貴四喜身前,漠然道:“我再問你們一次,去,還是不去?”
萬貴和四喜的身子劇烈顫抖起來,若是不去,便是犯上作亂,若是去了,別說裕公公對他們不薄,便是皇後,也饒不了他們,這宮裏,到底是皇後做主啊!
心念百轉間,萬貴膝行上前哭道:“皇孫殿下,皇孫殿下,求求您饒了小的們吧!小的們不敢啊!”
四喜亦跟著連連磕頭:“殿下饒命!殿下饒命!”
無論如何,皇後總比十來歲的小皇孫可怕一些。
犯上作亂?沒聽說磕頭求饒也算是犯上作亂的。何況這一年多來,這小皇孫的脾氣他們已經摸的很透了,便是再生氣,也不過能罵幾句人,摔幾個杯盤罷了,便是此刻喚來了侍衛,又能怎麽樣?
這般想著,嚎的越發淒慘。
“鏗!”一聲脆響。
這人拔刀的手法顯然不熟練,聲音一點也不利落,拖拉而斷續。但是這一聲脆響傳出,所有人都噤聲了。
萬貴一驚抬頭,胸口忽然有劇痛傳來,萬貴緩緩低頭,難以置信的看著胸口雪亮的刀鋒,目光順著刀鋒向上移動,落在李磐猙獰的臉上:“殿、殿下……”
不知是李磐力氣不足,還是刀鋒卡在了骨縫裏,刀尖入肉並不深,包括萬貴在內,所有人,呆呆的看著李磐,隻見他慢慢將左手也覆上了刀柄……
“噗!”
像是麻袋被捅破的聲音。
一截雪亮的刀鋒透背而出,鮮血用一種極慢的節奏靜悄悄的蔓延。(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