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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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楠開這樣的玩笑,黛玉卻少有的不見羞惱,幽幽歎道:“小舅母進門之後,對老太太、舅母和大姐姐、二嫂子等都竭力交好,卻還是不能相安無事。大姐姐看上去端莊嫻雅、溫文和善,不想竟會做出這樣的事來,她自己尚未成親,就不怕日後遭了報應嗎?難道竟真的是有其……”
她到底厚道,不曾將話說完,歎道:“原該是雙喜臨門的好事,卻弄成這副模樣……哥哥,我們要不要將內情告知小舅母?”
林楠搖頭道:“舅舅院子裏的閑事,我們管那麽多做什麽?且小舅母又不是傻子,她豈會不知自己遭了人家的算計,隻是沒有切實的證據,她便是知道了也拿他們沒法子,最多日後小心些罷了。”
黛玉咬牙道:“旁的也就罷了,隻那大夫,全無半點濟世救人之心,反要害人性命,委實可恨!”
林楠知她因差點被鮑太醫用藥傷了性命,最恨這些無良大夫,搖頭道:“做哪一行的能全無敗類?”
心中卻想到賈政,微微皺了眉頭。紅樓夢他在前世時隻看了幾章,但是紅樓大概的走向還是知道一些的。在裏麵賈政是出了名的迂腐無能,掌印之後被下人糊弄,養肥了身邊一堆的人,自己卻落得一事無成。但隻看他做官能越做越窮,便知道這人是真的正直。
隻是現如今賈政做了工部主事,手上握了實權,僅是迂腐一些也就罷了,若還是被下人糊弄,隻怕此次升官,對他來說不僅不是喜事,反而是禍事。
林楠微微沉吟片刻,拿了紙筆過來,不緊不慢寫了封書信,交給在車外護衛的林全,道:“送去給順天府的王捕頭。”
林全拿著書信去了,林楠回身,見黛玉一臉疑惑,含笑道:“那大夫既惹的妹妹不喜,我豈能輕饒了他?我讓王捕頭隨意找個名目將那大夫收監,再細細的審問,不怕他不招。”
如今到底不是不見證據不許抓人,抓了人也不許用刑的後世,人先尋個由子抓進牢裏,三木之下,何求不得?林楠雖不喜這等事,卻不妨礙他入鄉隨俗,用這以力破巧的法子代替同人沒完沒了的鬥心眼子。不過他也怕萬一冤了那大夫,是以讓王鋪頭隻以嚇唬為主,莫要真的將人傷了殘了。
林楠倒不擔心那大夫狡辯,需知這個時代的百姓最怕見官,再奸滑之徒,進了牢裏,便先膽寒了三分,再詐一詐,說不得連三歲尿褲子的事兒都招了。
那時便讓王捕頭通知賈政,隻說是那大夫犯了別的事,才連帶著招出史夫人之事來。
賈政雖無能,卻眼睛裏揉不得沙子,等他順藤摸下去,自然能將府裏的下人揪出不少來。這些簽了死契,生死不由人的下人們,都敢對他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下毒手,想來能讓賈政警醒不少,起碼一兩年之內不敢懈怠。等過了這段日子,再使點手段,將他從工部調出來,去別的什麽地方任個閑職也就是了。
當然林楠管此事,倒不是為了賈政,想了想,對蹙眉沉思的黛玉道:“老祖宗沒了孫兒,心裏定然不痛快,你得空便多來陪陪。你那個園子的事兒,也可以同老祖宗說說,老太太見多識廣,也能替你查漏補缺。”
黛玉點頭,一雙妙目盯著林楠,看了一陣,眨眼道:“哥哥怎的話隻說一半,還有呢?”
林楠轉目看向黛玉道:“你怎的就知道我話還未說完?”
黛玉哼道:“以哥哥的脾氣,恨不得我連婆家都自己能做主找了,又怎會交代我如‘去看老祖宗’這樣的事情?肯定是藏了後話。”
林楠略帶尷尬,笑道:“隻看妹妹這句話,便知道妹妹雖聰明,卻也不夠聰明。”
黛玉道:“夠聰明的話當怎樣?”
林楠正色道:“夠聰明就該學會裝糊塗。”
黛玉撲哧笑道:“哥哥惱羞成怒了!”
林楠幹咳一聲,道:“罷了罷了,同你說正經的。”
黛玉嗯了一聲,收了笑。
林楠微微沉吟了一下,道:“陪著老太太的時候,記得暗示一下,讓她將大表姐嫁出去。”
黛玉啊的訝然出聲,又道:“哥哥不是說不管小舅母的事麽?”
“與小舅母無關。”林楠搖頭道:“在賈府中,二舅母對我們二人恨之入骨,卻沒什麽力量能要挾到我們,是以我也並未將她放在心上。隻是二舅母加上大表姐就不一樣了,大表姐手段太過厲害,我懶得和她耍這些心計,便是耍也未必耍的過她,但是不理她卻又怕你什麽時候被她算計了去,所以隻能讓她離開賈府了。”
黛玉低聲嗯了一聲,皺眉道:“可是老太太雖疼我,這上麵隻怕不會聽我的,且我總不能挑明了說。”她到底是未出閣的女孩兒家,有些話不方便說,且賈母對她和寶玉一般,雖寵著慣著,對他們的能力見識卻並不看重,她若要什麽吃的玩的,賈母二話不說便會應了,但是大事兒上,卻未必會聽她的。
林楠道:“所以才要你和老祖宗說說你那園子的事兒啊!”
黛玉一點便透,笑道:“哥哥真狡猾!”
林楠也不介意被她取笑,正色道:“別忘了老太太是姓史的,小舅母沒了孩子,隻怕老太太比舅舅還要痛心。這件事不需別人多說,老太太也會想到二舅母和大表姐身上。我方才已經提醒過璉二嫂子,若她識相,等你提及的時候,自然會幫腔,不怕老太太不動心。唯一可慮的,是舅舅對大表姐是懷了內疚的,我會讓趙捕頭將線引到大表姐身上。以舅舅的性格,若是知道了大表姐連自己未出世的弟弟都害死,自恨不得將她嫁的遠遠的,眼不見為淨才好。”
隻要賈母和賈政有了此心,他便不用再多做什麽。元春雖是嫡長女,但是因王夫人的顛症,條件稍好些的人家便不敢娶,最多隻能找個外地的小官或商戶做個繼室,到時她便是有渾身的手段,隔著千裏萬裏也使不出來。
說話間,馬車到了門口停下,林楠還要去時府,也不下車,掀著簾子目送丫頭們扶黛玉進了門,正要吩咐車夫,林成卻湊了過來。
林楠知道他有話要說,問道:“怎麽了?”
林成低聲道:“昨兒下午誠王殿下來過了,卻不許我們去榮國府稟告,直坐到初更天的時候,大爺派了人來說不回,殿下才去了,臨走時留下話,說讓大爺今兒下學之後,去醉仙樓一聚。”
林楠說了句“知道了”,放下簾子,林成退開,吩咐了一句,馬車開始行駛。
……
雖是做東的,李資到的倒比林楠還要晚些,一推開門,便看見一身白袍的秀雅少年,手撐著下巴,極舒服的窩在椅子上,樣子像極了吃飽喝足趴在門檻上曬太陽的那隻懶貓,讓人恨不得拿腳尖幫它打幾個滾兒。
一顆心難以抑製的躁動起來。
狠狠閉了閉眼,耳中傳來少年清悅帶笑的聲音:“誠王殿下……”
李資睜眼,快步過去,伸手按在少年肩頭,似有溫軟滑膩的觸感透過薄薄的夏衫灼到了他的手心,讓他幾乎把持不住想要狠狠一把捏下去,將人攥在手心,卻終究隻是一觸即收,將欲要起身行禮的少年按回了座位,在他身邊坐下,道:“何須這般多禮……我來晚了,讓你久等。”
林楠笑道:“原就沒約定什麽時辰,何來早晚?是我懶得回府,下了學便直接過來了。”
又歎道:“車、馬、轎,沒一樣不顛的,走路又太累,是以能少走一段路,我便少走一段路。”
李資道:“那倒是我的不是了。不過,再過些日子就好了。”
林楠眸光微動,道:“陛下還是決定現下便修路?”
李資嗯了一聲,歎道:“我勸過了,差點惹得父皇暴怒……”
林楠皺眉。
李資似看出他的心思,道:“倒不是父皇急功近利,而是父皇似乎對你弄出來的東西,極有信心。”
林楠苦笑,微微沉吟片刻後,道:“殿下若是信我,每隔丈許,令人留出一指來寬的縫隙出來。”
李資點頭,再不提此事,目光落在空空的桌案上,微微皺眉,還不及說話,林楠便笑道:“殿下莫要怪成三子,他定的原不是這間,是我不分四季的愛見光,便到這裏來坐坐。那邊瓜果點心都是齊全的,是我沒許他們在此另備。殿下既來了,不如我們過去坐?”
李資卻不動,道:“既你喜歡這裏,便在這裏就是。”
林楠失笑道:“不是所有人都同我一般懼冷不懼熱的,殿下總不能隻將就我一個。”現下雖非酷暑,但是午後依舊悶熱難耐,有些講究的家裏,已經開始用冰了。他們所在的這間雅間,在冬天是極搶手的,到了夏天就沒什麽人稀罕了。
卻聽李資道:“原就沒請別人。”
林楠笑容微斂,眼瞼垂了垂又抬起,笑道:“學生何以有此殊榮?殿下抬愛了。”
李資默然,吩咐人上酒菜。
稍許,酒菜齊備。
兩個人似乎極有默契的都想將對方和自己一起灌醉,並不要人勸,也不留人侍候,就這樣一杯一杯的喝了下去。
李資雖有言必應,卻又惜字如金,似乎要將話都留到喝醉了再說。
林楠卻話多得很,從西湖的荷葉,說到西北的燒刀子,從杭州的戲子,說到京城的火炕,天南地北,漫無邊際,虧他怎麽轉過彎兒湊在一處的,似乎是想趁著還未喝醉,將話先說盡了。
菜幾乎沒怎麽動,酒卻少了大半壇子。
林楠撐著頭,帶著笑,一雙清澈如水的眸子此刻卻像是帶了霧氣,朦朦朧朧的看不真切。
李資卻似乎越喝越清醒,幽深的雙眸漸漸清晰。
“前兒,父皇令我協理工部。”
林楠舉杯和李資碰了一下:“恭喜。”
從曆練,變為協理,這是將工部大權交了半數在李資手裏,確實值得恭喜。
李資一口喝幹,又道:“我記得月前你曾說過,你去工部,是為了將修園子的事兒掛靠在我的頭上。”
林楠皺眉想了想,笑道:“似乎是說過的,殿下好記性。”
又是一杯。
兩個人已經喝了足足可以醉倒十個人的烈酒,卻似乎一個賽一個的清醒。
李資道:“我原是不信的。”
林楠笑著接口道:“原就是信口胡說的。”
李資揚眉看著他:“這句也是?”
林楠笑而不答,執壺斟酒,酒倒在杯子裏,一滴不灑。
李資將他新斟的酒一口飲盡,繼續方才的話:“……我原是不信的,後來卻漸漸信了。”
林楠這次沒喝,先將李資空杯斟滿,李資依舊一口喝完,林楠再斟,卻被李資一把攥住執壺的右手:“林楠。”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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