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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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裏在鬧饑荒,可是這些和樹沒什麽關係。
對於樹來說,有水有陽光就能活,但是人卻不行。
樹經常會想,人類果然麻煩,幸虧她隻是棵樹。
男孩有時候還會跑到樹下來,找小仙子說話,說的大多是和他的生活有關的話題。
“好久沒下雨了,莊稼地都幹旱了。”
“河裏的魚都被吃光了,野菜也被挖沒了。”
“我肚子好餓。可是爹說必須省著點吃,不然明天就要餓肚子了。”
“村裏張家的弟弟死了,大人們說是得了瘟疫。現在我爹都不讓我去他們家附近玩了……”
“我爹說,如果疫病鬧得太厲害,他就隻能帶我去外鄉投奔遠房親戚了。”
小仙子能聽懂他的話,可惜他聽不懂小仙子說什麽。
不過這似乎不能阻礙他們溝通。
男孩和小仙子約定好了,響一聲鈴就代表肯定或者高興,連續響兩聲就代表不同意,或者不喜歡。
因為饑荒鬧得厲害,男孩每天都去山上砍柴,然後搬了柴火去鎮子上換一點點糧食回來。
後來,男孩對小仙子說,他父親不知從哪兒聽說,城裏有些有錢人喜歡木雕的工藝品。
他們就去山上砍大樹,然後把木料賣給木雕店鋪,做成家具,或者擺設。
這些話對於一棵樹來說就像恐怖故事一樣嚇人。
風一吹,紫荊樹的枝條一抖,嘩啦啦地就掉了幾片葉子。
男孩好像感覺到樹的恐懼,他笑著拍了拍樹幹:“我爹不會砍了你的,你放心吧。”
結果有一天傍晚,男孩的父親突然跑來了,手裏還拿著個斧子。
男孩跟著父親跑出院子,他扯住父親的胳膊,好像在跟他爭論什麽。
小仙子從巢中探出腦袋,聽了一會兒之後,它瞪眼對樹說:“他要砍掉你賣錢,好像是說你的木頭看起來比較值錢。”
雖然算是稱讚,可樹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可惜她不能跑也不能跳,她的根係牢牢地紮在泥土中,隻能坐等被人攔腰砍斷。
她渾身的枝條微微發顫,第一次明白了什麽叫恐懼。
還好小仙子並不忘恩負義,它還記得紫荊樹遮陽蔽雨的恩情。
它唰唰地變出幾個榴蓮,拍拍樹的枝條,大義凜然狀:“放心,待會我把他砸跑。”
但是它的榴蓮沒起到作用。
男孩拚了命地扯住他的父親,然後他跪倒在了樹下。他紅了眼圈,哽咽著說了幾句什麽。
樹看向小仙子:“他說什麽?”
“他說……”小仙子蹙眉傾聽,“他說這樹是他母親懷他的時候種下的,所以……不要砍。”
男孩父親鬆開了手裏的斧子,他抬頭看向樹,臉上寫滿了樹讀不懂的複雜感情。
男人後退了半步,捂著嘴,劇烈地咳嗽了幾聲,轉過身大步地離開了。
那件事之後,男孩偶爾還會來到樹下。
他的臉頰凹陷了下去,麵色蠟黃憔悴,臉上也沒有了笑容。
他說:“我爹病了,病得很嚴重。”
他又說:“大夫說……我爹的病,可能治不好了。”
小仙子響了兩聲鈴,表示自己很同情。
然後它變出金蝴蝶試著安慰,但是男孩卻笑不出來了。
有一天,男孩突然哭著來到樹下,說他爹可能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他哀求小仙子:“你不是仙人嗎?你能不能變出能治好我爹病的藥?”
但是小仙子不是仙人,它隻是來自大洋彼岸的小精靈。
它最擅長的是樹木花草開出漂亮的鮮花,卻沒辦法變出能治病的藥。
小仙子隻好響了兩聲鈴。
男孩哭著用拳頭砸紫荊樹的樹幹:“你騙人!你肯定有辦法的!”
他哭著跪在地上,用袖子擦著眼淚,可是怎麽擦都擦不完。
“除了你……沒有其他能幫我的人了……”他哽咽著說。
“明明是個男孩子,卻是個愛哭鬼,和小時候也沒什麽變化嘛!”小仙子蹙眉小聲嘀咕。
它沉默片刻,短促地響了一聲鈴。
“我會想辦法的。”它輕輕說。
男孩似乎聽懂了,他使勁兒擦了擦眼淚,露出一個不怎麽好看的笑容,然後轉身跑開了。
*
當天晚上,小仙子一直在自言自語,叮鈴鈴的聲音幾乎沒斷過。
它眉頭緊皺,像在拚命思考什麽。
樹對它說:“你在想什麽?”
“我們小仙子天生就會各種各樣的魔法。”它不耐煩地說,“魔法如果不經常使用的話,就會漸漸地被遺忘。治愈魔法我出生之後一次都沒用過,早就忘了。我現在正努力回憶呢,別打擾我。”
然後,小仙子努力回憶了一整夜,嘀嘀咕咕了一整夜。
一大早天剛蒙蒙亮,小仙子忽然飛起來,興奮地圍著樹轉圈圈,
“我終於想起來了!治愈魔法的使用方法!”
可是男孩的父親卻沒能熬過那個寒冷的夜晚。
早上,蒙了白布的擔架被人從院子裏抬出來。
男孩扶著門框,一動不動地望著,就像一具雕塑。
從那之後,男孩就搬走了,聽說是去了隔壁村的親戚家住。
之後他就再也沒來過樹下。
樹不明白人的感情,她想不通為什麽小男孩突然不來了。
但是小仙子似乎明白了什麽。它開始變得鬱鬱寡歡,經常一整天都聽不見它的鈴鐺聲。
它一遍遍地變出金色的蝴蝶,蝴蝶圍繞著樹翩翩起舞。
可惜的是,沒人會欣賞這些蝴蝶了。
小仙子漸漸失去了變蝴蝶的興致。
樹也覺得無聊,絲毫都不期待花期的到來。
到了花期,她也隻是匆匆地開了零星的幾朵花。
反正她一直都是這麽懶,沒了動力,她連開花的興致都沒了。
春去冬來,紫荊樹花開花落,一眨眼,幾年的時間就這樣消失了。
突然有一天,男孩回來了。
他站在樹下,抬頭仰望茂盛的樹冠。
而他的麵容已經沒有了孩童時期的青澀。
樹也覺得,他看起來和他父親年輕時幾乎一模一樣。
他抬起頭望著樹冠的方向,忽然開口說道:“我要走了。”
他的聲音變得低沉渾厚,和少年時期的沙啞完全不同。
小仙子發出叮鈴鈴的聲音回應他:“你要去哪兒?”
他問道:“你在嗎?”
小仙子發出更響亮的叮鈴聲:“廢話,我當然在!”
男孩露出失望的表情。
他好像沒有聽見小仙子的聲音。
“在我走之前……你能讓我再看看你的樣子嗎?”他小心翼翼地問道。
小仙子猶豫了一下。
“那就一下好了。”它這麽說。
樹在風中微微搖晃著枝條,鼓勵著它。
小仙子化成光團,從樹杈間飛了出來。
“我在這裏!”
它在半空中飛舞著,發出悅耳的叮當聲。
男孩卻依舊直愣愣地盯著樹冠的方向。
小仙子飛到他的麵前,撒了一把又一把的金粉,變出無數漂亮的花瓣和蝴蝶。
但是男孩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笨蛋,蠢貨!我就在這裏,你看不見嗎?”小仙子氣急敗壞地跳著腳罵道。
男孩卻毫無反應,他就像聾了瞎了一樣,一點都聽不見小仙子的鈴聲,也看不見小仙子漂亮的金色光芒。
樹忽然明白了。
他看不見了,因為他已經長大了,而隻有孩子才能看見小仙子。
“原來你還是不願意現身嗎?”男孩歎口氣道。
他忽然從褲袋裏掏出一個金色的小鈴鐺,掛在了樹上。
“這是我送你的禮物。”他說,“這鈴鐺的聲音很好聽,和你的很像。”
掛完鈴鐺,他就轉身大步離開了。
看著他遠離的背影,小仙子焦急地上下飛舞著,發出更響亮的叮鈴鈴。
“人類真是笨!”它氣憤地罵道。
它一揚手變出幾顆軟柿子,砸向男孩的方向。
男孩被柿子砸了中了。
他摸了摸後背,茫然地回頭。
無數顆櫻桃砸在他的臉頰上,雖然看不見,但是他卻能感覺到冰涼的東西落在自己的臉上,肩膀上。
他困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哈,又要哭了?”小仙子抱著雙臂橫眉豎目道。
男孩卻突然彎起嘴角,再次笑了起來。
樹忽然回憶起了數年前那個咯咯傻笑的幼童。
樹明白了,原來他並沒變。
就和她自己一樣,雖然長成了大樹的模樣,但是內心深處還是那棵漂洋過海的小樹苗。
“人類果然神經兮兮的。”小仙子望著男孩遠離的背影,喃喃地這樣說道。
*
沈天藍猛地睜開眼,從窗外傳來公雞打鳴的聲音。原來已經天亮了。
她翻個身,發現嚴樂川正趴在她旁邊的炕上呼呼大睡。
……這貨什麽時候爬上來的?
不過剛才那個夢突然中斷了,讓她多少有些介意,感覺就像看電影看到一半,沒看到結局一樣,讓人心癢難耐。
她很想知道那個男孩後來回來了沒有。
想來想去,她也睡不著了,幹脆爬起來跑到那棵樹底下。
紫荊樹看起來和夢中的一模一樣。
沈天藍有點困惑,難道它這些年都沒怎麽長麽?
她按照夢裏的記憶,繞著樹找了一會兒,果然找到了小仙子的巢。
巢是用葉子搭建的,隱藏了茂密的枝杈之間,不仔細看是發現不了了。
沈天藍踮起腳,卻發現根本夠不著那個巢。
她轉了一圈,發現吳大爺家門口擺著個凳子。
她搬來凳子,踩在上麵,伸長了胳膊總算勉強夠到了巢。她剛想敲敲那個巢,卻聽見一個聲音嗬斥道:“你在幹什麽?!”
沈天藍嚇了一跳,差點沒從凳子上摔下來。
她看向聲音的方向,果然是吳大爺。
“這棵樹上的花不能摘。”吳大爺站在門口,表情嚴肅地說。
沈天藍道:“為什麽不能摘?”
“因為這樹上的花摘下來就會很快枯萎。你摘了也沒用。”
沈天藍看了看紫荊樹上的花朵,沒看出來有什麽異樣。
“不信你摘一朵試試。”吳大爺說。
沈天藍好奇地揪了一朵花下來。
花到了她手裏,果然很快就失去了光鮮的顏色,變得軟綿綿的。
之前她並沒有仔細觀察過這些花瓣,所以並沒注意到這些細節。
“為什麽會這樣?”沈天藍道。
吳大爺冷哼一聲:“我怎麽知道。之前來的那些專家都沒研究出來,我一個老頭子哪懂這些。”
沈天藍道:“是不是跟它天天都開花有關?”
吳大爺抬起頭,看向那棵樹:“這樹以前也不是這樣的,我小時候它也不是天天都開花。”
“那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我也記不清了。”吳大爺語氣冷淡地說道,“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們了,你們要想報道這棵樹,就去采訪那些專家吧,他們知道的比我多多了。”他說完就轉身進了屋。
沈天藍趁吳大爺回家之後,站在凳子上戳了戳那個巢。
但是巢毫無反應。
難道小仙子不在?
她隻好回到了陳大娘家。呂沛他們已經醒了,呂澤竟然正在陳大娘的廚房做煎蛋餅,蛋餅的香氣在空中飄散,沈天藍竟然覺得有點餓了。
陳大娘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呂澤的背影嘖嘖稱讚道:“現在會做飯的小夥子不多啊!長得帥,高材生,又會做飯!”
呂沛探頭進來,笑道:“陳姨,你這麽喜歡我哥,幹脆讓他留下來當你們家兒媳婦算了。”
陳大娘的兒子正好從外麵進來。他小名叫陳大寶,大名沈天藍不清楚。據說他在安洋市裏上班,一有空就會回家。
一聽見呂沛這麽說,他驚訝道:“誰要當兒媳婦啊?”
呂澤麵不改色地用鏟子一指旁邊的沈天藍:“她。”
默默躺槍的沈天藍:“……”關她什麽事?
陳大娘看向沈天藍,突然恍然大悟道:“噢!這姑娘也不錯,你有男朋友沒?”
陳大寶笑道:“媽,你快別亂牽紅線了。你老是亂操什麽心呀。”
“如果你趕緊找個女朋友,就跟這姑娘一樣漂亮可愛的,我也就不用亂操心了。”陳大娘歎氣道。
跟這姑娘一樣漂亮可愛的?沈天藍頓時被誇得渾身舒暢。
吃完早飯之後,呂澤接到了林風白的電話。
“什麽?”他蹙眉對著手機道,“把樹帶回去?你想讓我怎麽挖,用鏟子嗎?”
沈天藍和嚴樂川交換了一個驚訝的眼神。
果然還是要把樹挖出來嗎?可是那麽大的樹,要怎麽挖?
呂澤沉默了一下:“既然你這麽說,那就這樣做吧。”
他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他看向其他幾個人:“走,咱們砍樹去。”
嚴樂川驚訝道:“砍樹?真的假的。”
“據說是院長的指示。”呂澤說,“讓咱們把那棵紫荊樹砍倒。”
“可是砍那棵樹,吳大爺會同意嗎?”嚴樂川問,“感覺他們家很珍惜那棵樹。”
呂澤沒說話,徑直離開了陳大娘家的大門。
沈天藍拽住他胳膊:“為什麽一定要砍掉那棵樹?”
呂澤扭頭看向沈天藍,蹙眉道:“你不是女巫嗎?難道你感覺不到?”
“感覺什麽?”
呂澤歎口氣道:“那棵樹身上一點靈氣兒都沒有。它其實早就已經死了。”
沈天藍愣住了。
什麽叫早就死了?
他們來到紫荊樹下,呂澤不知從哪兒借來了一個斧子,然後看向其他人:“你們誰會砍樹?”
大家都搖了搖頭。看樣子他們都沒點這個技能。
沈天藍則看向小仙子巢的方向,心想如果樹被砍了,小仙子會不會跑出來阻止?
嚴樂川伸手接過斧子,“我來試試。”
就在這時,她忽然看到一個金色的光團從樹杈裏飛出來,停在了嚴樂川的頭頂。
沈天藍趕緊指它:“快看!”
大家都茫然地看向沈天藍手指的方向。
“看什麽啊?看嚴樂川頭頂的呆毛嗎?”呂沛茫然地問道。
“不是!難道你們都看不見嗎?”沈天藍道。
就在這時,嚴樂川的頭頂憑空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榴蓮。
其他人都看不到榴蓮,沈天藍叫了一聲“小心”。
榴蓮掉了下來,正好砸在了嚴樂川的腦袋上。
砸中的瞬間,榴蓮便立刻化成無數閃爍的金粉,消失在了空氣中。
沈天藍倒抽一口冷氣,被那東西砸到一定疼死了。
嚴樂川一聲不吭地踉蹌了一下,頭朝下摔倒在地上不動了。
“嚴樂川!”呂沛驚訝地叫道,“嚴樂川你怎麽了?”
沈天藍趕緊跑過去檢查了一下嚴樂川。
他呼吸平穩,頭頂也沒出血,看起來隻是暈了。就是不知道有沒有被砸出什麽毛病來。
陳大娘的兒子借來一輛麵包車,打算幫忙把嚴樂川送去鎮上的醫院。
沈天藍和呂沛陪著一起去了,呂澤則留下來繼續研究怎麽砍樹。
半路上,嚴樂川就迷迷糊糊地醒了。
剛醒過來,他就茫然地眨眨眼:“我這是在哪兒?”
呂沛緊張道:“你還認識我嗎?你看看我是誰?”
“你不是……我家樓下賣茶葉蛋的大嬸?”嚴樂川皺眉道。
呂沛看起來嚇壞了:“我不是啊!”
沈天藍蹙眉:“難道是失憶?”
嚴樂川咧嘴笑道:“我開玩笑的,你們倆緊張啥?”
呂沛和沈天藍都鬆了口氣。
“不過你腦袋沒事吧?”沈天藍道。
嚴樂川輕鬆道:“沒事啊!沒什麽感覺。”
沈天藍:“一點都不疼?”
“嗯,不疼啊。為什麽要疼?”
“……你的腦袋真夠硬的。”沈天藍佩服道。
不過也可能是小仙子手下留情了。沈天藍記得那種金粉本身就有使人入睡的效果。
見嚴樂川沒什麽事了,他們就打道回府。
開回村子之後,他們發現那棵樹竟然已經被砍倒了!
沒想到呂澤行動這麽有效率。
不過這一次小仙子怎麽沒阻止他?
站在樹旁的呂澤道:“這樹果然和我想的一樣,很容易就砍倒了。你們看,樹幹裏麵都變成這樣了。”
沈天藍探頭一看,驚訝地發現樹幹裏竟然都腐爛掉變成空心的了。
“我隻是稍微用力砍了幾下,它就倒下了。它都腐爛成這樣了,竟然還能屹立這麽久不倒,也算是奇跡吧。”呂澤說。
“那這樹怎麽還能開花的?”呂沛蹲下來說道。
沈天藍注意到樹上的花都已經開始有枯萎的跡象了,葉片的顏色也變得不那麽鮮豔了。
“我也不知道,可能還是有精怪作祟吧。”呂澤說。
就在這時,呂沛突然驚訝地“啊”了一聲。
她呆呆地看著沈天藍身後的什麽東西。
沈天藍轉過身,卻看到一個奇怪的陌生人正站在自己身後。
他是個渾身赤.裸,相貌清秀的少年。他皮膚是金色的,在陽光下照射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