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相遇即是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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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一七零九年,南明遺孤朱慈爝在雲南建立政權,自立為王,意圖攻克四川。雍親王愛新覺羅·胤禛奉康熙之命親征南明餘孽,兩軍在雲南和四川交界之地殺得不可開交,明軍傷亡慘重。千鈞一發之際,緬甸援軍及時趕到,明軍士氣大振,清軍不得不撤兵退守,兩軍呈僵持對峙之勢。

    澤國江山入戰圖,生民何計樂樵蘇。硝煙散盡,已是滿目瘡痍,流離的百姓仿似被戰爭的炮火吞噬靈魂,一具具遊蕩的行屍浪跡萍蹤,那空無底洞的眼神就好像掉入了千年未解的寒穀,冰冷之中透著殺氣。

    尹萬鈞帶著女兒尹蝶城和商隊從青海和碩特返途至此,望著一路的流民,尹萬鈞內心酸澀翻湧,他拿出幹糧分發給街邊的婦孺孩童。尹蝶城今年正值垂髫之年,聰明伶俐、俊秀可人,但性格卻極像個小男孩兒,愛闖蕩、閑不住,對於這個在京城見慣繁華與安寧生活的大小姐來說,眼前的一幕確實觸動了她幼小的心靈。她便學著爹爹的模樣,將手裏的幹糧分發給過路的流民。

    隨行的王管家掃視著周邊的流民,森冷可怖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他們,就好像連他們也要吃掉一樣,不由打個冷顫。他不停拉拽尹萬鈞的衣角,輕聲道:“老爺,趕路要緊,我們還是快走吧。”

    尹萬鈞隻是一聲輕歎,從馬車上取下剩餘的幹糧。流民們看到整包的饅頭和油餅,如餓虎撲食般,瞬間哄搶一空。沒搶到食物的流民,轉過身,死死盯著尹萬鈞一行人,麵目猙獰,眼泛凶光,一步步向他們緊逼而去。王管家和隨從邊護衛尹萬鈞和尹蝶城,邊攙扶他們上了馬車。霎時,瘋狂的流民撲向馬車,即便幾位身強力壯的隨從拚死護衛,也被他們推擠至數米遠。流民們搶走他們的行禮,扒光他們的衣服,尹萬鈞緊緊護住蝶城,不敢動彈。王管家見有幾人盯上了他們的馬匹,急忙駕起馬車飛奔離去。

    暮色漸漸暗淡,殘陽鋪滿大地,層層麥浪攜卷著緋紅的餘暉滾滾而來,就好像恣縱飄散的幽靈,在貪婪地"yun xi"著人間的血氣。尹萬鈞駐足山頭,凝視著山坡兩邊的軍營,清軍枕戈披甲,厲兵秣馬,而明皇行宮因為上一場戰爭的勝利,鼓樂齊鳴,歌舞升平,好一番熱鬧歡慶的場麵!他屏息閉目,不禁一聲長歎起,梧鳳何時鳴?

    王管家過來向他請示:“老爺,近幾日戰爭頻發,流民也不安生,我怕走夜路不安全,要不然我們今晚就在這山坡上休息一晚,明日趁早趕快離開這裏?”

    尹萬鈞點點頭:“好,你先去休息吧,我想四處走走。”

    “老爺,你可千萬別走遠了。”

    “我知道。”

    尹蝶城跑來,拉住尹萬鈞的手,滿臉嬌萌地望著他。

    尹萬鈞問:“城兒,怎麽還不去睡覺?”

    尹蝶城嗲聲嗲氣道:“爹,我一想起今天在街上看到的那群可憐小孩兒,我就睡不著。”

    “爹也是,隻可惜我們無能為力啊!”尹萬鈞拉著蝶城的小手向樹林裏走去。

    尹蝶城不解地問:“爹,你是大人呀,你不是經常給我講,等我長大了就能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人,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嗎?大人不是什麽事情都能做到嗎?”

    “唉!大人也有大人的無奈呀,爹就是個小商販,商人是最低賤的職業,我們能做的隻有養家糊口,其他的事爹也管不了,蝶城啊,等你長大了自然就會明白了。”尹萬鈞的眼神中透出絲絲落寞和遺憾,在他內心深處隱藏著一種模糊的不安,仿佛失去了火把的夜行,前方是一條陌生而遙遠的道路。

    “爹,我長大了一定要成為一名除暴安良的大英雄。”蝶城頓時慷慨激昂,大大的眼睛裏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尹萬鈞回以她一個微笑,他並不想打擊孩子的自信心。

    “哇,螢火蟲。”蝶城看到樹林裏飛舞的螢火蟲,興奮地又蹦又跳。

    尹萬鈞喃喃自語:“畢竟還是個女兒家!”

    倏忽,尹萬鈞將蝶城抱入樹叢,“噓”示意她不要說話。蝶城乖乖地躲了起來,順著爹爹的目光向樹林深處探視。眼見林中,兩位明軍士兵正在追殺一男子和一始齔男童。兩位明兵身影踉蹌,好似醉酒,但由於男子一手護著孩童,一手反抗,顯然不是二位醉漢的對手。眨眼間,一把利刃的光芒閃過夜空,男子血珠噴濺,倒地身亡。男童渾身顫栗,癱軟在地,張大的瞳孔中滿布恐慌,明軍步步緊逼,男童節節後退,一把滴血的利刃劃破月光,男童掙開緊鎖的咽喉,一聲尖叫刺穿樹林,抬刀之人“撲通”倒地。另一明軍正茫然不解,轉過身,看到尹萬鈞手中的木棍,還沒來得及反擊,尹萬鈞掏出匕首,快手刺入那人胸膛,那人倒地而亡。尹萬鈞探探二人氣息,確保安全,示意蝶城出來。

    蝶城從樹叢裏跑出,看到癱坐在地上的男童,向他伸出手。男童還有些顧慮,但是望著蝶城那燦爛無暇的笑容,大膽地抬手伸向蝶城,蝶城將男童拉起。

    尹萬鈞見男童眉眼俊秀,身姿挺拔,一身綾羅綢緞,腰間還束著漢白玉佩,定然不是窮苦流民,那他到底是誰?明軍為何要追殺他?尹萬鈞疑惑不解。

    “哎喲,我的老爺,你可嚇死我了。”王管家在叫喊聲中驚醒,急忙帶著隨從跑進樹林尋找尹萬鈞和尹蝶城。他看到地上的三具屍體,害怕至極,“我的老爺,這明軍可是你殺死的?”

    “爹,他腳好像受傷了。”蝶城見男童右腳不吃力,站不起身。

    尹萬鈞蹲下身,將男童抱在腿上,檢查他的右腳腳踝:“可能是剛才崴到了。”他用力一扭,將骨頭正位。男童裂眥嚼齒,硬是將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水倒了回去,尹萬鈞不禁點頭佩服男童的毅力。

    王管家上下打量男童:“老爺,這小孩兒看穿著打扮可不像農家出身,也不知是何來頭。”

    “是呀,這群明兵真是喪盡天良,連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都要趕盡殺絕。”尹萬鈞不免恨之切骨,看看這可憐的孩童,問:“孩子,你家是哪裏的?爹娘都叫什麽?”

    男童眼睛圓睜地看著尹萬鈞,就是一聲不吭。

    尹萬鈞說:“這孩子可能嚇怕了,等天亮,我們再下山尋他家人吧。”

    王管家卻有憂慮:“老爺,這兵荒馬亂的,兩邊軍隊都殺紅了眼,我們都自顧不暇,哪裏還能管得了他呀,要我說,還是將他扔在這裏,別管了,我們還是盡早趕路吧。”

    尹萬鈞生氣道:“我尹萬鈞怎麽會見死不救?找不到他的家人,我們哪兒也不去。”

    王管家隻能無奈地順從他。

    此時的清軍大營已經炸開了鍋,貝勒爺丟失了!

    雍親王痛斥手下失職,私自讓貝勒爺出軍營,眾士兵低頭不語。雍親王不安地在帳前徘徊,生怕明軍抓了貝勒,威脅他們,這樣就破壞了他們策謀已久的計劃。

    一名明軍裝束的士兵急疾跑來報告:“王爺,司徒大人發出信號,一切準備就緒。”

    雍親王亟不可待:“好,聽我指揮,第一支隊跟隨本王正麵進攻行宮正門,第二支隊跟隨他從後山密洞進入行宮,司徒淩風會接應你們,我們裏應外合,朱慈爝在劫難逃!”

    士兵揮舞戰刀齊聲呐“好”,一場激戰即將開幕。

    此時,躲在樹林中的尹萬鈞一行人,因為剛才突然出現的明軍,依然惴惴不安。他們豎耳瞠目,時刻觀察著樹林中的風吹草動。

    “不好,快躲起來。”尹萬鈞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意識到危險在逼近。他抱起蝶城和男童,帶著王管家和隨從躲了起來。

    此時,雍親王的第二支隊從這裏悄悄經過,他們身著明兵服裝,但手臂係著黃色絲巾,以此與明軍區分開來。男童認得自家軍營的部隊,想起身大叫,尹萬鈞緊緊束住他,捂著他的嘴,不讓他作出聲響。尹萬鈞心生疑惑:這明朝的軍隊好像是從清朝軍營而來,他們手上為何都係著黃絲巾?這深更半夜要做什麽?男童越發躁動不安,尹萬鈞用力箍住他,見軍隊走遠,帶著他們躲向樹林深處。

    明皇行宮裏依然歌舞升平,皇上沉湎於酒色之中,完全沒有意識到危險的臨近。盡管有將軍勸告,朱慈爝正在興頭,斥責他不要壞了雅興。

    將軍還是不放心:“皇上,微臣還是親自帶兵巡視,才能安下心來。”

    朱慈爝醉意朦朧:“你...你真無趣,想我們對清軍一忍再忍,終於苦盡甘來,還不及時享樂,更待何時?”

    將軍依然憂心忡忡,滿臉愁容。

    朱慈爝大怒:“你這個人,跟了朕這麽長時間,為何依然畏首畏尾,杞人憂天?真是難成大事。你看朕這行宮倚靠高山,形成天然屏障,再有莽白將軍親自率領緬甸大軍支援我們,還怕什麽?量清軍也不敢輕易進犯,等我軍將士吃飽喝足,一定鬥誌昂揚,所向披靡,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緬甸將軍“莽白”親自為將軍斟酒奉上:“將軍,皇上說的是啊,這幾日接連不斷的作戰,將士們也吃了不少苦頭。皇上大宴全軍,就是為了安撫軍心,趁著現在形勢大好,讓他們放鬆一下,等酒足飯飽、養精蓄銳之後,軍威已振,必然勢如破竹,所向無敵。”他看將軍還是略有顧慮,“來,我們喝酒。”

    將軍也不好再說什麽,一飲而盡。

    “莽白”再向皇上敬酒:“皇上,我們繼續暢飲,今晚不醉不歸。”

    “好!”皇上興致高昂。

    此時,清軍第二支隊已經來到行宮密洞外,受命前來行宮盜寶的於千裘不知何時混入了隊伍中,他跟著清軍偷偷從密洞進入行宮。司徒淩風,也就是那位正在大殿和皇上暢飲的緬甸將軍“莽白”,已經派人在密洞出口接應。密洞出口是行宮後院的一所廢屋,此地由於荒廢已久,無人巡邏,所以相對安全。

    帶兵之人詢問接應之人:“有沒有看到貝勒爺?”

    接應人搖搖頭:“貝勒爺?沒聽說貝勒爺被抓來。”

    帶兵之人愁眉不展:“那貝勒爺去了哪裏?”

    “時間緊迫,貝勒爺回頭再找吧。”

    “好,”帶兵之人將士兵分成三路,“第一路前往大殿,與司徒大人的軍隊會合;第二路潛入明軍軍營,殺他們措手不及;第三路跟我去行宮門口接應王爺,剩下幾人看守密洞。”

    士兵立刻分路排列,隨時待命。

    “好,行動!”帶兵之人一聲令下,各分路開始行動。

    夜已深,明軍士兵要麽醉意朦朧,要麽困倦難耐,三路士兵趁機偷襲巡邏士兵,一路長驅直入,直抵前庭。軍營燃起熊熊大火,明軍猝不及防,這才意識到清軍已悄然潛入。其他二路清軍見明軍軍營已一片狼藉,一路配合雍親王裏應外合,攻打守門士兵;一路與司徒淩風的假緬甸軍會合,頓時鮮血四濺、刀光閃閃,直逼明軍於大殿外。頓時,熱鬧的大殿混亂不堪,朱慈爝終於從美夢中驚醒。“莽白”撕下假麵,向朱慈爝步步緊逼。

    朱慈爝刹那回神:“你是...你是司徒淩風?”

    “你才看出來呀,晚了!”司徒淩風抽出匕首,一個跨步,直指朱慈爝胸膛。

    將軍揮出利刃,擋在朱慈爝胸前:“皇上,快走。”

    朱慈爝倉皇向後殿逃離,司徒淩風和將軍短兵相接,打得不可開交。將軍知道司徒淩風武功高強,隻能盡力抵擋,拖製他,為皇上提供更多逃跑時間。

    於千裘趁機潛入後殿,尋找寶箱。他四處摸索,終於在書架上翻得一雕龍寶盒,忽然,腳步聲急疾傳來,於千裘立刻避身躲藏。朱慈爝帶著皇後和剛滿兩歲的公主進屋,讓她們換上平民的衣服趕快從密洞離開。皇後和公主倉促換好行裝,朱慈爝將書架上的寶盒交給她們。

    皇後滿臉愁容:“皇上,你和我們一起走吧。”

    朱慈爝道:“不,朕不能走,朕走了,一定士氣挫敗、潰不成軍,朕一定要和將士們戰到最後,你帶著香兒趕快離開。”

    公主淚眼婆娑:“父皇。”

    朱慈爝看著公主,又憐又愛,但他正色厲聲道:“香兒不準哭!”

    公主立刻收回眼淚。

    “父皇一直教育你凡事要堅強,你跟著母後離開這裏,等著父皇去找你們。”

    公主堅強地點著頭。

    朱慈爝轉向皇後:“香兒從生下來就帶著滿身奇香,一定要保護好她。”

    皇後拿厚棉將公主團團包住。

    外麵的士兵催促著:“皇上,清軍打進來了!”

    朱慈爝焦急萬分:“來不及了,快走。”

    朱慈爝和幾名士兵護送皇後和公主前往後院,於千裘緊隨其後。然而後院看守的並非明軍,他們都是清軍偽裝而成。朱慈爝這才意識到不僅有司徒淩風假扮緬軍,連密洞都有人泄露出去,他追悔莫及,但現已無力回天,隻能硬著頭皮拚死抵擋。於千裘假裝明兵,一路護衛皇後,幫助皇後逃出密洞,他自己也趁機逃了出去。

    此時,樹林中能清晰地聽到明皇行宮中傳來的廝殺聲,過往的軍隊越來越多,尹萬鈞心中愈發不安,他們必須要連夜逃離這裏。

    皇後抱著公主從密洞逃出,正巧遇到了清軍士兵。清軍士兵一路直追,皇後帶著公主在樹林中倉皇逃跑。於千裘緊跟皇後,殺光追殺她的清軍,皇後本以為是來救她,沒想到於千裘搶走了朱慈爝交給她的寶箱,還想殺了她們。

    尹萬鈞一行人正好經過此地,看到此情此景,尹萬鈞的內心就好像被輕毛撩撥一樣,騷癢難耐。王管家再三勸說,尹萬鈞終於下定決心不再摻和,躲了起來。正當時,蝶城卻突然衝了出去,喊叫著要救小妹妹,尹萬鈞被迫快步上前與於千裘打鬥起來。清軍士兵漸近而來,於千裘懷揣寶盒,慌忙飛身離開。皇後知道自身難保,隻求尹萬鈞救下她的女兒。尹萬鈞猶豫不決,皇後聽著清兵的腳步聲漸漸逼近,就好像一竄竄煉火在燒灼自己的內心,她不能讓朱家唯一的血脈斷送,她跪地苦苦哀求著。尹萬鈞見清軍在樹林中攢動的身影,情急之下將公主抱上馬車,讓蝶城帶她躲藏起來。

    皇後看了女兒最後一眼:“香兒,記住父皇的話,一定要堅強,等著父皇和母後。”

    公主堅毅地點點頭,蝶城將她帶進馬車。

    清軍士兵見到皇後與尹萬鈞一行人在一起,立刻將他們團團包圍。

    一清兵質問:“朱慈爝的皇後為何會跟你們在一起?你們是不是她的同黨?”

    尹萬鈞強忍著內心的緊張:“官爺,您誤會了,我們就是過路的商人,根本就不認識她,是她剛才橫在馬車麵前,攔住我們的去路,我們完全不知情,還請官爺明察。”

    “不知情?雍親王有令,寧可錯殺一萬,絕不放過一個,來人,將他們連同皇後一起抓起來。”

    清兵動手將他們束住。

    正當尹萬鈞束手無策之時,躲在馬車內的男童突然起身,蝶城由於抱著公主沒來得及拉住他。清軍看到從馬車裏走出來的男童,立即下跪向貝勒爺行禮,尹萬鈞這才知道自己救得原來是雍親王的兒子弘昐。

    貝勒爺說:“他們不是叛軍,是他們救了我,放了他們吧。”

    清兵略有猶豫。

    貝勒爺提高嗓門:“如若不是他們,我可能早已成為明兵的刀下亡魂,他們都是我的大恩人,阿瑪一直教育我要知恩圖報,你們難道想我背棄阿瑪的教導,做個不義之人嗎?”

    清兵這才答應放了他們,帶走了貝勒爺和皇後。

    馬車裏,蝶城撿起貝勒爺剛剛掉落的龍魚玉佩,掀起窗簾一角,看著貝勒爺離去的背影。貝勒爺好似能感應到蝶城一般,回過頭,向她揮手告別。蝶城緊緊握著玉佩,目送貝勒爺漸漸遠去,直至消失在黑夜中。(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