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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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將亮,芳茵才帶著滿身疲憊返回居所。一壺滾燙濃茶,驅散滿身寒氣,整個人才算活了過來。折騰一夜,依舊沒能等到好消息,若非後來太太下令,叫人強壓著她回來歇息半晌,這會兒子怕還在正堂耗著。

    酥軟醇香的紅豆糕,勉強嚼下半口,便被芳茵食不下咽地棄在盤中。一想到侄兒至今未有半點下落,芳茵便幹什麽都不得勁,懨懨地道,“我這心裏亂糟糟的,哪還有心情吃甚勞什子東西?”

    “吃不下也要勉強進些才是。”將肉粥擱在桌上,侍衣起身勸解道,“太太憐惜,不惜黑臉攆姑娘回來,為的不就是叫姑娘多休息一會兒麽?小少爺一夜未歸,闔府裏有哪個不急?若都如姑娘這般不吃不喝,哪還有力氣去想法子尋人?依我說,姑娘還是抓緊時間養好精氣神要緊,也好給太太做個臂力。”

    一番勸解,聽來在理,卻難解愁眉,隻聽芳茵緊抿著下唇怏怏道,“我如今胃口全無,如何能強求硬灌?”說完便長歎一聲,又道,“闔府上下,除卻他親身父母,鋒兒自小與我便最是親近,又豈能將他們與我相提並論?一想到那些不痛不癢的關心,沒得叫人作嘔,還談甚胃口。”

    “四小姐自小便是如此,說話沒遮沒攔,專往人心窩子上戳,若真與她計較,姑娘早該氣死千回百回了。”紅袖端來一杯蜂蜜柚茶接話道,“我瞧姑娘這會子嗬欠連連,想來沒甚胃口,不若在榻上眯會兒。現成的絲被,早叫侍衣熏得又香又暖,一會兒再叫侍藥點上一炷特製的安神香,保準叫姑娘能立即睡得香香的。”

    一聽有香軟的被窩,芳茵禁不住又打了個嗬欠,邊起身邊撇嘴道,“蕾丫頭那張臭嘴,就從沒見吐出過象牙。隻聽她講話,就叫人恨不能用針線將那張狗嘴縫上。親侄兒丟了,她不說關懷之語,不想尋人之法,隻一門心思地要追究罪魁禍首算怎麽回事?一會兒懷疑這個,一會兒又怨怪那個,倒將咱們全都看成賊了。好似這天底下,隻她一人是清清白白的大好人似的,忒也氣煞人了。”

    “四小姐直腸心性,背地裏應該沒甚壞心眼子。”紅袖弄好被窩,又扶芳茵在榻上躺好,才又說道,“她自小被姨娘養著,難免見識淺,氣量小,講話不中聽,做事得罪人,姑娘何苦與她計較?依奴婢說,她那些話雖粗,倒也有幾分道理。”

    “這話怎麽講?難道狗嘴裏還真長出顆象牙不成?”芳茵不解,驚奇追問,“你不妨與我解釋解釋,也叫我也長長見識?”

    “姑娘怎不明白,這找少爺與尋罪魁禍首,本質上就是同一件事情。倘若咱們將禍首子給揪了出來,那豈不等於小少爺下落同樣有了眉目?比現下漫無目的四處亂找可是強上百倍。”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要追根溯源又豈是容易的?”侍藥點好了安神香,過來附和道,“小少爺平日又乖巧又聽話,雖偶爾略有淘氣,也大多無傷大雅,最多也就博人一笑。全府都視其為寶貝疙瘩,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這家裏都成賊窩了,今日少顆草明日缺株,保不準真就有膽大包天之輩呢?”芳茵皺眉閉上眼,抑鬱地嘟囔道,“孟府勳貴世家,規矩曆來嚴謹,近來也不知怎的,竟隱隱有混亂之象。更可恨的是,母親貴為一府主母,每日勞心勞力管家理事,還要受一些不知所謂的責難,真真是人心不足,貪得無厭?”

    話未說完,隻聽砰的一聲悶響,一陣低呼聲中,芳茵被驚得睜開了眼。隻見紅袖彎腰捂住膝蓋,疼得擠出淚來,就起身關心道,“可是給磕著了?竟疼得這般厲害。還不趕快些坐下緩緩,若待會出現紅腫淤青,記得給侍藥要盒化淤膏來抹抹。”

    侍藥走至跟前,矮身欲要掀起裙角檢查,紅袖伸手止住侍藥,愣了好一會兒,才淚汪汪地說道,“無甚大礙,姐姐且慢出手。都怪我方才胡思亂想,叫我無意想通一些關節,這才一時激動磕到自己,倒累得大家白擔心一場。”

    “想通了什麽,能叫你這般穩重的人兒如此失態?”侍藥起身坐在一旁,關心問道。

    “都是我的罪過,連累姑娘不得休息。”紅袖言語猶疑,神色不定,最後還是說道,“實在是我想的那些,太過匪夷所思,略想想就叫人驚魂失態,若非實在是合情合理,就連我自己也是不信的。”

    “啥事這般難以置信,竟把你這個思量的人也給驚著了。”芳茵聽出了興致,立即打起精神催促道,“你且說來聽聽。”

    “我要說的,還得從府中許多怪事奇事說起。”紅袖理了理頭緒,說道,“近兩三年來,府中發生不少怪事奇事。這頭一件,當說府裏那個至今毫無頭緒的內賊了。那小賊本事當真了得,短短幾年,便叫他神不知鬼不覺偷盜了不少稀世名品。太太那般能人,數次下令狠查,竟也查不出半點痕跡。更有前段時間,囂張到連二爺成婚時用的擺件都沒逃過毒手,著實叫人可惱可恨。”

    言罷,紅袖便故意閉上嘴巴,不再言語,一臉期待的瞧向眾人,眼裏全都寫著,大家快來一起講八卦,我都等不急啊。

    結果還真有那愛湊熱鬧站起來附和,“我來說,我來說。”

    侍衣這一聲叫嚷,立即將大家眼光全都吸引過去,這丫頭愈加來勁道,“我要說的是紅袖姐姐家的鳳歌兒。小鸚鵡即通人性,又機靈討喜,可是曾被華山派長老豢養的靈寵。從前在山上,憑著它漫山遍野的撒歡,也從未見出過啥幺蛾子,誰知這才來府中幾日,就生生給折騰丟了。更叫人氣憤的是,此事就發生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不過一轉身的功夫,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後來,我找侍藥姐姐幫忙,非但鸚鵡沒找著,倒害得姐姐沒了許多蝴蝶,怪叫我心裏內疚的。”

    “你還說,為了那個烏鴉嘴,害我折進大半的尋香蝶去。”侍衣肉疼著臉抱怨,“你可知為了培養一隻這樣的靈蝶,我統共得費多少心思。結果卻為了這麽丁點小事,竟賠了我大半進去,這偌大損失也不知找誰添補去。”

    “好姐姐,且饒我這回吧。先頭紅袖就因我弄丟了鳳歌兒,對我好一通埋怨,如今姐姐也這般,以後可叫我如何自處。”侍衣拉著侍藥賠盡小心,“今日當著姑娘之麵,侍衣在這裏向姐妹們保證,往後辦差一定小心盡力再不敢敷衍塞責了。”

    說完還惱怒成怒地咒道,“哎!也不知是哪個缺德鬼,專幹偷雞摸狗的缺德事,且還盡朝好東西下手。”

    自家鸚鵡丟了,紅袖本就心塞,此時又被人再三提起,嘴巴當即就止不住哀怨道,“靈蝶丟了,再養便是,不過多些時間金錢。我那鳥兒,雖也算作是我的,可到底是我家公子寄養在我這兒的,如今好生生的就找不著了,我還不知過後要如何交代呢?”

    “小鸚鵡恁般機靈,這會兒指不定是躲在哪裏偷玩呢?未必就如大家想的那般不堪。”芳茵趕緊出聲安慰,“畢竟從鳳歌兒不見,也才過了一個晚上,算算比我家侄兒也就早了一會兒。”

    將一隻鳥與一個大活人相提並論,也無法寬解掉紅袖心裏的擔憂。再一想到那也算是她的定情信鳥,就愈發叫人覺得糟心無比。

    又想想先前猜測,紅袖立即止不住哀歎道,“靈鳥通靈,鳳歌兒又尤其靈性,斷不會故意躲起來不見人。我那鳥兒雖因那烏鴉嘴的天賦而為人懼怕,其實骨子裏又何嚐不懼怕著人類?鳳歌兒本性膽小又敏感,自從來了這府上,隻有扮老實乖巧的份,哪敢大晚上的都不歸家?就是偶爾調皮跟大家躲貓貓,大家隻要佯裝忘了尋它,它自個就能急慌慌地追出來。”

    鳳歌兒一事,引得侍衣自責,紅袖哀怨,侍藥則想起自家辛苦喂養的靈蝶,一時間大家都沒了八卦的興致。

    恰在此時,就聽得外麵公雞開始喔喔啼叫,向外瞧去竟是天已大白。芳茵強打著精神催促紅袖道,“天都亮了,再過一會,就到了新人敬茶的時間。咱們閑聊有限,你方才究竟想通了什麽,需得盡快道來才是。”

    “我盡量閑言少敘,直奔主題。”紅袖也打起精神,組織語言道,“得虧侍藥喂養的靈蝶,才叫我一下子想通從前許多未解之事。在此之前,許我自誇一下,咱們院裏抑或整個孟府,可沒有哪個眼神是比我還賊比我還尖的。”

    “自然是你認第一,無人敢認第二的。不看別的,隻瞧你那精湛傳神的繡藝,大家就沒有不信服的理。”刺繡極好的侍衣理所當然道,“天底下,可沒哪個繡娘是不看樣就能完成繡品的?反正就我所知,也隻紅袖姐姐能有這份本領。”

    得到認同,紅袖先頷首回謝,才又接著道,“白日暖房,侍藥的靈蝶圍著七姑娘翩翩起舞,大家就沒瞧出些什麽異樣來麽?”

    經紅袖這一提醒,侍藥冷不丁想起白日裏梅軒提起的話,皺眉說道,“有一點我十分肯定,我那鳳蝶兒在進塢前數目還都是對的。後來蝶兒進了牆垣,便直接追著七小姐緊咬,過了好一會,我才察覺出有哪裏不對。當時梅公子與三少爺也都在場,他倆乃習武之人,眼力勁非比尋常,當場就指出咱們那位七小姐甚有古怪。我將靈蝶召回,仔細清點一遍,那時數目已然對不上了。”

    “七丫頭舞技,勝在招數上巧思靈性,惜於功力上稍顯不足,落在行家眼中也就勉強上得了台麵。”舞藝大家芳茵點評的即不屑又中肯,“若說因此能勾得靈蝶纏綿共舞,我是萬萬不信的。”

    “姑娘這話在理。奴婢雖不懂舞技,可也覺得七小姐那舞跳得裏胡哨,哪裏有半點高雅之象。外麵瞧著似乎極美,心裏咂摸一遍,咋瞧咋叫人覺得是個假把式。”

    不漏痕跡地小拍一記馬屁,侍衣才緊接著道出自個兒觀點道,“記得昨日尋鳳歌兒,侍藥姐姐曾向我仔細解說過靈蝶的妙用。侍衣姐姐的本領,我從來都是打心裏麵由衷地信服,她即說那蝶兒有千裏追蹤的本領,自然不會有半點差錯。偏偏靈蝶放出來,哪兒都沒去,單單直奔房,又緊咬七小姐不放,想來必是七小姐哪裏有甚不妥之處?隻可惜恕奴婢眼拙,不能道出其間隱藏的玄機。”

    “依你的意思,鳳歌兒失蹤竟是與七妹有關?”芳茵麵帶訝異,驚疑發問道,“可那完全就沒有可能啊!我們姐妹,出入必有仆婦跟隨,身邊哪時哪刻是能離了人的?如何能避著人去逮一隻會飛的鳥兒。且依著鳳歌兒那聰明機靈勁,若要抓它想必得鬧不小的動靜,怎可能半點不驚動旁人?”

    “那隻饞嘴八哥,在賣乖討食上,哪裏能叫人瞧出半分靈性?隻需一些摻了藥的吃食,就能叫它直接躺屍,又哪會鬧出些微動靜?”侍衣吐槽道,“我隻疑惑,若此事當真是七小姐所為,她卻抓鳳歌兒作甚?”

    “這話可真冤枉。”紅袖滿嘴叫屈道,“鳳歌兒平日雖貪食了些,可也絕非誰給的吃食都會賞下麵子?家養的凡鳥尚知拒吃陌生之食,何況如鳳歌兒這樣通人性的靈鳥?”

    “世間萬物,但凡通了人性,便具有了靈性。有了靈性,便能為人所用。譬如我那靈蝶,原也不過普通的鳳尾蝶。然而,經過我用靈藥代代繁育溫養,就成了現在你們眼中的尋香蝶了。靈蝶有靈,便能聽懂人的指令,又對香有特殊的辨識本領,自然在追蹤尋人方麵叫常人難以企及。”

    侍藥從醫理方麵娓娓道來,最後點出道,“如此說來,草木方麵,那些上了年月的,或稀世珍品,要麽因年深日久,要麽因長在靈氣充裕之地,多少都帶了些靈性。記得幼時,每每聆聽長輩教誨,都道世上許多失傳秘方,都需這些帶了靈性的草木入藥方能靈驗。依我猜,七小姐或許掌握了某些特殊功法,能將靈氣提煉轉化為她所用。不然實在無法解釋,她一個在鄉下一呆十幾年的小姑娘,突然就有了眾多令人叫絕的技藝。那些令人叫絕的曲藝,還算入得人眼的舞技,以及通身的氣派靈性,又豈是尋常庶女能擁有的?就算她早早顯現了靈紋,然若沒有恰當的引導,怕也難有大的作為?”

    “她一常年宅在內院的大家小姐,能有什麽際遇緣法?”芳茵不讚同道,“再有,自她來這京都,從來都是一幅聰慧識時務的做派,也從未見她有什麽突然的轉變啊!”

    “誰說宅在家裏,就不能有大的際遇了?”紅袖點點芳茵額頭靈紋,提醒道,“這不就是?”回手輕撫額間紅痣,又道,“七姑娘的靈紋天賦,在人前可從未有過體現?姑娘的九天旋舞,奴婢的繡神技,在府上眾人皆知,唯七姑娘卻一直默默無聞。她雖是庶出,好歹也是大家小姐,豈能浪費了那身絕好的天賦?”

    “要麽是她一直在藏拙,要麽就是她的靈紋天賦,怕是有些見不得人呢?”侍藥接話道,“還有那手舞袖藏蝶的戲法,端的高明,枉我自詡聰慧,卻如何也捉摸不透其間究竟隱藏了何種玄機?。”

    “她又豈止隻會藏蝶這種小戲法那般簡單?”紅袖直直瞧著侍藥意味深長地說道,“月前庭院,就曾有灑掃的婆子親眼看到,一隻五色開屏孔雀,就在她的眼皮底下,‘嗖’的一聲不見了身影。那婆子以為眼,狠狠揉了下眼皮,卻哪裏還有孔雀的半根翎羽?隻有七姑娘站在前,滿臉驚慌失措,嘴裏嚷嚷著有隻黃毛野狐從身前經過。也是自那以後,黃大仙的說法,才在府中下人間流傳開來。”

    “如此,倒也叫我想起一事。”被紅袖一言啟發,芳茵也分析道,“芷丫頭有個怪癖,就是尤愛侍弄草。且她這個侍弄,非是一般的剪枝插技藝,而是從刨坑下籽伊始,澆水下肥一樣不落(la)的侍弄。因此,在咱們府中,若說往暖塢園中跑的最勤的,除了匠,就非七丫頭莫屬了。而園裏,多的是草木中的稀世珍品,更有從荒蕪之地移栽的入藥靈值,端的招人惦記。”

    耳聽著大家就這般你一言我一語的往心中方向引導,紅袖心頭暗喜,正要再接再厲之際,就聽侍藥‘啊’的一聲大叫,恍然道,“原來如此。七小姐定是擁有諸如芥子空間,袖裏乾坤的功法,才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將一幹物品收納懷中。我有無名藥典,上有詳細記載,曰有大能者,燃精魂,辟靈府,有奇能,可納萬物。然府以靈撐,乏則潰,竭則亡。大意便是,擁有空間之人,雖可從空間獲得萬般好處,諸般妙用,然而,一旦靈氣耗竭,靈府潰散,空間就會自動從宿主身上汲取靈氣,耗幹人之生氣而使死。而那本藥典,正是我從紅袖處得來。想來紅袖原要表達之意,可是說七姑娘就是擁有空間的靈紋者麽?”

    “然也。”紅袖趕緊點頭以示讚同,悄悄鬆了口長氣。(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