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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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夏琋在他的鉗製裏,逐漸硬起了身體。
她不再有動作,兩頰通紅,用近於咒罵的眼光注視他:“易臻,你隻會來這一套嗎?這就是你求和解釋的方式?你知道尊重人嗎?”
易臻勾了勾嘴角,但沒有一點笑意,反而讓他看上去更冷冽也更認真:“我也想把話說明白,但你聽嗎?”
“聽與不聽,是我的自由,”夏琋胸脯起伏:“我和你沒什麽好說的。”
“那隻能這個姿勢說了。”易臻修長的腿貼著她,又加重了幾分力量。
夏琋:“……”
她不是沒有想象和期待過,在某一天,某一時刻,能和易臻有一次莊重的會晤與對峙。
她也考慮到類似當下的情形,她像個植物人病患,而他是外科醫生,神誌清晰理智,眼神似手術刀,簡單粗暴。她絲毫不占上風,比起求和,易臻更像是要來和她打一場實力懸殊的仗,逼迫她投降。
這感覺並不好。
夏琋別開視線:“你越這樣我越不想談。你說的話,每一個字,我更不會過心,我們已經分手了。”
身體的緊繃和女人一成不變的態度讓易臻有些煩悶,他鬆了夏琋一隻手腕,解開襯衣領口的一顆紐扣:“是麽,那為什麽還來加我微信?”
夏琋擰緊了眉心:“是你那個養女來找我的,我們打了個賭。”
易臻不讓寸步,“她找你,你可以不理她。”
夏琋:“……”
“夏琋,我們相處得不長,但也不算短,我想你應該很清楚我是什麽樣的人了,”易臻一眨不眨地望著她:“我很反感這種藕斷絲連。”
夏琋的腦子要炸:“我藕斷絲連?你呢,你那前女友,你的養女,就不是藕斷絲連?我們已經分手,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對我死纏爛打,來打擾我的生活就不是藕斷絲連?”
“所以我今天過來,把該說的話說完,你不接受,我賣掉房子立刻走人,”易臻又放開了她另一隻手,慢慢歸還她想要的溫和與平等:“你一直拒絕溝通,我隻能用這種方式。”
他頓了頓,補充道:“這是最後一次。”
夏琋沒了聲音,因為他說得很決絕,相當決絕。像告誡,也像臨別,把寫著“決定權”的匕首硬塞到她手裏,逼問她要不要割斷他們之間的最後一根交集。他不給她任何喘息的空隙、挽回的餘地。
當她還在為自己那些傷在他皮毛之上的、小小的狠曆刀片而沾沾自喜的時候,易臻早已押上全部,孤注一擲。
也是這一刻,夏琋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她和易臻,都在借鑒彼此的方式,相互刺激和折磨——她學到了他的冷硬,他對她賭上了自己,他們失去了自我,變成了對方,隻為推動這段感情的持續發展,又或者,能夠撇清關係。
從此不再見麵。
夏琋凝望著易臻,他還是那個樣子,她喜歡又討厭的樣子。
她鼻頭發酸,突然有點難過。
難過於,他倆之間,明明有著一場爾虞我詐、精彩絕倫的開場,可發展到現在,他們應付彼此的方式竟變得這樣怪異而拙劣,就和所有差勁、幼稚、愚蠢、瀕臨訣別的小情侶一樣,荒唐可笑。
她義不容辭說著要離開的時候,其實是最離不開他的時候。
她引起為傲的灑脫,也根本不是灑脫,隻是為了看他低頭和挽留。
到底是易臻在逼她,還是她在逼易臻,連她自己都不清楚了。
可不應該是這樣。
如果易臻要聊,那她應該坐下,與他麵對麵,餐桌上擺著a。她要優雅得像個王後,細細聆聽。
合則聚,不合則散。
一段關係,如果真的走不下去,最漂亮體麵的方式,也是善始善終,大度分離,你若無情我便休。
而非被這樣壓著,衣衫淩亂,把自己演繹成一個滿臉抵觸和不屈的貞潔烈女。
這是生活,不是要角逐奧斯卡小金人的電影。
這是愛情,是血肉交纏和靈魂激撞,是運籌帷幄也方寸大亂,是居心叵測又襟懷坦白,是如漆似膠亦兩敗俱傷,是義無反顧且進退兩難,不是為了區分出槍手獵物,贏家弱者,並因此爭得頭破血流的戰爭遊戲。
為什麽要把勝負看得那樣重呢。
夏琋也不懂了,她神色逐漸疑惑,又徐徐回到了清明。她望向易臻說:“你起來。”
易臻不做遲疑地直起上身,站回了地麵。
他想拉夏琋起來,卻被後者推拒開了,她自己坐起身,理了理有些淩亂的頭發,抬頭看他:“我想好了。”
“嗯。”他聽著,也應著。
“你說這是最後一次,以後不會再跟我見麵,對嗎?”夏琋問。
“嗯。”
夏琋也站起身,拉好包帶,揚起嘴唇,冷哼了聲:“好啊,不見就不見。”
她撂下這句話,轉身便走,也是這句話,像忽然覆蓋過來的玻璃罩子,易臻眼底的燭火,倏地一下,全熄滅了。
一片晦暗。
快到門口時,夏琋突然停下了。
下一刻,她調過頭,又快步折了回來。
她停到易臻麵前,神色懶散,口氣透著一股不耐煩:“給你五分鍾,全部說清楚。”
這女人……易臻啞然失笑,大石塊落地,幾乎嗬笑出聲。
他快被她陰晴不定的態度玩出心肌梗塞。
他早應該猜到,她是當頭一棒,也是小仙女的魔法杖,弄這些把戲,她最在行。他剛才就應該把她好好幹一頓,看她以後還敢不敢跟他來這個?
心裏再忿忿難平,易臻還是挑起唇角,整理出正式而平和的態度,回她:“好,五分鍾就五分鍾。”
**
夏琋倒了兩杯冷開水,如她所想,和易臻對麵而坐,來一次真正的談判。
夏琋問:“從哪開始?”
易臻:“你來問吧,你想知道的,我一五一十回答。”
夏琋花了十幾秒鍾理清思緒:“先是陸清漪,你們什麽時候認識的,談了多久?”
“大二認識,相處九年。”
“你追她的?”
“算是。”
“你以前很喜歡她麽。”
“你以前不喜歡你前男友嗎?”
“……不準反問我,現在無條件回答所有問題的人是你。”
“我對每一段感情都是用心的。”
夏琋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心裏有點酸楚又有點甜意:“那你以前對陸清漪的喜歡,和現在對我的喜歡,哪個更深一點。”
“不好比較。”
“……為什麽??”
“我和陸清漪戀愛的時候,還沒認識你;可我現在跟你在一起,我對她的感情就是零。”
“……我們已經分手了,現在不在一起,好嗎?”她還在強調這個。
“好。”
“繼續,你什麽時候和她分手的?”
“四月二十三號。”
“為什麽她和我說沒給過你回應?你沒同意分手。”
這個問題,似乎折騰了易臻無數回,以至於一提起來他就會條件反射式的不勝其煩。
他拿出手機,蹙眉調了會,然後直接推到夏琋麵前:“這是她那天發給我的分手郵件,你會回複這樣的內容麽。”
夏琋仔細閱完,呃,不太好說,如果她ex給她發這樣明明自己出軌還特囂張地說——“並不是為了征得你同意”的訊息,她肯定也不會回應,因為顯得自己特傻比。
更別提易臻這樣自傲的人了。
當然,還有個可能,她會上門把那對奸.夫淫.婦撕一頓,砸爛他們的安樂窩。
“嗬。”夏琋突然笑了。
“笑什麽。”
“笑你慘啊,被女人甩了兩次,真慘。”
“是挺慘,還要被第二個像犯人一樣審問。”
易臻輕描淡寫、狀似開玩笑的話語,讓氣氛一下子輕鬆了些許。
“好了,五分鍾,快點!”夏琋催促著,瞬間按到手機主頁,她發現易臻的壁紙竟然還是他倆的情侶裝合影,不禁一愣,然後視若無睹地推了回來。
易臻問她:“這是分手了吧?”
“勉強算,”夏琋嘴強:“但你應該給點反應,起碼告訴她你看過。”
“雖然沒有特意回複,但我確認回執了。”
“……”所以陸清漪完全在欺騙她?把她耍得團團轉?
“這個問題可以過了?”
“嗯,”夏琋端起水杯,抿了口茶:“然後關於米婭。”
她問:“你和陸清漪,為什麽要領養小孩?”
易臻:“她高二那年出了車禍,盆骨損傷導致子宮受傷嚴重,做了子宮全切手術。”
“……”夏琋有些詫異,耳膜嗡了一下,雞皮疙瘩全體起立。她知道子宮對女人來說意味著什麽:“你和她戀愛時不知道麽?”
“大四畢業前,她向我坦白這一情況,認為對不起我,打算和我分手。”
“你就去和她領養小孩了?用行動證明你的不離不棄?”
易臻靜默少頃:“嗯。”
“你爸媽同意?”
“我已經幾年沒回家了。”
“……你可真愛她啊。”夏琋有些吃味。
易臻並不想在她陰陽怪氣的情緒上浪費時間,直奔主題:“研一那會,我和陸清漪去了趟星恒福利院,認識了米婭。”
“米婭現在很大了吧。”
“17歲。”
“為什麽要選歲數這麽大的小孩啊?”
“很簡單,我們那會還是學生,學業繁重,並且有出國打算,無法接受一個時刻需要照料陪伴的嬰孩或者幼童。米婭當時十歲,十歲的孩子,已經有了心智和學習能力,能獨立思考,行為也較為穩定。陸清漪說她有眼緣,我就選了米婭,好提前在這幾年裏適時地培養感情,等到三十周歲或者婚後正式辦理領養手續。”
夏琋想到了米婭的lo裝,遊戲,易臻車裏的音樂,還有那次漫展的偶遇……
以上種種,完全可以看出米婭的受寵程度。
“你也喜歡米婭吧?”她問。
“沒感情肯定是假的,”易臻呼了口氣,望向對麵的女人:“但和你確立關係後,我就開始考慮給米婭找最好的後路,並且不想讓你知道她。”
“為什麽啊。”
“她和你沒關係。”
“就這個原因?”
“嗯,她隻是我手裏的難題。”
“易臻,你發現了嗎,你怪不了任何人,全是你活該,”聽到這,夏琋迫不及待地想把一切因果赤.裸裸地挖給他看:“你太有責任感了,有責任感的過了頭,結果到最後自己都弄得一團糟。”
夏琋真有些想笑,對,諷刺的笑一笑對麵這個人,如果他不那麽一意孤行一腔孤勇,偏要憑著一己之力扛下一切……
如果他表現出一絲絲的推諉,對她有一丁點的示弱和分擔——
他們的關係,都不至於惡化到如此地步。
易臻沒說話,有些東西他始終固執己見,不想附議。
“米婭前幾天來我微博找過我,”夏琋想到在小女孩微博上看過的那些內容和評論,因此也更加篤信,此刻易臻對她所闡明的一切都是真的,她問易臻:“她是你指使的嗎?”
男人頷首:“是我指使的。”
夏琋立刻打臉:“才不是你指使的。”
易臻輕笑,默認不語。他在想,他和夏琋的這兩個多月,並沒有白處。
“你和陸清漪就那麽分了,米婭怎麽辦,我覺得她還挺可愛的,”夏琋眼光渺茫:“小孩是無辜的,你和陸清漪太草率了。”
“年輕氣盛吧,以為一切順利,沒想太多後顧之憂,”易臻神情肅然,口氣也有些發澀,仿佛在努力找一個能讓夏琋接受、也能說服自己的理由:“米婭這個小孩,很快就要成年了。再過幾年,她都和你差不多大了。”
夏琋凝視著對麵的男人,他平鋪直敘,罕見地對她敞開心扉,並且不做保留地將一些線條,一些輪廓,漸漸往她的心牆上描繪和勾勒。
她似乎已經能腦補出他二十多歲的樣子,以及那些一頁頁翻過去的圖像,她不曾參與過的青稚年華。
夏琋突然想起陸清漪對她媽媽的那番說辭,心口升騰起一股無名火,也學起這女人告狀:“你知道陸清漪私自來找過你嗎?我媽那天過來,她還跟我媽說她是你在國外的女朋友。”
易臻淡著聲,回了句與重點毫不相關的話:“沒想到你分手了還對我這麽關注。”
夏琋心跳漏拍,回斥道:“………………是我媽告訴我的好嗎??又不是我想知道的。我隻是同情你,覺得你很可笑,瞎了眼一樣,喜歡這種女人這麽多年。”
她本以為易臻會為立刻自己辯駁什麽,以證實當初的自己眼光不賴。可他沒有,隻鄭重認同道:“嗯,我三個多月前才恢複視力。”
夏琋:“……”
怎麽辦,她一點都不生氣了,她在心裏竭力刮著火石,還想要燒出點東西來,可不行,她試了好多遍,什麽都引不燃。
她隻能擺擺嘴巴上的氣勢:“你以為你說一兩句討好我的好聽話,我就會跟你複合嗎?”
易臻回:”我從未這樣認為,隻是過來把話說清楚。”
“好了,我也聽完了,估計都不止五分鍾了,對你夠寬容了吧,”夏琋再次起身,抓起旁邊椅子上的包:“我現在要出門,畢竟樓下有人在等。”
易臻跟過去,拉住她小臂,迫使她回頭看他:“真不考慮回來?”
“回哪,回你身邊嗎?”
“嗯。”他不假思索。
“你做夢,”夏琋昂著頭看他,像隻意氣風發的小花孔雀:“輕易放跑的東西,哪有那麽容易回去?”
易臻扣著她手腕,不容置喙:“那不要去見別的男人。”
夏琋困惑眨眼:“我去見一位追求者,跟他吃飯,為什麽還要得到一個無關緊要的男人的同意?”
易臻似乎已經摸透了她矯揉造作到無極限的往昔風範,而且甘願陪她作:“行,你告訴我,怎麽樣你才不會去見別人?”
“你也追我啊,追到手,你就有資格提要求了,大家公平競爭。”她歪著頭,看似打商量,實則是引誘。
“其實不公平,夏琋,你喜歡我。”易臻說得十拿九穩。
夏琋真真在心裏要笑得直不起腰,她衝他挑了挑眉:“這麽自信啊,那我隻給你兩周。兩周內,如果你沒追到我,我們真的不要再見了,這個提議不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