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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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琋坐在江舟車裏,望著窗外徐徐跑過的街景。
七月底的太陽一天比一天熱辣,整個寧市像燒透的磚窯,空氣稠糊,仿佛被人身上的汗黏住了。
江舟的車,開著冷氣,像個能移動的封閉小冰櫃。
車裏在放音樂,黴黴的歌,旋律格外熟悉。
夏琋垂眸瞄自己手機,她還沒把易臻的任何聯係方式從小黑屋拉出來,盡管心中有個答案呼之欲出,她早就把自己設立在環線的終點,但她仍然想在他的跑道上多增加一些障礙。
誰讓他對她那麽壞。
他應得的。
夏琋按掉了手機,轉頭問駕駛座上的男人:“江舟,你以前談過戀愛嗎?”
“大學談過。”江舟坦誠答。
“學生時代的感情是不是特別刻骨銘心?”夏琋無意識摩挲著自己的包:“我大學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沒戀愛,畢業後才談的。”
江舟笑:“你這麽漂亮,追你的男生一定很多。”
“你別轉移話題,先回答我學生時代的感情那個。”
“刻骨銘心倒不至於,”江舟眉心微蹙,似在神思:“我對那個女生的想法就是,不後悔和她開始,也不後悔跟她結束。”
“現在還會想到嗎?”
“很少了。”
“嗯……”夏琋若有所思。
江舟飛快地瞟了她一眼,問:“怎麽了,還在想自己的事情嗎?”
“啊?”夏琋眨了眨眼,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
“你說你才分手沒幾天啊,”江舟望著前窗:“我剛剛在樓下碰到你前男友了。”
夏琋想起易臻所說的那個照麵,有點尷尬,隻能裝得一無所知:“哦,是嗎,他跟你說什麽了。”
“我跟他聊了會。”
夏琋:“……………………”你們還他媽聊了會??你們怎麽不幹脆一起去吃個午飯然後開房到天亮???
江舟笑了笑:“他說他住你對門,問我是不是已經和你戀愛了,我說還沒有。”
夏琋在心裏翻了個白眼:“……然後呢。”
“他問我覺得你是什麽樣的女人。”
夏琋摸著包的指尖一頓:“他沒跟你說我壞話吧。”
江舟失笑:“沒有。”
“你怎麽回答他的?”夏琋提了點興趣,她也想聽聽。
“我?我沒回答,我用一樣的問題問他了,”江舟動了下方向盤,拐進另一條街:“我說,你和夏琋認識得更久,你的答案應該更準確。”
夏琋的好奇心一下子膨脹成充滿的氣球,連忙問:“那他回答你了嗎?怎麽回答的?”
江舟側眸:“你對他的看法很在意麽。”
夏琋語塞,兩秒後才回道:“多少有點在意的吧。”
“能理解,”江舟不以為意:“你等一下。”
夏琋:“……………………”就跟易臻待了幾分鍾就被他耳濡目染到也跟她來故弄玄虛這一套?
她看見江舟開始切車裏的歌,最後定格在其中一首上麵,他說:“車裏正好放到這首歌,他說,就這首歌。”
輕快的旋律淌滿車廂,仿佛能在耳朵裏炸開花瓣。夏琋怔在那,鎮壓了很久,才沒讓自己的嘴角過分張揚地挑動起來。
「漂亮的讓我麵紅的可愛女人/溫柔的讓我心疼的可愛女人/聰明的讓我感動的可愛女人/壞壞的讓我瘋狂的可愛女人……」
一首周小公主的曲子結束。
夏琋摸了摸額際,輕咳一聲:“江舟,你真的有點傻,太正直了不是什麽好事。”
“有麽,”江舟仍然直視前方:“其實我挺好奇的,你們為什麽分手。”
“我和他,怎麽說呢……”夏琋努力找著合適的答複:“講不清楚,很多事,和他待在一起會累,腦子累,那種感覺你懂嗎,要多想很多東西。”
“你和我待在一起會累嗎?”江舟問。
“要聽實話嗎?”
“嗯。”
“腦袋不會累,不用多慮,但是身體累,”夏琋偏頭望向他:“不是那種汙汙的身體累哦,就是放不開手腳,束縛的累。”
江舟反問:“為什麽要拘束呢。”
“可能因為你太正直幹淨了,”夏琋認真答著:“然後,你是我爸媽介紹的,太正式了,我會不由自主地端著,因為在你麵前,我不隻是我,我還代表了我的家庭形象。”
江舟讚同了她的觀點:“其實,我也是。”
“是嘛!”沒想到他倆如此一拍即合,夏琋有點訝然:“對不對?!那種硬要把兩個人套上西裝小禮服隆重吧唧地塞進壓抑的西餐廳但其實心裏都在怒吼著我好想甩開了膀子擼串喝啤酒的感覺?”
“嗯,嗯。”江舟點頭附議。
“那你其實不喜歡我咯?也是被硬湊過來的?”夏琋問他。
江舟沒急著回答這個問題,隻說:“夏琋,你以前見過我嗎?”
“嗯?”夏琋冥思苦想片刻:“沒有吧……”
江舟:“我見過你,我家和你家在一個小區,隻隔了兩棟樓,當時在實驗小學,我隻比你高一級。”
“這你都記得。”
“二年級的時候,兒童節表演,你是三班的領舞,我家還有老照片,我媽拍的,她說第一次見到這麽好看的小姑娘。後來我爸見到了這張照片,認出來你是他老同學的女兒。那時我就知道你了。”
夏琋撐著的那種自以為是同類的、討巧的微笑慢慢凋謝下去,她小心翼翼問:“你那時候就看上我了?”
“沒有,我爸媽很喜歡你,這麽些年一直給我說你的事情,後來你長大了,他們說你開網店,多厲害多會掙錢。你是我們那一片家長口中的風雲人物,對你又羨慕又嫉妒。”
講到這,江舟笑出了聲:“你那時對於我來說,根本不是什麽夢寐以求的女神,是別人家的小孩,尤其你還是個女孩子。”
“我父母對你的心態有些偏執了,一直關注你的動靜,和你父母套近乎。我媽很希望我能認識你,好像把你娶回來是一種驕傲,能給他們長臉。所以我大學自己戀愛後,他們特別反對。”
夏琋無言以對。
那種熟悉又令人汗毛倒豎的林弟弟既視感又來了,她變相地成為罪人,萬惡不赦。
江舟眯了眯眼,似在回憶:“去年這時候,有天下班,我在小區門口便利店見過你一次。”
“嗯——?”夏琋一點印象都沒有。
“你在門外販售機買飲料。”
“然後呢?”
“你塞了一張五塊錢的紙幣,塞了半天才成功,買了一瓶碳酸飲料,但那台販售機沒有退幣給你,你在那弄了半天,最後氣急敗壞地進店質問店員,差點吵起來。”
“………………………………”夏琋想起了這碼事。
“我當時想,小區裏的女神也不過如此。”
夏琋尷尬癌都快犯了,替自己辯解:“……一分錢也是錢啊。”
江舟微微笑:“你說得對,尤其我現在做這行,體會更深。”
夏琋撇了撇嘴角:“那為什麽要跟我相親?”
“我覺得你人還不錯,”江舟把車停靠到路邊:“漂亮,有事業,比我想象中有趣,也比我想象中親和,沒有高高在上的距離感。我想認識你,有我父母潛移默化的影響,可能我自己也在期待。”
“喔……”夏琋頷首。
他沒馬上下車,像是打算把這段話說完:“我能從你身上感覺到那種,你說的繃著,”江舟話鋒一轉:“不過我想,不全是因為你也代表你的父母吧。”
“嗯?”
江舟眼神依然溫和:“如果你擔心自己和家人的形象受損,也不會在微信裏,不停和我強調你的缺點,你喜歡熬夜,不做家務,網遊癮很大……實際,你是想把我推遠一些吧。”
夏琋:“……不,不是,我隻是……”
江舟打斷她:“夏琋,你不用急著解釋,可能你跟別人不一樣,但對於大部分人來講,如果對一個人有好感,是更想要塑造完美形象的,就像我。”
他開了車鎖:“我喜歡抽煙,喜歡喝酒,這些你都不知道,我也暫時不想給你知道,為了讓你對我有好印象。”
夏琋爭辯道:“……不知道也不要緊啊,你拉業務,肯定要應酬的。”
她早聽蔣佩儀說過,江舟是拉貸款很牛逼的客戶經理,常年左右逢源,八麵玲瓏,識人手腕必然高超,絕不僅是他在她麵前所展現出來的老實人愣頭青。
江舟的瞳色偏棕,像烏龍茶一般溫和醇厚。
他探出手臂,稍微側伏身替夏琋開了副駕的車門,這個曖昧的姿勢和動作,由他做起來卻沒有一點侵略性。
而後,他直起上身和她說:
“幾天沒喝酒了,我們去喝一杯吧。今天中午這頓,就當散夥飯。”
夏琋有些震懾,但也能理解,她半晌無語,隻是盯著江舟,消化著他的變化和說辭。
青年打開自己那邊的車門,回頭:“別這樣看我,男人也需要自尊,讓我當先提出來的人,好嗎?”
夏琋深吸一口氣:“好,完全可以,我陪你喝,拿出氣勢喝。”
說完話,她瞄了眼外麵,他停的地方,是個烤肉店。
**
夏琋陪江舟喝了兩瓶啤酒,好聚好散。
她在市中心逛了一下午,卻沒什麽心情血拚。她覺得自己的智商、或者情商,可能在一次次和易臻的做.愛中被他采.陰補.陽吸走了,認識他之後,她就沒好好把控得住其他任意一個男人。
想想都憋屈,她翻出手機,查看微信黑名單,he的微信簽名還是那張微笑臉,特囂張特諷刺,越看越氣,她忍不住踢了腳路牙,結果把自己腳尖撞得好痛。
兩周是吧,
她一定要把他折磨到最後一天。
**
翌日上午,夏琋被枕邊震天動地的手機給吵醒。
她揭開眼罩,迷迷糊糊摸到手機,覆在耳邊埋怨:“喂……哪位啊……”
“夏美女,還在睡呐?不好意思哦,吵到你了,我是張蘇。”
“喔……”郵政小哥。
“怎麽了,有我的快遞麽,我這兩天沒買東西啊。”買了也不會用郵政的。
“是海外寄過來的啊,你從國外買東西了哦?”
睡意嚴重,夏琋費勁地想了想:”我沒海淘啊。”
“是你的地址,你的名字,你的號碼,不會錯。”
“好吧,我下去取。”夏琋懨懨道。
五分鍾後,夏琋搬著一個大盒子上了樓,不重,從英國寄來的。
她蹲在玄關那,用美工刀三下五除二麻溜地把盒子拆了,然後把裏麵的緩衝填充物全部扯了出來。
看見裏麵的東西,她愣了一愣,緊接著尖叫了出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誰啊?!
誰寄來給她的??
她一盒接一盒,手忙腳亂地拆著……
嚶嚶嚶一整套7月1號剛在國外上市的cl唇釉,全部色號!八個色!所有的!每一個都有!
她七月初曾在一個美妝博主那看到過,喜歡得不行,想著自己也要收一套。就是後來發生了一些雜七雜八的糟心事,導致她完全沒有了閑情逸致,也把要拔草的事拋諸腦後。
夏琋亢奮得簡直要在地上翻滾,她擰開其中兩支,在手背上塗了一道,又一道,看看顏色,嗅嗅味道。
啊,這美妙馥鬱又萬惡腐朽的金錢氣味啊,她真是太喜歡啦。
不行,無緣無故收到這個,而且八支還是有點貴重的,她得知道是誰送的。
夏琋把包裝盒翻了個底朝天,也沒瞧見別的能表明贈送者身份的卡片或者信件什麽的。
她隻好把旁邊的廢紙氣泡膜團吧團吧,重新塞回箱子裏。
夏琋供佛一般,捧著精致的小黑盒子來到桌前,把這八隻唇釉排排放,俯身拍了張它們的大合影。
在微信上選了一些可能性極大的對象,群發問:你送的嗎?我好喜歡[可愛]
其中一個是俞悅。
她幾乎秒回:你做夢吧你,你送我還差不多。
shahi寶寶:滾!
等了半個小時,其他幾位友人都紛紛回複,“沒有”“我自己都舍不得買”“……能送我一支嗎”“我可以和你買一隻麽,就502l那個色”……
就這群狐朋狗友……
shahi寶寶統一回複:你們真讓我失望。
夏琋在想是不是江舟,但……又覺得才和這人分道揚鑣,這個舉動有些微妙。
她內心糾結了好一會,還是被好奇心戰勝,跑去問了他。
江舟很快給了答複:不是我,我不在國外買東西的。
她父母更沒可能。
蔣佩儀到現在還巴不得她每天素麵朝天呢。
夏琋一屁股坐回椅麵,那就剩下一個可能了。
夏琋遲疑了幾分鍾,還是把這個猜測從黑名單裏拉出來,發圖過去問:
是你買的嗎?
句末再加一個emoji白眼。
她以為對方還要跟她欲擒故縱一下,沒料到他下一刻就坦然承認:是我。
shahi寶寶:為什麽要送我東西?
he:追你麽
夏琋:……
毫無說服力的三個字理由,還是往她心裏灌了蜜,輕而易舉蜿蜒到眼角眉梢。
海外寄來的,他肯定好久前就買了。
她知道易臻那時一定是看到了她給那個美妝博主的接連兩個點讚,才投她所好,花心思買來這個。
但她偏要追問下去,非得逼得他把直接原因說出來,把他對她的那些刻意藏匿起來的關注、喜愛和討好盡數表露,於是她繼續劈裏啪啦敲字:
shahi寶寶:哦,怎麽買這個唇膏呢,你怎麽知道我喜不喜歡?
過了幾十秒,對方回道:
「我隻是想試試新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