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荒塚夜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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曠野靜聞風過往,寒蟬知秋聲亦哀,悲涼處又何止過往秋風營造氛圍,幾聲最後鳴蟬沒能喚醒每個人沉入自己心中幻海的癡態,就連軍士們也都身未動,心已遠赴那將要踏上的戰場——刀寒劍冷、撕開血肉鋼骨白森,慘叫哀嚎、崩塌煉獄、冤魂無門,遊甲飄蕩,魂魄不歸,一戰千百枯骨誰人收?
曹環看著梁啟雲,秋涼蕭瑟雖已入心,他對梁啟雲的話倒是認真的聽著,這會兒他心中沒有那種貪功的喜悅,那害怕以從聽說山賊被殺絕時起,就開始縈繞在心頭不去了。
梁啟雲說著話,想象著那恐怖的畫麵,也許是害怕在他心頭引發了連鎖反應,他的心好像在抽動,不由自主的顫聲、自嘲的發出著異樣的語聲:“哼、哼!五百山賊,這不是殺人,這是屠宰,我好象看到了弟兄們血流成河、屍橫遍野,這是我們的戰場嗎?”
曹環看著一臉癡然的梁啟雲,不禁心底生寒,也許真是梁啟雲的話把他帶入幻境之故,或者又像是那寒夜秋涼的勁風在作怪。
曹環歎了口氣,像是說給自己聽一般,聲音微弱、眼神迷茫的說著:“怕這就是我們的戰場了,誰愛死誰死去!”
梁啟雲癡態中也沒聽清曹環這嘀咕,回過神兒來不覺含糊的‘啊’了聲,又問:“什麽”?
曹環清醒過來,不覺說著:“沒什麽,我們各自小心著點兒吧,將軍難免陣前亡!”
梁啟雲聽著曹環這話,嘴上也懶得說什麽了,心裏卻說著:“你是將軍你死吧,我就是一個剛剛帶品的百戶長,死了老娘呆餓死。”
沈狂已醒來,身子依舊呆呆的坐著,眼神在指引耳朵傾聽的方向,外麵那微弱的響動斷續的傳來。
沈狂已起身,來到床前輕輕的推動了一下常雨恒,屋中雖有燈盞不滅,卻也還是昏暗,常雨恒身形猛然翻動,嘴裏的叫聲卻沒能發出,手疾的沈狂已把手捂在他的嘴上,忙小聲說著:“是我、雨恒!”
常雨恒這才算完全清醒,沈狂的手拿去時,常雨恒的嘴還是咧著,神經在抽動,那被沈狂無意中推動的傷口讓他疼痛的好似心底在癢,沒抓沒撓的。
沈狂已小聲說著:“碰到傷口了?”
常雨恒強自擠出一些微小笑,說著不讓沈狂太過掛心的話:“沒事兒、沒事兒沈大哥,隻是疼了一下。”
沈狂微微點頭,外麵的動靜讓他心中急切,也就不再安慰常雨恒,直接說著:“雨恒、外麵有動靜,可能他們要趁著天亮前、我們最困倦時下手了,我出去,你馬上去守在小蝶她們的房外,切記、別靠太近!”
常雨恒愣了下神兒,這才點頭、起身,沈狂已回身到了門口,輕輕推開門縫,往外看了一眼,推門而去。
一條纖細的身影被束身夜行衣罩的曲線凹凸,背上一柄短劍任涼風舞動劍穗,飄擺回舞中摩擦衣衫發出輕微響聲。
沈狂輕聲隱秘在客棧側麵牆壁邊緣,抬眼順著牆壁往上看,二樓稍側對下麵的窗口並未打開,這才小心謹慎的探頭窺視著後院兒。
夜行人手抬起來,輕輕的揮了揮,在馬棚角上、暗影遮擋之處,三條人影忽然象從地下漲起來一樣,每個人各扛著兩具屍體,緩步向夜行人靠近。
沈狂皺著眉,後麵從地上起身的三條人影正是平安客棧的夥計——江兒、大腳李、鬼奴,這三人的名字沈狂在賬房先生口中得知,盡管不是真正的名號,但也許他們都忘了自己的名號,叫他們的人隻是記得這是他們的名字,這標簽也許要等到離開這裏,重新去到陌生的地方開始新的人生之時,他們才會被揭開。
江兒等人每人扛著兩個捆紮在一起的屍體,步子顯然有些慢,也許是以求路走得穩妥,這是暗夜殺人的勾當,不能弄出大聲響,那能招搖過市的買賣中沒有這勾當。
夜行人呆立在那裏,眼神回望著沈狂這邊,江兒等人走過夜行人身邊,扛著屍體出了籬笆圈住的院子,往後麵林子裏走去,夜行人這才回身追去,片刻間先行淹沒在林子裏。
沈狂起身,疾步追去,腳步落入草叢中卻沒有硬性的聲響傳出,隻是像風浮動勁草一般,沙沙之聲淹沒在曠野中,無法被耳目清靈之人察覺。
柳平兒眼神冷漠,抬頭看了一眼高天那快要淡去的彎月,隨即又看向沈狂也消失去的暗林。
平安客棧背後的樹林並不寬廣,穿過占地僅有一百多米方圓的小樹林,一片河塘前大片的草地空曠,夜行人已停在林邊二十幾米外的一個剛挖開不久的大坑前,濕潤的泥土還未被勁風吹幹表層。
江兒三人扛著屍體這時才慢騰騰的出了林子,片刻功夫來到夜行人這邊,他們根本沒有語言交流,徑直將屍體都丟進坑裏,早已扔在坑邊的鐵鍬撿起來,一會兒工夫大坑已被回填,和不遠處散落的幾個已長滿青草的土堆基本一致。
夜行人抬頭看了看天色,眼神落回時,身子輕微的抖了一下。
沈狂在林邊的一顆樹下,靠著樹背,腳輕輕的抬起來,一節斷開的幹樹枝在沈狂抬起腳時,被彭軟有力的堿草彈起一些。
沈狂又探身形望向林外,夜行人看著河塘那邊,呆了半天才聲音很大的說了一句:“江兒、你們回去吧,別走原路。”
江兒覺得有些意外,可他隻是頓了頓,然後又點頭,回身往側麵一些進入林中,夜行人那不走原路的意思在他這兒也不過是別踏著自己剛來的腳印回去。
沈狂呆呆的立在樹下,夜行人的話他也聽得到,沈狂從身形上早已猜到夜行人是誰,可還是到此時才從話語中完全肯定了夜行人正是那秀氣、散著些許高貴氣質的老板娘。
江兒等人已離去一會兒,老板娘蒙麵的紗巾已取下,緩緩的轉過身來,向著沈狂藏身的樹下大聲說了句:“他們回去了,你也該出來了吧?”
沈狂頓了頓他知道老板娘是在說給他聽,剛才那腳下幹支斷折之聲雖然沒有被江兒等人聽見,卻以入了老板娘的耳朵。
沈狂緩緩從樹後走出來,徑直走向老板娘。
沈狂走得很慢,他的心中在想著一些事情。
片刻,沈狂停在老板娘麵前,老板娘那被風撩弄的秀發和清秀的麵容配上這束身夜行衣卻讓她更有一種別樣的美!
沈狂無心欣賞老板娘的美,他的心中因想不通老板娘為何如此對他而顯得煩亂。
老板娘輕聲的說:“你都看到了!”
沈狂不再糾結心中的煩亂,笑了一下,接說:“剛埋葬的,還有那邊未看到、早已埋葬的,不知這荒塚埋葬了多少無辜的人!”
老板娘笑了,可笑意在也沒有了沈狂剛見到她時、那參雜了嫵媚的成分,老板娘心態沒有因聽到沈狂的問話而起伏,淡然的說著:“我也不記得了。”
沈狂看著老板娘不在意的樣子,自嘲的笑了一下,又說:“這樣的秘密被我知道了,你是否也要將我埋葬在這寧靜卻充滿怨氣的荒塚?”
老板娘輕輕搖頭,說了句:“我不會、如果真有埋葬你的心,我怎麽會叫他們離開呢,我一個人沒有埋葬你的力量。”
沈狂輕笑,接說:“恐怕加上他們也不夠力量來埋葬我吧?”
老板娘看著沈狂,輕輕點頭。
沈狂看不到老板娘的緊張,也看不到老板娘的怒氣,老板娘的平淡讓他感覺與她此時的境地很不協調。
老板娘沒有讓沈狂一昧的胡思亂想,輕聲問了句:“你的話語中一直有怨氣,你會把我怎麽樣?”
沈狂隻是看著老板娘,老板娘也靜靜的看著沈狂,在這寧靜、月光尚未完全淡去的時候,青草揺栧、林木婆娑、水塘靜雅,沈狂和老板娘的凝望、相視卻不是情深款款,盡管老板娘的眼神那樣柔軟,可沈狂卻眼神中充滿了無奈和厭倦。
片刻、沈狂才長出了一口氣,轉身緩緩走去,落寞氣息縈繞的話語傳來:“我隻是一個落魄的江湖人、這荒野的過客
,知與不知又如何呢?什麽事都有他的起因和落幕,還是走我的路、做我未完的事吧!”
老板娘呆呆的看著沈狂那落寞的背影,也許是沈狂的聲音在引導著她,忽然間她覺得沈狂就像一個垂暮、孤獨的老人,厭倦了世俗對他無力反抗的捉弄,那種淒然讓人心都被揪著。
老板娘已無法忍受這種揪心,快步追到沈狂背後。
沈狂已停下。
老板娘的眼中有淚花在打轉,象受了委屈一樣,哀怨之聲說著:“有很多事你都不明白,我隻是想讓你知道,我不是一個壞女人!這些荒塚埋葬了多少人我不記得了,可我記得、這裏隻有一個人是無辜的。”
老板娘怨氣稍吐,又說著:“四年前、隻為了一句話,唐雲將我丈夫殺死在光天化日之下,我們敢恨卻不敢報仇,在唐門眼中我們不過是一隻螻蟻那樣脆弱,從此我就帶著江兒落腳在這荒野,開了這平安客棧,等著唐家人,我丈夫的血不能白白的潑在這片土地上,可等來的沒有唐家人,都是些隻懂弱肉強食的瘋狗躺在那裏。”(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