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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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猝不及防,壓在他身上,自然壓到他的傷口。他的呼痛聲,蓋過我的。我知道男人都隱忍,何況周燕西,這次,我猜想,他大半條命都沒有了吧。

    稍稍緩過勁,我七手八腳從他身上起來,“周燕西,你沒事吧?”

    他緊逼雙目,眉頭深鎖,嘴唇微張,看起來就痛苦至極。

    我抓過一旁的熱毛巾,替他擦拭額頭,“你還能坐起來嗎?”

    “你幫我。”周燕西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這三個字。

    頓時手軟,我把毛巾扔開,“我不會啊!我怎麽會!”

    本來依著周燕西的傷勢,就該去醫院被全方麵治療。起初周燕西自我處理,都顯得有些蒼白。周燕西千錘百煉尚且結果如此,我這個毫無經驗的,又如何能做好?

    “快。”他閉著眼,好像快虛脫了。

    推翻了醫藥箱,我跪在地板上,雙手貼在他傷口附近,“我不會……我真的不會……周燕西……你清醒過來……你自己來……”

    陸明鏡是見多識廣的醫生,他做過無數台手術,有成功有失敗。他算得笑看風雲,但若經曆一念生父程柯陽的手術失敗,他依然難眠。我心理已經夠脆弱了,被囚禁的這段日子,入睡前我總是被嬰兒的啼哭聲纏住。

    要是周燕西滿身血地死在我手裏,我這輩子都會夢見他!

    他一定是打這個主意,一輩子折磨我!

    “解開……紗布。”他抓住我的手,卻沒有什麽力氣。

    “周燕西,我……”我還是猶豫、害怕,我害怕血淋淋的傷口害怕陰沉沉的死亡。

    他拇指按壓我的虎口,“快。”

    再耗下去,他會死吧?

    這麽一想,我的體內突然被注入一股力量似的。我扶正醫藥箱,顫抖著打開,我哆哆嗦嗦道,“周燕西,我隻幫你拆開紗布,然後你自己來!”

    回答我的,是他粗重的呼吸聲。

    我真的難成大事,可他為什麽不告訴怎麽聯係島外的人?這樣,他放了我我也可以幸福;他自己有人救,也能長命百歲。不是有句話,禍害遺千年。

    可他偏不,偏要一次次考驗我對厄運的承受能力!

    終究,我拿出一些工具,擺放在床邊。我整個人跪伏在他身側,戴上消毒手套,上下顫動地開始拆解被紅色侵染的紗布。紗布沾著血,根本不好拆,他言簡意賅指點,手忙腳亂地照做。

    當紗布終於被清楚,我看到血淋淋的,猙獰的傷口。可以看出,他自己縫過。可他的技術,要真管用,現在何必靠我?

    看到類似血肉翻滾的畫麵,我胃裏湧起一陣惡心。要不是手上的手套早就血淋淋,我肯定捂住嘴角把胃裏的酸水全都嘔出來。

    “周燕西,我不行了……我快吐了……”我膝蓋發軟,有暈厥過去的衝動。

    我果然,不過是小女子。

    “幫我洗下傷口。”他應該好些,至少說話順溜不少。

    “我……”我偏頭,看見他汗淋淋、慘白到淒厲的臉,頓時咽回去拒絕的話。

    完全不專業的我,磕磕碰碰替他清晰傷口。我很不專業,從他一直沒消停的悶哼聲就可以知道。

    我這心情也跟過山車似的,他一喊,我一見血,都跟下坡似的。刺激,快沒命了!

    好不容易,我看清了他血肉翻飛的傷口,嘔吐感更甚。我的雙膝徹底打顫,“周燕西,我支撐不住了……”

    “扶我起來。”他額頭上源源不斷淌下豆大的汗珠,狀態並不比之前好。

    我估摸著,他是痛清醒的?

    想想,我還真是罪過……

    但我一想起他的所作所為,歉疚感就會驟減,乃至蕩然無存。

    “好。”我如釋重負。

    渾身鬆軟的狀態下,我脫下染血的手套,扶住床,要起身。結果雙腿已麻,我硬撐著起來,被磨人的酸麻感征服,僵在原地無法動彈。

    “周燕西……你……等等……”實在太酸爽,我說話都漏風似的。

    他毫無意見。

    等我熬過那陣錐心刺骨的酸麻,彎身扶他。他上半身一直"chi luo",盤根錯節的疤痕猶如一條條怒龍。我扶他的時候,滿手的汗水,想必他遭受不少的罪。

    將他扶好,靠著床頭,我收走我留下的垃圾,“你可以嗎?”

    “我可以。”他簡短回複。

    我轉過頭去,“我不敢看,有事你喊我。”

    若是他拆線重新縫傷口,我全程目睹,估計以後不會有什麽好胃口了。太過血腥的畫麵,我想都不敢想,更別提旁觀了。

    他沒有意見。

    接下來的時間,半個小時,或者一個小時,原諒我確實已經對時間麻木。我聽到過各種聲音,他的悶哼低吼,器械碰撞的聲音,肉體撞上床板的聲音……

    “好了。”他簡短的兩個字,終結了我和他的煎熬。

    我轉身,去收拾血淋淋的殘存物品。他的傷口處已經包上新的紗布,而他靠在床頭,閉目養神。從他緊鎖的眉頭可以看出,整個過程,他並不輕鬆。

    匆匆將殘存品收入垃圾桶,我扶他躺下,“你躺好,我幫你擦擦上半身,洗洗臉。你難受,就躺著休息吧。”

    估計是真的累了,他不吱聲,像是任我擺布。

    看他乖順,我也覺得輕鬆。整理好醫藥箱,我抓起被扔來扔去的無辜毛巾,去洗手間用熱水反複清洗。我接了盆熱水,又扯了條毛衣,一起拿出去,放在床頭櫃。

    他躺在床上,緊閉雙目,濃眉擰起,不知是夢是醒。

    我打濕毛巾,擰幹。鋪展開毛巾後,我先擦拭他的額頭,緩慢下移。當擦完他的臉,我又擦到耳廓,脖頸。

    他低呼出聲,應該還醒著。

    將毛巾放回臉盆,我揉搓清洗,“周燕西,你這樣反反複複也不是個辦法。倒不如,你聯係島外的人,醫生能更專業地治好你。兩全其美,不是更好嗎?”

    “難道不是,成你之美?”他閉著眼,直接戳穿我。

    “那你囚著我!跟我一起死!有什麽意思!”我火從心生,克製不住。

    他麵部表情不動,唯嘴唇輕動,“我覺得有意思。”

    被他氣得,我當下就想扔下毛巾自己跑出門。終究,我乖乖替他擦拭同樣出汗厲害的上半身。一則,我怕他有陷阱,我逃的直接結果是死。二則,我還真不想我手裏真的沾上人命。

    擦好他的上半身,下半身我就不過問了。我放好毛巾,替他蓋好薄被,“你這個病人,還是別受寒了。”

    他低喃一聲,算是回應。

    掖好被角,我再次說話:“你這麽一鬧,過去好幾個小時。我都餓了,我去給你熬點粥吧。你放心躺著,我不會逃的。”

    “你不敢。”他胸有成竹,“且你出不去。”

    不和他多做口舌之爭,我退出房門,轉戰廚房。他病成這副德行,我隻準備給她煮白粥。熬白粥沒什麽技術,不過多需要點時間。淘米上鍋開火後,我走到廚房門口,倚在門框上,癡癡看向離我最近的那扇門。那扇,推開,就可以出去的門。

    你不敢,且你出不去。

    周燕西魔咒般的話語徘徊在我耳畔,揮之不去。我伸出手,想要觸碰那遠遠的門把手。我又縮回手,想要保全現在。

    我已經通知陸明鏡了,我好好活著等他過來,難道不好?

    倘使我再拚死拚活,拚到再丟半條命,拚到再多幾個彎彎繞繞呢?

    沉思許久。

    “噗噗噗”,煮粥的聲音拉回我的神智。我當即清醒,跑過去,掀開撲騰的鍋蓋,一探究竟。

    我又等了一段時間,熱騰騰、軟糯糯的白粥總算出鍋。

    我自己,先盛好一大碗,配著醬菜吃完果腹。之後,我才給他盛好,準備去伺候他。周燕西的傷勢沒有第一時間經過專業處理,所以好好壞壞地反複。我下來之前,他那副模樣,是連裝裝沒事都不行了。

    上去之後,我推開門,果然,他還躺在床上。我疑心,他連挪都沒挪過一下。昏黃的燈光下,他陌生又熟悉的臉,多了一點柔和。

    想什麽呢,他是惡魔,是禽獸!

    如此自我提醒,我屏息,走到他旁邊,“周燕西,來喝粥,吃完再睡。”

    周燕西當即睜眼,“行。”

    看他這反應速度,不是淺眠就是沒睡著。我又一想,受重傷還被折騰,痛都痛死他。

    沒多說,我把他攙扶起來,舀粥喂食。他很配合,乖乖吃完,也不說話。他這舉止情態,跟小白兔迷之相似。

    吃完一碗,周燕西開口,“夠了。”

    我收拾碗勺起身,“那好,我下去洗碗,你休息吧。”

    收拾妥當,我跑回樓上,詢問重新躺下的他,“你還行吧?”走到他跟前,我傾身,探手覆上他的額頭,稍顯滾燙。

    條件反射縮回,我詢問,“你要不是吃點退燒藥?”我畢竟不是醫生,不知道這程度算不算發燒。

    “啪”的一聲,他的手飛快扣住我的手腕。

    受之不及,我隨之踉蹌,又光榮地跪在床邊。而我整個上半身,趴在床上。

    “你幹什麽?”我有些惱怒。

    他收緊力道,喃喃,“別走。”

    我看向他,閉上眼的他,容貌少了攻擊性。他這樣自言自語,更像是在做夢。他這回,又是把我當成了誰?

    扯了扯手腕,我無奈道,“鬆手!”

    “長樂。”他的病腔,低沉喊我,“別走。”

    刹那間,我竟以為是陸明鏡在喊我,一時發怔。待我清醒過來,無論我如何喊他,他都沒反應;同時無論我如何使勁,我都無法掙脫他的手。

    等到雙眼打架渾身疲乏,我隻好以這樣極其詭異的姿勢入夢。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心裏多麽在意他,才會癡心守候呢。

    不,我才不!

    接下來幾天,他的傷口一直反複。雖然沒有暈厥那麽激烈,他都躺在床上,數次頑強地自我處理傷口。我挺沒用,能做的就是做好飯,按他的意思去處理多餘的垃圾。

    又一天晚上。

    我端著飯菜走樓梯,心神飄遠。我在這小島,渾渾噩噩地,真的度過很長一段日子了!除夕過了,我估摸著,這正月十五也早過了。我這樣,何時是個頭?!

    因為要處理垃圾,我已經可以自由在島上走動。這自由,卻更讓我絕望。因為哪怕我這麽自由,我都想不到出去的方法。  8☆8☆.$.

    “咚”,我遊神得厲害,手肘磕上樓梯。

    疼痛中回神,我把飯菜送到周燕西的房間。不,這應該不是周燕西的房間,僅是病房。但因為方便,他沒挪窩。

    現在他已經可以自己吃飯,我站在旁邊等著。

    “周燕西,你這島上再不來人,廚房就沒有存貨了。”我醞釀感情,終是試探。

    他涼冷的目光飛向我,“你是想著,和陸明鏡重逢吧?”

    “冰箱真的空了……”我難掩心虛。

    正當他要說話,門鈴破天荒響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