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043 新跡舊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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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棟將學術交流會的最終方案和細節發給了喬安明,像這種會議其實他隻需要最後把個關,不需要親力親為,可是他依舊打開附件很認真的瀏覽了細節。

    酒店訂房名單裏,每個參會者的房號都已經分攤,隻有杜箬那一欄是空的。

    喬安明拿起座機給徐棟打過去,直接就問:“為什麽杜箬的房號信息是空的?”

    毫無預兆的一個問題,徐棟完全沒有料到老板會突然這樣問,那口氣也聽不出是喜是怒,艾瑪這兩人現在到底是什麽關係?

    徐棟輕輕咽了咽口水,有些支吾地回答:“那個…喬總是這樣的,確定房號需要杜組長的身份證複印件,可是她昨天下午突然打電話給人事請假,具體沒說什麽原因,好像是家裏出了什麽事,看樣子還挺急的,我今天給她去電話,直接就是關機了…”

    又請假?家裏出事?會是什麽事?

    喬安明用手指輕撫一下額頭,眼角掃過麵前那本台曆,心裏微微一抽,吸口氣盡量維持住自己的平泰口氣:“那你盡快給她確認一下信息吧,其他細節都沒有問題…”

    “好的,我今天下午會繼續給她打電話。”徐棟捏著心髒答複,頓了頓,大著膽子又問:“喬總,還有一件事需要跟您確認…下個月的交流會,您會不會出席?如果您出席,我需要給您預訂房間。”

    喬安明的手指依舊停留在額頭輕輕的摩擦,眼角始終看著麵前那本台曆,潔淨的日期版麵,每個日期旁邊都用筆劃了幾條很細短的紅線,排得不是很整齊,所以彎彎扭扭地看上去有些突兀…

    “我看下行程吧,如果有時間,我會過去看看。房間你暫時不用給我定…”

    匆匆掛了電話,喬安明才敢將扶住額頭的手臂垂下…

    ……

    開辟鴻蒙,誰為情種?都隻為風月情濃!

    他皺了皺眉頭,心裏那根弦又被扯得生緊…若自己隻為那“風月”二字,斷然不會這樣禁欲生活二十年。

    那麽除卻風月,數月的糾葛,她還給他留下了什麽?傷害?傷害肯定是有的,最後離開時她的冷言諷語,喬安明二十年多年的運籌帷幄,最後被一個女人玩在鼓掌裏,所以這傷害幾乎是滅頂而來。

    可是分開這些時日,喬安明漸漸認清,這些傷害並不可怕,甚至連隨時都會鑽出來的回憶也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越來越無法控製的心思,明明應該憎惡,但內心深處卻仍舊有情緒在翻湧。

    心思漸漸把控不住,理智在努力與情感抗衡,可是喬安明感覺自己的意誌力何時起變得如此薄弱,伸手拉過那本台曆,整個版麵都是細微的紅線,越來越密……

    愛恨都兩難,連思念對他來說都是一件難以啟齒的事,傷口在心上,所有情緒都必須隱藏。可是“癮”是什麽,是越戒越濃的嗜好,是毫無道理的偏執,出路在哪裏?喬安明看著那密密麻麻的紅線必須承認,出路看不見,隻能這樣一邊恨,一邊沉溺。

    杜箬去超市給陸霜鳳添置了一些生活必需品,順便在醫院門口的小飯館吃了一點東西,從昨天下午到現在她幾乎是滴水未進,胃裏早就沒有一點東西,其實不算太餓,可是還懷著孩子,就算再沒有胃口,她也得逼著自己吃點東西。

    點了一碗麵,還另外加了一個荷包蛋,服務員將熱氣騰騰的麵條端上來,湯色清澈,白色的麵堆上飄著幾點青鬱的蔥花,一看就很好吃的樣子,可是杜箬猛然又想起喬安明為她煮的那碗麵,色香味都不佳啊,為什麽她還是覺得美味無敵。

    先喝了一口湯,攪了一筷子麵吞進嘴裏,杜箬便覺得鼻子發酸,隻能用手掌蓋住小腹的位置…

    “寶貝,今天的麵條有些生,不如你爸爸煮的那麽好吃對不對?……”兀自傻笑幾聲,升騰的熱氣氤氳眼簾,感覺有濕氣漸漸沿著眼眶滲出來。

    真該死,難道連味蕾也有記憶?

    杜箬的手機早就沒電,自動關機,她便借著小飯館的插口充了一會兒電,剛開機,好多未接來電的提醒就蜂擁而至。其中打得最頻繁的便是鄭小冉。

    杜箬喝完碗裏最後一點麵湯,胃裏充實,才有力氣給鄭小冉回撥過去。

    那丫頭依舊是急躁的脾氣:“啊呀杜箬,你終於給我回電話了?伯母怎麽樣了?醒了沒?還有你弟弟……算了,直接告訴我你在哪兒吧,我過去找你…”

    杜箬喝了一口水,跟鄭小冉報了自己的具體位置。

    半小時後鄭小冉就打車過來,買了一些水果,讓杜箬領著去探望陸霜鳳。

    老太太見到鄭小冉過來情緒又有些波動,拉她坐到床邊,不停地道謝:“…來看看我就好了,幹嘛還要破費買水果…你看小箬為了她弟弟總是問你借錢,我都不好意思…一直心裏麵挺感激,隻是沒有時間好好謝謝你…”

    陸霜鳳緊緊拽住鄭小冉的手,字句有些淩亂,不似她平時條理清晰的講話方式,可是臉上的表情真摯感動,是發自內心的感激。

    鄭小冉哪裏經得住老太太這樣的千恩萬謝,趕緊站起來回答:“阿姨您別這麽說,我跟杜箬這麽多年鐵瓷,況且我也沒借她多少錢,我就是……”

    “好了,媽,小冉難得來看你一次,別總是把錢掛在嘴邊…她忙的很,單位裏一堆事,是抽了中午吃飯的空檔過來看你的。”杜箬在身後拉了鄭小冉一把,衝她使了個眼色,很成功的把老太太的話題扯了出去。

    陸霜鳳也覺得自己的情緒有些過激,立刻鄭小冉的手,隻是微微笑著繼續說:“行了,難得見麵不提這些事,那你要是單位裏忙就先回去吧,醫生說了我沒有大問題,住兩天就出院了,隻是錢的事還得謝謝你,小箬她直腸子…”

    “好了,媽,你再說下去就成話癆子了…”杜箬趕緊插話,拉了鄭小冉一把,問:“你們中午不是隻有一個小時休息時間嗎?現在都快一點了,你還不回去?”

    鄭小冉早就看出了杜箬的用意,木木點了點頭,跟陸霜鳳寒暄幾句就道別,拉著杜箬往病房外走。

    中午的吃飯時間,住院走廊了到處都是拎著飯盒的家屬,杜箬一路埋著頭,鄭小冉也憋著不開口,一直走到醫院門口,鄭小冉才停下腳步,拉著杜箬麵向自己,冷著一張臉,問:“你弟弟的抗排異費用,真的要20萬?”

    杜箬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那20萬,你騙你媽說我可以借給你?”

    麵前的人依舊不發一言,隻是從喉嚨口若有若無地輕微“嗯”了一聲,將頭再次埋下去,不敢看鄭小冉。

    長長的歎息聲,鄭小冉將臉別過去看著住院大樓的玻璃門外,蔥鬱的樹蔭鋪蓋下來,正午的暖陽投射過樹葉的縫隙,地上是斑斑點點的金色痕跡。

    四月,陽光開始變得有些肆意,一年中最好的季節啊。

    鄭小冉嘴角生冷笑了笑,思慮良久才開口:“你打算自己一個人把這筆錢扛下來?當初那30萬你都無處可借,最後若不是莫佑庭借給你,他估計都沒有命熬到手術,現在呢?繼續去問莫佑庭借?”

    杜箬悶吸一口氣,終於抬頭,看著鄭小冉同樣沒有光澤的眼睛:“不會,我不會再去問他借錢,他那種人,花花公子一個,對你又如此不負責任,我怎麽會再去問他借錢。等之前借他的錢還清,我就跟他撇清關係,畢竟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做朋友都不合適!”

    依舊是類似看輕莫佑庭的話語,之前杜箬對莫佑庭總還存著幾分感激幾分友善,可是經曆鄭小冉流產這件事,她真的是打骨子裏開始蔑視莫佑庭這種玩弄感情的富家公子。

    這回換成鄭小冉低下頭去,嘴角往下垂了垂,頓了幾秒開口:“去問喬安明要一點吧,畢竟你們也曾經在一起過,這點錢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麽,所以應該不會吝嗇。”

    鄭小冉沒有用“借”,而是直接用“要”,杜箬鼓著腮幫子大口的吐氣!

    全世界都認為她應該將手伸向喬安明,身體和青春,欲念和物質,等價交換,天經地義。可是杜箬還是憋著心裏那口氣,咬著下唇縮了縮脖子,故作清淡地答:“不會去問他開口,都已經好久沒聯係了。”

    鄭小冉看著她平靜如水的眼底,嘴角輕輕勾了一下,一隻手輕拍她的肩頭,想要再說些什麽,卻覺得所有話語在此刻都顯得無力,隻是道了兩個字:“傻瓜—”

    杜箬被她推得往後退了幾步,身體站在陽光的投影裏,光線穿透玻璃門直射而來,她一時被照得睜不開眼,條件反射地用手臂去擋。

    大半個臉都被她的手掌遮住,隻露出尖尖的下巴和努力扯著冷笑的唇。

    鄭小冉一直記得那個正午的陽光,以及站在陽光裏杜箬消瘦的身影,嘴角那淡淡上揚的弧度,是心裏至疼卻過於逞強的證據。

    杜箬一直目送鄭小冉走出醫院才轉身往病房走,上樓梯的時候卻突然又收到她的短信:“晚上醫院不允許家屬陪房吧?住我那裏去吧,我租的地方離醫院近…”

    杜箬愣了愣,考慮幾秒還是回答了一聲“嗯”。

    鄭小冉沿著醫院門口的馬路走,路過自動取款機,猶豫片刻終於鼓起勇氣走進去,從錢包的夾層裏掏出那張卡,金色的卡麵,凹凸的一排數字,手指一點點擦過去,心口都蹭得疼。

    浮生若夢,她的“一夜換一世”,終不過是她自己杜撰出來安慰自己的把戲而已。

    手指有些顫抖,順著取款機的卡口插進去,輸入密碼,查詢餘額,機器數秒的停頓,之後屏幕上便是一竄數字…

    鄭小冉的心在瞬間被撐得無限大,眼淚毫無預兆的翻湧而來,一顆顆順著臉頰滾落。

    自從孩子流產之後她便再也沒有哭過,努力地把那段記憶埋進夢裏,總覺得一眼睜開,旭日升起,她依舊還是那個大大咧咧,毫無心事的鄭小冉。

    可是這一刻,看著屏幕上的數字,所有遲到的情緒同時抵達,心痛,自嘲,清醒,絕望……她覺得情緒來得太突然,身體都有些撐不住,隻能一隻手捂著嘴,一隻手扶著取款機的邊緣…長久的靜默,任由巨大的悲痛侵襲。

    插卡時間終於因為過長,機器發出提示音,鄭小冉緩過神,抽出卡握在手裏,越握越緊,讓硬硬的卡沿割進心裏。

    如果有人見過那一日的銀行取款機攝像視頻,應該都會訝異,一個女孩捂著半張臉站在取款機前哭,最後身體慢慢曲下去,返身將後背抵在牆上,將臉埋在膝蓋上,維持那姿勢蹲在地上足足有半小時。

    往事易逝,傷口複愈,她的“一夜換一世”,原來這麽值!

    杜箬臨近傍晚的時候接到徐棟的電話,先是寒暄幾句,她都敷衍過去,隻說媽媽身體有些不舒服,她得在醫院陪幾天,而後徐棟也沒有深問,言歸正傳,打那個電話隻是為了要她的身份證複印件。

    杜箬當時在醫院的水房打水,一隻手握著兩個熱水壺,另一隻手捏著手機,走路都有些艱難。

    “…身份證啊,我這幾天可能不去公司,回頭我有時間找個圖文店掃描發給你吧。”

    “好,得抓緊啊,酒店那邊房間很緊缺,別到時候訂不到。”徐棟善意的提醒,杜箬連連嗯了幾聲,其實她壓根沒有聽進去,手裏的水壺重死了,她隻想加快腳步趕緊走到病房去。

    可是徐棟似乎沒有要掛斷的意思,愣了片刻見他不說話,杜箬隻能再開口:“徐經理,還有事?”

    “倒沒什麽事,隻是…”徐棟考慮幾秒,還是試探著問:“喬總可能也會去出席交流會,今天我跟他通電話還講到你…”

    杜箬腳步立刻停住,呼吸急促,頓了幾秒鼓足勇氣問:“他,說我什麽?”

    “也沒說什麽,隻是我把交流會的訂房表發給他,他發現沒有你的房號,專門打電話來問我,其實當初你能夠入會議名單,也是喬總跟我這邊提的,說是一次好機會,你可以借著認識一些日後對你有用的人…”

    杜箬拎著兩個熱水瓶,手臂酸麻,隻能半倚著牆慢慢的呼吸,徐棟還在那邊講個不停,他平常不是這麽八卦的人,看樣子他這是在探她的口風啊。

    杜箬收了一口氣,直接打斷徐棟,問:“徐經理,你跟我講這些,到底想從我這裏知道什麽事?”

    徐棟完全沒有料到杜箬會這樣回答,一口氣沒喘上,拉出尾音地回答:“沒—沒什麽啊,隻是跟你聊幾句而已,你媽的病應該沒什麽問題吧,如果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盡管開口。”

    “不需要,謝謝,隻是我可能要得晚幾天回公司,麻煩你再跟人事延幾天假吧。”

    杜箬捏緊熱水瓶往病房走,自從調去武穆山後,她毫無業績,前路迷離,還要不停的請假,真正是,山風雨疾,諸事不順啊。

    晚上陪母親睡著,杜箬才離開醫院。

    市一院門口還有去小冉家的最後一班公車,杜箬裹著單薄的外套坐在站台上等。父親的電話便在那時候打過來,依舊是催她和陸霜鳳何時回去,電話裏的口氣已經是非常焦慮。

    父親的脾氣一直很好,若這樣情急的說話,那說明小凡的醫藥費已經非常緊。宣城那種小城市的醫院,隻要病人賬戶裏沒有錢,基本就會停藥,而骨髓移植如果出現排異,一旦停藥,幾乎就是絕命。

    鄭小冉的那句話一直回蕩在耳裏:問喬安明要一點吧,畢竟你們也曾經在一起過,這點錢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麽,所以應該不會吝嗇。

    杜箬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翻到那個“喬”字,眼神定格,沒有勇氣撥出去…

    她知道如果她開口,豁出臉子豁出尊嚴去找他要,他斷然不會吝嗇,可是總該存點出息,骨子裏的硬脾氣,關鍵時刻就能把自己擰成一根筋。

    當初那樣堅定地跟他在一起,最後那樣義無反顧地要跟他撇清關係,話都被她說絕了,她還能怎樣問他開口?難道真應了自己的那句諷刺,跟他糾葛兩個月是為了圖他的錢?

    還是不要了吧,這樣坦蕩蕩的“老死不相往來”,總好看過哭著回頭去求他一點施舍。

    傷害都已經造成,既然結局無法改變,就讓她留份無謂的骨氣吧,至少日後想起,她可以驕傲地說自己曾那樣虔誠純粹地愛過。

    所以杜箬將手指從那個“喬”字上挪開,一點點順著通訊錄的拚音往上爬,定格在“潘瑋”兩個字上…思慮片刻,還是發了一行字過去:“有沒有時間,聊聊?”

    按了發送鍵,心髒跳動加速,像是第一次做了壞事的孩子,可是短信發出去好久也不見回複,杜箬在那一刻竟然有瞬間的欣喜,暗自鬆一口氣,祈禱他別看到那條短信。

    公車適時而來,杜箬裹著外套上車。可是命運總是將所有契機都寫好,潘瑋當時正摟著“活色生香”在床上,杜箬發的那條短信他自然沒有看到。

    鄭小冉替杜箬買好了夜宵,見她洗好澡出來,將碗筷都擺好,再將食盒裏的東西倒進碗裏。

    “吃夜宵吧,你最愛吃的麻辣燙,看你這臉色都是青的,晚飯肯定又沒吃吧。”

    “吃了,在醫院陪我媽吃了一點。”杜箬牽強笑著坐到沙發前,麵前是熱氣騰騰的麻辣燙,美味誘人,可是她卻全無食欲,隻覺得胸口悶氣,胃酸都往上泛。

    鄭小冉見她不動筷子,又將碗推到她麵前。

    “醫院的東西肯定不好吃,再吃一點吧,知道你肯定沒吃飽。”

    盛情難卻,杜箬隻能抽了筷子,在碗裏撩撥了一下,勉強逼迫自己挑了根青菜往嘴邊送,可是嚼了幾口,一股酸意就從胃部滕到喉嚨口,杜箬扔了筷子就往洗手間跑…抱著馬桶吐了幾口,都是流質,吐不出什麽東西。

    鄭小冉卻急壞了,趕緊跑過來關切問:“怎麽了?還沒吃怎麽就吐了?”

    “沒有,胃裏有些不舒服,估計是這幾天在醫院沒吃飯餓的。”杜箬掙紮著站起來,拉了毛巾擦了擦嘴角。鄭小冉也就那樣信了,隻是眉頭皺了皺,還不忘佯裝怒氣地罵了幾句:“就你最能耐,身體都是肉做的,就算你滿肚子的心事也得吃東西啊!如果你再倒了,你媽和你弟怎麽辦?”

    鄭小冉有些嬰兒肥,所以隻要一生氣,腮幫子就鼓起來,那模樣十分像萌物蒙奇奇,所以杜箬最喜歡看鄭小冉生氣的模樣,此刻她一怒,杜箬就沒來由的笑了出來。

    可鄭小冉被她莫名一笑,更氣。

    “你還有力氣笑?錢的事都解決了?”

    “沒有,哪能這麽快?”

    “那你還笑?有時候真不知道你這具瘦瘦的身體哪裏去集聚這麽強悍的勇氣。”鄭小冉說的調調都是一愣愣的,說完從衛生間走出來,抽了自己的挎包,將一張銀行卡掏出塞到杜箬手裏。

    “拿著!密碼在卡背麵!”

    “什麽?”

    “錢,你弟弟的命!”

    杜箬一時接不住,這驚喜來得未免有些太快,所以站在原地愣了幾秒才開口:“什麽錢?你哪兒這麽多錢?”

    “你別管我哪來的錢,反正沒偷沒搶,不過還差8萬,你自己想辦法湊上吧。”鄭小冉呼呼地說了一句,很快就轉身往臥室走。

    可是手臂一扯,整個人被杜箬從身後拉住去,四目交接,不同的情緒。

    “說,這麽多錢,你哪裏來的?”

    “哎呀,給你錢你就拿著,問這麽多幹什麽?”

    “12萬啊,前幾天問你的時候你還說沒有,怎麽才一天工夫就有這麽多錢?”杜箬雖然急用錢,但是來路不明的錢,她哪裏敢去碰。

    鄭小冉眼睛瞪得很大,呼吸也急促了幾分,隻是死死盯住杜箬的臉,抽過自己的手臂,埋下頭匆匆地一句:“你就當是我賣身的錢吧,12萬,你該謝天謝地了!”說完便甩了甩衣袖,沉著臉繼續往臥室走。

    杜箬站在原地,看著鄭小冉穿著睡衣顯得有些臃腫的身體,沒有再去扯她的手臂,隻是卡著喉嚨的聲音漸漸哽咽:“小冉,這錢是莫佑庭的吧。”

    眼前的背影止住,站在臥室的房門口,沒有回頭,隻是垂著頭用低迷的聲音回答:“是,那天晚上之後我們就沒有再見過麵,幾天之後他用快遞給我寄了這張卡,持卡人是我的名字,密碼就是我跟他去酒店開房的日期…”

    所以繞了半天,這十二萬果然是鄭小冉的“賣身錢”。

    杜箬覺得人生真是諷刺,第一次小凡做手術,她走投無路,最後是莫佑庭出的錢,第二次小凡排異,她自以為是地捍衛自己所謂的尊嚴,不願意再去找莫佑庭借,也不願意開口問喬安明要,可是最終卻是鄭小冉將自己的“尊嚴”雙手奉上…

    她的“一夜換一世”,那個流掉的孩子,還有她命裏死死咬住不肯放的執念,這些都化為這手裏的薄薄一張卡,現在卡就在自己手裏,很快就會成為醫院的一張付款清單…

    杜箬將漸漸湧出的眼淚努力逼回去,手指輕拈眼角,吸著鼻子走過去。

    “這錢我不要,你拿回去。”將卡再次塞到鄭小冉手裏,可是她卻不接,轉身定定地看著杜箬的臉。

    “你為什麽不要?你現在還有什麽資格說不要,如果你不拿這筆錢,還有其他人會給你?”如此冰涼的事實,杜箬怎麽可能不知。

    可是小凡是她杜箬的弟弟,她沒有辦法自私地去蠶食鄭小冉的尊嚴,跟她鐵瓷這麽多年,杜箬太過了解鄭小冉的為人,若不是萬不得已,她肯定不願意去動這筆錢。

    杜箬猛吸一口氣,將卡硬塞進鄭小冉手裏。

    “錢我可以想辦法去借,單位的同事也好,家裏的親戚也好,慢慢湊,沒有你想的那麽難。”杜箬說到這裏還故作輕鬆地噓口氣:“你以前不是老安慰我嗎?說船到橋頭自然直,所以這一次也會有辦法,但是這筆錢你不能動,有機會甩給那個花花公子,他爸有錢就了不起?感情無價,尊嚴無價,去他丫的一夜換一世!”

    杜箬說著就有些情緒波動,眼底是滿滿的心疼和怒意。

    鄭小冉卻一直很平靜,波瀾全無,像在談別人的事:“…杜箬,十二萬不是小數目,我知道你已經沒有人可以借了,所以拿去吧,日後有了再還我…別跟我提尊嚴這兩個字,感情一旦和尊嚴扯上關係,結局不會好到哪裏去,再說我跟你不一樣,你把尊嚴看得比命重,可是我覺得,如果這些錢可以救你弟弟一命,也算我沒有陪莫佑庭白睡一夜…十二萬啊,一夜時間,我從未想過我能值這麽多錢…”

    心酸的笑意,從嘴角勾起…那是鄭小冉碾碎尊嚴而得的勇氣。

    “再說,就算你不要這錢,那一夜也不會倒退回去,該造的孽還是會造,該發生的也總會發生…”心死之後的荒蕪原野,若有花盛開,必定強韌不敗。

    那晚杜箬的手心一隻捏著那張銀行卡,薄薄的卡片,捂在胸口,漸漸就有了溫度。

    鄭小冉已經睡得很熟,平緩的呼吸聲就在身邊,潘瑋的短信就在那個時候發過來。

    “美女怎麽想到突然聯係我啊?受寵若驚啊…”帶點挑釁意味的幾個字,沒有具體內容,但杜箬看著手機屏幕上泛出的白色光,心口都蹙緊。

    房裏的光線很暗,杜箬將那條短信看了幾遍,沒敢回複,隻是轉過身看身旁鄭小冉的側臉,借著窗口薄淡的月光,杜箬將身旁的人細細看了一遍。

    她跟莫佑庭站在一起是真的不合適啊,一個光彩熠熠,一個平淡無奇,可是我們無謂的鄭小冉就真的那樣不計後果的撲上去了。

    明明知道沒有結果,卻依舊毫不計較的奔赴,這種強大到近乎愚昧的感情,杜箬最了解,所以這一刻,她看著鄭小冉睡夢中的側臉,第一次願意承認和接受她對莫佑庭的感情,也第一次認清自己的自私。

    尊嚴是值錢,所以她憑什麽用別人的尊嚴去換自己的尊嚴。

    一夜換一世!一夜時間,應該不難熬過去……所以我們的杜傻子,還是打開手機,將短信回了過去…

    …

    “有時間嗎?有時間的話談一談?”

    “談什麽啊?方便電話嗎?”潘瑋的短信很快就回過來,隻是幾秒之後杜箬的手機響起,一看屏幕的名字,她心慌按斷,手指都有些顫抖地回複他的短信:“別電話,現在不方便,就用短信。”

    杜箬是真的慌神,從內心深處翻湧的驚恐和緊張,揪得胸口都疼,沒有辦法,第一次談這種交易,她哪裏有勇氣開口用聲音去談。

    “行,杜小姐說怎樣就怎樣,隻是有點好奇你突然找我是為了什麽事?跟莫佑庭吵架了?哈哈哈……”

    杜箬捏著手機努力平順自己的呼吸,一字一句地打字:“我就問你,上次在銀行門口說的話,你還算不算數?…”

    短信過去很久,一直都沒有回複,所有翻湧的驚慌情緒都似乎被沉入無邊的黑暗裏……那半個小時,杜箬不停地掙紮,反複,最終決定再狠狠地決定。

    她以前對喬安明說過,做醫藥代表這麽多年,經曆過太多不恥的事,隻是她幸運,一次次都逃過,是沾著水在河邊走,隻是沒有掉下去而已……可是這一次,她估計自己要淌不過去了。

    畢竟,人與命爭,怎麽爭得過。

    半小時後杜箬的手機又突然響起,身旁的鄭小冉皺著眉頭翻了個身,杜箬趕緊用手捂住手機,爬下床往客廳走。

    沒有開燈,她隻是卷縮在沙發上,摁了接聽鍵,沉啞地開口:“……喂…”

    “喲…杜小姐居然真的接我電話,怎麽回事,這三更半夜的問我這種問題…?”潘瑋那邊的聲音有些吵,一聽便是在某個聲色場合。

    杜箬吸了吸氣,抱著腿直接問:“說吧,那天的話還算不算數?”

    “算數,當然算數,我潘公子對女人說過的話何時不算數了?況且還是對著美女…”潘瑋的聲音變得異常輕快,似乎還笑了幾聲,很快就又問:“隻是很奇怪啊,杜小姐這對我的態度轉變得有些快了啊,怎麽?莫佑庭滿足不了你?”

    杜箬用手緊緊拽住自己的膝蓋,咬著下唇直接問:“別提其他的人,價錢!”

    那頭似乎頓了頓,繼而是高亢的笑聲,混著煩躁的dj曲一起飄進杜箬耳裏:“行,痛快!我就喜歡這麽痛快的女人,估計在床上的功夫也不賴…說吧,你想要什麽價錢!”

    “二十萬!陪你一星期!”

    “二十萬?一星期?”潘瑋的尾音很短促,聲調裏是明顯的譏諷之意:“你真當你是女神啊?這個價錢我都能去包一個三線小明星了!”

    捏緊拳頭,將頭支在膝蓋上,杜箬憋著一口氣繼續:“那你說吧,願意出多少?”

    “十萬,一個月!”

    “不行,太少,二十萬,一個月!”杜箬覺得自己的定性真tm好,估計這世界上能夠像她這樣沉穩地討價還價,把自己賣出去的女人,也就她一個而已!

    潘瑋在那頭一直不接話,杜箬咬著牙根最後一激:“行不行?不行就掛了!”

    “擦……行!”總算一陣罵聲傳過來:“算我他媽中了邪,二十萬就二十萬,不過你要隨傳隨到!”

    杜箬輕輕笑,她都賣了,當然隨傳隨到,隻是最後關頭,她還不忘談付款條件:“沒問題,不過你得先預付我十萬…”

    人生總該有些信仰,尊嚴,感情,人性……用這些來維持自己對生活的虔誠希望,可是杜箬覺得自己真正算是一無所有了,就連胸口這顆心髒,估計在不久的以後都會停止跳動,從此寂靜不水,不恨不怨。

    喬安明那一夜睡得極其不安穩,夢魘不斷,睡至半夜還是醒了過來。以前的睡眠就一直很淺,這段時間更是日日都難入眠。 /~半♣浮*生:.*無彈窗?@++

    掙紮了一小時,睡不著,索性不再逼自己,隻是側身看著身旁……公寓的床很大,足足2.3米,他卻隻是占了一個邊緣。

    杜箬的睡姿是真的不好,再大的床她都能橫著身子占去一大半,所以喬安明漸漸就習慣側著身體睡在床沿,隻是會將一隻手臂騰出來,因為她有時候半夜醒過來,會霸道地將他的手臂搶過去護在懷裏…

    兩個月而已啊,他是從何時養成這樣根深蒂固的習慣?

    真是要人命……喬安明又用手指輕揉太陽穴,這是他近日經常做的動作,或許是因為真的上了年紀,連想一個人都會如此費力!

    可是他又豈會知,那個在他懷裏曾經百般嬌嗔的女人,在同一個時間同一個時空,縮在狹小的沙發裏,將自己賣了出去!

    喬安明又翻了一個身,將被子攏住自己,她也喜歡這樣側著睡,屁股會微微撅起,頂著自己的小腹…然後整個人如一張弓一樣鑲在自己的懷裏…

    夜深人靜,記憶真是磨人的東西,可是喬安明閉著眼睛,很沉的呼吸,斷了的就讓她過去吧,新痕舊跡,不過愛一場而已…(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