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042 一片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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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佑庭很無奈地歎氣,雙手合攏,有些疲乏地揉了揉臉部僵硬的皮膚,之後垂下頭,擒住杜箬冰冷的眼眸,突然問:“杜箬,你想我給她什麽樣的交代?或者你覺得我能給她什麽樣的交代?我在你眼裏橫豎就是一個不負責任的爛人,既然已經這樣,那我實話告訴你,我能夠給鄭小冉的交代,就是給她錢,然後讓她盡量忘記那一夜!”
多不要命的回答啊!杜箬往後退了幾步,眼神定住,看著莫佑庭好看到魅惑的眼睛,禍水啊,真是禍水啊!這樣一雙眼睛,笑起來的時候可以讓百花齊豔,冷起來的時候全世界都在下雪。
所以她突然就沒了跟他理論的氣勢,隻是嘴角笑了笑,冷冷回應:“果然是少爺,窮得都隻剩下錢!”
遂低頭打開肩上的挎包,從裏麵掏出一個白色信封甩到莫佑庭手裏:“收起你的臭錢,然後滾遠一點,別再去惹小冉,別以為她愛你你就可以有恃無恐,這世界總有天理報應,你傷別人一尺,總有人可以為她還回去!”
杜箬說完就轉身離開,空留莫佑庭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發呆。
是啊,這世界總還有天理報應,你傷別人一尺,總有人可以為她還回去!感情裏無所謂誰是勝者,誰是輸家,可是冥冥中似乎都有輪回,像是命中寫好的譜,就算你再“法力無邊”,總會遇到克星。
而莫佑庭的克星便是杜箬,隻是他那時還不願意承認而已。
譚夢那晚回去自然又跟譚容成告了狀,而譚市長很快就又給莫世昌通了電話,自然,我們可憐又可恨的莫大少又沒逃過一頓怒斥。可是那次他的反應極為平靜,任由莫世昌在那頭鬼叫,他卻麵不改色,將手機往遠處挪了幾寸,壓在他身上的女人開始解他襯衣的扣子,雙手都探進去,月色浮起,莫少開始進入當夜的歡愉……
有句歌詞唱得好:紅塵多可笑,癡情最無聊……
薑浩那段時間一直擔著心事,總覺得有事要發生,杜箬的孩子應該是喬安明的吧,但喬安明是有家室的人,兩人的關係如何繼續?
有想過給杜箬打個電話,可是打過去說什麽?勸她放棄?他也已經沒有這個立場了啊。
可是命運總是捉弄,他沒有找上杜箬,陸霜鳳卻主動找上了他。
……
杜箬那段時間工作很拚命,因為在中藥方麵毫無客戶基礎,所以她必須從頭開始,在毫無背景和後台的情況下,她隻能用最原始的方式來達到自己的目的,那就是不停地去各個中醫院和藥房蹲點。
忙其實也有忙的好處,焦頭爛額,毫無頭緒的時候,她便無暇去想那些心碎的往事,肚子裏的寶寶也分走她很多心思,忙到撐不住的時候,右手會下意識地拂上小腹,輕輕轉一個圈,那是她現在所有勇氣的起始點。
當然,也會有傷心處。
武穆山的夜永遠漫長而黑暗,白晝感覺分外遠,她的良好睡眠也越來越難實現,經常獨自一人平躺在床上,看著白色的天花板想各種心事。
杜箬那天去找莫佑庭的事,她沒有告訴鄭小冉,鄭小冉也從未跟她再提過和莫佑庭的事。所有情殤彼此都絕口不提,隻是有次夜裏,鄭小冉突然就打來電話。
她開口就隻問:“杜箬,你想不想他?”
杜箬當時正躺在床上看藥理筆記,身旁放著一個小碗,裏麵是削成一片片的梨。
定了定神,將梨吞進肚子裏,很淡然的一句:“想,當然想,想到我都不敢去想……”
感情的迷航,無人可以引路,傷甜都隻能自己嚐。
可是命裏注定的劫數,她怎麽擋都擋不住。
薑浩給杜箬打電話的時候話語都講不通順。
當時杜箬正好在市區某中醫院,約了一個醫生見麵,醫生沒時間,她便趴在取藥窗口,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剛認識的藥劑師扯皮,薑浩的電話就在那時候打過來…
杜箬幾乎是屏著一口氣趕到市一院。
同樣的場景重複演,她想起上次從武穆山趕到醫院,還是坐的喬安明的車,也是這樣的下午,她雙腿發軟地跑到病房門口,可這次不一樣,這次薑浩在電話裏說的是“搶救室……”
從醫院門口到搶救室的那段路感覺特別長,杜箬跌跌撞撞地跟著人群進電梯,再看著樓層慢慢升高……
電話裏薑浩的聲音含糊不清,沒有講清楚,隻是說陸霜鳳來問他借錢,剛好被徐曉雅撞個正著,兩人起了爭執,老太太一口氣沒接上,當場就跌了下去…
上次陸霜鳳暈倒,出院的時候醫生再三叮囑杜箬,老太太血壓高,不能再受情緒刺激,不然很可能就中風,癱瘓不起。
樓層終於到達目的地,“叮…”一聲,杜箬急躁推開麵前的人就往外跑,老遠就聽到搶救室門口徐曉雅和薑浩的爭吵聲。
兩人相對而立,吵得麵紅耳赤,隻是薑浩手裏拽著一隻半舊的女式包,杜箬認識,那是母親常年帶來帶去的跨包。
“…姓薑的你吼什麽吼?我怎麽知道那老太太會暈過去,再說,要不是你瞞著我給她湊錢,我會竊聽你的手機?”
“徐曉雅你簡直不可理喻,蠻不講理!我不想跟你在這裏吵,現在老太太還在搶救,如果有什麽三長兩短,我看你怎麽跟杜箬交代!”
“我跟她交代什麽啊!姓杜的家裏都是一副窮酸相,之前她來問你湊錢,當場就搶,現在老太太又來這一招,到底是你上輩子欠了杜家的,還是我上輩子欠了你的?”
“陸霜鳳來問我拿錢也是萬不得已,她都跪下求我了,我能不給?再說她給我打了借條的,你就不能大度一點?”
“不能,不能!就算那錢我捐給災區也休想便宜姓杜的,一次次的來問你要錢,她憑什麽?啊…你們都已經離婚了,在法律上毫無關係,憑什麽還要來問你拿錢?再說你有什麽資格不跟我商量一聲就把錢給她,當初買房子的時候你說沒錢,我要進月子會所你也說沒錢,那怎麽老太太一開口,十萬塊錢你說拿就拿了…?”
杜箬站在搶救室門口的走廊入口,眼前兩人激烈的爭吵場麵依舊在繼續…可是她卻再也聽不見一句。
都說人生如戲,如果她的人生也是一場戲,那肯定是一場從頭到尾都亂到沒有條理的悲劇…
因為徐曉雅和薑浩的爭吵聲太大,終於有護士過來善意的提醒,薑浩要麵子,收了幾分怒氣,擺擺手回答:“行了,我不想跟你吵,都吵煩了,這裏是醫院,陸霜鳳還在裏麵搶救,杜箬…”
杜箬聽到自己的名字,憋著氣走到薑浩麵前,薑浩一轉身,剛好就觸上她寒氣逼人的那雙眸子。
“杜箬,我…”
“滾……”如此強勢的一個字,她卻咬得格外吃力,聲音也很低,眼波平靜,全無波瀾,隻是眼角稍稍上揚,沒有焦距地看著薑浩的臉。
以前薑浩是真的討厭杜箬這副冷臉,似乎誰都欠了她,似乎誰都必須哄著她,一副清高到要死的樣子,可是現在他是真的害怕見到她這張臉,明明怒氣不重,但眼底的寒意卻懾人心脾。
他覺得徐曉雅有句話說得沒有錯,可能自己上輩子真的欠了杜箬。
可是事情已經這樣,他沒有辦法挽回,隻能壓住強烈的負罪感,將身體完全轉過來麵向杜箬:“對不起,你媽她…”薑浩試圖要解釋,可是杜箬顯然不想聽他說一個字!
“滾,滾啊!”終於將憋了一路的那口氣吐出來,咬牙切齒地吼,全身都仿佛在顫抖。
如此激烈的對話引來路人的側目,徐曉雅見到杜箬的那一刻也有幾分心虛,可是見她冷臉一擺,立刻就怒氣直逼,徑自拉過薑浩走到杜箬麵前。
“你對著我老公吼什麽吼?你媽跌倒又不是我推的,要不是她跟我搶錢,我也不會跟她起爭執!”
“滾……”杜箬的牙齒已經全部咬在一起,她在用所有的教養和理智壓製情緒。
可是徐曉雅是什麽?唯恐天下不亂的一個瘋子啊,見杜箬眼色清冷,又如此傲氣的喊她滾,一口氣咽不下去,挺著肚子又要開架。
這回薑浩總算骨氣了一回,一把拉過徐曉雅就嗬斥:“你又吵什麽吵?還嫌不夠丟人?她媽還在搶救,你能不能給我安生一點?”
“我安生?我這可是在幫你說話啊!薑浩你是不是當官當傻了,知不知道胳膊肘得往裏拐的道理?”
……
依舊是高分貝的尖銳爭吵聲,本來氛圍冷肅的急救室走廊,因為徐曉雅如此喧嘩的聲音而顯得更加噪亂。
剛才那名護士終於仍無可忍,直接走過來語氣惡劣的提醒:“嘿嘿嘿…這裏是急救室,不是菜市場,你們要吵出去吵,別影響到醫生和病人!”
薑浩也早就被徐曉雅那潑辣脾氣唬得完全不想再呆下去,再見杜箬依舊是麵色清冷,想著這樣的情況下也不適合解釋,於是隻能轉身對那護士說了聲抱歉,再對著杜箬交代一句:“你媽還沒有出來,我不會走,醫院裏我有熟人,我去打聲招呼……”說完就將手裏的跨包塞到杜箬手裏,自己轉身往樓梯口走,可是徐曉雅見薑浩的口氣由冷到柔,立刻就醋意大發,快步追上薑浩,一把站在台階上拽住他的手臂。
“你這麽積極幹什麽?老太太又不是你推的,你去打什麽招呼?”
薑浩狠狠忍住,吸口氣:“能不能稍微懂點道理?都已經到這份上,我去打聲招呼又能怎麽樣?”
“不準,不許,反正我就是見不得你對她好!”徐曉雅踱著腳開始耍孩子脾氣。
薑浩直接無視,嘴裏嘀咕了一句:“不可理喻”便抽過自己的手臂往樓下走,可是徐曉雅依舊窮追不舍,想再去拽薑浩的胳膊,豈想手心抓空,腳底卻一滑,直接就從台階的第一層滾了下去……
真正是一場鬧劇啊,仿佛所有的怒恨都從那一刻消失,卻又從那一刻滋生出新的恨意。
杜箬依舊站在原地,手心緊緊拽住包帶,看不見樓梯下麵的具體情況,但是她清晰地聽到薑浩急促尖利的聲音響起:“曉雅,曉雅——你怎麽樣?醫生——醫生……護士……幫我去叫醫生啊…”
這個世界上原來真的有因果報應,禍福都已經算好,一個都逃不掉!
杜箬永遠記得那個初春的下午,市一院的搶救室走廊分外熱鬧,幾個護士領著醫生往走廊那端走,病人家屬也都走過去圍觀,薑浩的聲音由一開始的尖利變成最後的無助,很快就有醫生用職業化卻冷漠到近乎殘忍的聲音回答:“孕婦下體流血,很有可能傷到胎兒,我們醫院沒有產科,必須把她轉到婦幼保健醫院,趕緊給120服務台打電話……”
杜箬的腳往後不自主地倒了幾步,總算扶住牆麵才不至於讓自己倒下去,手心下意識地蓋上自己的小腹,大批的護士推著擔架車往走廊盡頭趕,喧囂到躁亂的走廊因為擔架車車輪聲音的遠去而漸漸安靜下來。圍觀的家屬也漸漸散開,一邊往回走一邊互相交流。
“那孩子估計挺大了吧,看肚子得有5個月以上了。”
“嗯,估計5個月都不止了,可是從那麽高的樓梯上滾下去,孩子可能就保不住了。”
“哎…造孽啊,挺好的孩子就突然這樣沒了…”
杜箬聽著人群的議論聲,閉起眼睛慢慢地平順呼吸,再挪著無力的腳步往走廊盡頭走,那裏早就是人散聲消,空留一灘血跡沾在樓梯的最後一階,新鮮的紅色,又是一條無辜的生命。
陸霜鳳一直到下午4點才被推出手術室,推出來的時候還未醒,直接進了加護病房。
杜箬一路追著擔架車往病房走,醫生早就離開,隻剩同車的兩個護士。
“請問我媽怎麽樣?要不要緊?”
“病人暫時昏迷,先進icu,具體情況你要去問主治醫生。”冷硬的回應,護士哪裏會來管你病人家屬的問題。
為了弟弟,杜箬從小就跟著父母出入各大醫院,所以對於護士這樣冷漠的態度早就司空見慣,知道從她們嘴裏問不到什麽,於是也不再問,隻是腳步緊跟地一直跟到了病房。
將陸霜鳳轉到病房上,立刻就有護士來提醒杜箬趕緊去辦理入院手術和交費,杜箬手裏還拽著母親的包,一路小跑著往一樓繳費處去,跑到一半想起肚子裏的孩子,立刻放慢腳步扶著樓梯扶手往樓下走。
陸霜鳳很早就已經辭職在家照顧弟弟,所以自然沒有任何醫療保險,這也就意味著她所有的治療和住院費都必須自費。
杜箬交了押金,再一路慢慢往病房走。
走到病房門口的時候,包裏的手機響起,杜箬打開手機發現是父親的電話,她按了鍵接起來,父親急促沙啞的聲音便傳了過來:“霜鳳,薑浩的錢給你了嗎?醫院下午又下了催款通知,你明天上午什麽時候到宣城?”
……
劫難重生,所有苦厄都一次找上門。
杜箬身體不穩晃了晃,扶著牆沿才勉強讓自己站穩。
“爸—”她虛虛的聲音喊出,尾音都有些顫抖:“小凡怎麽了?為什麽醫院又下催款單?”
杜良興聽到是杜箬的聲音,一時有些接不上,似乎在那頭猛咽了一口氣才支吾問:“小箬?怎麽是你接的電話?你媽呢?”
“你先回答我,到底小凡怎麽了?”
電話那頭長時間的靜默,杜良興猛抽了幾口煙才開口回答:“小凡出現排異,治療費用太高,你之前匯回來的錢已經用光了,所以你媽…”
“所以媽就來問薑浩要錢,對不對?”
“你都知道了?”杜良興的聲音由剛才的低戚而變得突然有些高昂:“其實也不算是要,隻是想先借一點而已,家裏的親戚都借遍了,沒人願意再借,你媽又不想讓你負擔太重,於是就想瞞著你去找薑浩試試…”
杜箬後麵的話已經聽不進去。
她以前憎恨有錢人,卻從未憎恨自己是個窮人。她始終認為希望在前方,隻要自己夠努力,就算希望很渺茫,至少也還有希望,可是這一刻,聽著父親悲戚的話語,想著剛才薑浩說的那句:“她都跪下來求我了,我能不給嗎?”
杜箬狠狠吸了一口氣,支起半彎曲的上身抬頭,夕陽濃烈的光線射進走廊,潔淨的大理石地麵赤紅一片,像帶血的海洋。
“爸,要多少錢?”
“具體金額不知道,但是聽你媽講,薑浩願意先借10萬。”
“好,我知道了,錢我這兩天就帶回去。”
“那你媽呢?你媽還不回來?”
杜箬慢慢沿著牆壁往加護病房走,有淚要從眼眶衝出來,她卻死死憋住抬頭迎上夕陽。
“……媽再陪我幾天,到時候我跟媽一起回宣城。”
母親住院的事杜箬還是沒有忍心再跟父親講,父親的身體也不是很好,年過50,依舊在機關替領導開車,有時候一天要跑幾百公裏,如果碰上領導出遠門,一個晚上不睡覺開車是常有的事,現在小凡又出現排異。
杜箬清楚,母親骨子裏也要強要麵子,她在一身硬骨頭有很大一部分是遺傳母親的性子,而現在他居然願意為了錢去求薑浩,可想小凡的病情已經多麽嚴重。
就這樣仿佛全世界都要坍塌的當口,她怎麽還忍心告訴父親母親入院,昏迷不醒的事。
就當她是一根柱子吧,隻要她還有一口氣,總得一個人撐下去。這是她生來就有的一副硬架子,風雨都捱過,大不了從頭再來一次。
可是10萬塊啊,她一時半會兒去哪裏湊出來?
杜箬抱著母親的包走進病房,晚飯時間,有家屬或者護工在病床旁邊喂病人吃晚飯。杜箬走到母親病床旁,氧氣管依舊插著,還是沒有醒。
杜箬捏著挎包的帶子,有些失神地往護士台走,剛好有巡床醫生過來,杜箬情急就迎上去問:“請問003號病床的病人為什麽到現在還沒有醒?”
醫生看了眼手裏的病例,用職業化的疏淡口吻回答:“腦梗塞,高血壓引起,如果情況不嚴重,明天早晨就能醒。”
“那如果明天還不醒呢?”杜箬追著又問了一句,醫生眉頭皺了皺,冷漠到幾乎敷衍地回答:“如果明天還不醒,說明情況很嚴重,需要重新檢查看是否有做手術的必要。”
杜箬腳底一軟,差點就直接倒下去。
醫生也覺得眼前女子的神情震然,總算良心發現似的又補充了一句:“不過病人搶救得還算及時,如果病人本身的意誌力和體質較好,那麽這種情況下一般都會自己醒,你是病人的什麽人?再等等吧,一般明天就能醒了…”
杜箬微籲一口氣,人生最無助的時候,總願意去相信那些最好的打算,她覺得母親一定會沒事,明天太陽升起,她便能夠醒過來。
加護病房裏不準陪夜,晚上8點就不能有家屬進去探視。
杜箬是被護士趕出去的,盡管心裏一萬個放不下,她還是隻能獨自一人坐在門口的走廊等。
等什麽?等母親醒,等著第二日的朝陽升起,也等著她所有的苦厄慢慢都過去,可是怎麽會那麽輕易過去?
薑浩的電話是在臨近10點的時候打來,那時候加護病房的走廊已經靜到幾乎可以聽清空氣流動的聲音。
手機突兀的彩鈴響起,盡管是一首很悠揚的曲子,依舊在這個壓抑冷寂的空間裏攪開一道口子,杜箬有些失神地從兜裏摸出手機,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胸口一緊,顫抖地開口:“喂…”
“杜箬…孩子沒保住,曉雅剛被推進去做引產手術…”
人生的路,一段清朗,一段模糊,命中都已經算好,福求不來,禍也擋不住。
當初薑浩死逼著杜箬離婚的時候,估計是怎麽都沒有想過,他有天會親手害死自己的孩子,都是“錢”造的孽啊,杜箬一隻手緊緊拽住自己的膝蓋,另一隻手握緊手機,將整個上身都靠在長椅硬涼的椅背上,閉起眼睛,一字一句說:“真像一出戲,我媽到現在還沒醒,腦梗塞,醫生說如果明天還不醒就有可能要做手術。小凡還在醫院裏等著我帶錢回去……”
電話那頭一直沒有聲音。
薑浩蹲在婦幼保健醫院手術室門口的角落裏狠狠抽煙,吸一口,吐出來,嗆濃的煙味很快就模糊掉眼前雪白的牆壁。
世事都有因果報應,如果陸霜鳳沒有來問他借錢,徐曉雅就不會摔下去,如果徐曉雅大度一點,陸霜鳳就不會進醫院,誰對誰錯,哪裏還分得清。
薑浩一直對杜箬保留著一分歉意,雖然他自己不願承認,但是潛意識裏一直覺得虧欠,而這份虧欠裏是否還存著其他情緒,他自己也不得而知。
感情的事微妙而神奇,嫌棄或者珍惜,一小段時間而已。
薑浩一直維持著那個蹲姿,小腿麻木,就挪了挪身子。手裏的煙已經燃盡,他便將煙蒂踩在腳底熄滅,站起來坐在椅子上問:“杜箬,還在聽嗎?”
杜箬眼睛睜了睜,輕輕“嗯”了一聲。
薑浩暗鬆一口氣,慢慢開口:“如果你媽真有什麽事,希望你別怨恨曉雅,現在孩子沒了,她還躺在手術室,醒過來的日子,不會比你好過…你媽來找我借錢,是為了小凡對移植骨髓排異的醫藥費,金額有些大,她跟我透露大概需要二十萬,後期治療費用還不知道,她之前跟我通電話,說不想再增加你的負擔,所以瞞著你來求我…”
杜箬一直沒有接話,很平靜地聽薑浩講下去,這是他們離婚之後,第一次如此心平氣和的談話。
薑浩的情緒似乎也被全部抽離,整顆心都像是被埋入深寒的海底,氣壓過重,他有些喘不過去,隻能將語調放慢放低,一點點說出心裏的話。
“…你爸媽為了小凡過得很辛苦,你自己也是,這麽多年看著你為了你弟弟這樣掙紮,其實我心裏很不舒服。血癌那種病,就算換了骨髓,複原的概率也隻有50%,再加上排異,再加上日後複發,你是不是該考慮一下放棄?”
杜箬微吸一口氣,心裏痛苦,但嘴上依舊駁斥:“薑浩,這些話你離婚前已經不停的跟我講了兩年,現在還來講?我弟弟的事我自己清楚,我也不會再問你要一分錢,如果我媽要做手術,我也絕對不會賴在你身上。因果報應,我相信天意…”
她不是這樣迷信的人,可是經過婚殤,經過喬安明,她還有什麽資格不去相信天意。
薑浩深知她的脾氣,便也不再勸下去,隻是又抽了一支煙點上,頓了很久之後,有些沉然地開口:“…我不知道你媽是在什麽情況下來找我借錢,但是我想這20萬,對於喬安明來說,不算一個大數目…”
杜箬突然胸口一疼,整顆心髒像是從中間被貫穿,毫無預兆的一句提醒,殘忍得杜箬都不願去聽。
她已經多久沒有聽到“喬安明”這三個字了?分來的時日雖然不長,但是痛苦太重,像是一張巨大的網蓋在心口,把所有情緒都罩在裏麵,任由心間波濤洶湧,她臉色依舊平淡如昔,內傷啊,外人看不見,但自己知道已經傷及經脈,很難恢複。
可是如今苦難重重,她的蓋世英雄在哪裏?
所以就那麽一瞬間,杜箬無比憎恨喬安明!這種恨裏還帶點酸意,隻是再恨又能怎樣,她也隻能握緊手機,一直平靠在椅背上的上身慢慢曲下去,兩邊手肘撐到膝蓋上,一隻手掌捧住自己半邊臉,呼口氣回答:“別跟我提喬安明,他隻是我的老板,沒有其他任何關係……或者就算以前有,以後也不會再有……”
話裏這麽明顯的意思,薑浩已經聽明白,大抵是杜箬被喬boss玩了一把,曲終人散,各歸各的位置。
真傻啊,杜箬,你哪裏會是那種男人的對手。
薑浩又抽了一口煙,嗆得很,碎碎輕咳了幾聲才開口:“他不比我,不可能認真。他那種人,有家室有背景,女人對他而言最多就是消遣,你的性格我了解,認死理,心又不細……”
“停停停…”杜箬連連喝了幾聲,她的事還輪不到薑浩來說三道四:“我不想聽這些,況且現在也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如果沒什麽事,就掛了吧。”
薑浩聽出她話裏的疲倦,又歎息了一聲,依舊不願掛電話:“你總是這副樣子,但是你弟弟那20萬你打算怎麽辦?依舊自己扛著?別太直性子了,尊嚴有時候比命值錢,這一點你應該比我清楚…如果你不打算去問喬安明要,我還可以給你挪一點,要不…?”
杜箬咬了咬下唇,捏緊拳頭回複:“謝謝,你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為了那點錢我媽進了醫院,你老婆引產,所以你覺得我還會去問你借那筆錢?”
“那你打算怎麽辦?喬安明他…”
“打住,別再跟我提這個人可不可以,我的事我自己會處理,當初小凡做骨髓移植的時候你沒搭理我,現在就更不需要管了,就這樣吧,掛了!”
杜箬憤憤說完最後一句,很果斷地掛了機。
可是掛了電話之後怎麽辦?20萬的缺口,這是實實在在要去解決的數字,且她還瞞著父親,小凡還在病床上等著她帶錢回去。
再去問莫佑庭借?不可以,她之前的30萬才還了10萬而已,況且她前幾天才為了鄭小冉跟莫佑庭吵過,這種不負責任的男人,她都懶得再去花他的錢!
問喬安明?更不可能,尊嚴有時候是比命重要,但是他曾經跟她講過,“尊嚴是不值錢,但是尊嚴是靈魂,如果連靈魂都沒有了,那麽軀體就是行屍走肉!”
杜箬想到這裏,雙手展開全部攏到一起,嘴角輕輕笑了笑。
真是作死,他的話她居然每一句都記得,尊嚴是不值錢啊,可是她與喬安明那麽多的回憶裏,柔情蜜意一夕忘記,也就還剩這點不值錢的尊嚴,如果連這點都失去,她還有什麽勇氣自己懷著他的孩子撐下去。
所以薑浩說得很對,她就是認死理,關鍵時候總是一根筋地往死角裏鑽。
最後杜箬誰都沒有求,隻是撥通了鄭小冉的電話,鄭小冉一聽到她借錢就知道是小凡出事,隻是她哪裏來二十萬,杜箬也沒有多為難,很平和的掛了手機。
手機的屏幕在暗沉的夜裏顯得太亮,杜箬微眯著眼睛,順著通訊錄的名字一點點往上翻…最後一個不算熟悉的名字躍入眼簾裏,腦海閃過一張無賴笑著的麵孔。
“反正都是出來玩的,莫佑庭一個月給你多少錢,我翻倍給你!”
《聖經》裏有句被用得很俗爛的話是這樣說的,上帝給你關上一道門的同時也給你打開了一扇窗…
杜箬將“潘瑋”兩個字漸漸刻入心裏,人生涼薄,命和尊嚴,她有什麽權利去好好做選擇。
初春的夜是真的很涼,空氣冷到骨子裏,又是無人的走廊,杜箬雙手抱臂的蜷縮在長椅上,腦裏渾渾噩噩地想了一個晚上,最後天光亮起,白晝浮升,有早班的護士來換班,空蕩了一夜的走廊漸漸有了人聲。
杜箬將那一夜所有的情節都刻進腦海裏,苦難時候的記憶通常會被記得尤為深刻,因為痛意太明顯,一點點捱過去,冷澀的空氣,無助的情緒,甚至連“時間”都會成為劫難的幫凶。
陸霜鳳是第二日臨近中午的時候醒的,頭稍稍一偏,就看到趴在床邊睡著的杜箬,老太太牙根一咬,眼淚就一顆顆地往下掉。
她是實在走投無路才去打電話給薑浩,可是誰曾想薑浩的手機早就被徐曉雅竊聽,他們約好了見麵拿錢的地點時間,徐曉雅“正好”出現,“證據”確鑿,當場就抓了現形。
陸霜鳳一開始的態度很好,雖然骨子裏性子硬,但是她是奔著錢去的,隻要拿到錢,叫她做什麽都可以,所以她一麵求薑浩,一麵說“對不起”,可是你的尊嚴和苦難在別人眼裏那麽不值錢,徐曉雅的話又講得太難聽,最後陸霜鳳心一橫,直接就拽著錢往外麵跑,徐曉雅追上去,場麵有些亂,她隻覺得胸口一股熱氣往上竄騰,腳底一軟,眼黑就倒了下去……
之後的事陸霜鳳已經不需要問杜箬就已經猜到,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自己這樣躺在病床上,家裏還等著她把錢帶回去。陸霜鳳這滿臉的淚,不是為了自己受的那份委屈,而是為了杜箬,這丫頭是在怎樣的壓力和情緒下熬到現在。
陸霜鳳用袖子抹了一下眼淚,推了推床邊的杜箬,杜箬瞬間清醒,看到床上的人,眼角撐開,情緒波動地站起來問:“媽,你醒了?醫生…護士……我媽醒了,003號床,醒了…”
……
謝天謝地,命運對她也沒有殘忍到極致,太陽照常升起,醫生也告知杜箬:“老太太還算硬朗,輕度腦梗塞,在加護病房再觀察一天,如果第二日沒問題就可以轉去普通病房。”
杜箬大鬆一口氣,情緒激動得話都有些講不連貫:“謝謝,謝謝醫生…”
“但是畢竟有過腦梗塞的病史,以後你們家屬要多留意病人的情緒,有輕微現狀就要進醫院看,這次是運氣好,不代表以後都能這樣順利過關…”醫生似乎也被杜箬的情緒感染,今天的態度是格外的好。
杜箬連連點頭,握住醫生的手又是一番道歉,身後躺在病床上的陸霜鳳卻掙紮著爬起來問:“醫生,能今天就轉去普通病房嗎?”
“今天不可以,就算你沒有中風現象至少也得呆到明天才能轉。”
“可是我覺得我沒有任何問題了,出院都可以啊!”
“這不是你說了算,醫院的規定,每個病人都是這麽過來的,到時候你出了問題不還得追加醫院的責任!”醫生的話很是在理,可是陸霜鳳偏還想爭執。
杜箬趕緊回頭壓住母親的手:“媽,你幹嘛啊,身體還沒複原幹嘛急著出院?”
“我…這不是加護病房太貴嗎,反正我沒事了,幹嘛要花這份冤枉錢?”
杜箬心口一酸,吸了吸鼻子扯皮:“我們單位有商業醫療保險的,員工的家屬也可以享受,所以你住院不必花多少錢,你就再安心住兩天吧。”
“那小凡怎麽辦?你爸還等著我回去呢。”
“爸那邊我已經講好了,說你會過幾天跟我一起回宣城。”
陸霜鳳垂下眸,雙手捏著被子,好久才抬頭問:“小凡的事你都知道了?薑浩跟你說的吧。” 本書醉快更新{半}[^浮^}{^生]
杜箬沒開口,隻是點了點頭。
一聲長長的歎息,陸霜鳳又直了直身子才繼續:“那麽多錢,你打算怎麽去借?上次借的手術費還沒還上吧,我本來是打算去問薑浩湊的,你當初離婚的時候淨身出乎,他欠你的,湊這點錢也是應該。”
“媽…”杜箬突然湊近陸霜鳳的臉:“別再提薑浩了,當初我既然選擇淨身出戶,就沒打算要他的錢,以後小凡出事你別瞞著我行不行?我是她姐姐啊,這麽多年也沒少為他操心,為什麽這麽嚴重的排異你都不跟我講?”
陸霜鳳沒有再接話,所有悲傷的情緒都哽咽在喉嚨口。
杜箬哪裏不明白母親的心思,意識到自己口吻太過激,放軟調子,拍了拍母親的手背繼續:“好了,爸如果再給你電話,你就說你過幾天回去,錢的事我可以搞定,也就20萬,我可以去問單位先預支一點,小冉還可以借我一點,沒有問題…”
杜箬故作輕鬆地扯了笑容,仿佛那20萬的數字,不過是區區一點小事而已。
陸霜鳳見杜箬篤定的表情,也沒有多問,隻能無奈點了點頭。(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