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兩份休書-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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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防驚動婢女,文淵話一說完就轉身快步而去,踏著積水,在電閃雷鳴下迅速消失於雨幕裏。
隻給妍冰留下一道閃電中矯健翻牆的殘影,以及一支留作信物的發釵。
夜裏沒點燈燭看不清東西,但妍冰摸索一陣後就已知曉自己手裏捏著的是一支蝶戀花銀釵,且做工略顯毛糙想來還一定陳舊發黃。
它卻是榮家兄弟餓得挖野菜也不舍得當賣的,父母留下的定情物,是文衡小心翼翼藏在牆洞中的兩件寶貝之一。
想起那個“藏寶洞”,妍冰又忽然憶起自己的長命鎖當年走得匆忙並未取出。
後來再遇到榮家兄弟又說是遭遇賊寇追殺,以至於文衡纏綿病榻數月,付三娘手傷一直未愈不幸亡故,金鎖之事並未聽他們提起,妍冰隻當是錢財早被搶走了。
如今看來,銀釵既然都還留著,金鎖肯定也沒丟吧?她不由心道:“八年來一直不說歸還,難道早就暗搓搓的扣下信物想讓我當童養媳?!”
之前文淵從沒露端倪,妍冰對他也談不上愛慕,就隻當哥哥處著,今夜突然說到提親,她方才是嚇了一跳,現在回想起種種細節,竟禁不住的臉頰發燙。
妍冰雖沒想過十三歲就成親,可畢竟身年幼心成熟,早先也暗地琢磨過文淵,他家世一般但相貌堂堂成熟穩重,脾氣也好,其實算是蠻合適的結婚對象。沒想到他居然也有這心思……
下一瞬,妍冰又狠狠掐了大腿,暗罵自己:“火燒眉毛了還發什麽花癡,當務之急是阻止那賤人把我嫁給鄭家旭色鬼啊!”
她如此一想又開始心焦,輾轉反側熬了一夜,天剛蒙蒙亮草草穿上素錦衣裙就直奔東廂房尋興益商討對策。
“什麽?他三更半夜翻牆來敲你窗戶?還沒說要嫁他呢!”興益聽罷立刻震怒,挽袖子跳腳差點想奔出門去尋榮文淵晦氣——親哥哥也不能這樣做啊,五娘都已經十三歲了!
“小聲點,小聲點!”妍冰臊得臉紅,慌忙去捂他嘴又壓低了嗓門道,“嫁不嫁他稍後再說吧,現在的關鍵是不能讓我被李芳嫁給鄭恭旭。”
“……嗯。”興益擰著眉鬆了鬆衣領,做了幾個深呼吸,而後略一思索提議道:“阿爺的人參快用盡了,我這就稟了‘好阿娘’去尋舅舅討兩支百年老參,順便請他們來看看阿爺,商量後事。”見了舅舅就可以請他們幫忙阻攔議親。
“還有,你還記得阿爺赴任前說的話嗎?書房暗格裏的契書!”妍冰昨夜左思右想總覺得那裏麵的東西需拿到手,說不定有什麽重要物件,不然舒弘陽也不會特意關照。
她立即想了個注意:“得問李芳是不是需趕緊搬家去禦賜侯府?不能讓阿爺臨去了還沒能住上用命換來的宅子。等她一忙搬家的事兒,咱們就去撬地板。唔,這話得你來講,我說什麽她都會擰著幹。”
“好!就這麽辦。”興益點頭同意,隨後兩人立即去上房給李氏請安,探望阿爺。
“人參?嗯,家裏是不多了。難為你竟還關注著這些瑣事,那就去吧,看能不能討幾根回來。”聽興益一說,李氏歎息著點點頭。
她麵容看起來很是憔悴,烏發鬆鬆綰了髻插著銀釵,臉上雖塗有脂粉也難掩眼下青黛,再襯著一身石青素衣,寡淡得已經像是居喪婦人。
至於搬家的事兒,在興益提及之後,她略一斟酌也同意了。一雙鳳眼淡淡掃過妍冰那花骨朵似的嬌美麵龐,惡意滿滿的淺笑——搬吧,趕緊搬了,百日內從侯府嫁去郡王府,倒也體麵。
妍冰瞧出了繼母目光不善,也沒在意。待興益剛出發去外祖家,李氏同時就點了人在後院匆匆收拾細軟,屋內隻剩她與潘姨娘倆個主子守著人事不省的舒弘陽。
看著躺在被褥中的阿爺瘦得顴骨都凸了出來,妍冰著實有些不好受,心裏又有事惦記慌得不行,略坐片刻之後她就揉著額角起身,苦著臉對潘氏說道:“潘姨娘,我昨兒大約是受了涼有些頭疼,不如你先守著阿爺,晚些時候我再來陪著。”
“五娘子自去吧,不礙事。”同樣穿著素淡衣服的潘氏因兒子失蹤整個人都萎了,垂著頭無精打采的回了一句話,甚至都沒多看妍冰兩眼。
反正瑣事多由婢女在做,她們不過略盡盡心意罷了,少一個人也不打緊。
回了西廂房妍冰索性當真由婢女服侍著躺下,又各自安排了差事打發暖香等人出去。稍後她才背著人爬窗獨自去了前院,偷偷翻找契書。
待打開暗格,隻見兩尺見方的地下整整齊齊擺放著四個匣子。
兩個匣子為銅質,打開一看竟全是金錠與珠寶!另兩個小箱子約莫都是香樟木,其中一個裏麵放著孤本、珍本古籍,另一個裏麵則全為書信與各類文件。
將最麵上的一份手稿展開,隻見標題竟為“舒弘陽謹立休妻書”幾個大字,妍冰頓時心如擂鼓,雙手抑不住的微顫。
她甚至來不及細看內容就匆匆瞟到頁末,有落款有用印甚至還有見證人簽名用印!足以說明東西確實無疑。
再一細看,妍冰才發覺休妻書竟是側重內容不同的兩份,一為yin一為妒,可供出示者用於不同情形。
直到此時,她才知阿爺是唯恐他去後子女被繼母欺負,用心良苦留了後手,這可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妍冰抑不住的鼻頭一酸,而後又強打精神收拾了財物,隻將休書仔仔細細疊好放入懷中,這才匆匆趕回後院。
沒多久興益就取回了人參,但並未邀請到大舅舅,在喂阿爺吃參湯時,他才悄聲對妹妹說:“大舅舅已經知道這事兒了,他說如此緊要消息需由舅母去打探確認一下,看是否當真屬實,他們明日再登門拜訪。”
“好,明日應當也行。我這裏也找著好東西了。”妍冰說著暗暗拍了拍胸口。
等到稍後回了臥房,興益見著休書後也是滿臉震驚與懷念,隨後趕緊連夜各拓了一份,原件則藏起來備用。
次日恰逢官員休沐,一大早李氏還沒梳洗妥當李茂就已經黑沉了臉色帶著妻子登門。
探望舒弘陽之後,李茂在妹婿床邊一坐,二話不說直奔主題,恨恨瞪著李氏質問道:“聽說你正在給五娘議親?和定越郡王幼弟?”
“是呢,”李氏看著自己夫君假模假樣的用絹帕拭了眼角,歎息著說,“阿冰今年有十三了,阿爺又眼瞅著就要不中用,不如趕緊把婚事定下來才好,省得耽誤了大好年華。”
“怎麽不先知會我一聲?”李茂依舊怒氣衝天,甚至直言罵道:“如此低劣人品既貪花還愛幼女之人竟也值得議親?還不趕緊把這事兒推了!”
李氏卻是神色淡淡的,鎮定回答:“旭公子從前隻是年輕貪玩,他保證往後一定潔身自好。說起來這還是我們家高攀了,那可是皇親,正經的國姓。”
說話間,興益忽然發現跟在李氏身側的妍清竟然在抿唇而笑,像是譏諷又像嘲弄。他不由氣惱道:“既然是好親事,那不如你許阿清給他啊,十歲與十三歲也差不了多少。”
“小孩子家家的說什麽胡話,六娘還小。況且,我還打算多留她幾年。”李氏撇了興益與妍冰一眼,並未將他當一回事。
“不,重點是你憑什麽為我說親?”妍冰暗暗捏了捏衣袖中的休妻書,故意把話題往上靠攏。
“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阿爺既說不了話也聽不見聲,這事兒自然得我來。”李氏回答得底氣十足,她原本就同雙生子關係不佳,而今被頂撞仿佛順理成章,因而她絲毫沒察覺到不對之處。
“阿娘,我們說好了井水不犯河水,你如今是要違約嗎?”妍冰站在舒弘陽床前一臉嚴肅的看向李氏,語露威脅之意。
這是她給李芳的最後機會,按妍冰本意原本並不希望在幼妹跟前鬧這出戲,但若是李氏不識趣,她也不會委屈了自己。
“我違約了,你又能如何?”李氏卻是得意一笑,不守婦道一事捕風捉影,如今興盛也去了死無對證,她手裏多半沒有實際證據,即便真有,難不成女兒還能替父休妻?
妍冰也是冷笑不斷,反問道:“阿娘啊,你真以為我奈何不了你嗎?”
李茂見她們越說越不像話,小外甥女居然還眼睛一眨不眨的旁觀,趕緊出言打斷道:“阿清,你舅母忽然想出恭,你給帶帶路。”
妍清自然不想走,卻被盧氏硬拖了出去。等幼妹一離開,妍冰更是無所顧忌,直接就把第一份拓好的休書甩向了李氏的麵門。
“啪”一下打了她臉,正可謂擲地有聲。
“你這扔得什麽?!真是沒規——”李氏被扇個正著氣得不行,正想怒罵忽然餘光往地麵一瞟,赫然瞧見紙麵內容,頓時像被人掐住了嗓子似的啞了聲兒。
李氏僵立當場,伸手去拾起來看的卻是李茂,隻見妹婿直白說道:李氏不安於室、難守婦道,忍無可忍故休妻。
“這,這是真的?”李茂本是端方君子,從未想過自己妹妹會鬧出這等醜事,立即被休書內容唬了一大跳。
李氏自然不肯承認,連連擺手驚恐又氣惱地搖頭:“當然是假的!他倆弄來擠兌我的!他們知道我是繼母了,故意作弄我!”
興益卻指著李氏的銀釵與石青滾白邊兒的裙衫,一臉不屑的質問道:“你既然已經穿成這樣為長兄守寡,難道還能否認與他的私情?”
“什麽?長兄?!”李茂聽罷實在是坐不住了,呼啦一下從圈椅上站了起來,隨後又眼前眩暈了一瞬,差點跌坐回去。
“是呢,繼母與繼子。”妍冰冷眼看著李氏,又指向靜靜平躺的阿爺,問她:“你敢當著阿爺的麵兒發毒誓說沒有這回事嗎?你不敢,因為這是事實,我親眼所見,阿爺也心知肚明。”
說完她又從大舅舅手中拿過紙張,點著最後落款日期處,對李氏冷哼著說:“你看看,阿爺早就已經休了你,什麽父母之命?你既不是我生母也並非嫡母,根本就沒資格代為說親!”
“假的,假的!這是偽造的!”李氏如意算盤落空既懲治不了繼女又自己陷入窘境,氣惱之下竟狀若癲狂。
她大吼之後忽然撲將過來,推開李茂拽住妍冰手腕,一把扯過休書塞進了嘴裏,三咀五嚼的就給硬生生咽了下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