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陵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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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夏末,暑氣非但沒有消散,反而變本加厲起來,知了在樹上聲嘶力竭地喊著,沒來由地惹的人心煩躁。劉知縣府上的細皮嫩肉的大小姐更是聽不得這聒噪的聲音,遂打發了丫鬟小雲拿了粘杆一一粘了去。
這廂小雲拿了粘杆,不情不願地來到園子裏,屆時已至傍晚,日頭西沉,加之園子裏樹木蓊鬱,視物已經是朦朦朧朧,更別提去粘那狡猾的知了。小雲拿著竹竿沒好氣地對著樹木亂戳一氣,正發泄著不滿,就聽得耳邊‘哎喲’一聲,聲音嬌嬌柔柔好不動聽,尾音還帶著一絲空靈,聽起來好似在山穀之中。小雲正好奇是誰人這個時辰跑到小姐的園子裏,剛一回頭,就看見一個黑乎乎的人影端立在園子裏人工修建的水池子裏頭,明明一絲風都沒有,三千發絲卻像一麵旗子一樣在身後四散飛揚開來,看不清的麵容上,一雙猩紅的眸子在日漸黯淡的光線裏熠熠生輝。
小雲愣了一下,一個白眼一翻,咕咚一聲暈過去了。
“哎哎哎!你怎麽暈了!不嚎一嗓子怎麽就暈了!”卻是那黑乎乎的人影開口說話了。那人影慢慢自水中遊過來,麵容漸漸清晰,竟是個麵目甚是妍麗的女子,一雙紅寶石一樣的眼睛眨巴了兩下,俯身拿小手拍了兩下小雲的臉,見沒有絲毫轉醒的意思,遂不耐煩的啐了一口:“呀呀個呸的!白讓老娘裝鬼了!”說完清了清嗓子,氣沉丹田,正準備開口,又施施然從袖裏摸出兩個蠟丸塞進耳朵裏,這才再次準備一番運氣吐納:“啊——!有鬼啊!”幾隻知了從樹上歪歪扭扭的掉下來,拚命撲棱著翅膀飛走了。
江陵縣是個不怎麽大的縣,卻因挨著淮河的支流,加之氣候適宜,風調雨順,也算得上是魚米之鄉,如此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百姓安居樂業,日子倒也舒順。隻是這幾日江陵縣出了件怪事,在小小的縣城裏炸開了鍋。若說怪事,卻是這劉知縣府中的大小姐劉蓉中邪了,隻能整日的待在水裏,一出水便呼吸急促喘不上氣來,吃的東西也隻能是臭魚爛蝦一類,一日兩日還好,幾日下來整個人都脫了形,皮膚因為長期泡水變得皺皺巴巴的,要多醜有多醜。平時嬌生慣養的劉蓉何時受過這等苦楚,三天兩頭嚷嚷著要自盡。劉知縣護女心切,但又礙於這幾年朝廷正在普及文化知識打擊封建迷信,隻得偷偷暗中尋找長老術士來救救自家女兒。
但這是哪兒啊,這是江陵縣啊,不是你大姑的三女兒嫁給了我二舅老爺的小姨子,就是我三舅姥姥的表哥娶了你家二姨夫的妹妹,上街買回東西能碰見十回親戚。話說江陵縣的大媽們平時也是怪可憐的,鄰裏鄉親都沾親帶故一片和氣,唯一能新鮮新鮮的也就是誰家小牛犢長得不像大牛,懷疑是誰家抱錯了之類。猛地出了這麽一件事情,大媽們自是摩拳擦掌,寂寞了幾十年的嘴皮子甫一得到解放,那是黃河一聲吼,大步向東流,一發不可收拾。劉知縣見此也就不藏著掖著了,索性大大方方貼了告示,天高皇帝遠,他當官又素來與民交好,常常義務幫百姓接生小牛,是以也不會出什麽幺蛾子。果然告示一出,江陵百姓都紛紛表示願出一臂之力將此事廣而告之,加大覓得術士的機會。
開茶館的張寡婦便是這次百姓自發的運動中的中流砥柱。她本是北方人,在此開茶館十餘年之久,性情豪爽,常有走街串巷的小販或者來做生意的外地人來她這裏歇腳喝茶,是以知識見地極為淵博,鄰裏誰家小牛有問題也都來問她。這日,張寡婦的茶館依然是坐了許多人,皆是聚精會神的在聽她說知縣府中的最新進展。
“上次不是說我有個侄女在劉小姐房裏做丫鬟麽,嘖,據說這幾日那劉小姐竟整個身子長滿了鱗片,渾身奇癢無比,一撓就哢哢出血(請自帶東北音),好好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就成這樣了!”
“那妖物……”問話的人不由壓低了聲音,“可看清什麽模樣了?”
“唉馬,據我那侄女說,那妖物身長八尺,一頭黑毛,張牙舞爪,也是渾身長滿鱗片,特別是那一對眼睛,猩紅猩紅的活像一對大燈籠!看誰誰倒黴!話說這知縣大人一直本本分分的,誰知竟遭此橫禍!”
言及詞,眾人皆一片唏噓,七嘴八舌說起各自看法來。
“要我說,莫不是魚精作祟!”
“瞧著這情形也是,可這知縣府當初不是專門請過師傅看風水,說這位大人命裏缺水,這才在這大女兒園子裏人工引了一渠活水改改運勢,這麽說當是不該如此。”
“怪哉怪哉,隻盼別殃及我等!”
“說起這劉二小姐劉琪,可有人知道?”張寡婦喝了口茶,一臉神秘莫測。
“這位二小姐倒不怎麽出來,怎麽?”
“這位二小姐原是知縣府裏一位小妾所生,出生不久生母就死了,大房不喜,本想打發到鄉下去,礙於知縣大人才未能得償如願,隻是這處境,怕是比丫鬟好不了多少。”
“呀,知縣家還有這等秘辛!”人群中再次炸開了鍋。張寡婦等熱乎勁炒夠了,便接著往下說:“不過這二小姐劉琪,真真是好性子,長姐中邪以來,日日吃齋念佛,為姐姐焚香禱告,偏這大小姐還不領情,口口聲聲說是二小姐使得壞!”
“一個柔柔弱弱的女子,哪能有這般詭詐的神通,定是這大小姐杯弓蛇影了!”
眾人紛紛附和的檔口,茶館角落裏一個天青色的身影慢慢起身,頭上戴著白紗做的冠,一絲不苟的將一半頭發束起,轉身的時候發尾在身後帶出一個優美的弧度,慢慢踱到張寡婦麵前,開口說道:“那知縣府在何處?”
張寡婦道是誰發問聲音這般好聽,待對上眼,一張臉刷的紅到脖子根,一顆少婦之心砰砰直跳。猶記得幾年前出外販茶來到越州,也曾在兔兒爺館窺上那麽一窺,原本以為頭牌公子蝶舞是這世上最俊俏的爺們,沒想到今日竟見著個這等天人之姿的男子,一時間磕磕巴巴的說不出話來。
“恩?”那男子微微皺眉,似有不耐。
“額,在,在城東十裏雙花巷!”張寡婦猛地回過神來,待那人像一陣雲彩輕輕飄走了還回不過神來。
“張寡婦,回神了!人家早走遠了!”
張寡婦弄了個沒臉,啐了一口調笑的人,扭著腰肢進了裏屋,心想定要打聽打聽誰家的公子,還要把壓箱底的那件靛藍裙子穿上…。
這邊劉知縣剛打發了幾個騙錢的江湖術士,正急的團團轉,聽得小廝來報,說門口有一位仙風道骨的道爺侯著,說是能解大人燃眉之急,瞅著模樣甚是端穩,像是有兩把刷子。劉知縣這會兒已是病急亂投醫了,什麽道爺和尚隻要跟法術沾點邊的都一律請進來,便吩咐小廝迎進來。
這位道爺便是剛才茶館那位,出了茶館便一路奔向知縣府,剛一進門便感覺滿滿的妖氣撲麵而來,他嘴角單邊勾起笑了笑,很是風流倜儻,看得引路的小廝心下不忿,這年頭,連道士都得刷臉了嘖嘖嘖。
劉知縣卻不這麽覺得,覺得這道士細皮嫩肉白白淨淨得這般年輕,心下不免有幾分輕慢,“這位小道爺不知在哪間道觀高就啊?”
坐在下首那人不緊不慢的吹開茶葉沫喝了一口,抬眸淺笑,“在下甄衍,不過一屆遊方道士。遠遠觀見大人家裏妖氣衝天,便知此處有患。”
劉知縣聽了更是了然,便不再多問,一模一樣的話他這幾日聽了百八十遍,耳朵都要出繭子,腹誹道大概隻是個想碰碰運氣的小道士罷了,便不甚在意的問道:“不知道長有何高見?可否即日登壇作法?”
甄衍又是一笑,“妖多喜陰,須待我夜間查看,方能找出症結所在。”言下之意是要過夜了。
劉知縣麵露不喜,卻也礙於良好修養未能發作,便吩咐小廝招呼他下去。小廝見老爺態度輕慢,便將他安排到了偏房。
甄衍對此似乎並未在意,用過飯後,便熄了燈。劉知縣聽得下人這般稟報,搖著頭踱向了大女兒的園子。
黑暗裏,甄衍端坐在窗前,手裏撚著一團樹葉,張手結印,幻化了一隻式神出來,那式神是蝴蝶模樣,繞著甄衍飛了幾圈便徑自出了門去。不多時,那式神歪歪扭扭的飛了回來,剛停在桌子上便像力氣用盡了一般垂下了翅膀,甄衍微微皺眉,大手一掃,那式神身上現出一行字:
呀呀個呸的你個偷窺狂。
甄衍嘴角驀地狠狠抽搐了幾下,用手捏了捏眉心,平複了一下心情,又摘了一片樹葉幻化了一隻式神,又加持了一道法術,才放了出去。不多時,那式神飛了回來,又是歪歪扭扭的模樣,跌到桌上就現出了原形,還是一行字:
再看狗帶!
甄衍再也忍無可忍,踹開門一陣風一樣衝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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啦啦啦~之之又回來啦~(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