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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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明晃晃的照著山崖,山風呼嘯吹過山穀,杜瀲衣懷抱著蕭瀟一時悲憤交加腳下不停步子,幾重幻影奔向遠處,逃命似的顧不得氣他隻想離開這個讓人窒息的地方,往事一一浮現眼前,越逃似乎越難逃,待一口氣奔出大半時辰,夜色闌幹,星星罩進雲中,月影也不見蹤跡,風呼呼四下也不知道是哪兒,她道袍被山風吹起,發絲淩亂,摟著孩子抬頭看天更覺沒個出路,野地裏亂竄幾步隻激的一腔難捱仰天長嘯起來。
她嘯聲淒楚,隨著山風四散,腳下踉蹌險些跌倒,退了幾步靠在一處大石旁,摟著蕭瀟回憶起霜兒慘死,回憶起那麽多不想回憶的事,隱忍多年此際造化弄人,心下甚慘,不由緊緊抱著孩子自言自語:“好瀟兒,你要怪就怪我,是我沒用,沒有好好護著霜兒,她是我的好弟子,是我貪練絕世武功,沒有及早出關這才對不起你爹娘……”頓了頓,幾欲哭出來道:“是太師叔對不起霜兒……”
她萬分自責,天大地大一時竟好似無容身之地,蕭瀟被她點了睡穴眼皮緊緊閉著一張小臉被冷風吹的發涼,便聞天空中隱隱是炸雷的聲音,幾道閃電,山中天氣多變,夏日陣雨偏就要來了。豆大的水珠一顆顆打下來,杜瀲衣衣袖護著孩子,黑天半夜也不知該往何處,待邁步要走,忽聞一個溫柔的聲音道:“太師叔……”
這一聲幽怨神情,杜瀲衣未回頭也知是何君瑤緊隨其後,便聽風聲簌簌中,那嗓音由近及遠一絲顫抖道:“風大雨急,再走怕是要淋壞孩子,你跑進朝天穀了,從這兒往東崖有處山洞且帶蕭瀟去避避。”
天空中一個炸雷,照亮這山穀,亂石灘上杜瀲衣側頭看清了來人,皺著眉頭一句話也說不出,恍恍惚惚想走,額頭沾著的雨水越來越多,雨真的要大了,何君瑤雙目通紅,眼角混著淚,咬咬牙上去道:“我帶你過去,他們追不到的。”
言罷飛身往前,她的輕功比之杜瀲衣略遜一籌,但在當今武林也算獨步,杜瀲衣見那寬袍廣袖風中翻飛,摟著孩子隻好跟在她身後。二人一語不發,何君瑤隻管帶路,杜瀲衣跟著她奔得一盞茶時分,縱跳間攀上她所說的東崖,果有一處黑洞洞的石洞,風雨中何君瑤劃亮了懷中的火折。
杜瀲衣摟著孩子已經濕了半截身子,何君瑤發絲滴著水滴,鬥室之中相對,何君瑤隻欠了身子去點燃身後石洞中供奉的土地爺神龕旁的蠟燭,兩根紅燭一燃,火光再亮一層,照的人影綽綽。
杜瀲衣不說話,隻管靠坐在神龕前的蒲團,低頭看著孩子淋雨的臉龐好不心疼,蕭瀟生的像父親,但五官隱約也有母親的影子,她摟著這孩子想起霜兒的模樣,不覺又要紅眼眶,卻是何君瑤伸出手欲從她懷中抱走蕭瀟道:“給我吧,我給她擦擦。”她袖中尚有塊幹帕子。
杜瀲衣愣著半天,終是許她抱過孩子,何君瑤臉上也不知是雨是淚,嘴角一點苦笑,摟過孩子寶貝似的給她擦著臉上的雨水,杜瀲衣見山雨寒涼,隻拆了神龕上的幾節木頭引火點了給孩子取暖。
火光重重,何君瑤清麗的臉龐粘著濕漉漉的發絲,秀美的眉頭淡淡皺著,隻低頭吻在孩子臉邊,抬眼又看杜瀲衣一眼,也不知說什麽淡淡開了口道:“怪我……”
她隻說了兩個字,又仿若兩個字便包含了一切。杜瀲衣愁眉不展,亦不願多說,看著火光悶著頭。何君瑤歎口氣,目光又從杜瀲衣身上收回來,隻專注的看著懷裏的孩子,從她身上找著妹妹的影子道:“當初一見她便覺眼熟,心中想著霜兒又愧疚到不敢往下再想。”頓了頓,淒然一笑道:“你和蕭玉節的意思我懂,知這孩子身份,我便沒有要爭的意思,是以從未主動相認。我是個罪人,父母臨終要我照料幼妹,我帶她上九華求仙人相救,未料是這結果……太師叔不必自責,此事都怪我,待蕭瀟醒來,我認罪便罷……”
杜瀲衣盯著火苗,隻緩緩閉了眼眸,心中卻都是無可奈何的往事。又聽她低聲道:“我與她說清,想來她怨恨我終身,再不會叫我一聲姨母……”言罷流出清淚,隻咬牙道:“還盼太師叔替我拂照她終身,我知她與你在一起總也是放心……想來妹妹她九泉之下知曉是你與孩子重逢,也自當高興。”
她言及此事,杜瀲衣閉著眼眸隻吸口氣道:“不要說了……”頓了頓,搖搖頭道:“你是她姨母,這總不會變。我從沒有不讓她認你的意思,隻是孩子幼小,從前又不知這些恩怨,玉節教養甚好怕她沾染仇恨,此事原是一筆爛賬,怪誰都沒有意義。逼死她爹娘的是玄月崖主,便是八大派不圍攻魔教,玉節哥哥也難逃一死。如此慘禍,你我都罪責難逃,若蕭瀟想怪你我,也是理所當然。”
她這些年閉門苦修心性終是比從前淡泊許多,何君瑤聞言瞧她,隻流淚感恩道:“謝師叔點化。”心中對她感激,隻道若是蕭玉節必不是這番言語,太師叔宅心仁厚總顧念骨肉親恩,是肯讓自己與親人相認。
杜瀲衣困倦一夜,此時望著火堆隻歎息一聲,喃喃道:“玉兒的心思我懂,她一定是知道了些什麽,覺得此事又危險又蹊蹺才想法子打發我走,她派你把我帶回來,必是想著九華人多,我念舊情或許困在此處一時不得脫身,她怕危險才讓我和蕭瀟都由你帶著躲上九華。”
何君瑤以臉去貼孩子的臉,憐愛入骨道:“她委托於我原也是這意思,隻是她神神秘秘我又猜不透原委。見了太師叔和孩子一時熱昏了頭,想著帶你們同歸可是好事……”
杜瀲衣見她抱著孩子的模樣好生斯文可憐,禪坐半宿心中悲憤消了一些,可想著明日這孩子醒來又十分頭疼,這要如何和孩子說話。她天生與這事上有些木納,見不得小姑娘嬌氣哭,偏偏蕭瀟是自家孩子更心疼人。不由想著玉兒若在多好,腦中縈繞著玉節的樣子,懷中去掏那副玉節留下的字畫,幸而還沒淋濕,可拿在手中仔細參詳一時又看不出所以然。
為今之計找到玉兒才是要緊,玉兒生性別扭卻是個知情誼的人,她能嚇得把蕭瀟和自己往最討厭的人身邊塞,這事便真的不簡單。先前自己總也不信是殷橫野複生,但種種跡象表明,武林確實要大禍臨頭,有人在按照挑動正邪兩派激鬥好漁翁得利。
這人究竟會是誰?真的是殷橫野嗎?極樂宮寶圖到底是什麽,為何又在這個節骨眼上現身。
凡此種種每一樣都宛如謎團,她畢竟隱居多年對江湖事已經淡了,正沉思此事不覺已經東方隱隱發亮,外間雨聲已經停了些許,卻是睡了許久蕭瀟在何君瑤懷裏略一翻身,何君瑤手臂緊了緊,見那小丫頭朦朦朧朧睜開雙眼,她喜憂參半隻開口道:“瀟兒醒了,可是淋雨有些難受嗎?”
蕭瀟模模糊糊看著眼前,見那女子音容溫婉,不覺還在夢中隻低聲呢喃道:“娘親……”
何君瑤與何霜兒容貌甚似無怪她總也覺得掌教似母親,見孩子睡迷糊了,何君瑤摟好她吻她額頭道:“好孩子……”自己倒先落淚了,淡淡答話道:“我是你姨母。”
蕭瀟聞言愣愣定睛看她,燭火之中果見眼前是一秀美絕倫的女道姑,見她雖憔悴些雙目帶淚,但容姿清麗可人不輸姑姑,這才意識到喊錯了人,對姨母二字終是陌生,隻呆呆看她,隨即意識到什麽,哇一聲哭出來。
何君瑤心疼萬分,摟定在懷給她擦眼淚道:“都是姨母不好,乖瀟兒不哭了,你要怪就怪我吧,是姨母不對,沒有提前認你,這都是我的錯……孩子你莫怪旁人……”她說著說著也是哽咽,不由隨著孩子哭出聲來。
她是極為剛強的人,此時這一大一小兩位美人哭的淒慘,杜瀲衣坐在旁邊心中困頓,隻出聲勸止道:“蕭瀟莫哭,你姑姑要是知道你這樣哭,她心裏也不好受。她含辛茹苦拉扯你長大,便是不想你這樣難受……”說的自己心中也十分難過,心中隻道,玉兒這些年一個人帶孩子也不知如何度過,我欠玉兒實在太多。
蕭瀟得她二人規勸,耳聞何君瑤哭聲可憐,抽泣著小手攥緊,好容易止住些,吸氣抽噎道:“我不怪掌教不認我……”頓了頓,可憐楚楚道:“我隻想知道娘親和爹爹到底怎麽去世……”
這問題遲早都有這一遭,隻是沒想到來的如此快。杜瀲衣吸了口氣,不知如何說起,卻聞何君瑤雙目含淚看著蕭瀟,淡淡開口道:“瀟兒若怪也隻能怪我……”隻把當年事道:“你娘是名門弟子,自古正邪不兩立,九華掌門不同意你母親嫁去玄月崖,你姑姑那時年輕,獨自上山盜走你母親回魔教……哪知你父親的師父另有所圖,以你母親為要挾控製你父親,欲讓他繼承崖主之位,你父親本意決議退出江湖,唉……”
“竟是世尊……”蕭瀟眼淚長流,終是想起姑姑在崖上恨極世尊,從不提師父二字,世尊死後孤墳一座也從未有人祭拜……
何君瑤道:“玄月世尊要挾你父親,當年天門山魔道大會,世尊本是要他繼承玄月崖去力戰其他三派奪得玄冥之主,可當時我救妹心切,九華派丟失弟子也帶領八大派去尋,正邪兩道激戰天門山……”
杜瀲衣生恐她說錯話,供出是蕭玉節殺了家兄,但聞何君瑤終是認了道:“你父親想趁亂帶你母親走,誰知世尊出手傷他,你父親不敵就此橫死。你母親……她是自裁而死……你姑姑怪我帶人圍剿,和我打起來,我刺了她一劍……這是筆糊塗賬……瀟兒還是莫怪你姑姑瞞你,她疼你愛你不想你背負這些。”
蕭瀟聞言悲痛哭泣,小手揉著眼睛隻是不斷低聲喚著娘親,喊到最後嗓子也啞了,哭的眼眸紅腫好生可憐,杜瀲衣才從旁照看,衣袖為她擦淚道:“你還小,你姑姑是怕你知道傷心才騙你,她心中最愛你,你再莫哭了惹她難過。”
她二人用心疼愛,蕭瀟本是乖巧孩子,隻是耳聞父母變故心中難免悲切,得知了元凶是世尊,又道他已經去世這仇恨竟然無處可報,隻哭的累了,納納看著何君瑤,再看看杜瀲衣,事實不知道如何是好,抿著嘴角抽泣道:“我不怪姑姑……”頓了頓,秀氣的小臉懂事神情道:“姑姑養我長大,我不會怪她瞞我……”
“好孩子。”何君瑤心下一陣淒苦,臉龐一溫,卻是蕭瀟伸手摸她臉龐,指頭給她擦眼淚道:“既是世尊害人,我也不會怪掌教……”
何君瑤抱著她不知說什麽好,隻跟孩子點頭,眼淚還是劃過臉頰,她哭起來梨花帶雨,任是鐵石心腸也為她動心,蕭瀟天生善良又是單純孩子,不由道:“你刺姑姑一劍,姑姑定然怨你,但你畢竟不是元凶……所以我不怪掌教。”
何君瑤不住點頭,心傷之際和她笑笑,她笑起來眉眼甚是好看,蕭瀟見她不哭了,才平複了悲傷,抬眼又望杜瀲衣,隻哽道:“我想姑姑了,道長帶我去找姑姑好嗎?姑姑肯定也想我了,找到姑姑,道長和我們一起回崖上,姑姑定然高興你陪她。”
杜瀲衣隻道此時才應下此事道:“我答應你,一旦尋到她便隨你們回去,從此以後玉兒和蕭瀟在哪兒,我都陪你們在哪兒,一輩子也不離開你和玉兒。”
她溫柔許諾,蕭瀟十分喜歡她,對她淡淡笑笑道:“道長可要守諾,你去了,若可也會去,到時候我帶你們去玩。”
杜瀲衣吸口氣,終是把懸著的心放下,瞧一眼何君瑤也算她懂得哄人,若是她自己這張笨嘴,不知惹出什麽禍事。蕭瀟此時也再看看這美人姨母,心中一絲惆悵道:“道長去不了便看不到我。”她已然心知姑姑與姨母勢如水火,再不抱希望姑姑會讓姨母上崖探望,但對姨母容貌肖似母親又十分放不下,隻看著她溫柔模樣道:“我長大些若能外出走動,也是會來道觀看你。”
何君瑤心中喜悅溢於言表,隻低頭吻她額頭,不斷念著好孩子。蕭瀟與她再說幾句,心中隻顧念姑姑,對杜瀲衣道:“姑姑去哪兒,道長可是知曉?我們要去哪裏找姑姑?”
杜瀲衣這下也是頭緒不大,正想說去玄月崖尋,不由拿起信件道:“蕭瀟見過你姑姑畫的這幅畫嗎?上麵這鍾馗捉鬼你可知是什麽?”
她展開蕭玉節所留畫卷,蕭瀟借著光線去看,見那畫卷印著鍾馗捉拿小鬼,她眯著眼眸瞧了瞧正是姑姑筆記,忽而開口道:“這……好像姑姑以前提過。”
“是什麽?”杜瀲衣道。
蕭瀟仔細回想,才開口道:“這畫跟姑姑以前教導我時給我畫的那副好像……”頓了頓,回憶道:“姑姑說我生在武林,她雖會一生顧我周全,但難免有個萬一。這江湖正邪不兩立,但若我被正道之人所擒隻需報出母親姓名,正派之人必也不會取我性命。若是魔門之中有人欲對我不利,需小心提防鬼蜮魔窟尊主中行……”
“此事和中行烈有關?”何君瑤道。
蕭瀟點了頭看著畫道:“姑姑說但凡魔教之中武功多是陰邪一路,姑姑的玄月令、雨斷情的絕心訣,中行烈的百鬼神功都脫胎於從前聖宮一門叫森羅萬象的功夫,但中行武功和姑姑她們有所不同,姑姑純走陰邪一路,百鬼神功卻至剛至陽專克純陰之功,是以姑姑與雨穀主都忌他三分。”
她提及森羅萬象,何君瑤與杜瀲衣麵麵相窺,杜瀲衣隻道,那寶圖便說能找到極樂宮寶藏,極樂宮寶藏中就包含這門武功,若是為此武功,難保中行不會動心。
便聞蕭瀟繼續道:“姑姑說玄月令博大精深,陰陽二氣相輔相成,練到化境中行的神功未必勝得了姑姑,但這百鬼神功她近些年也苦苦參過,唯有一式鍾馗伏魔,她說是百鬼神功最後一式威力極大很難化解。為這次玄冥大會,姑姑閉關半年,出關時姑姑曾與我說過,從今往後也不必再擔憂鬼蜮魔窟的人……我想,她應是想出了破解百鬼神功最後一式的法子。”
“是什麽法子?”杜瀲衣有些好奇,想玉節武功雖高,但那中行烈也不是善茬,玉節也不知道什麽法子能打贏他。
蕭瀟想了想道:“姑姑隻說雨穀主身體不濟藏在斷孽穀修養不問世事,魔門各派早已不服,此番中行烈牽頭重提玄冥大會之事必是有備而來,他野心勃勃若是讓他坐上玄冥主人,則玄月崖危矣,姑姑說她苦參了半年,想起一招可破。”
“是什麽招?”何君瑤也十分好奇。
蕭瀟皺著眉頭想的仔細,又想不起來,隻看著那張紙,那鍾馗拿著寶劍,蕭瀟才道:“姑姑隻說以七星破之。”
“七星?”何君瑤一臉驚訝,複爾看著杜瀲衣,杜瀲衣捏著這紙張,倒吸口涼氣道,玉兒若要我帶著蕭瀟避禍絕不會再留下線索讓我去尋,她想獨自解決這危機隻需自己行動便是,如此大費周章送我回九華,又留下線索想來是大有深意……
“道長和掌教知道什麽是七星嗎?”蕭瀟不理解。
杜瀲衣才淡淡道:“七星是一把劍。”頓了頓,想起蕭玉節這畫根本也不是畫給自己,原是畫給蕭瀟,蕭瀟竟是那解謎的鑰匙,這古靈精怪的女人,真是折騰死人,緩緩開口道:“它是九華祖師以天上星星墜落後的天鐵打造,是無堅不摧的天下第一劍,也是我昔年行走江湖的佩劍。”
原是玉兒送自己來拿七星,料想她早知自己一旦治好她髒腑之傷,不管外間如何凶險也不會讓她再去闖蕩,自己早已決定不再恢複她內力帶她一走了之,竟使出這樣的心思,不但逼自己為她恢複了內力,也逼自己不得不拿回七星,為她再入這江湖拚一拚。(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