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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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這一次,還有阿爹……”

    笑歌說到一半,卻是有些遲疑的停了下來,原先按計劃還有許老爹這條線,刻意泄露點消息給他,讓他去向同熙樓邀功告密是再好不過的操縱同熙樓的法子。

    可現在,什麽都還沒做,她自己卻先猶豫了。

    阿誠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

    “你是怕許大娘知道你利用許老爹寒了心?”

    “他畢竟是阿姐的親生父親。”

    阿誠一提起許老爹,隻是不屑,“那又怎樣,許三賴那種爛泥,我看許大娘子也應該早對他死了心。何況這次是他自己送上門來的,欠了同熙樓的賭債,就想著回家從你那裏套出金杏的消息好去領賞抵債,又不是我們刻意設計他。要怪也隻能怪他自己蠢,年前老子一看他鬼鬼祟祟忽然回家就覺得這裏麵有詐。一查,果然。”

    笑歌卻搖了搖頭,“你不懂阿姐那種人。這麽多年來雖然她是對許老爹失望透頂,口裏也對他從來沒有一句好話,可我知道,她始終還是放不下阿爹的。要不然也不會熬得那般辛苦,卻一次又一次的幫他還了賭債。”

    “許三賴那種人也不知道是上輩子積攢了多大的功德,這輩子能生出大娘子那種女兒。”

    “這種人沒錯是不值一顧,可我現在投鼠忌器,阿姐予我之恩,如同再造。”笑歌一聲輕歎,“你我都明白,等同熙樓醒悟過來上當之後,肯定會找許老爹出氣,就算我們能對他施以援手,保護一二。可他這人,我曉得的,得了消息怎麽還可能忍住自己不下場賭一把?怕是又會舉更多的債壓這一注吧,到時候隻會輸得更多,下場更慘。而阿姐眼見他受罪,唉……”

    阿誠還是頭一回見笑歌這般猶豫,在他的印象中,許三向來是胸有成竹,果斷從容的。他一度覺得她是少了“感情”的那根筋。

    他見不得她難得流露出來的這份“為難之情”,在這一瞬間他很想脫口而出,那咱們就算了,不管許三賴了,反正有塗牧之那條線應該也足夠同熙樓上當了。

    可這到底是大事,義哥投下的萬貫家財,自然是能穩妥一分便更穩妥一分,放在眼前的大好手段不用卻偏要扔下,即使是阿誠,也不免把這話壓了一壓。

    若是他自己的生意,他自己的錢,他也許就豪氣幹雲的說出口了,他看不得許三皺著眉眼。難道少了個許老爹,他們還就賺不到這個錢了嗎?就算賺不到又怎樣,錢就堆在那裏跑不掉的,這次賺不到下次再賺就是了,可令他心生歡喜的姑娘,卻隻有那麽一個,他舍不得。

    不過不等他說話,笑歌卻似下定決心一般先開口了,“阿誠,我知道我這般婦人之仁實在太不應該,事後阿姐怪我,我亦隻有全數承受。義哥的知遇之恩不能辜負,兩害相權取其輕,時日還長著呢,少不得以後慢慢哄得阿姐原諒我吧。”

    話雖說完,可笑歌的臉色卻並沒有回複如常,眉宇間那一抹愁色揮之不去。

    阿誠看著她,其實他寧願笑歌說出口的決定是放棄利用許老爹,如果是那樣,他一定會竭盡全力幫她在義哥麵前圓轉。可他稍一回想便知,利用許老爹才是許三這種人最後會做出的決定,反倒是她能為此事猶豫,才令他驚訝吧。一想到這裏,他心下竟有些莫可名狀的黯然與失落。

    也許,在他心中,他更希望許三是一個更重感情更像一個女子的人吧。

    不過阿誠很快又在心中自嘲的笑了笑,若她是那樣拖泥帶水、優柔寡斷的人,他也許就根本不會看上她了。

    人總是矛盾而貪心的。

    其實若他再深思一層,或許他就會明白,他失落的並不是她最終的選擇不近人情,而是物傷其類、感同身受,想著自己說不定也許有一天也會被許三放在天平上稱量,而那時,他大概也隻能是呆在輕易被她放棄的那一端吧。

    **

    鹹德三年正月三十日

    同熙樓在數日的陰跌之後,終於忍不住出手了。

    當十大錢就算傳得再熱烈也不過隻是個傳言罷了,而且還是一個並沒有多少新意的老傳言。等了這麽多日亦沒有一點準信,看樣子大概又是老調重彈,不過是被金杏樓利用了而已。

    況且,再這樣任金杏鈍刀子割肉下去,也是一條死路,倒不如現在奮力一搏,說不定還又闖出條生路。

    可惜史老板忘了,人在越沉悶,越躁鬱的情況下,就越容易不理智。這種情況下做出的抉擇往往十之八|九都是錯的。

    既然他一開始沒有同金杏一較高下的膽氣,中途又沒有堅定離場的決心,到如今在金杏收貨大半時再出手,實在是落了下風,悔之晚矣。不過是臨死前再送一份厚禮給金杏罷了。

    就好像一隻烏龜,縮在殼裏多日,到最後終於耐不住性子顫巍巍的伸出了頭腳,卻注定隻能被一早守在一旁的人逮個正著。

    同熙樓史老板的心態一早被玩弄在笑歌的鼓掌之中,她拿定了他的三寸命門。

    早間一開價,同熙樓聯合對紅門,還拉著其他幾家小兌換鋪,學著金杏早前的路數,直接比前一日高開三兩。

    殊不知單隻這一開價便已然露了怯。

    所謂狹路相逢勇者勝,要麽劍不出鞘,一亮劍便得見了血才能收手。

    “三兩”這樣的不上不下之數,隻會讓笑歌更加看透他們的心虛。她嘴角噙著笑,輕輕鬆鬆的吩咐下去,同熙樓敢高開,那金杏就敢賣,有多少銅錢就賣多少銅錢。

    史老板硬著頭皮接了半天的貨,金杏樓卻一點著慌的樣子都沒有。

    更糟糕的是,這日午後,李二狗興衝衝的跑來求見,說許三賴那個老不要臉的竟好像真的找到了點幹貨。

    李二狗帶來的是一張撕成幾半,揉作一團的廢紙,上麵用像被狗扒了似的一手爛字不知寫了些什麽。

    許老爹不識字,隻說這是在家中刨出的,他親見許三寫了又扔了,偷偷摸摸小心翼翼的去揀了出來。

    李二狗不認字,可見許老爹指天發誓說得像是那麽回事,也不敢疏忽,急忙送上來交給史老板。

    史老板也是鬥大個字不識的粗人,不過無所謂,叫了師爺來一念便知。

    這一念便不得了,原來瓊州監竟真的得了上麵的密令,預備鑄造當十大錢!

    怪不得金杏有那樣的底氣敢不顧一切的拋售銅錢!

    不過史老板總算也不是太過魯莽之人,立馬就叫李二狗把許三賴帶過來親自問話。

    許老爹這種人,何等會看人臉色行事的,一見這架勢便知道自己這回是真的立了功。少不得又繪聲繪色的將來龍去脈添油加醋的講了一番。

    自己是如何警醒機智,如何聽見三娘子與大娘子的對話……

    “……史老板,我可是親耳聽見許三對著我家大娘子抱怨。她說自己一手字寫得太爛,還有好多字都不知道該怎麽寫,一不小心寫錯了還又隻有重寫太麻煩。我家大娘子便同她出主意,說何不叫小龍幫手。史老板你有所不知,我雖不成器,可我家那小子卻一直很上進。打小就是一直跟著先生念書的,我就是再窮再苦都沒短過他讀書的錢,一直供著走的。是以他那一手字還是很能見人的。可誰知許三那小婆娘想都沒想便一口拒絕了。我當時就琢磨著,她寫的那些勞什子肯定有貓膩。於是趁人不注意偷偷把她寫廢了扔掉的紙撿了回來。片刻不敢耽擱的就交給了李二哥。”

    聽他這樣一說,這封寫給大老板匯報進展的殘信就更加可信了。

    然而史老板卻沒有像許老爹臆想中的那樣厚賞他,反而一張臉鐵青著,越聽越冒火,最後幹脆一腳就踢在了許老爹的肚子上,“他娘的,你這狗|日的早又不這麽機靈!”

    許老爹見勢不對,也來不及思考到底是哪裏得罪了這位大哥,隻一個勁的跪在地上呼天喊地的求饒。

    史老板嫌他聒噪,不耐煩的擺了擺手,“李二狗,快把他扔出去!我一看見這倒黴賴子就煩。”

    李二狗領了命急忙連踢帶打的將許老爹趕離了史老板眼前。

    可憐許老爹以為自己立了大功,卻一句好沒討到,反而挨了兩下打被草草攆了出來。

    同熙樓的師爺見史老板麵色難看,亦不敢出聲。隻有一個不長眼睛的小跟班傻大膽的問道,“老板,那明日咱們是買還是賣啊?”

    “還買個鬼買!還嫌虧得不夠多嗎?老子沒想到朝廷竟真能有脾氣鑄當十大錢,他娘的!那些狗官,怎麽這回就從了良?!”

    又有一個小弟小心翼翼的說道,“可是老板,這莫不是個陷阱吧?金杏樓若是真得了消息,怎麽這段日子反倒不往下賣了?”

    史老板狠狠的吐一口唾沫,“你懂個屁!邱老爺子那個老不死的最狡猾了,現在又加個小妖女,這消息到底還沒坐實,現在就急吼吼的往下賣,能賺多少,肯定得趁消息未落實之前,先穩在這裏慢慢賣,等賣得差不多了,朝廷的消息也出來了,到時候自然坐收漁利,隻管在底下再接回來就是了。這一賣一買之間,不得十數萬貫銅錢到手?你們這些廢物,若能有一個有金杏樓老邱那本事,老子也不用回回被鄭康那個死胖子壓得死死的了!養你們這群廢物真是氣死老子了!”

    史老板罵個不休,渾然忘了前兩日正是他自己說金杏定然是心虛,所以才不敢繼續往下賣,之前不過是虛張聲勢……

    當然,下麵也沒有一個人敢提醒他。

    **

    鹹德三年正月三十一日

    同熙樓與金杏樓的開價同時創下數年未有之新低。(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