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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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太烈,口腔,咽喉,食道,胃,被酒液侵蝕過的地方無處不像火燒一樣。程無雙急著離開會場,但跑動加速了酒精的擴散,她趕到洗手間的時候已然開始頭暈,立刻伏在洗手台上,把手指伸進喉嚨裏,想刺激咽喉迫使酒吐出來。

    她的手指顫抖,昨日的扭傷尚未痊愈,用力用不到點子上,隻惡心得幹嘔不已,卻一滴酒都沒吐出來。

    暈眩的感覺越來越重,她心知不妙,轉身趕向電梯,步履跌跌撞撞,視線模糊了起來。還未到達電梯,一雙手從後麵伸來,托住了她的手臂,她驚得瞬間出了身大汗,扭頭仔細看清來人,怒火騰的燒了起來。

    她尚未完全失去理智,已經吃過冒失的虧,同樣的錯誤她不會再犯。她一邊努力掙脫周嘉文的手,一邊勉力擠出笑容,隻是酒精讓她的克製力大大減弱,怒容壓製不住,同強笑混雜在一起,讓她麵容顯得有些扭曲。

    “周少,請恕我不能和你多談……我必須去醫院看看……”

    周嘉文端詳著她,她站得還算直,但從緊繃的膝蓋可以看出,她竭盡全力才能站這麽穩。她的臉上一層汗,精心描繪的妝容已經有些暈開了,目光總是對不了焦,整個人的精氣神幾乎都散了。

    他的心沉了下去,程無雙對酒精的敏感程度遠超他的想象。本以為隻會灌醉她,讓她丟醜,誰知她已經有酒精中毒的征兆。若是出個三長兩短,即使他身後有顯赫的周家,這件事也足以讓他墜入深淵,至少他坐穩了的繼承人寶座必須讓給別的兄弟,而他隻能灰溜溜的遠遁國外。

    他再度扶住她:“我不會對你怎樣,隻是送你去醫院。”見她依然一副避他不及的模樣,他冷笑,“程小姐,你現在這樣子,你認為你能自己下樓叫車嗎?”

    她用力的咬住下唇,死死盯著他眼睛,想探究他的真實想法。他淡淡道:“你不要想太多,我從來不在難啃的女人身上浪費時間,況且程小姐現在這樣子,還不至於引起我的興趣。”

    電梯終於到了他們所在的樓層,他把她拽了進去,電梯兩側都是光亮的鏡麵,鏡中倒影一層又一層,看得她眼暈,幾乎吐出來,趕緊閉上眼。精神稍稍鬆懈,她就有些站不穩,不由自主的往後倒,周嘉文隻能把她摟住。

    男人的體溫透過薄薄的夏季襯衣蒸騰過來,烤得她一陣一陣的出汗,陌生的氣息更讓她難受之極。周嘉文的香水味在她鼻端繚繞,她一向討厭煙草調的香水,隻覺得憋悶不已,不由得更想念顧驍身上幹淨清爽的氣味,越想越難過,一被周嘉文扶上車坐好,她就顫抖著從隨身小包裏拿出手機,撥了顧驍的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他道:“正好,我剛忙完。酒會這麽早就結束了?”

    這一天受了太多的氣,她心裏憋得難受,酒精的作用越來越明顯,她頭疼得就像有錘子不停擊打太陽穴,舌頭也像被丟進冰箱凍過似的,發硬發僵。

    她說不出話,隻能對著話筒嗚咽,顧驍急了:“無雙,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無雙?你說話,好不好?”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什麽話,胃部一陣翻湧,額頭仿佛即將爆掉,眩暈,疼痛,一陣一陣的向她襲來。恍惚中手機被人從手裏拿走,她大急,伸手去搶,本就已經東倒西歪,身子一傾斜,直接倒在了周嘉文懷裏,他的香水味傳來,讓她胸口一悶,連爬都爬不起來了。

    程無雙覺得自己被牢牢的捆住了手腳,張君逸站在她身邊,一邊低聲笑說“都是我的了”,一邊拿長了刺的藤蔓纏繞在她的額頭上,一圈一圈的勒緊。尖銳的刺紮進皮肉,她疼得哭喊,可四周那麽多人隻麵無表情的看著她,沒有一個人施以援手。

    劇烈的疼痛源源不斷,她掙紮著,哭泣著,毫無辦法,張君逸拿出一把尖刀在她胸前比劃,說:“你還藏了什麽東西?都交出來!”

    她眼珠幾乎瞪出血來:“你做夢!”

    張君逸笑了笑,高高的舉起刀,猛然紮下,她大叫一聲,被牢牢束縛住的手腳終於能動彈了。

    原來隻是一個噩夢。程無雙喘息著,眼睛剛睜開一道縫,就被頭頂的日光燈刺得又合上了眼皮。頭還是那麽的疼,仿佛尖刺還留在皮肉裏。

    她抬起手想摸,卻被按住了手指,一個略微沙啞的聲音響起:“別動,你在輸液。”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用力睜開眼睛,光線驟然湧入,她視線一陣模糊,努力的盯著說話的人,好一會兒才看清。漆黑的頭發,漆黑的雙眼,熟悉的麵龐,不是顧驍又是誰?

    她張了張嘴,眼淚又流了出來。

    顧驍拿手帕輕輕的吸去淚珠,柔聲道:“好了,別哭了,你睡覺的時候就哭個不停,我又怕你休息不好,沒敢叫醒你。再哭下去,眼睛受不了。”

    程無雙深深呼吸,但眼淚就是止不住,她索性放棄,用沒紮針的手把他的手掌牽過來,蓋在自己臉上,嗚嗚的哭著,哭聲越來越大,最後竟嚎啕大哭起來。

    顧驍把病床慢慢搖起來,輕手輕腳的把她挪進自己懷裏,撫摸著她的背,生怕她哭得太厲害,以至於背過氣去。他低下頭,想貼在她耳邊說幾句,撩開她頭發時,指縫間的發絲黏成一縷一縷的,已經被淚水和汗水給打濕了,看得他心髒就像被割了一刀似的,火辣辣的疼,怒火在胸口燃燒,讓他聲音都有些發抖。

    所謂欺人太甚,莫過於此。他輕撫著她蒼白得嚇人的臉,滿手都是淚水和冷汗,她在他懷裏顫抖著,拚命的往他胸前擠,就像凍僵了的人在尋求維生的熱源。

    直到護士進來,她的哭聲才低了下去。護士把針小心翼翼從她手背抽走,他拿棉簽按住針孔,問她:“好點沒有?”

    她抽泣著點頭。他見血已經止住,便倒了熱水給她喝。她就著他的手慢慢的咽著,身體終於一點一點的暖了起來,神智也恢複了些,隻覺得身上的病號服黏在皮膚上,說不出的難受,周圍一股難聞的味道,又酸又臭,夾雜著一絲酒氣,胃裏一陣惡心,她剛剛喝下的水又嘔了出來,全吐在他身上。

    程無雙被自己給嚇住了,瞪圓了眼睛惴惴不安的看著他,囁嚅道:“對……對不起……”

    顧驍抽出紙巾隨便擦了下,問她:“還難受?”

    她結結巴巴的說:“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歎了口氣,把她摟進懷裏:“乖,這沒什麽,你別放心上。告訴我,有沒有好些?”

    程無雙又聞了聞,知道這股難聞的氣味出自自己身上,她一向愛幹淨,何曾這麽狼狽過,窘迫不堪,說:“我想洗澡。”

    “好。”他去洗手間看了看,這間病房雖然條件不如她一直去的那家私立醫院,但設施還算齊全,淋浴用品都有。他折回她身邊,道:“有洗發水和沐浴露,但都是超市貨,你能不能先將就將就?”

    她忙不迭的點頭,現在這樣子,哪怕拿肥皂給她搓搓,她也是肯的。

    顧驍實在放心不下她,脫了衣服陪她進淋浴間,把她按在椅子上坐好,拿著花灑仔細的調好溫度,慢慢的給她衝洗頭發。這次酒精中毒對她傷害不淺,她的皮膚還是那麽白,可起床時看到的潤澤的光已經不見分毫,顯得死氣沉沉的。他仔仔細細的給她清洗,廉價洗發露的泡沫越來越多,空氣中充滿化學香料的味道,被水蒸氣一烘,莫名的有一種溫暖的家常意味。

    他微微有些失神,忽的腰被抱住,她的臉貼在她腹部,輕輕的蹭了兩下,含含糊糊的說:“你穿上衣服顯得好瘦,可你居然有腹肌呢,沒想到。”

    顧驍哭笑不得,捏了捏她的耳朵:“在想什麽呢?看來真好了,都有這份閑心了。”

    程無雙把他抱得更緊:“再抱抱。”

    顧驍沉默片刻,說:“聽話,放開。給你洗澡就夠難熬了,你再抱下去,真忍不住了。”

    她趕緊鬆手,悄悄的瞥了瞥他腰下,被他發現,額頭挨了他指關節輕輕的一敲:“你能不能老實點?”

    終於洗完了澡,他把她抱出去換了新的病號服,給她吹了頭發,又把自己那件弄髒了的襯衣隨便洗了洗,拿電吹風吹著,正找些無關緊要的閑話說,想讓她放鬆。衣服吹到半幹,她眉梢眼角的沉鬱終於減輕了些,他剛鬆了口氣,門忽然被打開了,程無雙的臉色又沉了下去。

    顧驍回頭一看,微微眯起眼,關了電吹風,披上仍然帶著潮意的襯衣,不冷不熱的說:“周少。”

    周嘉文看著他,表情莫測高深,看得程無雙心中的怒火都變成了疑惑——這人為什麽盯著他看了這麽久?難道顧驍得罪了他?

    顧驍淡淡道:“周少,無雙需要休息,有事還請長話短說。”

    周嘉文似笑非笑:“程小姐恐怕不想和我說話,我也不是來找她說話的,是來找你的。”

    顧驍皺皺眉,周嘉文拍拍他肩膀,讚歎道:“看不出來,你運氣這麽好,不把我放眼裏的程小姐,對你倒青眼有加。”

    程無雙忍不住打斷:“你們認識?”

    周嘉文點頭,意味深長的一笑:“認識挺久了……可以說是淵源頗深。”他欣賞了一下她驚愕的表情,方慢條斯理道,“某種意義上來說,顧驍應該叫我一聲哥哥。”(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