犧牲是一定要犧牲的，至於為什麽一定是要犧牲，周生模糊恍惚中有著一種感知，對於命運的感覺，但就是說不出，那是被蒙蔽了的。他隻能夠是依著最為簡單粗暴，但很有問題的一種說法。

    可能，如果自己不死的話，那樣一種糾纏著自己的神秘，會是蔓延到家人身上，折磨著她們，然後逼迫得她們奔潰且走向死亡。一人死，一家死，大概還是有著區別的。

    周生潛意識裏知道一切，他也曾經做出過抉擇，無論是向外尋求幫助，又或者就是獨立自主地拚搏，可結果卻總是失敗。不管再怎麽掙紮，事情的發展，總會是落到一般地境地。

    而周生越是掙紮，最後的結果，就越是悲慘，那不僅僅是周生一個人的問題，而是關係到全家的。在各種的臆想和實際中，周生漸漸地麻木，他的思想似乎是被扭曲和侵蝕了的，唯一支撐著他的，獨獨是一種執念。

    保家的執念，是動力，也是禁錮，周生已經是沒有可能從中掙脫出來了的，或者說，某種程度上，周生已經不是周生，而是依附著那樣一種執念的存在。可他不在乎，也沒有誰會是在乎，畢竟，其間的區別，壓根就沒有什麽實證。

    明悟，掙紮，死亡，再明悟，再掙紮，再死亡，那就是一個循壞，一個無休止的循壞。當周生所處的環境和他的思想都是被扭曲和改變了之後，在那樣一次又一次的經曆之後，那樣一個嶄新的周生，還是周生嗎。

    周生不知道，或者自始至終，他都不願意去想那樣的一個問題。那是比較起潛意識裏對真相的恐懼更為殘忍的一種可能。不能夠是生物學去探索，而是人類倫理道德和社會關係的範疇。

    很空泛的一種概念，但正就是那樣的一種空泛，才蘊含著最為可怖的解釋。就像“克隆人”的概念被世人忌憚一般，過去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那樣變化了的存在，到底是不是一個人，都是很容易引起爭論的。

    也許，周生不是周生，那樣一個感知裏始終是關注著自己，引導著自己的另一個“他”，才就是周生。但“他”是過去的周生，是失敗了的周生，也是被從中剝離了的思緒。

    最後一步離開河西醫院，周生像是感覺到了什麽，就是驀然回頭，遠遠地看著那樣陽光中的大樓，一片燦爛，難以直視。但周生還是小心地搜尋著，他希望是找到某一種的存在，但他不能。

    隻是見著適才待過的那一個眼科診室，似乎窗戶還是敞開著，那樣臨著大樓的高聳的樹幹筆直，始終是守衛著。這一次，大抵是沒有落葉了的。風繼續吹，周生不會是止步的，而那好心的眼科醫生，仍舊是在進行繁瑣的工作，沒有觀景的心思。

    回想著診室裏自個的狀況，周生有些恍惚，他確實是被驚嚇到了的，不僅僅是因為那樣一如鬼臉追逐迫近的落葉，更是因為自身的那樣一種狀態。那樣一種陰冷無力的狀態，分外真實，真實到周生想要是從記憶中找到相熟的境況。

    但周生沒有能夠找到類似的惡劣環境，他的身體記憶明明白白地告訴他真的是遇到過那樣的一種陰冷無力的絕望境地，但周生就是不能。和更多的事項一般，隻都是被刻意遺忘了的。

    周生恐懼著，對於自個那般的遭遇，不止一次的被遺忘的遭遇，周生真的是發自內心的驚惶。死亡是注定的，但死亡的方式，總還是不同的，如果可以的話，還是願意選擇稍微輕鬆舒服地死去。

    如果那樣的一種陰冷無力就是周生最後時刻的記憶的話，很顯然，那樣的一種死前體驗，是極度糟糕的。對於某些人而言，死亡並不是使得他們奔潰的，但糟糕的死前體驗，那樣的一種壓抑和恐懼，深深地折磨著他們。

    調動著身體，似乎是要重新激發在診室裏有過的那樣一種微微抽搐，但就是彌漫全身的狀態，周生希望是重新感受那樣的一種折磨和煎熬。至少也是要深刻地記憶著那樣的一種糟糕狀態，

    自由地支配身體的權力，那本就是一種自我傷害，更多時候，身體是被無意識地調動著的，而那就是一種生理進化中的自我保護，就像是睡眠一般，都是對身體的保護。

    可周生是在強迫著身體重新接受一種摧殘，並且是要放開那些個的自我調度，盡可能地感受那樣的一種摧殘。不說別的，單就是對抗潛意識和生理意識，那就是一種折磨，難以忍耐。

    專注，更加專注，艱難地回憶著那樣一種恐懼與折磨，周生可以是做到的，但那不是因為他的堅定與勇敢，而是因為他的周生。在一定的範疇內，隻要他願意，他一定是可以做到的。

    對於折磨著自己，周生本以為會是有著更加深沉的傷害，但並沒有，恰恰相反，在稍微地做到那一點之後，又是一種熟悉的感覺降臨到周生身上。那是對於陰冷無力的熟悉，更有著強迫身體的熟悉。

    或許，現在周生所做的一切，所感受到的痛苦與熟悉，他曾經也都是做過了的。再一次重複了，哪怕是那樣突兀的靈感，自以為是自己的意願，也還是和著過去重複了的。

    更加痛苦，那樣一種心理上的無力和突兀，真正地就是打擊到了周生。如果自始至終沒有著任何希望的話，他隻就是茫然的，但就是在周生自以為有著希望的時候，明白白地告訴他，那隻不過是在錯誤的道路上的又一次重複。

    很傷人，不僅僅是對於現在的周生的嘲諷，更是對過去的周生的戲謔。周生啊，那是被困在蜘蛛網上的飛蟲，不住地掙紮顫抖，牽一發而動全身，每每都似乎是可以掙脫，但就是不能。

    而饒有趣味地看著獵物的蜘蛛始終是存在，從未遠離，不時又是激蕩著蜘蛛網，恐嚇著可憐的獵物。那樣一種玩弄過後再是殺死吞食的習性，蜘蛛與貓，都是一般，那都是尋常意義上的神秘的象征。

    不要被外表所迷惑，蜘蛛與貓，都是一般的殘暴，也是一般的詭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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