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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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梨花堂回來,已是夜色初臨。我把環兒背回了梧桐院,等他睡著了才回玉瀾堂安歇。回去後,嬤嬤便告知我母後派人詢問我失約一事。我知曉嬤嬤的意思,她是想要我明日一早去向母後請罪。

    自入行宮避暑開始,父皇為了和母後日夜相處纏綿,便免了請安的慣禮。所以,我明日若是敢以請安的名義一早過去打擾他們鸞鳳和鳴,父皇肯定會把我丟出去,重重處罰。

    我常聽宮裏的老人說什麽“雨露均沾,色衰愛弛”之言,還說這便是所謂的帝王之愛。可為什麽父皇會如此不同,他如何能在江山穩坐君臨天下的同時保住那顆矢誌不渝的真心?

    蜀宮的妃嬪算不得多,但也隻是相對於秦皇漢武這般後宮姝麗千萬人的君王而言。她們中位分高的年歲都長,大多是從王府裏出來的,單憑著資曆晉升,年輕貌美的有,多是名不見經傳,恩承了一夜雨露,便湮沒在這泱泱後宮之中。父皇膝下唯三子一女,除了嫡係的太子和我之外,皆是打從王府裏跟過來的姬妾所出,那些姬妾誕育了子嗣也沒能母憑子貴,一個柳昭容一個安婕妤都是下場淒涼。尤其是柳昭容,隻因她們的存在會威脅母後的地位。

    我隨著哥哥學習權術已有兩年,深知權力這東西有多麽易變,易變激發了人的貪欲,於是父子相殘兄弟鬩牆比比皆是。骨肉至親尚且如此,錦上添花的情愛就更是微不足道了。相比這些理性無情的政客,父皇的從一而終矢誌不渝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我雖無法理解這樣怪異的感情,卻知道維持這份愛意是多麽的不易。權力傾軋之下的愛情太容易毀滅了,可父皇卻一直在小心翼翼地保護它。他一邊要守護心愛的女人,一邊還要守護辛苦打下的江山,可權利的至高者需要的是絕對的理性和無情,權利遊戲中利益至上的絕對原則,誰也不能違背。

    我突然有些慶幸自己是個女孩子,永遠不用像父皇那樣艱難地維持著江山美人之間的平衡,甚至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要做出痛徹心扉抉擇。可是,可是王徵他深得父皇器重,日後必定是會平步青雲,加之他還是哥哥的知己,若哥哥日後成事,就算讓他當個外姓王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他能夠像父皇愛著母後那樣愛著我嗎?他能夠給我一生一代一雙人的承諾嗎?哥哥這樣荒誕灑脫遊走於朝野之外的人都無法擺脫姬妾成群的命運,他能嗎?

    如果他不能做到,我要怎麽辦才好,殺了他?不!我絕不可能會傷害他分毫的。殺了他身邊的女人,可要是他的心不在我身上,我就算殺那些人又有什麽用呢?父皇真是一個百世難求的情癡情種,這樣稀罕的人哪裏那麽容易被我遇上。我今日還同他無理取鬧,他一定覺得我是個不可理喻,刁蠻任性的女孩兒,說不定已經開始討厭我了。

    我越想越焦躁,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麽都睡不著,於是起身走到書案前,尋了張桃花箋,研磨執筆,想把自己的心思寫下來,讓百靈鳥帶給他。我執筆思索了一陣,寫道:

    子翼親鑒:

    今夜吾思慮頗多,輾轉悱惻間,難以成眠,特作此書以表心緒。汝當細讀此書,望能知我心憂。

    餘嚐聞帝王之愛,當以澤被眾生,雨露均沾為德。然家嚴慈母雖為一國帝後,卻能行古之賢者舉案齊眉從一而終之聖德。故劍情深雖有帝王纏綿相思之意,但你我皆知人心難測之理,不過收攏人心之舉罷了。

    吾嚐略讀古今之事,知曉人之始,荒蠻愚鈍,未有禮義廉恥,千百年後方有聖人女媧降世,下嫁人皇伏羲,開創昏禮。聖人人皇,一世一生,一夫一妻,緣何後人效仿便改性變質?世人皆言,昏禮之行,乃效仿上古聖賢,卻又以三妻四妾為天理,此非自相矛盾乎?可見,人之貪欲勝過聖賢之言。子翼飽讀聖賢之文,應恥之,惡之,若同世俗之人行此違逆聖德之事,豈非等同此等道貌岸然之徒?

    吾今日難眠皆因想起聖人之德與當世之亂。然吾憂慮之心卻非源自聖德古言與當今德行敗壞,而乃吾之心意矣。汝,吾之珍愛者。珍之愛之,乃欲得之占之,然吾非強行霸道之人,深懼心慮不慎招得汝惡,遂作此書,以坦誠,望汝除吾之惑,解吾之憂。靜待佳音。

    手此,敬頌!

    千福

    我吹了吹紙上未幹的墨汁,用王徵教給我的方法召喚來了百靈鳥,將信歸置好,係在它足間,對它道:“回到你主人身邊!”

    我從不愛寫這麽文縐縐的東西,一來是我文采不好寫出來隻怕貽笑大方,二來我打心眼裏討厭這類令我勞心勞神卻沒多大用處的東西。這次,因是為了迎合王徵的喜好才費心思寫了這樣一封書信。

    這種耗費心思的行為極大地消耗了我的腦力,突如其來的困倦衝襲著我的大腦。再過一個月,便是我十三歲的生辰,生辰過後,我再有兩年便能及笄,隻是王徵到那時候還不到弱冠,那我便再等一年,那就是三年。這樣也好,我剛好能考驗考驗他的真心,若他不能做到從一而終我是絕不會嫁他的。

    隻是到那時,我該怎麽向父皇開口,王徵是臣子,沒有父皇的暗示默許絕不能提出求娶公主的要求,不然猜錯了父皇的心思引得帝王震怒必定惹禍上身。母後一心想把我嫁給慕容家的人,可自打我見過慕容勀這個紈絝子之後,便對慕容家的子弟沒什麽好印象,所以就算王徵辜負了我的真心我也不會將慕容家作為自己的備選。隻是如此一來,母後這邊就指望不上了。可沒有母後,我該讓人來幫我說,宮中的妃嬪沒有一個能讓我信任的,外命婦裏我也沒個相熟的人,難道要我去親自去說嗎?

    不不不……這要是傳出去,我一定會被天下人笑死的,若日後王徵拿這件事取笑我,我豈不是一輩子抬不起頭來。這般一想,我便又睡不著了。

    次日,嬤嬤來叫我起床,而我因為失眠了一夜,困倦難忍,便賴在床上不肯起來。然,嬤嬤今日卻特別癡纏,想來是想著我今日要向母後請罪的事。我被她鬧得沒有辦法,隻得不情不願地起身,然後道:“嬤嬤饒了我吧!我很快就起來!”嬤嬤天真地相信了我的話,離去了,我看她走出了房門,繼續倒頭睡下。

    我覺得自己睡了不是很久,突然感覺身邊多了樣什麽東西。我睡得沉,縱然有些感覺也醒不過來。那東西軟綿綿的還有些冰涼,就像冰鎮過的糯米糍。盛夏炎日,雖說身處皇家避暑別宮中的我不該有這樣的顧慮,但這樣冰涼清爽的東西任誰發覺都會貪婪地貼過去。我感覺到這個軟綿綿冰涼涼的物事,輕輕觸碰了一下我的額頭、眼睛還有嘴唇。我睡得迷迷糊糊,感受到唇上的觸感後,第一時間想到的是王徵,我想到了他便以為是他,便在朦朧間一遍一遍地喚他。我這樣叫了幾聲後,那東西卻離開了。它一離開,我的心裏突然就空落落的,下意識地去抓撓,我感覺自己抓住了一截冰涼的衣角,心中暗自竊喜,可那東西竟離去得那般堅決,任我如何抓撓都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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