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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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思慮著王徵的用意,卻聽得一個尖銳嬌柔的女聲,“我當自己來的就算早的了,沒成想還有人比我都等不及!”
我聞聲望去,便見到一位衣著豔麗的妙齡少女,但見那裝扮卻是出嫁婦人般的裝扮,又想著宮中前來避暑的幾個宮妃,多是人老珠黃,便猜測著這位應當是我的哪個哥哥帶來的側妃。再想想我那幾個哥哥,大哥雖向來荒唐奢靡,常常留戀花街柳巷,但正經娶進府裏的女子卻是一個都沒有,便有也是皇子朝臣之間饋贈的美貌姬妾,可侍妾絕沒有資格隨同皇室前往行宮避暑,她應該不會是大哥府上的人。三哥性情超然恬淡,又是自幼修道,從來不近女色,她自然也不會是三哥府上的。如此推算,這女子隻能是東宮太子那邊的了。至於她的身份……
東宮尚未過門的太子妃是驃騎大將軍蕭穆的幼女,我曾在母後宮中遙遙見過一次,她端莊嫻靜,溫文知禮,絕不是這般驕縱模樣。東宮姬妾的品級繁瑣得形同後宮,我自然記不清裏頭亂七八糟的身份等級。既然費了這麽大精力也沒猜到她的身份,索性就不猜了,繼續玩弄湖裏的荷花。
誰知她卻耐不住性子,見我不理,大怒道:“大膽,你是哪個皇子身邊的,見我竟該不見禮!”
我輕蔑地笑了笑,轉而又厲聲道:“跪下!”
那女子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你說什麽?你這卑賤女子竟敢叫我下跪。”
我道:“你的確卑賤,哪裏會有給我下跪的資格。”
那女子指著我,氣得發抖,“我堂堂太子側妃,你竟敢說我卑賤。”
我道:“我堂堂大蜀公主,讓你下跪,你敢不跪?”
那女子先是一愣,繼而哈哈大笑起來,她笑得前仰後合,周圍人聞言也向我投來輕蔑的目光,她許久才道:“你若是大蜀的公主,我便是當今的皇後!”
我驚訝了片刻,不知自己究竟哪裏出了錯,如何便沒有身為公主的氣派了?難道是衣裝不夠華麗,首飾不夠珍貴。我看了看自己身上織錦繡金的衣裳,和腰間價值連城的昆侖寶玉,露出了困惑的眼神。但又看了看她遍地金紅的襦裙和頭上鑲嵌八寶的華勝,才明白了過來,原來不是我的衣著不夠華麗無法彰顯身份,而是這些人不識貨,隻認得奢華豔麗的金銀寶石,卻難識得低調內斂的美玉織錦,加之我受了王徵的影響不愛穿顏色鮮亮的衣服,所以在他們眼裏就成了衣著樸素身份卑微之人了。
我思量清楚之後,曉得跟她們爭不出個什麽道理來,便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起身朝著榭外走去。剛至門口,那女子身邊的幾個丫鬟就把我抓了起來,妄圖強迫我向她跪拜。我自是不會讓她們如意,足下聚力,便似生根了一般,任她們如何使力都撼動不得。周圍人皆是一驚,不曉得一個幼稚的女童如何能有這般的氣力,遂望向那主人請示。那女子柳眉倒豎,看向我的眼中滿是陰狠,隻手捏住我的下巴,鮮紅尖銳的指甲戳得我生疼。
她道:“的確生的好模樣,難怪這般狂妄!”
我滿臉嫌惡地撇開,心道:東宮的人竟是這般的蠻橫驕縱。
她見我不理會,登時不悅,身邊的一位粉衣侍女極有眼色地朝我怒道:“好個賤婢,我家主人同你說話,你竟敢不回?”說著揚手便打。
我忍無可忍,調動真氣,真氣迸發瞬間將所有人彈了開去,眾人如見鬼魅般地看向我,顫抖地後退。正中那華衣女子一邊後退一邊恐懼道:“別殺我,別殺我!”
我俯下身去,緊盯著她,陰惻惻道:“你剛才看見了什麽?”
她搖頭否認:“不不不,沒有,我什麽都沒看到。”
我站直身子,環視了一圈,卻見臨近小榭出口的地方有一少女倉皇逃竄,一麵逃一麵叫喊。我近前幾步,在那太子側妃的頭上拔下一根金簪,灌入真氣彈了出去。陽光下,隻見金芒一閃那奮力逃奔的少女忽然一停,旋即栽倒在地上不動了。榭內的少女們登時麵如白紙,兩眼空洞地望著那少女倒下去的方向,失了魂一般,有反應快的登時尖叫起來,顫抖高喊:“殺……殺人了,殺人了!”
我瞪住她,冷聲道:“閉嘴,想死,你就隻管叫。”那少女被嚇破了膽,哪裏聽得進我的話,又哭又叫。這樣的任她喊下去,遲早將禦林軍引過來,到時候我便是百口莫辯,這女子留不得了。
我正欲動手,卻橫空飛來一隻鳥兒,落在了那女人胸口。我定睛一看,卻是前些時候王徵送給我的百靈鳥。這鳥兒平日裏都不在我身邊,它本就是自由的精靈,我從來不會限製它的自由,隻有在我需要的時候才會用特殊的技法召喚它,可它突然出現在了這裏,就絕不是巧合。果然,身後有人接近,我起身整了整衣裙,懶懶道:“小王哥哥什麽時候這麽愛管閑事了?”
王徵走到我身側,默默地盯著我道:“千福,不要殺人,你才十二歲不該沾染這些。”
我指了指榭外被我一根金簪射穿了喉嚨的少女道:“不該沾染也已經沾染了,她們不死會很麻煩。”
王徵道:“總有別的辦法解決。”
我指了指正中一位衣裝最華麗的女子道:“那位是東宮的側妃,她們都是東宮太子的人,我若是放了她們,她們會把我的秘密告訴太子。”
他笑了笑道:“我會解決,保證她們不會說出去一個字。”
我驚訝地挑了挑眉,“哦?小王哥哥有什麽好辦法。”
他道:“我用迷心術封鎖她們的部分記憶,並短暫禦駛她們的行為,讓她們離開此處,這樣一來便無人會知曉這裏發生的事。”
我詫異道:“你居然會迷心術?”我這個正兒八經的道家弟子都還沒學會呢,怎麽會被他這個外人搶了先。
他道:“是父親教我的,其中緣由我以後會告訴你的。”他不願意告訴我他的秘密,還以外門人的身份學會了連我都沒有學會的秘法。我心裏又氣又妒,陰沉著臉不願理他。他沒來得及察覺我的心思,忙著施展秘法解決著眼前的當務之急。我見那些人被他的迷心術驅使著走遠,便惡狠狠地推了他一把,他不明所以地呆愣在原地,我卻再不理他轉身離去,離去時還不忘將死在我手裏頭的少女投入湖中。
我怒氣衝衝地返回了玉瀾堂,全然沒有初次殺人的不安和焦慮,心裏頭隻念著迷心術之事。為了泄氣,我將屋裏的陳設乒鈴乓啷砸碎了滿地。宮人們嚇壞了,沒有一個人敢留在這裏打擾我,生怕我這頭的城門失火殃及了他們這群弱小的池魚。
因為生氣的關係,我沒有依約去和母後去荷馨榭聽曲,並決心以後再也不會一聽到他的消息就急忙忙地湊上去了。我是道門的天才,還是大蜀的嫡公主,怎麽能那麽掉價,怎麽能被人比下去,誰都不可以遮掩我的光芒,哪怕是我的心愛之人也不行。屋外有人急急忙忙闖了進來,我被剛才的事弄地身心俱疲,也懶得計較來人的無禮,於是問道:“何事?”
那人慌張道:“公主,大事不好,六皇子被東宮禁衛抓走了!”
我聞言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吼道:“東宮禁衛有什麽權利抓走皇子?”
那人道:“來人說六皇子涉嫌謀害太子殿下,還有六皇子羽箭為證。”
我愣怔住了,突然想起今日用環兒房中的弓箭射擊太子舫船的事。我怎麽會這麽大意,居然這樣輕而易舉地讓太子抓住了把柄。
周圍突然變得異常安靜,連夏日裏特有的蟬鳴都消失了。我心覺不妙,想要出去查探,不成想竟動彈不得。屋外閃進了一個人,我定睛一看竟是柳弄音,心頓時顫了顫。他自上次醫治好了環兒的病後,便似憑空消失了般,我在太醫院裏翻查過那裏的資料,還詢問不少太醫,可卻沒有查到關於他的任何信息。他這次再次出現,還用這樣的方式,定然是別有目的。柳弄音行至我麵前,笑道:“公主殿下,好久不見!”
我警惕地盯著他,努力隱藏心中的恐懼,緩緩道:“柳先生今日前來有何貴幹?”
他道:“我需要問你幾個問題,公主想清楚再回答,免得受苦。”
我被他的話嚇出了冷汗,轉念又想我深居宮中數年哪裏還能有什麽能引得他注目的事不敢被他知道的,遂放鬆了許多,淡然道:“你問就是,隻要我知道就一定會告訴你!”換言之,我不知道的事就別為難我,憑他的本事應當有這樣的判斷能力。
他道:“公主身邊可有人會使用迷心術?”
我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他這樣本事的人問我這樣的問題定然別有目的,我無法判斷他目的的好壞,但我不能拿王徵來冒險,萬一柳弄音要害他呢!可我能瞞得過他嗎?如果被他發現,他會怎麽對付我?沒有人能在他手中救下我。
他見我不說話也不著急,耐心地等我開口。我定了定神,道:“當然有,我就會呀!”
柳弄音不語,隻靜靜地盯著我的雙眼,我坦然無畏地回望過去,但背後已經沁出了冷汗。我的小腿在不自覺地輕微發抖,若非有寬大的衣裙遮掩定然會被他發現。
不知過去了多久,我看見他突然笑了笑,緩慢地抬起手伸向我的天靈。我大驚,難道他真要殺我不成。他的手離我的天靈越來越近,我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心中念叨著父皇、師父和哥哥,如果他們都在我身邊就好了,他們在我絕對不會受到絲毫的傷害。還有小王哥哥,如果我知道那次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我一定不會和他慪氣。
預想到的殺招沒有降臨,額頭上溫暖的觸感讓我知道,我還活在世上。我睜開了眼睛,卻發現他隻是用食指點了點我的額頭。天靈一向是修道之人的罩門死穴,他點觸的位置太接近那個地方,我怎麽可能不緊張。
他笑道:“你這小丫頭該不會以為我要殺你吧?你我同為道家之人,且你還是我的晚輩,我怎麽能下手殺你?”
我驚魂未定地看著他,懵懵地根本不知道怎麽回事。隻聽他又道:“你剛才說謊了,和玉真人向來不屑這些迷惑人心的術法,她雖然不阻止門下人修習,卻也不會主動教授弟子,加之此法修煉不易,即便如你這般的天才也難憑一己之力在這樣的年紀學會。你冒著被我折磨殺害的危險也要撒這個謊,說明你是要保護一樣非常重要的東西。我倒是好奇,你這樣薄情寡義灑脫漠然之人,能用性命守護的究竟是什麽樣。”
我眨了眨眼睛,掩去情緒,道:“是你想太多,女人天生就喜歡撒謊,像我這樣心思重的就更喜歡用這種方式來保持神秘感。”
柳弄音不置可否,他知道我不會說真話,若不用非常手段絕套不出什麽東西。
“公主殿下既然不願說,我也不勉強,隻是殿下這般聰慧,如何願意沉溺在功名利祿之中?紅塵多苦難,若殿下有朝一日厭倦了這樣的生活,便帶著信物來尋我。我向殿下保證,十方淨土之地定然有你一席之地。”說完,後退一步,躬身一拜,“告辭!”話音未落,屋中卻已然不見他的蹤跡。
屋外忽起一陣蟬鳴,四周脫離了死一般的寂靜漸漸恢複了生機,我癱坐在椅子上,努力平複心中的恐懼。
我在這裏耽誤了些時候,不知道環兒那裏如何了,遂急匆匆趕去了太子居住的梨花堂。待去了梨花堂,卻見我那太子親哥好整以暇地坐在正堂上,像是專門等我前來。我怒氣衝衝地闖了進去,朝著太子道:“箭是我射的,與環兒無關,我認罪,隨你處置,現在立刻把環兒放了!”
我原以為我自投羅網的舉動會正中太子下懷,他定會答應,誰知他不僅堅決地拒絕,還起身將我請到了他旁側的座位坐下,緩緩道:“琰兒是本宮的親妹妹,為何總要為個外人跟本宮作對?”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片刻還眨了眨眼睛,生怕是自己眼花認錯了人。鐵一般的事實證明,眼前這個溫文爾雅的人就是我如假包換的太子親哥。他見我不說話,繼續道:“李環他跟你走得太近了,這是很危險的事。他尚未出生就被父皇拋棄,之後又被強行囚禁了那麽多年,心中的怨恨絕非你我所能想象,今日便接著這個由頭殺了他永除後患,如何?”
我冷冰冰地看著他道:“太子殿下真是個打著燈籠都難找的涼薄之人,對自己的親兄弟都能動這樣狠毒的心思。環兒今日我一定要帶走,你如果不願意,那我們就盡管鬧到父皇母後那裏去,到時隻要我當眾認罪,就算是父皇也不能輕易殺他,之後母後再替我求個情,然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既然結果都一樣,我也不在乎把事情鬧大,倒是你,尋釁滋事欺負胞妹幼弟,父皇該怎麽懲罰你?”
太子被我的話激怒,舉起旁側的燭台就要向我的砸過來,我盯著他的眼睛,冷哼道:“你若有這個膽子就盡管砸!”他停止了動作,我站了起來,湊近他的耳邊輕聲道:“你最好把我砸死,說不定父皇會一時氣盛廢了你,甚至殺了你,隻要沒有你,這儲君之位對哥哥來說就是唾手可得,琰兒雖死,但能助哥哥登上帝位,值得!”
太子強忍著怒火將手中的燭台摜在地上,厲聲道:“你要救李環,他卻不見得需要你救,那個孩子遠比你想得可怕的多!你要護著他,那本宮就等著你被他害得痛不欲生的一天!來人,把六皇子帶上來!”
不久後,有兩個人將環兒帶了進來,我急忙跑過去,生怕他被太子折磨,再次受傷。我從頭到腳查看了一番,知道他身體無礙,這才安心。他好像睡著了,我喚了他幾聲卻怎麽都喚不醒,看來他是真的嚇壞了!我來的匆忙,沒帶什麽人過來,於是便隻身背起環兒。周圍都有些驚訝地看著我,但礙著太子沒有人敢說多餘的話。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了太子的聲音:“你對這野種還真是不錯。”我回頭惡狠狠地盯著他冷聲道:“太子慎言,環兒可是皇子,你說他是野種等同於汙辱父皇,欺君之罪,要砍頭的!”說完我便離開了此處,再也不願意理會他們。
我背著環兒走了不久,便發覺他醒了。他拿臉頰緊貼著我的耳朵,親昵地蹭了蹭。我突然想起此事的緣由,愧疚道:“這次是阿姐不好,因為一時貪玩兒害了你。”
環兒驚訝道:“阿姐也會貪玩兒嗎?”
我樂道:“當然,阿姐從前在山上的時候可淘了,要不是現在當了公主有母後管教,隻怕現在還是個瘋丫頭呢!”
環兒不可置信地盯著我道:“我以為阿姐生來就是端莊高貴的。”
我被他的話逗地大笑起來,樂道:“環兒那麽愛讀書難道沒有聽過‘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句話嗎?人生下來都是一樣的,並沒有什麽高低貴賤之分,之所以有區別全在於後天的努力和生活環境影響。”
環兒不服氣道:“可阿姐是天才!怎麽會和尋常人一樣呢?”
我搖了搖頭道:“阿姐並不是你所想象的那種天生的天才,隻是運氣好,三歲的時候遇到了師父。師父智貫古今,懂得用正確的方式為我開智,我的根骨確實不錯,但智慧這東西卻不是與生俱來的。”
環兒停頓了好久,才道:“阿姐不也說我是天才嗎?”
我點了點頭,讚同道:“環兒的確是天才,但也沒有到曠古爍今的地步,若你現在鬆懈半分,尋常人就有可能追得上。”
環兒問道:“可這世上真的有曠古爍今的天才嗎?比阿姐還要厲害?”
我露出了景仰的神情,道:“當然有,哥哥就是呀,還有師父!他們都是這天底下最厲害的人!哎,前麵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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