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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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陽佳節, 蒲艾簪門,虎符係臂。對於賈府更應該是一件盛事,不過本來應該是熱熱鬧鬧的氣氛不知道為什麽席間卻十分的冷淡, 但黛玉無心關注於此,她現在滿心全都是怎麽才能順利出府,因此席散無心和眾姊妹閑話,匆匆回房。
不知道一向最疼女孩的賈寶玉犯了什麽癔症, 這才給了襲人一個窩心腳,轉過身又因為一把扇子訓斥起了晴雯,房裏兩個最得意的丫頭都有了不是。晴雯那個火爆脾氣,怎麽受得了這個, 不免有些恃寵生嬌,跟賈寶玉頂了起來, 最後七繞八繞的把襲人也繞了進去, 言語之間翻排起她和賈寶玉的那點齷齪事。
賈寶玉這邊鬧得人仰馬翻,甚至都鬧著要把晴雯攆了出去,襲人都跪下求情,對此林黛玉充耳不聞, 嚴厲約束她房裏的人去管閑事,傳閑話。對大嘴巴的錦繡更是嚴加訓斥,不過似乎效果不顯,再者她對賈府的事情也不能完全無所聞,因此隻要不出紕漏,對錦繡的行為也就聽之任之了。
不過對於錦繡傳回來的賈寶玉撕扇子做千金一笑, 討好晴雯的事情,林黛玉恍然未聞,不管不顧。人家愛拿喬作勢,愛低聲下氣,完全於己無關。不過雖然麵上不顯,林黛玉心中還是有些思量的。晴雯經過這麽一鬧,雖然在賈寶玉心中徹底奠定了大丫頭的地位,可是那些隱晦的話根本惹惱了襲人。
雖然襲人為晴雯不惜下跪求情,那不過是為了展現她的賢良,其實心中不知怎麽嫉恨她呢。襲人和賈寶玉的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礙於賈寶玉和襲人兩人的名聲,誰也不肯拿到台麵上來說,偏偏晴雯不管不顧,說了出來,這哪是能說的。就算是為了爭寵爭地位,可要有了算計才是,如果晴雯還是這樣下去,將來有的她哭的。雖然林黛玉欣賞晴雯真性情,可是對於她的這般作為也不喜歡。
端午次日史湘雲的到來,更是給林黛玉亂上加亂,少不得抽出功夫來陪。看見史湘雲將上次她打發人送過來給眾姊妹的絳紋石的戒指又帶過來的四個給襲人、鴛鴦、金釧、平兒。林黛玉的那個得了之後就給了紫鵑,而薛寶釵的給了襲人,當時錦繡還憤憤的為伺候薛寶釵的鶯兒鳴不平,拿著別人的東西不心疼,去討好籠絡外人,冷落自家人。
林黛玉當時隻是抿嘴一笑,沒有和錦繡解釋薛寶釵打的什麽主意,襲人可是賈寶玉身邊第一人,要想做寶二奶奶,自然要把他身邊的人收攏在自己這邊,不然滿府這麽多大丫頭,怎麽誰都不送,偏偏給了襲人,她又是哪點特殊,不過就是身後有個好主子罷了。
對於賈寶玉是否拿著他得來的金麒麟,像他看的那些野史外傳上那般才子佳人都因小巧玩物上撮合,或有鴛鴦,或有鳳凰,或玉環金環,或鮫帕鸞絛,皆由小物而遂終身。借著這個金麒麟同史湘雲做出什麽風韻佳事來,林黛玉漠不關心,讓那些想關心的人徑自關注去。薛寶釵拉攏,賣好給史湘雲的種種舉動,襲人背後對自己的誹謗也全然不理,一心一意的忙著自己的大事。
這邊林黛玉正在和王嬤嬤商量怎麽開口向賈母說出府的事情,說話間,隻見錦繡滿麵淚痕的從外麵衝了進來,看見林黛玉痛哭失聲:“姑娘,金釧,太太房裏的金釧死了,嗚嗚……”
聞言,林黛玉從座位上驚起,急問:“你說什麽?金釧死了?不可能,前天我看見她還好好的,怎麽一下子就突然死了,就算是急病死的也沒有這麽個死的這麽快的死法。這個消息可確實?”
聽見金釧的死訊,林黛玉懵了,滿眼的不可置信,雖然王夫人心中不喜歡她,可是她並沒有明仗目膽的表露出來,雖然曾經和林黛玉有過幾次不愉快,不過話極為隱晦,聽的人基本上不明就裏。麵子上王夫人對林黛玉依舊是一團和氣,和其他人沒什麽分別,因此對於王夫人的真正心思並沒有幾人知曉。
況且主子之間的事情和下邊的人也沒有什麽太大糾葛,特別是對不當權主事的人,更是無礙。林黛玉因為金釧是在王夫人房裏伺候,再則個性溫柔敦厚,心裏不藏奸,屬於有什麽說什麽的人,她又是和紫鵑一樣的家生子,一起長大,一起當差,與紫鵑情份非常,常常過來聊天玩耍。因此種種,林黛玉這邊雖然沒有刻意拉攏,不過對她也非同一般,天長日久下來,和金釧的感情很是要好,如今眾人驚聞她的死訊無不傷心落淚。
“我和她也是很要好的,何苦我在這裏咒她,再說這種事情我若是沒有證實哪能拿來和姑娘說。”錦繡抽噎著說:“我都打聽清楚了,就在前天中午寶二爺進太太房中之時,不知怎地金釧做了些什麽,被太太打了一巴掌,任憑她怎麽苦求都不依不饒,到底給攆了出去,然後今天就聽說金釧跳井而亡了。”
“再具體的我就打聽不出來了,那些丫頭婆子們都說當時正在歇午,一個個困頓的不行,當時太太也在午睡,裏間就金釧一個人伺候,其他人都在外麵,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麽,她們也說不清,隻知道金釧似乎做錯了什麽事情,才惹得太太如此大怒,不留情麵。可是到底是什麽事情讓太太做的這麽絕呢?”錦繡想了想,補充了,話裏滿是疑惑。
做奴才的做錯事情主子無論怎麽責罰打罵都有雨過天晴的時候,可是一旦被攆出去就糟了。所謂的攆出去,並不是放人自由。
被攆出去的人要先將自己的賣身契從主家贖出來,除了當年的賣身錢,這多年吃的穿的也算錢,還有當初買進時在官府備注賣身契的錢,如果贖出,這又得給官府再交一筆,這些銀錢全都由被攆者自己出,另外,還有每月的月例錢也都得如數補出……
林林總總算下來的銀錢,幾乎沒有幾個被攆出去的人拿的出的。拿不出來,那麽就隻有被賣掉的一個下場。為了能夠還上這筆錢,而且討主子的歡心,自己也能從中落下兩個,買到什麽地方自然可想而知,山礦煤洞,娼樓私寮,沒有不堪,隻有最不堪。
像當年被賈寶玉攆出去的茜雪,那是在眾人合力的幫襯下,多年的積蓄也都花費一空,才勉強逃出生天,可是外麵的世界哪有女子的出路,活的是格外的艱難,哪裏比得上在賈府的日子。何況是金釧這種大丫頭,事少差輕,又有體麵又清貴,甚至不比外麵寒薄人家的小姐差什麽。特別是金釧這種家生子,一個人犯錯,能夠牽連一家子,幾輩子的老臉都跟著一起丟了,在這個踩低迎高的府上,就背後當麵的說辭都讓人抬不起頭來,地位跟著一落千丈,前後巨大的落差一般人根本無法忍受。
最初聽到金釧死亡的消息林黛玉震驚從而造成大腦一瞬間的空白,情緒回複之後,調動模糊的記憶,連著錦繡的話,林黛玉把事情拚湊了個**不離十。這事情絕對是賈寶玉的首尾,隻不過他捅了婁子,金釧成了頂缸的那個。而錦繡打聽不出來什麽,不是那些人不知道,而是事後一定是被王夫人再三嚴厲的叮囑過,不得向外泄露,嚴威之下,她們哪敢往外說。
不過王夫人的苦心隻怕要化為流水,根本沒用。隻要聰明的注意到這事發生在賈寶玉到她房裏之後緊接著就發生這樣的事情,腦子轉一轉,聯係賈寶玉平日的言行,事情還不被剖析個差不多才怪,隻是這事畢竟非同小可,明了厲害關係,大家隻能做到心中有數,不會隨便到處亂說就是。
紫鵑還有猶自帶著幾分懷疑,滴著淚說:“太太為人是個寬仁慈厚的人,從來不曾打過丫頭們一下。而金釧也是知道進退的,打小就跟著太太,差不多十來年了,對於太太的喜惡差不多了如指掌,能做出什麽讓太太這麽震怒的事情,竟然一點都不念這麽多年的情分,做的這麽決絕,根本不像太太和金釧平日所做的事情。若不是這事經過再三的確認,我真是不敢相信。”
聞言,林黛玉心中一歎,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又是一個想鯉魚躍龍門,麻雀變鳳凰沒成功的,這次更好,把命都搭進去了。賈寶玉在整個賈府的丫頭們差不多就是一個金光閃耀的活跳板,攀上他之後,後麵等待自己的就是無盡的光明大道。金釧是王夫人身邊一等一的大丫頭,這做母親的將自己身邊丫頭給兒子作房裏人是尋常事,況且她又是家生子,要是能夠成為賈寶玉的姨娘,不僅自己有個好歸宿,家裏也會因為“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好處多多,金釧為自己做些謀算也無可厚非。
不過在王夫人的眼皮底下能做些什麽,就算賈寶玉有這個膽量,金釧也不敢,頂多就是兩個人調笑幾句,縱然有些拉扯又能到哪裏去。況且這種情況對於熟知自己兒子品行的王夫人來說不會不會不知道,甚至也曾經遇見過。大家公子哥和個丫頭呷玩,也算是常事,都是這麽經過來的,算不得大罪過,若是以前王夫人頂多睜一隻閉一隻眼就過去了,這此為什麽這麽大動幹戈,大發肝火?根本就是別有內情。
根子應該在自己這裏吧,想來是王夫人是為了清虛觀的事情肚子裏窩著火,借著這個發出來,順便看看能不能敲打一下自己。隻是那是一條鮮活的人命呀,不管怎樣,林黛玉都無法接受“視人命如草芥”的觀念,就因為遷怒,借題發揮,拿金釧作伐子警告自己,就是因為這些莫名其妙的理由一條如花般的生命就這麽拭去了。為此林黛玉不勝唏噓,嗟呀感歎莫名。
“呸,什麽慈悲人?整日吃齋念佛就算是慈悲人?她對丫頭不打不罵就算為人寬厚,她不動手自有人為她動手,何況誰說殺人一定要用刀子,用舌頭照樣能殺人,這麽明顯的例子擺在眼前,紫鵑你還幫著太太說什麽好話,她明明就是一個披著羊皮的狼,就慣會裝模作樣,擺出一副假惺惺偽善的樣子。讓人見了惡心,呸!”錦繡不同紫鵑,跟在林黛玉身邊,自然知道王夫人對自家主子的真正觀感,在人眼前又做出一副慈愛的長輩的樣子,所以言談中對王夫人很是不屑。
紫鵑聽到這種明顯不敬的言語,一下子傻在那裏了,就算她們心裏對主子有什麽不滿,頂多在肚子裏腹誹一下,絕對不會像錦繡這樣大大咧咧非常直白的講出來,縱然林黛玉馭下有道,這話不會被傳出去,可是錦繡的膽子也太大了點。而且錦繡的說法根本顛覆了她平日裏對王夫人的認知,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呐呐的說:“錦繡,你說的太過了吧,太太才不是那樣的人,慈眉善目的……”
“好了,這些有用沒用的根本不值得你們爭競,人心似海,就算是天天相處,日日在一起,也不一定能夠看透一個人,何況這些話也是你們說的,哪有這麽背後私下議論主子的。”林黛玉神色淡淡的打斷了兩個人的爭論。雖然對於上下尊卑她並不是那麽看重,不過入鄉隨俗,還是不能太縱了她們,免得被人說她這個做主子的不會管教下人。
因為金釧之死,覺得有些心煩的林黛玉也無心也王嬤嬤討論如何出府的事情,出了房,隨意的走,排遣著心中的鬱悶。不知不覺的走到賈母的正房前,往那邊望去,看見丫頭婆子穿梭如織,根本沒有任何變化。
林黛玉幽幽一歎,隻怕家人這麽一死,除了她的至親之外,其他人都是無動於衷,流星劃過天空的還有一點痕跡留下,讓欣賞的人讚歎其美麗,可是金釧的死卻如同蜻蜓點水,泛起那麽微小的漣漪,轉眼間就風過無痕了。
回轉身形,不住慨歎的林黛玉看見薛寶釵急匆匆的進了王夫人的院子,這個應該是一得到消息就過來的,人都死了,還想從中得到什麽嗎?林黛玉心中一動,想跟過去,不過王夫人處不同別處,這個時候自己過去隻怕沒有好臉色看,猶豫間,她看見賈寶玉從另一邊惶惶的過了來,想了想,迎了上去,滿心悲傷的賈寶玉沒有拒絕她跟著,兩人一同到王夫人處。
來至王夫人處,隻見鴉雀無聞,賈寶玉看見薛寶釵在房裏,遲疑了一下,沒有進屋,隻是靜靜地站在外麵,林黛玉也跟著站在一旁,靜靜地聆聽。
王夫人在裏間房內坐著垂淚,掩蓋事實真相,將金釧的被攆推到打壞了家什身上,而且還不住的說等氣消了就還要金釧再上來,卻沒想到金釧氣性這麽大,竟然投井而亡。嘴裏說著是自己的罪過,可是話裏話外卻把罪責推到了金釧的身上,言下之意指責她不該和主子置氣,死了之後讓人把罪責怪罪到自己的頭上。這就是大家眼中的慈善人,真是厲害,殺人於無形!
本來王夫人的話已經夠讓林黛玉氣惱的,聽了薛寶釵的話,林黛玉隻覺得整個人從頭涼到腳,如同掉進了數九寒冬,一冷到底。如果不是還有那麽一分理智,林黛玉絕對會不管不顧的掀簾進房,想問問什麽叫糊塗人,不為可惜?什麽叫十分過意不去,多賞幾兩銀子發送,也就盡主仆之情了?……雖然是來到道惱的,安慰王夫人的,可是也不能如此說話,真是讓人心寒。
真是不折不扣的冷美人,難怪當年薛蟠打死了人,不管不顧,揚長而去。人命官司一事,他竟視為兒戲,自為花上幾個臭錢,沒有不了的。有其兄必有其妹,人命在她眼中不過就是幾兩銀子的事情,什麽情誼在她眼中也不過如此,冷酷如斯,難怪前麵還說王夫人是個慈悲人,比起她來,王夫人確實是小巫見大巫了。
正覺得齒冷的時候,林黛玉聽見王夫人說想賞金釧幾件新衣服做裝裹,偏巧都沒什麽新做的衣服,隻有給林黛玉作生日的兩套。因為覺得她三災八難的,既說了給她過生日,這會子又給人妝裹去,豈不忌諱。林黛玉咬唇,怒意難以遏製,自己的生日是花朝,二月份,現在端午,今年的早過了,明年的還早著呢,過得哪門子的生日製的新衣?
當下林黛玉無從理會後麵薛寶釵的討好,無暇顧及身邊的賈寶玉,轉身離開,直奔賈母的房間走去。本來她心中還有幾分猶豫,利用一個剛死的人來達成自己的目的,行事未免有些陰損,不過如今也顧不得了,比起別人來。,她還遠著呢,自愧不如。
林黛玉疾奔賈母房中,當下也不說話,直接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賈母看見林黛玉的架勢,先是嚇了一跳,反應過來,立刻將房裏的所有人趕了出去,吩咐鴛鴦守著門,誰都不許進來。安排妥當之後,賈母這才攙起額頭都已經磕紅了的林黛玉,拉著她在身邊坐下說:“好了,林丫頭,有什麽話你盡管我,我給你全權做主,我看看這府上難道還真的有事能夠越過我這個老婆子不成?”
“老祖宗疼我,玉兒是知道的,今天玉兒就請老祖宗再多疼我一點,讓我搬出府去另住。”林黛玉雙目含淚,把話挑明。
“可是胡說,這個話也是你能說得的,你當搬出府是件容易的事情,你在這府上,好歹隻要有我這個老婆子在一天,就能照看你一天。你放心,縱使我沒了,我也會在走之前把你的將來安排妥當。你若是出去,一個女孩子,怎麽支應門戶?受了委屈怎麽辦?”賈母拒絕她的請求,苦口婆心的勸說著。
林黛玉將金釧的事以及事後下人那裏的各種傳言都說了出來後,說:“我沒在背後議論二舅母的意思,隻是二舅母這次行事並不妥當,大家裏的哥和下麵的丫頭玩鬧並不算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多少人都是打小這麽過來的。二舅母對二哥哥嚴厲些,無可厚非。對下人,怎麽處置,是打,是賣,還是攆出去都不妨,隻是如今一死人,就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了……”
看見賈母聽了入神,林黛玉知道她聽進去了,款款言道:“本來這事和二哥哥並沒什麽相幹,隻是出了這事之後,二舅母吩咐過這事不得傳揚,因此那起子心思陰暗,慣會捕風捉影的小人在看見這事情發生在二哥哥進二舅母房後不久,不由得瞎編排了起來,敗壞二哥哥的名聲。”
停了一下,看了看賈母的臉色,林黛玉繼續說:“就比如我不過出來走走,就剛巧聽見那些下人在後麵胡說八道,因為相信二哥哥,才查了個水落石出,這說明這事情已經傳開了,沒瞞住。這要是傳出去,二哥哥品行有暇,前程說不得也跟著斷送了,於府上的名聲也不好聽!”
賈寶玉是賈府鐵板釘釘的接班人,如今賈府雖然看著還好,可是真實情況什麽樣子賈母是一清二楚。賈府上下無不對賈寶玉寄予厚望,希冀他重振家聲,平日對他多有縱容,可不代表對他的前途不看重。為官需要官聲,名譽若是早已敗壞,朝廷絕對不會任命一名聲名狼藉之人為官。林黛玉此說正中賈母心肺,說道了點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