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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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黛玉疾奔賈母房中, 當下也不說話,直接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老祖宗疼我, 玉兒一向都是知道的,今天玉兒就請老祖宗再多疼我一點,讓我搬出府去另住,玉兒將不甚感激。”她雙目含淚, 一副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樣子,直接把話挑明了。

    “可是胡說,這個話也是你能說得的,你當搬出府是件容易的事情, 你在這府上,好歹隻要有我這個老婆子在一天, 就能照看你一天, 你斷不會受了太大的委屈。縱使我要沒了,我也會在走之前把你的將來安排妥當才能放心的閉眼去見你的母親。若是出府,離了我的眼,到時你有了什麽冤屈都不知道到哪裏哭訴去。”賈母一口拒絕她的請求, 苦口婆心的勸說著。

    黛玉將金釧的事情沒有一絲增減,原原本本的說了出來,哭道:“我知道老太太疼我,可是當下這個情形我若是在府上繼續住下去,要不就是出家做姑子,要不就是一死以明其誌, 難道老祖宗真要眼睜睜的看著我走上這兩條路嗎?我絕不是在背後議論二舅母,隻是二舅母這次行事並不妥當,大家裏的哥和下麵的丫頭玩鬧並不算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二舅母對二哥哥嚴厲些,無非是抱著‘望子成龍’的心,無可厚非。訓斥丫頭,罵過之後,打了賣了還是攆出去都不妨事,隻是如今一死人,就不是那麽簡單了。本來這事和二哥哥並沒什麽相幹,但那起子慣會捕風捉影的小人看見這事情發生在二哥哥進二舅母房後不久,免不了亂嚼舌頭,敗壞二哥哥的名聲。偏偏這事又分辨不得。”

    停了一下,看了看賈母的臉色,她繼續說:“下人們胡說八道,若是這事傳到外麵去,被那些沒腦子的聽去,難保不會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跟著瞎起哄。屆時,二哥哥一生的品行全都完了,前程也跟著斷送。更何況難保傳言不會被添枝加葉,到時還不知道回傳成什麽樣子呢?況且府上自祖宗以來,皆是寬柔以待下人若是這事傳揚出去,祖宗顏麵何在!府上的名聲也不好聽!”

    怕賈母明白後追尋自己的消息來源,黛玉半真半假的說了出來,為了能夠出府,一些不認同的違心之論也無可奈何的說了出來,幫著賈母分析其中的利害關係,男子身邊紅粉無數,可謂風流,但是若是有人為此而死,這事就又另當別論了。

    寶玉雖然稟性乖張,生性怪譎,但聰明靈慧,自出生異狀非常,胎中先天就帶出一塊美玉。玉者,千百年來在一直被士大夫所推崇,更有“君子比德於玉”、“君子無故,玉不去身”之說,所以賈府上下無不對寶玉寄予厚望,希冀他重振家聲。賈母想著他年紀小,所以平日對他多有縱容,可是不代表對他的前途不看重。為官需要官聲,名譽若是早已敗壞,朝廷絕對不會任命一名聲名狼藉之人為官。黛玉此說正中賈母心肺上。

    “老祖宗是知道二哥哥的心性的,他行事自來無心,可是我們終究是有男女之分,若是無意中錯了一點半點,無論真假,人多口雜,自然說什麽都有。我和二哥哥從小長大,自然要比別人親密些,可是該知道的禮數我和二哥哥都清楚,不會做出有違禮教的事情。隻是這世上本就沒有什麽身正不怕影子斜,否則就不會有三人成虎,曾參殺人之說了。尤其是男女之間沾上這個沒有好說清的,瓜田李下,總要避諱。我們雖然無心,這府上背地裏傳些什麽我還是知道一些支零片語的,如今林家就剩下我一個,我若是因此讓人猜疑,真真以死謝罪都填不上清白二字。還帶累了二哥哥和過世的母親的名聲,真是萬死難贖。”

    黛玉見說起寶玉名聲的時候,縱然賈母老奸巨猾,也不免色變,心知有戲,又重重的增加一個籌碼。和丫頭們勾連還算不上什麽大罪過,若是和大家小姐不清不楚,那可就不是一個風流就能解釋的了。於黛玉的名聲有礙,她一輩子就完了,可是對寶玉的名聲也有著莫大的影響。而且真要是這兩人之間傳出什麽,不僅是他們兩個人的問題,就連賈赦、賈政、賈珍他們也落不得好去,至少是個治家不言,教子無方之類的罪過。還有擔當起她教養任務的賈母,以及府裏的三春的名聲都會受到牽連。

    賈母聽了之後,徑自沉吟不語,她並沒有想到黛玉說這些是盼著出府去住。畢竟,一邊是錦衣玉食,呼仆喚奴的,躲在大樹下好乘涼;一邊是自己勞心勞力,費心張羅來張羅去,況且家中又沒有個男子頂門立戶,根本不成體統,這個世道女子獨自過活是極為艱難的。所以不管怎麽選都會選第一個,隻有傻瓜才選第二個,因此對黛玉,賈母隻認為她是顧及到自己的名節,想得多了一些,不得已做出的選擇。

    “容玉兒再說句不敬的話,我知道二舅母對我有些成見,我又不是一個機巧之人,日日在二舅母眼前,必然會讓想著我的不好,我若是離的遠些,慢慢地我的不好也就淡了,隻剩下我的好了。老祖宗若是不舍的玉兒,那麽今後玉兒就學雲妹妹,多多到府上來承歡膝下,這樣一來,玉兒雖然搬了出去,可是就和沒離開沒什麽兩樣。”黛玉將“遠的香近的臭”這個道理擺了出來,又鍥而不舍的勸說著。

    搬出去之後再來府裏走動和住在府上寄人籬下的情形大不一樣,就算那時不時的過府居住,也不同現下,再者兩下根本不可同日而語,相提並論。所以黛玉下定了決心,今日無論如何都要說服賈母,一定要離開。

    因果厲害都已經訴說完畢,黛玉開始打親情牌:“我知道老祖宗疼我,可是縱然再疼我,老祖宗也該知道女孩家一輩子的名聲最為緊要。況且我父母早亡,若是因此牽連到父母,落個‘有人生沒人教’的話頭,豈不是讓九泉之下的母親含恨,白璧微瑕。”她不僅把死去的賈敏拉了出來,並且暗指賈母的教養問題,畢竟,她算是在賈母眼前長大的。

    賈母被黛玉一篇話說動,但是讓她就這麽搬出去住,終究有些不妥,因此說:“就算你搬出去居住,你能住在哪裏?孤零零的一個女孩獨居,讓人怎麽看我們家?好像養不起你似的。”

    黛玉見賈母意動,趕緊說:“我的奶兄如今在京經商,前陣子買了個宅子,雖然不寬敞,不過倒也勉強過得去,他想接了王媽媽出去住。我也覺得沒有讓他們母子分離的道理,就允了。偏偏王媽媽放心不下我,不肯離開,經過商量,媽媽說我可以搬到奶兄那裏居住,一應供給倒也能夠支撐,這話跟我說了很久,我因舍不得老祖宗,一直沒應,就這麽拖著,如今看來這個法子倒也可以一試。”

    “一個主子住在奴才家裏,終究不像話,說出去也不好聽。”聽黛玉這麽一說,賈母皺著眉頭反駁著,還是不鬆口。

    “媽媽是自幼看著我長大的,可當得我半個母親,況且奶兄並沒有跟著賣身,不是奴才,他是自由民。再者爹爹當初也留下幾個銀錢給我,我雖住在他那裏,一應花費也不會用到他分毫,算是別樣的賃房而居,畢竟沒有一個女子獨立支撐門戶的,家裏還是要有個男子的。”林黛玉細細的分說,進一步表露自己的心思。

    房子是林黛玉花錢買的,房契也在她手中,不過卻是掛在王通的名下。當初辦理的時候皆是王嬤嬤經手,所以王通並不知情,相反他以為是簽了“賣身契”之後,成了奴才,自然要住在主子的宅子上。對於王嬤嬤的忠心,林黛玉是信的過的,雖然名字不是自己的,可是房契捏在手,作偽不得,倒也放心。如此安排,縱然是賈府也查不到半點端倪。

    “還是不好,你手裏的那幾個錢哪經的住你這麽花,再說你在外麵,要是他們合起夥來弄你的錢怎麽辦?要是出府別住也不是不可以,現在不行,一切必須全都妥當才可以。”賈母想了想,不過總是不放心,怕林黛玉被騙了去,拒絕了她的請求。

    聞言林黛玉滿臉失望,不行,絕不能這麽算了,否則出府一事將會遙遙無期,她低頭想了一篇話,正要開口。賈寶玉從外麵闖了進來,忙不迭的說:“林妹妹要出府?為什麽?不行,絕對不行,我不允許。”

    賈寶玉一麵說,一麵伸手拉住林黛玉的手,滿眼急切,情意綿綿的說:“好妹妹,好妹妹,我知道錯了,今後我再也不做那樣的糊塗事惹你生氣。你就算氣我,打我罵我都行,千萬不要離我而去,你若是走了我也活不成了,隻怕頓時就死了。就請妹妹憐惜我,不要離開的好。”

    林黛玉一下子傻了,眼光瞄到跟在賈寶玉身後進來看見賈母沒有責怪她趕緊又退了出去的鴛鴦,明白了,想必這位小爺是因為金釧之死已經傷心不已,滿府的找自己尋求安慰,到了這邊在鴛鴦的阻攔下聽了個隻言片語,就不管不顧的衝了進來,以為自己是因為他調戲金釧之事生氣,而賠禮道歉,胡說起來。

    看見林黛玉不語,賈寶玉犯了倔脾氣,頸上抓下通靈寶玉,咬牙恨命往地下一摔,說:“什麽破東西,什麽金玉姻緣,都是子虛烏有的事情,妹妹不必放在心上,我把它砸了完事!”那玉堅硬非常,被賈寶玉這麽狠勁一摔,竟然文風未動。賈寶玉見沒摔破,便回身找東西來砸。

    林黛玉愣愣地站著,看著賈寶玉舉動,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賈母趕緊大聲阻止:“你這個孽障,給我住手。誰說你妹妹要走的,隻是伴著她長大的嬤嬤要出府居去,她心中舍不得,跟著過去住幾天而已。”

    搬個瓷花瓶正要砸玉的賈寶玉聞言,愣了愣,轉身不相信的問:“林妹妹,可是真的?”

    因為賈寶玉的一連串動作弄得她應接不暇,半天終於反應過來的林黛玉狂喜,賈母這話就是鬆口了,答應自己出府別住了。

    “自然是真的,我還騙你不成。”不待林黛玉回答,賈母搶著說。走過來,將地上的美玉撿起來,擦幹淨,重新給賈寶玉掛到脖子上,威脅著:“還不戴好,你要是再砸這個命根子,我回頭就把你妹妹給送的遠遠地,讓你看不見她。”

    聽林黛玉不走了,賈寶玉立刻喜笑顏開,說:“聽老祖宗的,絕不砸它了。林妹妹要是走了,我就跟去,妹妹不管到哪都要帶著我。”

    聽了這話,林黛玉恨不得說一聲,我去死你跟不跟著,不過她知道這話說了,這個呆子說不定還會說出什麽瘋話來還是不刺激年歲已高的賈母了。

    安撫好賈寶玉,將他支開,賈母緊緊的將林黛玉抱在懷中,好一會才鬆開,摸著她的頭,歎了一口氣說:“你是知道你二哥哥的個性的,一想玩的好好的姊妹**辣的分開,誰也受不了,自然要鬧一鬧,你也別當真,不必去在意。一切就按照你說的先那麽辦著吧,回頭你就收拾東西挑個日子先離開,這麽住著。回頭我再幫你安排。你也別怪我,我雖疼你,可是我是賈家的人,行事自然要先為賈家考慮,隻是就委屈你了。”

    心願得償,林黛玉高興還來不及,哪還顧得上委屈,何況也沒有委屈在裏頭,自然是笑眯眯的忙不迭的答應著。她明白賈母之所以最後鬆口因為看到了賈寶玉的表現,早知道自己苦口婆心的說了一大篇,甚至嘴巴都說幹了不管用,還不如就讓賈寶玉來鬧一鬧。想是這麽想,不過她也知道,正是自己前麵作了足夠的鋪墊,賈寶玉這麽一鬧才成事,否則根本沒用。平日裏林黛玉最怕賈寶玉“發瘋”,不過今天倒是要好好的謝上一謝。

    賈母作出如此決定是理所當然的,對於她來說,她想讓林黛玉嫁給賈寶玉是一回事,可是兩個人私下裏暗結情愫是另外一回事,這是她絕對不允許的事情。如今賈寶玉似乎表露出這般傾向。這種事情,涉及到賈府的未來,切身到賈府的利益,絕對是要防微杜漸的,寧可錯少一千,不可漏掉一個。為了賈寶玉的將來,她必然要犧牲林黛玉,所以雖然不舍,還是答應她出府別居。

    回房之後,林黛玉就趕緊吩咐眾人收拾東西,就算熬個通宵,也要是收拾利落,明天就離開,好在因為地方狹小,很多東西就在箱籠裏,沒有拿出來,省了很多事,而新宅子那邊已經預備了很多東西,這邊也要留下一些,畢竟以後還是要回來的,所以收拾起來並不費事,一晚足夠。

    王嬤嬤、錦繡和雪雁聽說能夠逃離這個樊籠,都興高采烈,很是起勁,忙不迭的收拾著。隻有紫鵑愣怔的站在那裏,不知所措,低下頭幫忙的時候,也是心不在焉,屢屢出錯。她是賈府這邊的人,是賈母給林黛玉使的,若是林黛玉走了,她縱然想跟著,可是她一大家子都在這邊,也無法跟隨,若是不跟著,對不起林黛玉這些年對她的情誼,況且心中也不舍。

    正在紫鵑去留難斷之際,王熙鳳過來了,看著忙亂的眾人,從賈母處過來的她自然明白情由,笑道:“妹妹縱然是要離開,又何必這麽著急,看上去宛如不想在這府上再呆上一刻半刻一樣,不知道的,還不定怎麽說府裏薄待了妹妹,讓妹妹急不可待的逃離。”

    “薄待沒薄待大家心裏自然最清楚,還用得說……”錦繡不滿的嘀咕著,聲音大小正好讓整個房間裏的人都聽見。

    “啪!”林黛玉給了她一個巴掌,說:“還不趕快給璉二嫂子賠不是,你在這裏胡沁什麽,再胡說我叫人割了你的舌頭。”聲音雖輕,可是卻帶了十二分的怒意在裏麵。

    雖然眼看著要離開了,也不能得意忘形,畢竟不是切斷了聯係,今後還是要來往的,何況這些日子林黛玉憂心出府一事,對錦繡有些放縱,她真的有些不知分寸了,就算要抱不平,人不對,時間也不對。況且王熙鳳雖然是說笑,隻是話裏還是帶著幾分真意。如今聽了錦繡的話,不定在心裏麵怎麽思量她呢,想著她素日還不知道怎麽的輕狂。

    火辣辣的巴掌落在錦繡的臉上,她立刻就明白自己給林黛玉惹事了,趕緊跪地下給王熙鳳賠禮。王熙鳳沒有理會錦繡,似笑非笑的看了林黛玉一眼,說:“我是有事來找妹妹的,我們兩個進房說話。”

    王熙鳳不計較,不代表林黛玉就這麽揭過去,她指著外麵火熱的太陽說:“給你兩個選擇,一個是明個我出府,你的賣身契還你,帶著你自己的東西願意去哪裏就去哪裏。再一個,你給我跪倒太陽底下去,一直跪到我們明天出府,那時帶著你,什麽事情都沒有了,你今後還跟著我。”

    錦繡看看明晃晃的太陽,好不猶豫的起身跪在了外麵。對上想要求情的眼神,林黛玉一概不理,王熙鳳看著她的處置,笑道:“算了吧,何必如此。”

    林黛玉不接話,拉著王熙鳳進去,王熙鳳回望了跪在炙熱的太陽底下的錦繡一眼,什麽都沒說。出府別居是好事,那意味著是新天地,林黛玉自然高興。

    在這個深宅大院裏,說錯話,做錯事,有的時候有一個好處,就是頂多就是府裏的人找找林黛玉的麻煩。這些人縱然不看在林黛玉的份上,也得給她背後的賈母的麵子,她還都能應付。再者有些話林黛玉不能說,做下人的能說,所以就借她們之口說出自己的委屈,表明自己雖然不計較,可是全都知道,不要把自己當成傻子般糊弄。

    可是出去了,兩下環境不一樣,就那麽幾個人,不存在誰欺負誰的問題,也就不需要那麽牙尖嘴利的。就算出門也是要慎言,外麵世界大的很,誰知道會遇見什麽人,賈府也沒什麽了不起,不賣他的麵的人多了,再這麽不知輕重的說話,就可能會給她帶來災禍,甚至是滅家殺身,因此對於錦繡的脾氣和說話習慣都要扳上一扳,免得將來事發追悔莫及。

    王熙鳳按照賈母的意思將紫鵑一家子的賣身契給了林黛玉,說是賈母的意思,就急急忙忙的回去了,因為遵照賈母的意思,她還要準備一些吃的用的給林黛玉離開的時候帶過去。如今林黛玉心急要走,她自然不能耽誤。

    因為紫鵑一家成了自己的奴才,林黛玉當下就把一些值錢的大東西趁夜讓王嬤嬤帶著紫鵑一家雇車給運了出去。瀟湘館這邊除了林黛玉帶走的自己人,按照賈母的意思,其他的人繼續留在這邊伺候,由小丫頭春纖總領,預備她回來的時候居住。

    第二天一早拜別賈母坐著王熙鳳安排好的車就離開了賈府。因為說是出去小住,林黛玉沒有辭別任何人,當前隻有賈母和王熙鳳知道真實情況。賈母也怕傳開了,賈寶玉鬧起來,不好看,因此也就沒送行,各自該做什麽就做什麽,隻當林黛玉出府轉轉,回頭就回來。隻是這鳥飛出籠子之後,哪有再願意呆在籠子裏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