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時代，天下大局初定，各族繁衍生息，製度發展完善，漸至中期，族群之內權力鬥爭暗流洶湧，尤以魔族為甚。

    “婆婆，那些壞人是……”

    嘴被捂住，婆婆渾身是血，被剁掉小尾指的手來不及包紮，還淌著血，有一些順著少女的下巴，滴到新做的華服上。

    父王說，這衣服為了慶賀她的生日，特意找人定製的。

    癱倒在地的婆婆看著這身新衣裳，咬牙切齒道：“本以為是良心發現……真是夠狠，竟將毒藏在這針線裏，你怎麽對得起先王後……”

    後頭的追兵已然趕到，婆婆用盡力氣將她推向懸崖，跌落的那一瞬間，一柄長槍刺入婆婆的胸腔。

    她的眼睛還睜著，隻是失了神色，空洞地望著自己。

    懸崖之下是一片大海，落入海水的那一刻，眼前彌漫過深藍色的水流，將少女整個包裹住，無聲無息地沉溺。

    姝翎於黑暗中猛地睜開眼，曠野上的星子好似帶著寒芒。沒有詭異妖嬈的極光，這不是魔族。

    她恍惚了一下，憶起那一幕原是發生在三百年前。

    身側少年垂眸看她，“醒了？”

    他仔細端詳姝翎的神色，半晌，開口道：“夢見了什麽？”

    “被人追殺。”

    “你總做那樣的夢，而且每次醒來，都是這副鬼德行，好像和真的一樣。”

    姝翎不再說話。少年往火堆裏添了一把火，她試著動了動身體，“我睡了多久？”

    “差不多……一個時辰。”

    姝翎摸了摸身上，昏迷之前打了死結的布條還在，她舒了口氣，“你的解藥，拿去。”

    少年看著被布條層層包繞的褐色植株，身形動了動，“你懂得真多。”

    姝翎將自己挪動至火源旁邊，語氣疏離一如既往，“謝謝你救了我，疾華。”

    “謝什麽，我的命是你給的。我們還在大荒之地裏，我不會看星星，走不出去。”

    大荒之地，遠古時期最後一片留存於世的混沌沼澤。因為瘴氣之故，不適宜居住，因而保留到現在，前些日子內裏突發異光，吸引各族人士來此尋寶。

    他們兩個也不例外，眼下雖暫時脫離危險，荒原內仍有打鬥殺伐之氣流竄。

    經曆盤古開天辟地至今，除了遠古眾神與人族誕生外，另有天下之物或沐浴日月精華，或吸收天地靈氣，化成各類形態，接連而出，繁衍生息，壯大之後彼此又為尋求生存之地爭鬥不休，漸次於戰爭中分出族類。

    從遠古時代至今，天下始定人神魔妖四大族，各有領地，彼此相安。然在大族之外，尚有許多天地精怪，數量眾多，遊於九州大地，不在四族之列。

    疾華便是這樣的例子。

    姝翎遇到他時，正逢她在海上漂了數日，差點死去，風浪打來將她整個人撲到岸上。

    身下一塊玉一樣的石頭棱角鋒利，將她割得鮮血淋漓，血滲進石頭的紋理中，開始發光發亮起來。

    疾華嚼著那株草，口齒不清道，“要不是當年遇到你，我不懂還得趴在那兒多少年。不過南海是我到現在為止覺得靈氣最多的地方，周遭修煉成人形的很多。”

    嚼到一半，又說：“我越來越好奇，你到底是在哪裏修成人形的，你修為不差，又怎麽會脫離故土，還傷得那麽嚴重？”

    “九州大地靈氣充足的地方多了去，厲害的人也多了去，你才不過從南海走到這裏而已，能懂什麽。”姝翎隨便編了個謊話應付他，撐著胳膊肘吃力坐起。

    “也是，你比我早成人形，肯定比我見的多。”好不容易嚼完那株草，少年臉上黑氣開始散去。

    姝翎想起在魔族度過的那四百年，婆婆帶著自己逃命的模樣，撐著最後一口氣教會自己口訣心法，被追兵找到……

    她強行中斷了回憶。

    四百年折磨仍舊不夠，最後還是想要她的命。

    前方光芒大亮，周遭傳來兵器碰撞之聲，姝翎一掌滅了火堆，拎過疾華藏身在巨樹枝椏上。

    下一刻，一位帶著鬥笠的中年男子出現在樹下，身側還有一位白衣少年，劍眉星目，氣質非凡，一望就知是好人家出身的。

    身側疾華咬了咬唇，不作聲。

    中年男子看了看火堆，抬頭道，“小友好功夫。”

    他的目光一下望到姝翎藏身處，姝翎隻覺全身一冷，按住疾華，自己滑了下去。

    中年男子往前一邁，忽然兩人之間竄出一個灰影。

    姝翎驚訝地望著擋在自己身前的疾華，少頃，鎮定開口，“前輩勿怪，他是我弟弟。”

    中年男子笑容和藹，身側少年代為解釋，“我父親跟了你們許久，見你們一路往大荒之地而來，放心不下，前日又遇大雨，瘴氣生毒，費了些時候才找到你們。”

    姝翎心中狐疑，麵上不動聲色，“敢問前輩有何要事？”

    中年男子仍舊笑嗬嗬的，“前段日子帶我兒遊曆南海，一時大意將劍丟失，多謝小友物歸原主。”

    姝翎想起來了。

    自己離開南海前往大荒之地時，疾華一力纏上來說要同去。自己是去伺機報仇，又不好同他講，猛地瞥見他手中長劍，心下一驚，“這劍從哪裏來的？”

    “天上掉的，我和他們打了很久的架，”倔強的少年眸子很亮，“是個好東西，對不對？”

    劍鞘花紋精致，劍身寒氣凜冽，當然是個好東西，背後主人肯定來頭不小。

    “放回去。”

    ……

    “放回去，我就帶你走。”

    “就是在那撿到的。”少年將劍往她懷裏一丟，扭頭不再看。

    ……

    “姝翎你看！一隻仙鶴！那劍被叼走了！”

    ……

    原來如此。

    姝翎拍拍疾華的肩膀，示意他放鬆，“不必客氣，應當的。”

    “看小友不似天然而生，家在何方？”

    “沒有，”姝翎說，“沒有家……隻不過走的地方多了點。”

    大荒之地尋寶之人絡繹不絕，最後也不懂是誰尋到了寶藏。直到結束，眾人紛紛離去，她都沒有遇見魔族的人。

    姝翎握緊手中玉環，刻骨仇恨翻湧到頂，激起一陣恍惚。

    疾華小心翼翼拽了拽她的衣袖，粗布衣裳遮不住細瘦的骨，“姝翎，我們去吧。”

    ……

    “小友天賦異稟，四處流浪著實可惜。如不嫌棄，可隨我一同歸去。”

    中年男子看著姝翎提防的模樣，最後妥協，拿出一塊玉環交到姝翎手上，姝翎沒接，疾華跨步接過，平日野猴子一樣的人，像模像樣學了句斯文的“謝謝”。

    ……

    姝翎看著疾華發亮的眼睛，靜了一刻，問他，“你知道淩仙山，距離這裏多遠嗎？”

    方才沒有答應，其實就是拒絕。

    “我不怕，我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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