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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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初上山的那段時間,確實是辛苦得很,我什麽基礎都沒有,隻有一身被打硬的骨頭和拳頭。我甚至連字都不認識,師父教我教得頗為艱難。”

    “可是你說的那個海邊少年……難道他之前便認得麽?”

    “我把上山之前的時光都用來打架,可是疾華在遇見我師父之前,已經將周圍的地界都走遍了。他能靠在私塾的窗沿下偷偷聽講,趴在武館的屋頂上偷偷學藝。這一點我服他,打小便知道自己要什麽。”

    “是個人才啊!對了,你方才說他叫什麽名字?”

    “疾華。”

    書生的筆剛要落下,聽到這個名字,整個人彈了起來,“莫不是如今避世在逍遙宮的那個……那個疾華大帝?”

    我嘴角勾起笑容,“怎麽,前頭你都說了,我認識的人如今都是大人物了,這會兒卻驚訝成這樣?”

    “可是……這個人物也太大了,他可是仙界第一位天帝……”書生複又坐下,想了想,還是提筆把“疾華”兩個字寫上去,“大帝當年也是小人物……等等,我怎麽越聽,越覺得我將來會身處仙界那群女人的八卦中心,這故事可不比那些謠言傳說,全是實打實的。”

    我還想繼續往下講,眼睛隨意往外瞥了一眼天色,夕陽正慢慢沉下去,我想起洞口那株老樹,收住了回憶。

    “對了,我講了這麽久,倒還未問過你姓名。”

    書生將剩下的紙張整了整,抽出之前寫廢的一張,往上工工整整寫下自己的名字。

    尹兮。

    我笑,“很符合你的氣質,文弱書生。”說著便要起身。

    他卻忽然不高興了,將筆一攤,“我知道你是不想再講。”

    “小子很能領會旁人的意思嘛,”我站起來,走之前沒忘揉揉他的頭頂,“不錯,忍辱負重幾年,往長遠了看,你會有出息的。”

    尹兮沒能避開,臉上嫌棄的表情還沒收起來,又向我彎腰拱手道:“既叫我忍辱負重,那麽聖尊一定也能猜到,我這項本事,也是後天練習來的。”

    “若沒有先天的悟性,後天磨練再多,也是光吃苦而已。好好幹,年輕人。”

    尹兮繞了個道擋在我麵前,“聖尊不將故事說完,隻講了個開頭吊人胃口,恐怕我回去之後沒法好好幹,將來倘若沒了出息,這可也得怪一分到聖尊這裏。”

    我將眉毛一挑,“哦?我說的故事,就這麽吸引人麽?”

    尹兮這句莫名勾起我某些回憶,我將雙臂拐到背後,隨時準備一揮袖子將這小子扇回淩仙山上去。數十萬年前不曾順我心意,如今還不許我任性一回,閉了個關出來,居然被一小小司命威脅了。經曆過艱難抉擇的我,就算此刻他是玩笑,我也聽不慣這話。

    尹兮仿佛完全沒意識到危險,我一揮袖子——沒扇走他,把自己送回了暮雲山。

    算了,還是別跟後輩動手。我雖比他年長,還長了有點多,臉皮厚些,但這行為未免也太掉價。不成不成。

    自從十數萬年前天地各族分界居住之後,每個界的時間都不太一樣,經常從這個界到那個界,一邊還是朝陽初升,另一邊已是繁星滿天。我從人界穿越回來的時候,山頂上露水剛剛生成。門口的老樹果然還沒有睡,見我回來,把枝葉打開,把軀幹露了出來。

    “聖尊。”

    我點點頭,“你果然在等我。”

    老樹緩緩移動著他的枝幹,“是啊,之前經曆了那麽些事,雖然過去了很久,想起來還是怕。您又閉關這麽長時間,前段才剛出來,也隻每日在洞口坐坐,都不怎麽下山活動,如今一去一整天,我怕您出事。”

    我往洞門口常待的地方一坐,“確實啊,我對這世間,也不太適應了,想著還是回來閉關的好。”

    “怎麽了?”

    “去了人間一趟,碰到個想聽故事的書生,我把回憶剛起了個頭,又覺得其實都沒有必要再講。不止這樣,我如今覺得,很多事情都沒有了必要。我隻坐在這裏等死就好了。”

    老樹沉默了很久,周圍靜得連天上星星的呼吸聲都能聽見。突然之間,老樹問我,“聖尊,您其實可以去探望探望故人。”

    “故人?”我一愣,繼而苦笑,“閉關這麽多年,出關又這麽悄無聲息,那些故人大概八成都以為我死了吧。其實我本該死的,早在十數萬年前就該死了。”

    地上的樹影往後挪了些,老樹不再說話了。

    今晚回來的有些遲,我的身子也撐不住,得趕緊進去休息。

    “若是當年沒有做出閉關的決定,恐怕我現在也是曆史裏的一抹灰了,但是蒼天為何還要留我一條命呢?難道欠的債太多,下輩子都不夠還,得先讓我從這輩子就開始嗎……”

    扶著洞口的岩石站起來的時候,有一片枯黃的落葉在我眼前飄過,伴隨著老樹的歎息聲。

    “阿荒啊,如果是這樣,我很有可能會先你而去呢。”我笑著,開啟了洞口的封印。

    山洞還是數十萬年前我進來時的模樣,樸素的石桌石凳石床,除了簡單的生活用具外,什麽都沒有。今天在人間所見的繁華之景,在我的腦海裏重新滾過一遍。

    再去人間,早不是當年的模樣。

    當年啊……我連著歎了兩聲,故人皆散落四方,就連想找個地方懷個舊都不容易了。

    許是白天把記憶從頭撥了一回,晚上做夢的時候,一個很久不見的身影入了我的夢。他穿著黑色的衣衫,站在演武堂一邊,我和疾華打鬥正酣,手中長槍一脫手,直直衝上屋頂,把師父蓋的演武堂捅了個窟窿。

    破碎的瓦片沿著突然而至的光線稀裏嘩啦往下掉,疾華迅速往旁邊閃開,我沒能逃過——確切地說,是就呆呆站在原地,連逃都忘記了。

    我覺得我完了。

    以前也搞壞過不少東西,但是都沒有這一次這麽嚴重,而且“嚴重”不光是說這件事本身,而是我從來沒有產生過這麽強烈的自我嫌棄的感覺。

    黑衣少年的身子骨那時還是挺纖細的,然而就是這副我曾經鄙視過的小身板,衝過來護住了我。

    而我第一次體驗到了闖禍之後該有的心慌。

    書生抬頭問我,“按照你說過的,你以前的生活,你應該也闖過不少禍,所以,你為什麽會產生那麽強烈的感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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