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伊本絲蘿,願托喬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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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猛然間一聲驚呼,梨末竟不小心掉入了一個巨型的峽穀中,雪霽緊緊抓著她的手臂,手上的青筋一根根爆起,麵色赤紅,可無奈,最後二人還是一塊掉入了洞中。
雪霽急著去攙扶起摔倒在地上的梨末,生怕她受了什麽傷害,梨末的手臂被崖上的樹枝劃出了一個巨大的口子,雪霽的心疼滿當當的寫在了臉上,他撕下了衣角,細細地替梨末包紮好,動作極輕極柔生怕弄疼她,看著她額間滲出的汗珠,他的心緊緊地揪著。
見他這般著急的模樣,梨末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道:“沒事,你放心,我不疼的。”雪霽沒有答,他站了起來,環顧四周,似乎在尋找出路,崖邊長滿了絲蘿,緊緊依附著纏纏綿綿的喬木。
梨末有些累了,眼皮不自覺地下沉,似乎是傷口的疼痛,讓她更加疲憊了些,整個身子慢慢向後倒去,雪霽見狀,一下子撲了過去,接住了即將要倒下的梨末,穩穩地使她的頭落在了他的懷中。他輕輕哼著歌,她安心地在他懷中睡去。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拂進了峽穀中,梨末被無法忍受的饑餓喚醒,卻抬眼發現峽穀中的一處低地長出了果子,梨末指著那一處,想著急起身,卻一個猛地,再次跌落在了雪霽的懷中,雪霽正無比溫柔地盯著她的臉,“當心些,你要是再受傷,我可沒有衣服再給你包紮了啊,除非你不介意與我坦誠相見?”沒想到這個看上去無比溫柔嚴肅的男子竟然直接說出了這般話語。
梨末掙紮著起身,紅著臉道:“沒想到你竟這麽不正經,我們都要餓死在此處了。”梨末的語氣似乎帶了一些責備的話語,這可讓雪霽有些著急,他未曾想到自己似乎真的惹她生氣了。
他拉著梨末的衣角,像個小孩子一般撒嬌道:“我錯了,我錯了,末兒小姐可以原諒我嗎?”見他的樣子,梨末又好氣,又好笑,這男子怎麽和肉肉一般,如此大的年歲,竟然還學小孩子撒嬌。
直到梨末終於露出了微笑,他似乎懸著的心才終於放了下來。梨末拍了拍他放在自己衣角邊的手,道:“那有果子,你摘些給我吧。”雪霽驚訝道,這樣的地方,怎麽會生長出果子呢?沿著梨末手指向的地方,雪霽終於見到了梨末所說的果子。那地方似乎還微微透著光亮。
“末兒,末兒,快來,我好像發現水源了。”雪霽驚喜地喊道。梨末連忙站起了身子,原來此處原本是村子裏河流的源頭,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喬木和絲蘿,將水源緊緊堵住了。
可這已經生長了如此多年的喬木怎麽可能輕易的被砍斷呢?更何況二人現在連自己都被捆在了峽穀中。
“末兒,你安心坐在這處,等我。”他扶著身子還有些虛弱的梨末,坐在一旁道。他指尖傳來的溫度,帶著好聞的梨花香味兒,淡淡的,卻很溫暖。
梨末抬眼望著他,他抽出腰間的玉笛,那支玉笛是透亮的白玉,卻沒有墜上任何點綴,可梨末卻覺得本該如此,那本是再純潔不過的,世上哪裏再有什麽能夠與它相匹配的呢?她有些詫異自己的想法,仿佛這是再理所應當不過的,他將笛作為利劍,將那喬木和絲蘿一點點抽離,割斷,編成藤條,梨末終於明白了他的想法,撿起那斷落在地上的喬木與絲蘿,一點一滴編織著。他的汗水順著額頭一點一滴,大顆大顆地滴落了下來。梨末不自覺放下了手中的藤條,掏出了腰間的絲巾,逝去了他額間的汗滴。她也不知為何,靠近他,感受他,她的心會痛,好痛,好像塵封在心底那最深刻的痛苦一點一滴消融。猛然間,她停在半空的手被緊緊抓住,他的眸子如黑夜中閃爍著光亮的星辰,溫暖而明亮,可卻又距離她仿佛又相隔了幾千幾萬光年。
“落兒。”他喃喃自語,那名字卻真切地落在她的耳邊。他可是將她當做了誰嗎?“你放開。”她重重甩開了他的手,她有些討厭,有些反感,他便這樣將她當做了旁人。他這才反應過了眼前站著的女子已然忘卻了前塵,忘記了他。他痛苦地將頭扭到一邊不去看她的臉。那整整亮了一眼的火光,二人便倚靠在兩側,隔著那跳動的火光,相對無言的訴說。
當梨末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卻發現雪霽已然不再了,她焦急地不顧身上的傷痛,一瘸一拐地四處尋找著,這一刻的她真的好害怕,害怕她再次被拋下,再次一個人留下,那一幕幕遺棄與欺騙像斷了線的影片一般循環播放著。直到她終於在懸崖邊找到了身上滿是被荊棘劃破的傷痕的雪霽,她從身後緊緊抱住了他,不斷抽泣著,“為什麽,為什麽你們都要離開我,都要拋棄我,都要放我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
正在砍斷喬木的雪霽愣了一下,心似乎跳漏了一拍,這一幕,他的夢裏重演了多少遍,可夢醒之後周圍卻隻剩下了冰冷的空氣,冷漠的呼吸伴隨著他不斷消失的光年一點點跳動著。如今她的溫度貼著他的體溫,那麽真實,卻那麽夢幻。他伸手握住她纏繞在他腰間的雙手,柔柔道:“你放心,我在這裏,我不走。”他怎麽舍得,他恨不得每一天,每一分鍾都緊緊擁抱著她,細細瞧著她。
她的心此刻無比的安定,無比的安心,她停止了抽泣,鬆開了環抱在他腰間的雙手,這一刻,那僅剩下的一些陰霾便也如此消失殆盡了。二人合力,直到最後一根絲蘿被抽離,狂湧的水猛地奔流了下來,說時遲那時快,他緊緊擁著她,用自己的身子將她護在了自己的懷裏。任憑那噴湧而下的泉水將他的衣衫浸透。她還沒有反映過來,便已然瞧見了他明媚俊秀的臉上掛滿了水痕。她有些責怪,氣惱他竟然如此不愛惜自己,未曾想到他盡然還傻傻笑了出來,臉上的暖意怎麽都無法被陰霾遮擋。
在二人準備離開這座峽穀回到村莊時,卻瞧見那一汪清泉旁隱約露出了一座小小墓碑,墓碑上沒有名字,卻纏繞著密密麻麻的絲蘿,二人極為驚奇,難道這會是雲蘿的墳墓嗎?那個絕塵的女子難道竟然會被葬在了此處嗎?墓碑旁似乎埋著什麽,二人扒開了泥土才發現是一卷絲帛,那卷上書寫著“來時千帆遠,故去塵相距,伊本絲蘿,盡托喬木,木斷情離,不複相思。”毫無疑問,這墓中的主人必然是雲蘿無疑,可這絲帛上的話語字字句句,無不顯露出了她的無奈,她的失望,她的決絕,可依照村民的話喬木如此深愛著雲蘿,雲蘿又如何會寫出這樣一番話呢?她又為何會孤獨地躺在這處冰涼的穀底呢?梨末的心中盛滿了疑問,可雪霽似乎有些令人瞧不懂的微妙表情,這些著實讓人費解啊。
二人終於回到了村莊,看著泉水緩緩流過幹枯的河流,奔湧而下,夕陽下,一對年輕的男女站在小山坡上,男子溫潤如玉,女子俏麗冰清。“雪霽,我想我們不要買下它吧,你看若是將這裏種滿花果,春收粟米,秋拾香茶,村民們都能倚靠自己的雙手過上富足的生活。起風時,沐陽柔光下的秋千架輕輕搖曳著,坐下風車下的梨花樹旁,該是多美的場景啊。若是在溫泉旁蓋一座小木屋,再種上幾樹梨花,這樣的生活一定很幸福吧。”他愣了下,曾經那座開滿梨花的小屋中也住著一位善良而美麗的姑娘,她像出現在他陰暗生命中的天使,讓他不長的歲月光芒萬丈。
“好,隻要是你想要的,我一定都會幫你實現。”他對她的寵愛滿滿當當,似乎任憑他再如何遮掩,也無法掩飾住一分一毫。她笑了,白皙的臉頰映出了兩個淺淺的梨窩,那麽甜,那麽可愛,為了重逢這樣的微笑,他傾盡天下又當如何呢?
“你脖子上的項鏈很是精美,用心。”他道,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意。她低下了頭,伸手細細撫摸著那一半是梨花一半是雪花的墜子,道:“是啊,但是我記不起我是何時擁有它的,但是我想它一定對我很重要,所以我時時刻刻帶著它。”聽到這話,他不自覺地笑了,不太明顯,卻無法掩飾。
“陛下,六皇子及其黨羽近期動作頻頻,甚至撤換了皇城近乎大半的守衛,娘娘讓我來找您回去,若是您再不回去,怕是這江山便要易主了。”一個蒙著黑布的男子跪在地上,他竟然稱雪霽為陛下。
“現在回去,她當如何?她一定會很傷心,很絕望的吧。”他望著遠方亮起燈火的那座木屋,自言自語道。
“陛下,您大可放心,臣會加派人手在此處暗中保護郡主的,並且那平陽皇帝是決計不會想到郡主會藏身在此處。”是啊,那蕭風緒決計不會想到他會將梨末藏在這個村莊裏,他也絕不會因為任何人任何事踏入這片土地的。
“再給我一月吧,待我將她的心願一一實現,待我看著她能夠美滿幸福的生活。”他無奈望著夜空,但卻暗自下了決心,待他了解了這些事,他必然回到這處世外桃源,隻與她一起,看盡這日升日落,滄海桑田。
而當這個村子裏再次有了水源,仿佛便再有了新的生機一般。村民們萬分感謝梨末與雪霽,並且在二人的帶領下將原本荒蕪的田地重新開墾,種上了稻穀,果實。在半山腰上種上了香茶,那往日幹涸的小溪又恢複了生氣,清澈見底還吸引了成群的魚兒,煞是可愛。雪霽在村中帶領著還能夠幹活的村民修建屋舍,將梨花樹從千裏之外移植進入了村莊,這樣的村子仿佛還真成了世外桃源一般,而二人也常常送些吃的去喬木的屋子,但那個傳說中已然瘋癲的男子卻從未露麵過。春初,梨末細細雕刻了兩塊玉墜子一塊梨花,一塊雪花的,她將那塊雪花的墜子偷偷係在了雪霽的玉笛上,而那塊梨花墜子她懸掛在了自己腰間的鈴鐺上,她隻是覺得那樣極為合適。
那一日,梨末正在山間栽種茶樹,不知何時,肉肉出現在她身後,抓著她的衣角,非要讓她去個地方,她來到了一處原本空曠的荒地,可如今那裏那裏還有荒地的痕跡,長長的木橋連接著一座小小的木屋,在陽光下那影子都顯得格外俏皮溫暖。木屋前種滿了梨花樹,飄落的梨花花瓣像一層薄薄的棉被一般覆蓋在湖麵上,木屋前那顆極為粗壯的梨花樹下掛著一個長藤的秋千,纏纏綿綿的絲蘿蜿蜒崎嶇攀附著喬木。沿著肉肉手指的方向,梨末瞧見了那屋後的小山坡上居然建起了一個極為浩大的風車,在晚風的吹拂下,擺動著輕巧的身子。梨末有些看呆了,肉肉牽著她的手往屋子裏走去,屋子裏到處是淡藍的賬蔓和透亮的珠串做成的簾子,屋子內隱隱能夠聞見屋外飄來梨花的香氣。屋子內的家具是藤木雕刻而成,一應俱全,整潔明亮,就連梳妝台前都放滿了女子用的飾品,窗前懸掛的風車鈴鐺伴奏著悅耳的情歌,她的眼底是最為溫暖的喜悅和感動,但這裏的一切卻又讓她覺得仿佛有些似曾相識。
窗外遠遠飄來了悠揚深遠的笛音,她驚喜地跑到窗邊,那不遠處的木橋上正站著一身淡色素衣的男子,長長的青絲垂到了腰間,手中一隻通透的玉笛,那一曲白頭吟吹得極好,煞是淒美,字字句句帶著淒淒的情深,梨末心想他的心底是否也有一個狠狠愛過,深深痛過的人呢?那一日他抓著自己的手脫口而出的那人,被他深深嗬護在心底的那個名字,可想到此處梨末的心底卻絕然不是滋味,她默默走到秋千架旁,坐下,靜靜在身後瞧著那似乎本不應屬於這裏的男子,這座她夢中的屋子那遠處的他究竟是為了誰而建造的呢?是為了眼前的自己,還是為了他心底的人呢?
笛聲戛然而止,他步步向她靠近,直到來到她的身前,她這才反應了過來,猛然間抬起頭,對上了他那雙漾著粼粼水波的眸子,“你可喜歡這裏?你送的墜子我很是喜歡。”他道,眼底掩不住的期待,猛然間瞧見了她腰間的那塊梨花墜子,怕是此刻連心底都要笑出來了吧。
梨末低低垂下頭沒有答話,她也不知為何此刻竟然有些無法將喜歡兩個字坦然地說出口,秋千在晚風中微微地搖晃著,他伸手一把抓住了那搖擺的家夥,迫使她仔細地瞧著自己,少女緋紅的臉頰在夕陽的映襯下格外的泛紅,他壓抑在心底的情感一絲絲浮現,他的臉緩緩湊近,在她的眼眸中一點點放大,他的唇輕輕點在了她的額間,那唇間傳來的溫度格外的滾燙,那一吻遲來了太久太久。她的心底翻湧著浪波,雙手不安地相互摩擦著,不敢去看向他,她沒有拒絕,好像這天地間他們本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落兒,落兒。”他輕輕喚著她的姓名,她猛然間清醒了過來那並不是她的名字啊。她猛地推開了他,他踉蹌地往後退了幾步,才反應了過來,自己剛才不小心出口的話。他慌忙地向梨末道歉,“對不起末兒,對不起。”除了對不起三個字他也不知還應該再說些什麽。
“不,你沒什麽對不起我的,我們本也就沒什麽關係的,你是師父派來照顧我的師兄,我很感謝你在我一個人的時候陪在我身邊,是的,很感謝,師兄。”梨末特意將這最後兩個字咬的很重,而手心緊緊攥得生疼,直到那修長的指甲嵌入了皮肉,她才終究察覺到這一刻的她心底有多麽沉痛,從哪一刻起,那個人已然不知不覺住進了她塵封的心底。他的眸子暗了下來,嘴角咧過一絲苦澀的笑意,沒有再說什麽,隻留下一個深深的背影。瞧著他那孤寂的身影,梨末的心卻沉沉地痛著,好可笑,被遺棄,被拋棄,居然還被當做替身,不由得感慨自己可真算是一個笑話。
似乎他們之間注定是一個打了死結的循環,輪回了多少歲月的遺憾,還是密密麻麻纏繞在一起,誤解,錯過,無法出口的愛慕,可是這個世界上就是有這麽一個一眼萬年的人,沒有緣由,不計因果,仿佛很久很久之前便已然注定了,那麽即便知道結果,還會義無反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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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為的美好,你以為的情深意重,其實不過是你幻想的童話罷了,當現實如此赤裸裸的展現在麵前,你還願意去接受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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