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再入朝陽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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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兒,你慢些跑,你讓我這四條腿竟然還跑不過你兩條腿的,那我不要麵子的啊。”這六瓣雪花已然失去了一瓣,可不能將這一瓣白白浪費了去。她一路小跑,卻東躲西閃,因為這肉身不易,她很害怕下一秒便又成了豬豬。
粉球一路在後麵追著,卻念念叨叨,讓梨末好生苦惱。良久,二人終於來到了一處雅致的宮殿,隱隱的藥香味從殿內幽幽的飄了出來,門上赫然書立著三個大字禦藥方。梨末撣了撣這一路的塵土,徐徐舒了一口氣,對著門前的小廝拂了一禮,道:“奴婢是霏毓宮的,咱家娘娘身子不好,紅袖姐姐命奴婢來取些藥材。”小廝上下打量了梨末一番,見她樣貌端正,謙和有禮,便也沒有多做盤問,直直牽引著她去見了當值的太醫。
梨末環顧四周,隻是一些配藥的小廝,也隻有一個穿著官袍的中年男子在配藥,他神態嚴肅,手卻微微有些發顫,瞧上去有些年紀和資曆的,“寄生,秦艽,白芍,川穹,茯苓細辛,防風,炮附子,牛膝都是治療風寒再尋常不過的藥材,若是加些薄荷葉配成水熬煮想來會更加有成效一些。”梨末不自覺拈來,竟惹的那太醫連連點頭,直拍著腦袋說是老了糊塗了。
他抬起頭,望了一眼眼前的女子,在普通不過的臉蛋,倒是這身上的衣飾,竟比尋常的宮女還要素淨幾分,瞧著倒像是個被主子嫌棄的,隻是這番學識,卻瞧上去像個正經的大夫一般。“你是來做什麽的?”
“奴婢是霏毓宮的,娘娘差人從宮外請了大夫,開了藥方,囑了奴婢來取藥。”這一本正經的說謊她倒是也臉不紅心不跳的。
陽妃近日來身子不好,太醫也是幾次三番去了霏毓宮請脈,可怎麽料到都叫她給打發了回來,如今又是去宮外請了大夫,又是派了一個小宮女來取藥,莫不是得了什麽難以言說的病症嗎?
當值的太醫姓鍾,可也算是太醫院資深的老人了,做事自然也是小心謹慎的,梨末這般莽撞的跑到禦藥房來取藥,自然是要盤問了一番的,“你說你是替陽妃來取藥的,不知娘娘得的是什麽病啊,為何幾次三番拒絕了太醫院的請求啊?”
“這主子們的事情,我們做奴婢哪裏能說什麽呢?您也是太醫院的老人了,這些個事情怕是也能夠了解的吧。”鍾太醫點了點頭,心底已然腦補了一番場景,卻終究是同意讓梨末去取藥。
梨末望著這滿滿當當的藥格,想起了那一日探尋他的脈息,這並不像是有心髒之類的疾病,倒像是中了什麽毒一般,可這毒細細想來又有些怪異,隻這幾日她終究想起了那在書中瞧見過的藥蠱與食蠱似乎此症狀極為相似,又難以輕易被發現。她憑著自己的記憶取了藥材,可這倘若明目張膽的將這些藥材熬成了藥,又怎麽能夠糊弄景亭喝下去呢?她又生出了幾番苦惱。
“粉球,我們走。”她一拍腦袋又宛如風一樣的女子一般狂奔。這可把粉球折磨的夠嗆,這埋怨卻從未停止過,可梨末卻全然當做兩耳不聞,一心隻惦記著自個兒的目標。
她一路小跑進了小廚房,這個廚房裏卻隻有一個大廚在那守著,原來是朝陽殿的小廚房,而這廚師便是專門為景亭做吃食的,可這幾日他也正苦惱,這景亭油鹽不進,吃的也越發難以入口,怕是這般下去,遲早小命不保啊。
見有一女子入了朝陽殿,這小廚師卻一下子站了起來,因為這朝陽殿自從景亭登基以來可是從未有過宮女,“站住,做什麽的?”他怕是與那些小太監相處久了,這口音倒是有了幾分相似的。
“陽妃娘娘知曉近日陛下胃口不佳,見奴婢會做些藥膳,特意尋了奴婢來,為陛下做些吃食。”這小廚師一聽倒是極為歡喜的,雖說近日來陽妃與陛下有些不愉快,可這偌大的後宮畢竟也隻有一個妃子,自然是得罪不起的,何況又有人能夠替自己解決眼前的麻煩,何樂而不為呢?
這廣東的早茶最是豐富多彩,梨末便做了些流沙包,水晶蝦餃,蘿卜糕之類的,還特意砌了一壺普洱茶並中和菊花等藥材,卻不讓這藥味溢了出來又難以入口,很是清新。這般別出新意的點心,想來讓人看到已經有些食欲大增了,何況是從未見過的人呢?做完這一切已然是夜幕降臨的時分了,見到小廚師歡喜異常的將這些食物送去給了景亭,她才終於坐在了一旁的木凳子上歇了歇,卻還念著不知是否合了他的心意。這些藥材雖然能夠解毒,但觀他脈息,似乎中毒已經有了一段時日,要想根除定然是不夠的,可這微薄的身子,這渺茫的恢複人身的機會,她能做些什麽?
“陛下,小廚房送了些吃食過來,您都不曾用晚膳,可是用上一些?”那小廚師瞧上去很是謹慎,畢竟這君王的心意,好與不好萬般皆是過錯的,也不過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罷了。微黃的燈光下,景亭正在翻閱的奏章,這在其位,謀其政他也算是做全了,可左右不過是這份責任,為何卻這般疲憊不堪呢?隻漸漸地他的腦海中竟有些沉重,空中飄散著悠遠的味道,淡淡的,但卻讓人覺得越發有些沉重,景亭點了點頭,示意將這些食物端了上來,這本是精致非常的點心一上了桌子,卻讓景亭的眼中不自覺的浮現出了蘇淺落做出那些別致的食物,連同她冷冽決絕的眼神,刺骨冰凍的話語,都如一把利刃一般,讓他在一瞬間失去了理智,端起那蝦餃便砸了個粉碎,“蘇淺落呢,蘇淺落呢,叫她給本王過來,莫再搞這一出欲擒故縱,難道以為本王還會愚蠢到再一次給她殺了我的機會不成?”他似乎迷失了心智一般,眼神迷離,身子東倒西歪的摔打那些可憐的點心。
嚇得那小廚子連忙跪倒在了地上,簡直是五體投地,“陛下,陛下,這,這哪裏有什麽和寧郡主啊,不過是陽妃娘娘知曉您近日來胃口不佳,派了個會做糕點的小侍女罷了。”他的聲音顫顫巍巍,生怕下一秒就要腦袋搬家了,就連一旁的路隨風亦是捏了一把汗,不知何時起,一向溫潤謙和的景亭登上了那般高高在上的帝王之位,竟然連這溫和的性子也一並改變了,連自小跟隨的路隨風都要時時刻刻提心吊膽著。
景亭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盡力讓自己恢複神思,路隨風趕緊倒了一杯茶水,遞了上去,好在,這琳琅滿目的吃食也還剩下一件流沙包和一壺香茶。這一杯茶水下肚,他覺得那可怖的神思消勉殆盡了不少,他吃力的坐了下來,這才望了一眼滿地破碎的碗盞和那已經摔碎的食物,回想著剛才發生的一幕。他這般玲瓏心思,怎麽會猜想不到自己中了毒呢?可秘密遣人尋了多少高人,也隻能短暫用丹藥壓製,卻亦是無法根除。
他望向那一杯已然飲盡的茶盞,拿起一枚流沙包,在眼前反複端看,竟然一時出了神,這滋味分明放了藥材,可此人用心為何,難道她能夠解了這毒嗎?可這數年間,遇到的人之中,能夠做出這般食物的,怕是除了她也再無旁人,可這一世怕是她也再不會做了吧。
“去尋做這吃食的女子來,立刻。”他的命令總是這般簡單卻又容不得別人抗拒。
梨末從不曾想過他還因為一份小小的吃食會見她,被告知的那一路,雖短短幾步,卻仿佛走了長長一生內心的情緒,難忍的,欣喜的,苦澀的那般洶湧而過,“陛下,你要見的人來了!”隨著侍從都退了出去,這是她第一次以這副真實的樣貌麵對他,麵對真切的他,她在那一瞬間閃過無數念頭,他瞧見自己的樣貌會不會鄙夷,有無覺得有些熟悉,甚至感覺到一些什麽?
可是很顯然她都錯了,他甚至連頭都不曾抬起來好好的瞧她一眼,“聽說是你做的這些吃食,可是放了什麽藥材?”這話雖聽起來問得雲淡風輕,卻是一種無意識的試探!
“不過是陽妃關切陛下身子,奴婢隨意做的,沒什麽特別的!”她失望極了,原來還是太過高估了自己,這副樣子又叫誰看了會有熟悉的感覺呢?她卻有些不耐煩,真想趕緊離開這座牢籠!
她的表情卻是怎麽都藏不住的,可不知什麽時候景亭已然走到了她的麵前,正神態威嚴的瞧著她,她倔強的眸子對上他懷疑的眼神,一霎那,電光火石流轉在二人之間卻不自知,“你是那一晚出現在這裏的女子,說,你是誰派來的?”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緊緊逼迫著!
他這人,何時這般喜愛抓住女子的手腕了呢?她可不是那蘇淺落,如今的她從不欠他什麽,她一把甩開他禁錮著自己的手臂,用盡了氣力,也讓景亭太過震驚,“你從來沒有相信過別人嗎?”她的眼中有星辰大海,有太多太多的欲語還休,卻都化作眼角隱隱作痛,卻不曾滴落的淚水!
這雙眼,這神情,這瞳孔中漸漸放大的心殤,恍惚間覺得這般相似,他竟一時語塞,他可曾相信過?不曾…。“不管你是誰派來的,我都不在乎,你隻要留下,將我的病治好,我便答應你一件事情!”他也不知怎麽,竟然脫口而出這條件,可出了口便別提有多後悔了,可君王又豈能夠又遊戲之言語呢?
“奴婢不懂治病!”她確實很想將他的病治好,可一時怒氣湧上了心頭,又怎麽能夠輕易答應了他呢?更何況如今冒用了昌平宮中婢女的身份,來日,若是揭穿了怎麽辦!可若是不答應,這毒入了五髒六腑,她自然會是後悔終生的!
“不懂!”他發出一聲輕蔑的笑聲,又如何能夠相信這般用了巧思的將藥材融入食物,卻還假裝不動聲色呢!“不懂你就留下每日裏做些吃食來!”他倒是給了她一個台階,想著這一回她卻不會這般不識好歹了吧!
可顯然他也是太過小看了她。“奴婢是陽妃宮裏的人,再者這朝陽殿從未有女侍從,再再者奴婢又不是您的廚子,您要吃,盡管叫廚子便是了。”她嘟著嘴巴一臉不滿意的樣子,卻全然忘記了眼前之人亦是一個帝王!
“我不是在同你商量。”他將臉湊近了細細瞧著她再倔強不過的眸子,那般威嚴自然是,好吧,她內心os,她還是慫了,可別沒等到他的happyending她自己倒是先有了結局。
她將目光轉移到一旁,不去看他,說話自然也有了底氣,“可以,但我隻能做晚膳,並且自由進出這朝陽殿。”這可讓景亭好生難堪,還不曾有人這般與他討價還價的。
他雖內心憤怒,卻想著等到她解了這毒再與她做計較,“好,答應你。”秋日的夜帶著深秋枯黃的微涼,一如他波瀾不驚的麵龐,恰如她有口難言的情衷,“好,切莫忘了你答應我的。”還不曾等到景亭反應過來,一溜煙的功夫她便沒了蹤影。她躲在門外,瞧著遠方的紅霞漸漸染上了雲彩,晨曦微露的顏色很是好看,可是她卻漸漸又開始融化。
“陛下,這是名單。”朝陽殿中一份神秘的名單移交到了景亭的手中,可不知怎麽景亭瞧著卻是越發震怒,竟將手中的冊子重重摔在了地上,嚇得一旁的路隨風趕緊蹲下去撿起。
沿海一案,共斬殺官員三十六人,可這銀子依然不見蹤影,據那些涉及的官員稱這些銀子皆是已經被用做各式各樣的享樂途徑了,而歐陽絕塵竟然先斬後奏,在半路就已然將這些人殺了個幹淨,卻將這替補的人選早早就呈了上來,莫不是知道了他已然病入膏肓,要取而代之了嗎?可這一盤棋局放在紙上究竟誰人是棋子,又誰人是控局的人未曾到最後一刻又怎麽能夠知曉呢?可景亭的嘴角微微上揚,分明就是有了打算。
“拿著我的令禦,去將它截留下來,記住,不要忘了,究竟誰才是你的主子?”景亭的眼神犀利,仿佛已經知曉了蒼潤那一場大戰之中路隨風究竟做了什麽?
路隨風急急跪了下來,眼神中皆是惶恐,“陛下,微臣有罪,但微臣的主子隻陛下一人。”景亭走了過去,扶起了路隨風,他二人自小長大,他自是相信即便他做了什麽,也絕無可能背棄於他。
“莫再讓本王失望。”他一把握住他的手掌,堅定的眼神透著信任。
夜裏,靜謐的朝陽殿卻隻剩下一對孤單寡女,世人都說這景亭是個癡心人,三年來後宮唯有昌平一人,不曾孕有子嗣,隻因害怕她懷了身子太過辛苦,卻不知他這日日獨居在朝陽殿內又哪裏來的繼承人呢?倚著角落的一張小三角桌,梨末正寫著什麽,太擺放了許多藥品,這是景亭特許的,她可以在此配藥,隻她此刻的神情卻再認真不過,一邊配藥,一邊將它們都寫了下來。卻不知何時,景亭悄悄走到了她的身邊,“這是什麽,有何功效,瞧上去很,不特別嘛。”梨末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這是百毒丸和閉氣丹,可是我按照古方上做的,就是不知道功效如何?”她察覺到景亭身體的毒素已然日久,怕不是一朝一夕便可以清除幹淨的,但這又極為像是師傅在他所著的書中提到過的,便生了疑慮,可又不能將自己的猜測告訴他,隻能配了這兩種藥,好未雨綢繆。
“你這不是庸醫嗎?都不知曉功效就敢給人治病,要是被你治死了,你可會負責?”他滿臉嫌棄的模樣,臉上卻帶著不經意的笑容,卻不知自她在身邊後,自己的臉上卻平添了幾番歡喜。
“負責,負責,若是陛下被我治死了,大不了就是殉葬唄,橫豎您的性命比奴婢要精貴,怎麽算都不吃虧呀。”她一副沒臉沒皮的樣子,笑的若綻開的梨花一般絢爛,竟讓景亭一時間有些晃神。
他一把奪過了梨末手中的藥瓶,這可讓梨末急了,“你做什麽?”她竟讓脫口而出這個稱呼。
他也沒在意,反而也耍賴一般,道:“留著,當做證據。”她雖生氣,可更多的卻是詫異,這三年似乎他改變了許多,這喜怒無常的性子竟讓梨末覺得陌生了許多,昏黃的燈光下,隔著一丈珠簾,他批閱著文書,她為他默默寫下藥方,若這夜能長一些,該是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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