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病來勢洶洶，十七歲的年紀，本該是身體最為康健之時，因為昨日淋的那場雨再加上連日來的氣結於心，在離開副相府之後，立刻便病倒了。

    甄汐窩在被子裏，拒絕一切人的探視。

    皇帝前來想要看看她，也被拒之門外，皇帝無奈，隻能把氣撒在太醫身上。

    “公主這是什麽病？怎麽會這麽重？”他質問道。

    “陛下，公主昨兒淋了一場大雨，又長途奔襲，心力交瘁，再加上近日來天氣不好，一時病倒也是有的，但是不妨事，微臣開幾服藥，喝下去散了熱便好。”太醫回道，微微歎氣。“隻是……”

    皇帝挑眉，“隻是什麽？”

    “身體之疾容易痊愈，而心病卻……難以回天。”太醫說道，帶著幾分不忍。

    皇帝閉了閉眼，“朕知道了。”

    “微臣告退。”

    皇帝回身看著緊閉的房門，半晌，幽幽的歎氣。

    “癡兒啊……”

    甄汐抱著被子，神色不愉，“言兒，他真的沒有來嗎？”

    依言福身，搖搖頭，微癟著嘴，“回公主，沒有。”

    甄汐眼神越發危險，“真的？”

    依言誠懇點頭，“沒有，奴婢觀望很久了，看遍了來訪的人，沒有副相大人。”

    甄汐正打算說什麽，一口氣上來，咽住喉嚨，立時吐了口血。

    依言大驚失色，“公主！公主你怎麽了？”

    甄汐呸呸的吐完嘴裏的血沫子，接過茶漱口，“沒事，氣著了。這血啊，吐著吐著就習慣了。”

    依言眼中已經含了一包淚，“公主……”

    “好了，本公主又不是要死了，哭什麽哭，多晦氣，收拾一下，我想休息一下。”她擦擦嘴，然後選了個舒服的姿勢睡下去，身體的疲憊讓她很快墜入睡眠。

    依言忍住淚，收拾完東西，將甄汐服侍好然後出門，在門口撞到一個溫潤的胸膛，她驚惶抬起頭，立刻行禮，“副相大人……”

    話未畢便被阻止，“你先下去吧。”

    依言回頭看了一眼躺在床上休息的公主，然後行禮離開。“是。”

    百裏毓走進去，看著床上睡的平穩的甄汐，眼中泛起不知是何的情緒。

    甄汐沒有睡的太深，睫毛顫動著，快要醒來，百裏毓歎氣一聲，上前點了她睡穴。

    “你還是睡著吧，這樣我就可以正大光明的看著你了。”他伸手，用指尖去描繪她的輪廓，一點點，一點點，將她的容顏刻在心裏，刻在骨裏，刻在命裏。

    “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我也希望你這輩子也不要知道，這樣你就可以開開心心的，就像最初一樣，是那個見到絢爛晚霞都可以敞懷大笑的姑娘，不願你被時間蒙塵，不願你麵對即將到來的一切。”他看著她，眼中的溫柔可以溢出來，卻隻是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那麽看著她。

    觸目所及是她解下來放在枕邊的玉佩，他將玉佩拿起，將自己的那一塊拿出來，慢慢拚上。質地上乘的玉石，雕刻著一對龍鳳，墨染其上，好像被什麽禁錮一樣。

    兩塊玉佩放在一起，契合度剛剛好，好像本就是一對，隻是被分成了兩半而已。

    他拿著玉佩，苦笑。

    他無數次想要將這兩塊玉佩合在一起，想看看是不是一對，現在，事實證明，這本就是一對雙生玉佩，出自一處，分隔兩處，各為兩人所有。

    知道了結果，他卻並不開心。

    他神色複雜的看著床上沉睡的甄汐，想起當初那個老道士說的話，眉宇間戾氣一閃。

    既然避無可避，那就來吧。哪怕遍體鱗傷，哪怕生死相對。

    他將玉佩放回原處，站起身，深深地看著她，然後，毫不留戀的離開。

    三日後，邊關急報，西線城池遭受西雲國侵擾，但奇怪的是，西雲打了就跑，反擊完就躲，一點也不像是要糾纏的樣子，奏章遞到龍案上時，皇帝看完戰報便舉行了朝會。

    “這件事，諸位愛卿怎麽看？”皇帝問道。

    武將們沉默，文臣們你看我我看你，眼底官司打得起勁，這件事蹊蹺，他們也沒想好怎麽應對。

    見眾臣無人回答，皇帝開始點人，“劉將軍，你怎麽看？”

    劉將軍抱拳，“回陛下，西雲與我國，向來沒有牽扯，建國以來也沒什麽大的衝突，戰爭次數更是稀少，此次前來挑釁，多半是想探明虛實。”

    “此話怎麽講？”皇帝皺眉。

    “據末將所知，西雲近年來皇室爭權之風大漲，各個皇子都在想帝位，朝局動蕩，此時派軍過來，應該是不想我國參與其中，保持和平最好。”劉將軍說道。

    皇帝點頭，“有道理。”

    眾臣紛紛符合。

    宰相想了想，微微搖了搖頭，但是沒打算說話，皇帝看到他的神色，問道，“宰相認為，我國應當如何？”

    宰相擼著胡子，“陛下，西雲來意不明，但是防人之心不可無，老臣認為，還是應該派人去處理一下，如果隻是提防就不用大動幹戈，如果是想要打仗，我國也不懼。”

    皇帝沉吟，“好，就依宰相所言，陳將軍，你去一趟，帶五萬人。”

    陳將軍出列，“末將領旨。”

    “好了，就這樣，都散了吧。”皇帝疲憊的揉著眉心，離開。

    百裏毓站在原地，看著皇帝漸行漸遠，搖了搖頭。

    如果派劉將軍，就不至於……

    當日，陳將軍率兵五萬，向邊境開拔。

    當日，副相和宰相站在城牆上，進行了一場無人知曉的對話。

    當夜，陳將軍府邸一家一百二十三人，慘遭滅門。凶手窮凶極惡，連三歲幼兒都沒有放過。

    第二日，大理寺前去處理後續之時，打開府門，看到了人間地獄。

    血腥氣在陰雨不斷的時節，彌漫了整整一個月，周邊的住戶都避之不及，不斷有人搬遷，後來那一片住宅，都沒有了人，流傳出那裏鬧鬼的消息。

    皇帝震怒，勢必要三司找出凶手，三司人仰馬翻不放過蛛絲馬跡搜查了兩個月，沒有找到任何線索。

    遠在邊關的劉將軍知道後，拚死也要回來，被同僚拉住，邊境戰事焦灼，主將不能擅自離開，否則死的就不是一家人了。

    邊境戰事血火傳不進繁華的帝京。在連日的壞消息之中，副相和三公主的婚期，如期而至。

    仗要打，婚要結，皇帝賜婚更是隆重。

    流水的賞賜源源不斷送入副相府和三公主府。

    整個帝京都對這場婚禮翹首以待，唯有七公主府，一片冷清，無人問津。

    外麵的熱鬧傳不進來，裏麵的人也不在意。

    甄汐早早起身，對著鏡子發呆。

    依言進來，看著日漸憔悴的甄汐，紅了眼眶，她那麽好的公主，卻偏偏將心給了那麽一個負心郎。

    “公主……你今日可好些了？”

    甄汐回頭，“今天，是他們成婚的日子？”

    依言咬唇，不甘願的回答，“是。”

    甄汐眼眸暗了暗，“給我梳妝。”

    “公主？”依言疑惑，不知道她要做什麽。

    “他今日成婚，一定很俊逸吧？我不能這副樣子去見他，會被笑話的。”甄汐看著鏡子，發愣。

    “公主你要去典禮？”依言語氣拔高，充滿了難以置信。

    甄汐點頭，“對，有什麽不妥嗎？”

    “公主你見了他會傷心，還是不要去的好，這樣對你的身體也不好，你的病還沒有好徹底。”依言說道，語氣不安。

    “不，我要去，這麽重要的日子，我必須去，就算他身邊的人不是我，我也要去。”甄汐語氣堅決，“給我梳妝。”

    依言拗不過她，上前為她梳妝。

    螺黛描摹遠山之眉，胭脂鋪陳蒼白的唇，細粉遮住泛白的臉，花鈿描繪一寸寸成灰的心事。

    三千青絲挽起鳳傾髻，取出多年未戴的公主鳳冠，斜插鎏金南海珍珠釵，耳戴扇貝嵌白玉墜。換上及笄之時皇帝賜下的價值萬金的羽衣。

    她撫摸著羽衣，露出一個莫名的笑容，這件衣服她一直很喜歡，但是因為是純白的，所以沒有什麽場合可以穿，而今日，是他的婚禮，也是她的…葬禮。她的心的葬禮，穿這件，剛剛好。

    她踩著華麗精致的繡鞋，走向婚禮舉辦地，副相府。

    因為時間倉促，新的公主府還沒有修好，所以在副相府辦典禮。

    她不顧一路來所有人的指指點點，昂首驕傲的走進去。

    裏堂他紅衣勝火，大紅的喜服穿在他身上，一如她想象的模樣，俊逸出塵，宛如謫仙下凡。

    看他笑容明亮，眼中卻沒有笑意，奉和著來來往往道喜的人。

    她突然不想走進去，她站在離他二十步的距離，卻不願再靠近他一步。她低頭，看著自己的一身純白，然後默默的退到一邊，找了個安靜角落坐下，一旁的女眷似有不忍，但無人敢上前搭話。

    她就坐在那裏，安安靜靜的。

    百裏毓在她走進來的那一瞬間便看到了她。

    他第一次見她盛裝的樣子，一身白衣不染，神情高貴淡漠，很明顯是精心裝扮，卻在看到他的那一瞬，放棄了原本砸場子的想法。

    多麽單純，多麽無害的一個姑娘啊。

    可惜……

    他們隔著眾人，明明都不看對方，卻能猜出對方的想法。

    三公主的轎子漸漸到達，百裏毓被一推搡，前去迎接他的新娘。

    大紅的喜堂明晃晃，燃燒的紅燭火焰飄搖。

    百裏毓執著三公主的手，慢慢走進喜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三……”

    第三聲被打斷，外麵傳來急報，“西雲國攻到帝都城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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