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淡紅色的光芒從地平線升起。淡淡的光線逐漸亮起來了。

    在紫禁城神武門門口，三乘轎子，一輛馬車，依次走進大內。清晨的紫禁城內一片寧靜，除了挺拔的侍衛們，似乎萬物都在沉睡著，隻有馬蹄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

    幾天前，德惠一家都在準備著離京赴英，從宮裏傳來消息，慈禧太後要在臨行前召見德惠，這本是例行的流程。不過令人意外的是，同時還要召見敬元和月晗。德惠忖度著，這是太後在端寧遇害後特別的恩典，於是，細細教導了兩個孩子宮中的禮儀，在這個清晨帶著他們一起入宮了。

    這是月晗第一次來到這個神秘的地方。她偷偷透過轎子簾細小的縫隙，張望著這個紅牆黃瓦綠琉璃的世界。過了順貞門似乎路途還很遠，她再一張望，前方一條長長的巷子每隔一段距離，都有一盞高高的燈樓，銅質的路燈紋路精美，瑩瑩之火直到清晨還在亮著，平添了一絲凝重和莊嚴。

    “德大人到啦！”不知走過多久，聽外麵一個柔和中帶著尖利的聲音大喊了一聲。轎子停了下來。月晗走出來，隻見兩個身著蟒袍的太監前來迎接。這兩個太監的身後又帶了十個小太監，恭恭敬敬地站在路口，請德惠及兩兄妹進入長春宮。

    德惠一行走進青磚鋪地的儲秀宮院子，這裏鮮花盛開，古鬆蒼勁，鬆枝上還懸掛著不少金黃色的鳥籠子。大殿兩側各擺放著兩隻銅質的麒麟、麋鹿，窗口掛著明黃色的窗簾。很快，一位身著禮服、頭戴二品頂戴的太監走了出來，滿臉笑意，十分和氣地招呼著：“德大人吉祥，敬爺，月晗姑娘吉祥，我也知道了端大人的事。唉！”他的臉上瞬間又閃現出一種很惋惜的表情。

    “勞李總管費心了。”德惠低聲應答著，轉手偷偷給他塞上一張銀票。

    “老佛爺上心著呢，快請進吧。”李蓮英熟練地將銀票揣進袖筒裏，領著三人走進儲秀宮正間。

    在華麗的正廳，慈禧太後坐在正中，她身穿黃緞袍，上麵繡滿了大紅牡丹，全身珠光寶氣。她的身邊，還簇擁著各種命婦宮女。太後一伸手，幾副白玉鐲子叮當作響，長長的金指甲閃爍著各色寶石的光芒：“德惠，還有端寧的兩個孩子，你們真是受苦了！”

    德惠帶著兄妹二人請安後，月晗知道宮裏規矩多，便不再抬頭。用餘光看到太後的鞋子也垂滿珠絡和各色寶石。隻聽見她用很柔和的聲音和德馨開始了交談。

    “端寧的事，我很傷心。他是多麽伶俐的一個人兒。家裏不要急，我已經吩咐下去了，他們會全力查辦。咱們大清容不得這些賊子搗亂。”一邊說，慈禧還一邊用手絹擦了擦眼睛。

    “奴才德惠和兩個孩子謝老佛爺的恩！德惠日後一定殫精竭慮，為老佛爺效忠！”德惠大聲說道。

    “知道你的這份心。不過，你有事和我說，也記得和皇上多商量。”慈禧看著德惠說。

    德惠自感語失，趕忙跪下磕著頭說：“太後和皇上母慈子孝，孝敬太後就是效忠皇上。萬歲爺常這麽囑咐奴才們。”說完，不覺背後一陣發涼。

    慈禧絲毫沒有歸罪的意思，反而微微一笑，接著嘮開了家常：“你哪天啟程去英國？這兩個孩子怎麽辦呀？”

    “奴才後天就出發，打算帶著這兄妹倆一起去赴任。”

    慈禧將眼神放到這兄妹倆身上，她點了點頭，正要說話，卻頓住了，將目光停止在月晗的臉上。此刻，月晗還是低垂著眼簾，好像一朵沒有開放的玉蘭花似的立在那裏。慈禧的心似乎猛地抽搐了一下，因為她分明看到月晗的脖子上有一顆朱砂痣。

    這朱砂痣的位置和大小竟然和穆宗一樣！這不禁讓慈禧暗自吃驚。穆宗是大清同治皇帝的廟號，他是慈禧唯一的親生兒子——載淳。自載淳十九歲駕崩後，慈禧將醇親王四歲的幼子載湉接進宮來繼承大統，一晃也十四年了。或許，這個世上再也不會有人還記得載淳的那顆痣，除了生他的娘親。然而此時，在心底沉睡多年的喪子之痛又被突然喚醒了，眼前的這個陌生的小女孩，竟然勾起了她心底的一絲寄托。

    慈禧有些出神地盯著月晗，這情形讓李蓮英也開始捉摸不透。可畢竟她是閱過千山萬水，在朝堂上呼風喚雨多年的女人，轉瞬間又不動聲色地說起話來。

    “這兩個孩子看來是忒得聰明，端寧教養得好！但是德惠呀，這個小姑娘家，也跟著你們爺們漂洋過海，真讓人心疼。”慈禧滿是惋惜的語氣。

    這樣一來，德惠一時不知如何應答了。還是慈禧接著說：“這樣吧，這個姑娘就留在我身邊，我來替端寧養他的閨女。”

    “奴才月晗叩謝太後的收留，太後憐憫奴才家遭不測，以後能在宮裏侍奉太後是月晗天大的福氣！”月晗抬起頭，用她那和年齡不相稱的穩重，含淚望著這高高在上的婦人，然後再次俯身跪了下去。

    “瞧瞧，瞧瞧，這靈巧的姑娘，我看呐，你們這些人誰也沒她聰明！”慈禧忍不住向左右的命婦女眷們說道。

    在一片附和聲中，李蓮英走了過來：“老佛爺，奴才的萬歲爺來請安了。”

    “讓皇帝進來吧。”慈禧說著，德惠也趕忙將兩個孩子引到邊上跪著。

    月晗垂目用餘光看到，走進來一個穿著明黃色長袍的年輕人，腰間係著藍色絲綢腰帶，腳踏黑緞靴子，他個子不高，清瘦得很。也略低著頭向慈禧走過去。月晗看到了他的側麵，漆黑明亮的丹鳳眼，有些蒼白的皮膚，這精致的輪廓好像從畫裏走出的翩翩書生，竟然沒有一點想象中皇帝的威武莊嚴。

    隨後，皇帝和太後一陣寒暄，那份彬彬有禮著實令人感歎，月晗暗自想到，皇帝的這份氣度很是空靈文雅，反而是太後更令人感到十足的威儀。正當月晗琢磨著，隻聽光緒接著說道：“近日裏直隸大旱，河南黃河又決口一千多裏，兒臣想讓戶部再增加一筆賑災款項，今天過來問問親爸爸的意思。”

    “皇帝你還年輕，不知道這些個災害，不足大驚小怪！給災區減免點錢糧足矣。”看到光緒默不作聲，慈禧轉開話題：“倒是另有一件事我要和你說，皇帝也到了該成婚的時候，我和大公主商議過了，過幾日就著手給你選後妃，明年正月大婚。”

    “奴才德惠恭請皇上聖安。賀喜皇上早日大婚禮成。”

    光緒微微一笑，這笑容卻透著心事重重，他岔開了話茬接著說：“德惠，你是當朝的肱骨之臣，到了英國，要多多了解他們的先進之處，太後和朕都知道你是公忠體國的務實之人。為朝廷做點實事！”

    談話不久就結束了，當月晗再次抬起頭時，已是跪送皇帝出殿。她看到的，是一個一步步退出大殿的恭順身影，模糊地從她身邊走過，甚至沒有看過她一眼。可這個模糊的身影，卻像一盞明燈一樣，似乎沒有任何人能夠這樣照亮自己的心。

    是的，她要留在這裏，月晗自己也說不清楚，隻覺得命運中似乎一股冥冥的力量讓自己如此堅定。隻是年幼的她還不知道，這一座座看似恢弘華麗的宮殿，卻張著血盆大口，貪婪著吞噬著這裏的每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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