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滅門投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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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陽光像一傾薄紗,明亮而柔軟。淡淡的晨霧還沒有散盡,鄉間院落的公雞在此起彼伏的叫著。
月晗迷迷糊糊地躺著,隻覺得頭痛難忍,一陣涼風吹來,送進鼻孔幾絲泥土和枯草的腥味。她努力睜開眼睛,誰知進入眼簾的竟然是一尊菩薩,菩薩四周的金剛護法正與自己怒目相視。她嚇了一跳,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環顧四周:自己和哥哥正棲身在一座小廟的一堆枯草垛子上麵,敬元還在昏睡著。
“大哥,你快醒醒,咱們這是在哪裏啊?”月晗忍著頭痛趕緊努力喚醒敬元。
待敬元張開眼睛也大呼頭痛,同樣茫然地環顧著這個小廟。他一低頭,猛然發現身下多了一個陌生的錢袋,打開一看,裏麵有幾十枚銅板和一張字條。上麵寫道:“望一生平安。落款是朱大哥”
看到這張紙條,昨天的那一幕幕才又逐漸在兄妹二人的腦海中映現。
在茶樓裏,幾杯清茶之後,那位朱大哥的麵目逐漸模糊起來,這時候似乎有人提著刀過來,一臉憤怒,但朱大哥卻攔了下來,但月晗卻始終記得,他語氣堅定地說:“大清的江山就快完了,快完了,快完了……!”
月晗記得自己盯著他的臉,一直看著那種憤怒的表情直到昏厥過去。恐懼,疑惑,茫然,這種種錯綜複雜的心情環繞著她,令她不知所措。敬元則焦急地起身,衝出小廟。頃刻回來後,對月晗說:“我出去找老鄉問過了,這是京城郊外的一個村子,那個朱大哥恐怕背景複雜,咱們還是先趕緊想辦法回家吧!阿瑪和額娘一定要急死了!”
敬元雇了村子裏一輛騾車開始回城,月晗呆呆地坐在車裏若有所思。待一路顛簸之後,騾車行駛到了長安街,月晗一路無語,此刻緩緩目送著那高高的紅牆,她仰起頭天真地問:“大哥,這裏就是皇宮大內嗎?”
“對啊。”敬元漫不經心地回答。
“那位朱大哥為什麽會說大清的江山快完了?”月晗接著問。
敬元轉過頭,他認真地盯著月晗的臉,一字一頓地說:“咱們大清國現在雖然時局艱難,內憂外患,但是國家一定不會亡的。”
“那咱們的皇帝就住在這宮殿裏麽?他可知道這萬民的疾苦?”
“秋風起兮草木黃,燕子歸兮雁南翔,芙蓉落兮桂子芳,懷古人兮不能忘。橫汾之歌何壯哉,俯仰千古真雄才。寶鼎出兮祠後土,性好奇兮誌用武。磋太荒兮安足數,五穀熟兮衣裳完。秋風秋風兮,毋使吾民饑且寒。”敬元迎著風,抑揚頓挫地朗誦了一首詩歌,然後,他用充滿敬佩的神情說:“月晗,你覺得這詩如何?”
月晗略一沉吟,道:“氣勢開闊,筆力昂揚。尤其是收尾‘秋風秋風兮,毋使吾民饑且寒’這二句,讀來自有一股仁君情懷,很是打動人心。”
“這就是咱們當今聖上的一首禦製詩《秋風賦》,讀起來有一種多麽充沛的明君之誌!”敬元接著說:“聽阿瑪說,皇上隻比我年長四歲,我日後立誌要輔佐這樣的皇上,不信大清不富強!”
“哥哥好誌向!可惜我是個女孩家,不然也隨著你一道為朝廷分憂!”
兄妹二人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的閑聊著,一路趕到了菊兒胡同。
還在胡同口,二人發覺氣氛有些詭異,許多刑部衙門的兵勇提著長刀來來回回地走動,一臉肅穆,看到兄妹二人,其中一個走上前來,嗬斥道:“這裏發生命案了,小孩子趕緊回避,快回家玩去,這裏戒嚴了。”
“命案?!”敬元吃了一驚,接著反擊說“您這樣攔著我們怎麽回避?我們家就在這胡同裏。”
“戒嚴了聽不明白?趕緊走!”這個兵勇不由分說,繼續攔截。就在二人和兵勇僵持之際,一頂藍色的官轎從胡同裏抬出來。聽到外麵的爭執,轎子的門簾一掀,一位身著朝服,滿目憔悴的二品官員露出了頭,瞬間,他的目光由一種極度的悲戚和絕望變成一臉的震驚,他用幾乎顫抖的聲音不斷低聲說:“停轎,停轎!”原來,此人正是端寧福晉的娘家哥哥,外交大臣德惠。隨後,德惠慌忙走到兄妹二人身邊,似乎看到了驚世珠寶一般,有些失聲地大喊著:“孩子們,你們居然還在!”一邊說著,一邊掩麵哭起來:“蒼天有眼,還給我們家裏留下了兩個孩子。”
“舅舅,你這是怎麽了?我家裏出什麽事了?”敬元看到這情勢,不覺慌了神,他怔怔地拉起月晗,想要往家裏跑,卻被德惠攔了下來。
“敬元,月晗,此地不宜久留,你們馬上隨我走吧。”說著,硬著把兩兄妹拉進轎子帶回了自己的府邸。
夜晚的燭光下,把德惠的書房照得有了許多暖意。和端寧家奢華的氛圍不同,德惠的府邸顯得簡樸而清淨,在滿屋的書香中,他拉著兩個孩子的手,艱難但緩緩地告訴他們,就在二人偷跑出家的那個下午,一夥盜賊殺入端寧的府邸,全家慘遭滅頂之災。聽得兩個孩子痛哭不止,癱軟在地。德惠抱著他們,留著眼淚不住地勸慰著:“孩子,以後你們也是我的孩子。我會撫養你們長大成人的。”
哭泣之後月晗,呆望著閃爍的燭光,昨日那個天真活潑的小女孩再次消失殆盡,她蒼白的麵目再次顯影出一種和年齡不相稱的沉默,這沉默尤其籠罩出一種無法言說的孤獨。其實,這個家早已經掩埋了對這個女孩的憐愛,隻不過從此就要過上一種父母雙亡,寄人籬下的生活,更讓她心生悲戚。
月晗腦海中再次浮現出大福晉生硬的麵孔,她抬起頭,望著德惠那張陌生的臉,淒然說:“家遭不測,月晗不願拖累舅舅,所以想自請出家,也算是為父母祈福了。”
沒想到,往日裏與端寧一家來往並不過密的德惠,此刻在月晗的注視中,滿目慈愛,他搖著頭說:“舅舅知道你是一個孝順的孩子,但是如今這凶手未捕,當務之急是保證你們的安全。況且我不久就要遠赴英吉利任外交大臣,怎麽能放心留你在青燈古刹之中?安心在此住下吧。”
在德惠的寬慰下,月晗隨敬元住了下來。讓月晗沒有想到的是,在這個沒有血緣的舅舅家中,她倒是得到了更多的關愛。膝下無子的德惠也樂意將兩個純真的孩子視若己出,帶著他們讀書習文,彎弓射箭,策馬郊遊,一段時間之後,兄妹二人也漸漸撫平了些許內心的傷痛,回複了正常的生活。
一日,德惠將他們二人喊到麵前,語重心長地說:“我很快要去英吉利赴任了,必然是舉家相隨,你們也一起去吧。隻是到了國外,敬元和月晗恐怕要上洋人們的學堂,不知道你們願意不願意?”
“舅舅,我早就想跟你去國外長長見識了。前幾天剛讀完您推薦的《海國圖誌》,深受震撼。魏源在書裏寫‘師夷長技以製夷’,現在西方列強對我大清虎視眈眈,我想走出去看一看外麵的世界,也好以後報效朝廷。”敬元認真地說。
“哥哥說外敵均從海上而來,東南之役、庚申之變,這些屈辱在哥哥心中都如同芒刺在背,所以他的誌向不是承襲阿瑪的官爵,而是是學習國外的海軍治軍理念、武器製造,回國後建設咱們大清的新式海軍。”月晗滿是欽佩之情。
“小小年紀就有如此誌向,真是不得了不得了!”德惠驚異地大呼起來,他作為朝廷中為數不多思想開明的官員,多年來一直致力於洋務運動的發展,是李鴻章誌同道合的好友。如今看到年僅十四歲的敬元迥然不同與普通的滿洲貴族子弟,而是胸懷報國之誌,不禁大為感動。“還擔心敬元隨我出國恐怕耽誤了影響仕途,如此看來,咱們的敬元可以另辟蹊徑呀!”德惠有些激動地說。
“舅舅,此話怎講?”敬元接著問。
“既然你對軍事有興趣,可以到英國學習海軍,目前咱們大清正在籌建北洋水師,待你學成歸國定當大有可為!
“是呀,哥哥,我看你棄筆投戎也未嚐不可。”月晗帶著盈盈笑意,神色明媚。
敬元顯得有些躊躇滿誌起來,他嘴角含著一絲笑意,眺望著窗外,仿佛已經踏上了遠渡重洋的郵輪。隻是月晗,她低下的眉梢還是隱藏著絲絲憂愁,那是一種對未來的茫然和悵惘:兄長在規劃著他的人生,可是等待著自己的生活又是什麽呢,她依然不可抑製地湧動著一種孤苦無依的漂泊感。
天下之大,卻何處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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