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佳人她姓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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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淩朗的生活並沒多少改變什麽——看書,學習,發呆。

    大姐淩惠今年已經上初三,要開始準備中考了。成績一般,不是大姐不夠聰明,而是家裏事太多,她沒法全部心思花在學習上。

    六年級的三妹淩珊,讀書也一般,而且調皮搗蛋,卻已經是個小大人,在做家務算得上的能手,已經能幫忙減輕大姐不少的負擔。

    三妹在五個孩子當中,是最不受家人待見的,不為別的,就因為長得一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樣子。打小麵黃肌肉的,小時候五官就算不得清秀,鼻梁還有點塌,加上頭發總是亂糟糟,沒有光澤不說,難聽點說,就像一紮枯黃的禾草,隨意的頂在了頭上。

    另外,她與她的哥姐不同,語文特別差,不愛學,也不愛看,但是算術卻是頂好的,所以,從四年級開始,父親的一些生意上的賬目,都是交由她用算盤去核對的。父親的生意逐年的紅火興旺起來,她幫忙著算賬,計的比母親還門兒清。

    淩朗的兩個叔叔跟著父親下麵混飯吃,打打下手什麽的,到了結婚年紀的時候,還都是父親給借的錢,給辦理下來的。

    這些年,父親走南闖北也賺了點小錢,但是他是那種大手大腳,有多少用多少的性子,時不時還資助一下親戚朋友什麽的。所以,談不上什麽積蓄。

    母親有跟他說過關於蓋新房子的事情,雖然父親也有心,畢竟孩子這麽大了,五個孩子還擠在兩個房間裏,也的確不是個事。但一時間,也確實拿不出足夠的錢來。和舅舅叔叔他們談了幾次,也沒得出個所以,也就擱下了。

    從太姥姥家回來的第四天,二舅公就急匆匆趕過來通知母親,說三舅公病了,還挺嚴重的,讓母親有時間就過去看看。

    母親也二話沒說,給嬸嬸們吩咐了幾句,就跟著過去了。小弟淩傑都開始讀一年級了,農村娃,這樣的年紀,都能幫忙燒火做飯喂雞鴨什麽的,也不需要太多的所謂照看。

    隻是等母親下午回家的時候,她看起來,心情特別的沉重。聽母親說,三舅公整個人病得形體消瘦,晦澀槁枯,病骨支離。很是讓她擔心,病得這麽重,也沒個貼心的人照顧,可如何是好。不過倒是三舅公反過來安慰她,說他還能扛得住,隻是說一句話沒說完,就快喘不過氣來的感覺,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過得去。

    看著母親唉聲歎氣,滿麵的愁容的樣子,淩朗很想說點什麽,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總不能告訴她,這是三舅公幫太姥姥七星續命,留下的後遺症吧。

    幾次張開口,又不知道該怎麽表達。又恰好,死黨淩勝過來找他去學校,就幹脆不糾結了。

    中學離家步行的話,差不多有三十分鍾的路程。淩勝家境不錯,有一輛雙杠的永久牌自行車,放學上學,總是會捎上淩朗一程。

    淩勝生得真正的牛犢子一樣,有點微胖。所以基本上都是他踩單車,淩朗負責坐後麵。有時候碰到上坡路,才會跳下來,幫忙推一推。

    為此,淩朗說過不少次,說他也能帶淩勝的。這段時日來,淩朗覺得自己的身體是一天比一天好了起來,力氣也大大的比從前足了,他有信心載得動自己的朋友,不過淩勝總是把胳膊伸出來,要淩朗和他比一比,然後憨厚的笑一笑,愣是沒準過一次。

    風雨來,風雨去的,快兩年,淩朗也就不在說謝謝的話,淩勝也從來沒提過這事兒。

    初中的時光,是一個人開始形成自我意識的時候,也是從孩童向成人過度的重要時刻。

    這一日下午,因為英語老師又給大家加了課,眼看來回時間不是很充足,兩個小夥伴就在學校飯堂,借了其它同學的飯盒,隨便買了幾個包子,盛了碗白粥,就著同學們從家帶來的鹹菜蘿卜,應付過去了。

    吃完飯,淩勝和一幫同學去操場打籃球,而淩朗選擇留著教室裏看書,作為年級裏的數一還是數一的尖子生,肩膀上滿滿的家人和老師的期望,加上他曆來的好勝心,讓他在學習這方麵上,還是不敢鬆懈的。

    正在他拿著枯燥的政治書複習的時候,這時候,教室門被推開了。聽到聲響,淩朗抬頭一看,進來的人,是坐在前麵的羅瓊蘭。

    推開的門,有一片落日的餘暉也跟了進來,在羅瓊蘭的背後,像是給她披上了一件霞衣,可能是剛洗過頭,羅瓊蘭的頭發沒有擦幹,餘光照在那披肩的長發上麵,說不出的美不勝收,甚至可以誇張得說,有一種讓人窒息的聖潔。

    看見教室裏有人,羅瓊蘭先是愕了一下,看清是淩朗的時候,她微微的笑了笑,那對狹長的丹鳳眼,長長的睫毛掛在著青春的氣息,生如夏花。羅瓊蘭也不說話,徑直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拿出書本,也認真的看了起來。

    羅瓊蘭坐在淩朗的斜前麵,所以這樣的角度,淩朗能看到她好清秀的側麵。夕陽透過玻璃窗,微黃的光灑在羅瓊蘭那姣好的瓜子臉上,而微紅的臉龐,還有那嬰兒般細膩的絨毛,像一霎間,變得透明般。

    “砰”,淩朗感覺自己的心像被什麽東西給觸碰到。然後整個人的心思也就沒放在了書本上。他有點沉迷地打量著眼前的這一抹風景,到底是什麽東西,在他沉寂了十幾年的心裏,在這一刻萌芽了起來。

    除了翻頁聲,教室裏一片靜謐,安詳,讓人恨不得時間能在這一刻靜止。

    “喲,怎麽就隻有你們兩個在這裏,你們不會是在約會吧?嘻嘻。”一陣銀鈴般的笑聲,打破了教室的平靜。

    淩朗這才回過神來,抬頭看到是一張皎潔如玉的,滿月般的容顏,黑黑的眼睛,撲閃撲閃的,嘴角還帶著一絲狡黠的笑意。

    “死丫頭,你可別亂說,再亂嚼舌根,看我怎麽修理你。”羅瓊蘭揚了下小拳頭,一副惡狠狠的小女兒態。

    “好好,瓊蘭,我知道啦,你和我們的淩大才子在討論功課,對不。哇,你都這麽勤奮,可不得了,我可不能給拋遠咯。”這個同樣披著長發,有著一雙大眼睛的女生,跟她同桌有著完全不通的性格,一個好動,一個安靜。平時,隻要學習上有什麽不懂的地方,總是會纏著淩朗討教辦法。完全不看淩朗是否樂意的臉色。跟羅瓊蘭話都沒跟淩朗說過不同。算得上是淩朗不大不小的一個崇拜者。

    而平日裏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淩朗,也唯一拿這個丫頭沒有辦法,在班裏,成春麗是唯一一個接受過他這個學習委員指點的同學。

    成春麗也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來,不過還沒看到幾頁書,就忍不住掉過頭,捉狹地對這淩朗輕輕問到“怎麽樣,我們的瓊蘭,漂亮吧。學習委員,你可能不知道喔,我們瓊蘭半個學期收到的情書,加起來可都有新華字典那麽厚了喔。你可得加把勁。嗯,嗯。”

    “春麗,你還說,今天看我怎麽修理你。”旁邊羅瓊蘭,看來看書也有點心不在焉的,雖然成春麗說得細聲細氣的,但還是被她聽到了,一時間,隻見她連脖子都羞紅了。那嬌羞惱怒的模樣,讓人心生憐愛。

    “別,別,瓊蘭姐,你別咯吱人家,我怕癢,癢。”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丫頭片子,卻是最怕人家撓她的癢癢肉,一時間被同桌撓得喘不過氣來了都。

    看著兩個女生的打鬧,淩朗又不由看得呆了,貝齒輕啟,吐氣如蘭。也許是平時愛情小說看多了,淩朗在這上麵有超於常人的理解。

    眼前的情景,讓他終於體會到為什麽賈寶玉會說,男人都是泥做的,而女人都是水做的骨肉。也終於清楚,為什麽林黛玉總是叫賈寶玉作“呆子”,至少此時此刻,他覺得整個上下,十足十的一個呆子。

    當同學越來越多的走進了教室,兩個女生停止了打鬧,也或者是她們達成了什麽停戰協議吧。

    而當淩勝,滿身的汗酸味的坐到了身旁,淩朗對賈寶玉的那句“不想我生不幸,亦且瓊閨繡閣中亦染此風,真真有負天地鍾靈毓秀之德了。”更是覺得深以為然。

    中學的時光,總是如白馬過隙,在緊張的學習中,一晃而過。

    成春麗還是像個小尾巴似得,逮著淩朗問東問西,羅瓊蘭依然隻是見到淩大才子,笑笑而過,不過他們在午後的教室相遇的次數倒是越來越多。

    淩勝照樣上學載著他的死黨,照樣有空就去籃球場上,揮灑青春的輕狂和汗水,照樣滿身汗的坐到淩朗的身邊,不以為然,球技沒見多長進,但是身高倒是在瘋長。

    直到臨中考的時候,成春麗卻被教導主任警告了,讓她不要過多打擾淩朗的學習,當成春麗皺著鼻子跟淩朗說起這事的時候,天知道她內心裏是多麽的不爽。隻是還是免不得的少了許多問題和來往接觸。連著羅瓊蘭和淩朗的“獨處”也少了起來。

    臨近畢業的時候,大家在筆記本上留言,年輕人的感情是真摯的,多少同學在這一刻哭得稀裏嘩啦的,淩朗都不能免俗的,被感染得情緒低落。

    成春麗寫給淩朗的,“加油,淩大才子,要把威風繼續耍到縣城去喔。”羅瓊蘭寫的是“希望你像個雄鷹般,在學習中,在生活裏,都能展翅翱翔,當然能多笑笑,就更好了。”

    淩朗回給成春麗的“加油,成春麗,我們永遠都是好同學。”而給羅瓊蘭回寫的是“希望你永遠都像現在這樣,是一個拈花的女子,吐氣如蘭,性情高潔。”

    筆記本遞回她們的時候,成春麗向著淩朗揮動了小拳頭,而羅瓊蘭低頭看著,但是淩朗還是能感覺到她在微笑。

    是不是應該也寫一封信給她呢,淩朗心頭是猶豫的。但是,這個念頭在畢業的爬山活動之後,卻取消了。

    班主任組織大家進行最後一次的班集體活動——爬上當地的第二高峰阿婆髻。在半山的有一個大坎,兩個女生有點爬不上去。成春麗伸手讓前麵的淩朗拉一把的時候,淩朗猶豫了,最後還是在旁邊拾起一跟樹枝,讓兩個女生捉住一頭,把她們拉了上去。

    而後來四個人合影的時候,羅瓊蘭和淩朗站在中間,成春麗和淩勝站在兩旁,相片後來洗了出來,隻是中間的縫隙,完全還能夠站得下個胖子。

    看著相片,淩朗知道,信不用寫了,從小的教誨,像個沉重的桎梏,讓他和她不敢越出這雷池一步。羅瓊蘭對他或許隻是欣賞,並沒有太多的男女之情。而自己除了欣賞她那美好容顏,帶來的喜歡,他們之間,好像也沒有太多值得懷念的時刻。談話屈指可數,手也不敢牽,拍個照片,都走不到了一起。

    所以,他幾次提筆,想寫一封告白信,但寫些什麽呢?他的初戀?就這麽還來不及發生,就湮滅了。

    淩朗如願的考上了縣重點高中,淩勝去了林業專科學校,成春麗跟她那個在船舶單位上班的父親去了粵州,在當地上了個技校。而羅瓊蘭則去隔壁市的衛校,說是準備做一個白衣天使。

    白衣天使,天使其實來過。隻是眼前掠過罷了。

    轉眼間,四個人,天南地北,各分東西。

    而盲眼三舅公,也終於沒能熬過這一年。在淩朗正緊鑼密鼓地準備中考的時候,撒手人寰。(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