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第四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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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馳感覺著懷中人的溫度好一會兒才稍稍緩過來,像是隻能以此來確認她的確是活生生的,一刻也不想放開。
“妙華我們走,我們這就回滄田去,再也不靠近京城了!”
感覺到他的呼吸稍稍平緩,雙臂也不再匝的那麽緊,田妙華才在他懷裏抬起頭來,問:“就算皇上再召你進京?”
“就算皇上再召我進京,也不來。”他說得很堅定,足以見得這次發生的事情讓他有多忌憚。
皇後避著他把田妙華召進宮,而皇上竟然允許了。
就算皇上是對田妙華的安全有足夠的把握才允許,但對他來說卻是承擔不起任何閃失的。
這已經是繼召他進京之後,皇上第二次背信於他。
田妙華看到他神情黯淡下來,知道他作為一個忠君的臣子,屢次為皇上征戰沙場卻被這樣對待——第一位夫人死了,討不得公道隻能忍下來,現在又要把第二位夫人送進虎口裏——程馳一心為大局為大義,皇上卻不曾為他,遇上這樣的君主有誰能不心寒?
“你後悔嗎?好容易解甲歸田遠離了京城,卻還要為皇上去征戰邊關?”
若他那時一意拒絕,也就沒有後來的這些麻煩。
但程馳隻是輕輕搖頭,“江山是皇帝的江山,社稷卻是百姓的社稷。不管皇上怎麽樣,我守邊關為的是百姓的安寧,這不該混為一談。”
“那如果還有下一次,你也還是會再去邊關的?”
程馳一時語塞回答不出她的問題,田妙華卻一點也沒有不高興。她聽到了他的心裏話,暗中是有些高興的——程馳忠的是國而不是君,這樣很好,她才不想看到一個對修羅愚忠的夫君。
她輕輕推開程馳,握著他的手道:“那便不要再說義氣話了,我們現在若是回了滄田,這一趟入京便白來了。一切若是沒有改變,同樣的事情還是會再發生的,不如等解決好了再走。在京城裏我會很小心的,絕對不會落單,也不隨便出府。”
程馳攥緊了她的手,心裏一陣糾結。
他知道田妙華說的沒錯,現在走了一切都跟過去沒有任何改變,他可以在滄田縣偷得一隅安生,可還得日日擔心會不會被燕芙歡找到他的行蹤。萬一被找到了,難道為了避開她還要背井離鄉有家不能歸?
既然已經來了京城,就得趁這一次把事情徹底解決。
他想起了皇上說的話,這一次召他和夫人進京,燕芙歡是以嫁人為條件要求的。
——既然如此,就讓她趕緊嫁了!
“妙華,我這就進宮請旨,今後無論是誰要單獨召你進宮你都不要去!”
“好。”田妙華答應的很愉快,雖然她不怕進宮,但那地方總歸是綁手綁腳的,見人還得低頭。能不去當然是最好的。
程馳立刻就想返回皇宮去,除了請旨,當然也要趁這次田妙華進宮,皇上多少會對他有些愧意來催促皇上快點敲定燕芙歡的婚事。
可他握著田妙華的手卻怎麽也不想放開,哪怕少看她一眼都怕她會出點意外。
這大概是他娶了田妙華進門,掀開蓋頭第一眼看到她之後就已經深深烙在心底的擔憂——他這人比花嬌,好像少看一眼都會被風雨打壞的小媳婦啊,真是讓他操碎了心。
田妙華被他這樣的目光看著,露出略帶嬌羞的笑容,一副十足的小女人相。
這郎情妾意如花美眷的畫麵很美,但若知情的人看了,隻能歎他們一個腦子有坑,自己老婆比他還強卻在這裏瞎操心;一個厚顏無恥,明明能徒手撕黑熊還毫無壓力的裝嬌弱。
也真是天生一對。
程馳忍不住想要再擁她入懷,可是大事在前,他隻能戀戀不舍地放開她的手返回皇宮。
皇上早就聽說他一路在皇宮內毫無規矩的奔跑,料也是燕芙歡又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讓他提前知道了田妙華被召進宮的事。
麵對程馳隱隱的憤懣,他此時卻是格外的和顏悅色,不等程馳開口主動問候道:“見過尊夫人了?程夫人可還好吧?”
被他這麽一問程馳路上準備好的話卻有些語塞,畢竟田妙華平安無事也是事實。
而且不知道為什麽,此時此刻的皇上看起來與往日隱約有些不同,笑容裏的虛偽顯而易見得幾乎讓人有些忌憚了。
他盡量語氣平淡道:“夫人一切安好,勞煩皇上記掛。”
“那就好,總歸夫人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他微妙的語氣讓程馳不解,但又說不清異常在哪裏。或許最讓人想不明白的就是僅僅在他去見燕芙歡之後回家又返回皇宮這麽短的時間內,是什麽讓皇上產生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改變。
平日程馳對皇上是有敬畏但並無忌憚,因為他是一個君主,一個君王,君王有君王做事的原則和準則,程馳身為人臣隻要不做出出格的事情就無需有任何忌憚。
但此時的皇上卻全然不像一個君主,君主的氣度不該露出這樣虛假的笑容。
虛假,卻又讓人無言以對,像是讓人不要繼續追究下去的警告。
程馳雖耿直,但身為人臣察覺到君主的異常,終於沒有繼續追究田妙華被召進宮的事。但另一件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不提,他深躬請諫道:“臣請皇上依約,速為燕小姐賜婚。”
“放心,這件事情就算你不催,我也會請國丈迅速決定好女婿的人選便擇日成婚的。不如你也多留幾日,看完芙歡的成禮再走。”
他又一次露出了那種笑容,像覆在臉上的一層殼子,虛假,卻又不容拒絕。
程馳沒想到皇上答應的這麽容易,根本無需他施加任何壓力。
他能親眼看著燕芙歡成禮也好,免得自己離開京城之後再出什麽其他岔子卻不知道。
他默默對皇上一禮,算是領下旨意。
“既是要留在京城,也別總在府裏悶著,多跟同僚們聚聚。免得他們每次來我這裏提起你時總是多有惋惜思念之意。”
皇上的話說得是合情合理甚至通情達理,但程馳不知他是什麽用意,依舊隻是沉默一禮。
見話已不必多說,皇上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
程馳遲疑片刻,但武將的本能告訴他今天不要違抗皇上的任何一句話。既然已經得到了皇上的承諾他也不必再多說什麽自找麻煩。
於是他應一聲:“臣告退。”就向門外退去,倒是皇上突然看向他,又問一句:“你是在哪裏娶到了這麽一位夫人?”
程馳一怔,越發不懂皇上今日怎麽這麽反常,他幾時還關心起臣子的婚事由來了?
但皇上既然問了總是要回的,便如實道:“是沈老將軍為臣做媒自己的同鄉,皇上……?”
皇上沒有回應他語氣裏的疑問,隻是極輕地笑了一聲,輕得就像一個錯覺,程馳甚至不確定自己究竟聽到了沒有。
——看來隻是一個巧合了。
而且看程馳這副緊張的樣子,也根本不知道他娶了一個什麽樣的夫人。
程馳臨退出去之前,就隻聽到皇上最後說了一句——“沈老將軍倒是替你找了一個好夫人。”
……
也不知皇上放出了什麽樣的風聲,自程馳回家之後,舊日同僚倒是一個接一個的登門,無論如何都要請程馳一聚,實叫人盛情難卻。
雖說在他剛回京城的時候他們曾經因為顧慮燕國丈而有所觀望,但終究也是一起征戰沙場出生入死過的,將來也許還要一起出征。
程馳一麵不好壞了情誼,一麵又擔心家裏的田妙華,便幹脆如昨日一般在家裏大擺宴席,來一個請一個來兩個請一雙。
人一多一熱鬧,不知誰把戲班唱曲兒的也請來了,乍看起來頗有那麽點夜夜笙歌的味道。
這可忙壞了廚房裏的玲瓏,得虧初雪請水榭的掌櫃多調了幾個人來幫忙。做菜的做菜上菜的上菜,一個個端酒端菜進前院的時候都是溫柔淑女,一進後院就飛來飛去飄移如風——玲瓏表示對這種畫麵她淡定得不得了。
田妙華在後院裏看著小銘小鎧和小全加倍用功地練功,打從在巷子裏跟國丈府護院打了一仗以後三個娃娃越發的興致高昂,他們深深體會到功夫的重要,雖是各懷著不同的心思和願望,但竟都壓過了孩童愛玩的天性一個比一個用功。
隻是他們練著練著突然都不約而同地一滯,左顧右盼卻又感覺不到什麽異常,眨巴著眼睛懵懂地麵麵相覷。
“好了,天都黑了,小孩子要早點睡覺,都去休息吧。”
“妙姨,可是爹爹他們好吵哦,我都睡不著!”
田妙華端著她那張騙小孩的甜美笑臉道:“那說明你修行不夠哦,你笑笑弟弟可是在多吵的地方都能睡著,你將來見了他輸給他怎麽辦?”
小銘頓時打起精神,“我不會輸給笑笑弟弟!我是哥哥!我去睡覺!”
小鎧擰著小眉頭察覺到後娘分明在哄騙小孩,可他又不知道怎麽反駁,不管怎麽樣結果都是去睡覺的。
小全懂事地牽起他的手,“少爺,我們去睡覺吧,我幫你們打水洗漱。”
有小全哄著小鎧,倒真是省了田妙華不少麻煩。
看著三個孩子離開,田妙華才轉頭看向屋內。本該空無一人的房間裏燃起了一點燭光,但並沒有人影投在窗戶上。
生活在黑暗裏的人,從不讓自己的影子被人看見。
田妙華走進屋內,燭光的暗影裏坐著一個黑色錦衣的人,錦衣夜行流雲走繡,舉手投足貴氣十足,倒是已經毫不客氣地給自己斟了茶。
她稍稍福身悠悠笑道:“皇上屈尊降貴來見民婦,真是讓人誠惶誠恐。隻是民婦倒不知道,原來九五之尊也是以這樣的方式來登門的麽?”
她這樣說著,語氣裏倒聽不出什麽誠惶誠恐的味道來。
眼前的人既然以這樣的方式來了,那就不是以皇帝的身份來的,客氣是要的,誠惶誠恐就不必了。反正彼此都心知肚明,如今他們兩人是誰也動不了誰的。
閻修輕笑一聲放下茶盞,“經年不見,錦地羅總管倒是一點也沒變。”
田妙華回以一笑,“但修羅大人卻是變了不少。”
閻修不易察覺地微微一頓,他豈止是變了不少,大概已經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了吧。
他甚至已經想不起上一次這樣藏身黑暗錦衣夜行是什麽時候的事,乍一出行,連身手都有幾分生疏了,竟連外麵的三個孩子都察覺到了他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