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送信&規整&稽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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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送信
一艘小船, 從沅水滑入了洞庭。沅水是蒼梧郡西部南北的水路交通要道, 曾經行船如織、繁華無比。然而世道一年不如一年, 沿途土匪日益增多,最終船家不堪重負,致使貨物斷絕, 又因此餓死了無數船家。此刻摸入洞庭的小船,乃石竹縣的老水手,名喚龍大力。著實沒了營生, 冬日裏又打不著魚,家中孩子餓的直叫喚,不得已,接下了個賣命的營生——千裏迢迢的替老虎營送信。
石竹的土匪被管老虎打的魂飛魄散,暫都沒了聲息。然而出了石竹縣, 依舊有層層關卡。依著管老虎的計謀, 索性年初一出發,趁著土匪過年花天酒地不理論沿途,順水而下, 幾日就能抵達洞庭。果不出所料,河中雖放了橫木攔截船隻,卻無人守衛。船家悄悄的弄開橫木,溜之大吉。入了洞庭, 再看不見逼人的青山巨木, 龍大力大大鬆了口氣, 摸了摸懷中的信件, 想著上頭有管老虎簽字畫押承諾的一百兩銀錢,又生出淡淡的喜意。不知此行,是否可以買些好米好布給家人?
突然,小船劇烈搖晃,正在暢想美好未來的龍大力心裏咯噔一下,就看見自己的船被一個鉤子勾住,拽向一艘大船。龍大力腳底一軟,跌坐在船板上,臉色煞白。抖著聲音道:“好、好漢!我隻是個窮跑船的,什麽都沒有!”
大船上有人道:“看清楚了,是沒有我們的標記!要殺麽?”
另一人道:“先問問來曆。”
龍大力哭喪著臉道:“什什麽標記?可是要入行會?我我我新來的!不知規矩,立刻就交錢。”說著往身上一頓亂摸,拽出兩串銅錢道,“我的錢都在這裏,求爺爺們放小人一條生路。”
大船上的人問道:“聽口音不像此地人?你哪裏人,來做什麽的?”
龍大力道:“我石竹的……”
大船上的人一怔,忙問:“石竹的?雲寨的?”
龍大力忙不迭的點頭:“雲寨是我們縣城,我是城外的!原先也跑過沅水,頭一回入洞庭,不知爺爺們的規矩,現就拜碼頭。我是老實人,肯守規矩的。”說著,就跪在船上,砰砰的磕頭。
大船上的人艱難的聽著龍大力不大標準的西南官話,與旁邊一人商議:“要不,先拖回去?”
那人點頭:“小心些,別把人弄死了。”
說畢,用力一拉,小船貼上了大船,兩個水手跳到小船上,拿繩子把人一綁,吊回大船。又用鐵錨固定好小船,往東開去了。
龍大力嚇的三魂去了七魄,生怕叫水匪做了人肉包子,不住的哀求。兩邊語言不大通,勉強交流了幾句,大量的詞聽不懂,大船上的人不耐煩,用鐐銬鎖住龍大力的腿,扔在船艙裏就不管了。龍大力在昏暗的艙裏晃蕩,也不知過了幾個日夜,終於感覺船停了下來。心裏更害怕了,不知要被水匪們帶到何處。
耳邊都是陌生的語言,龍大力被放出船艙,還未看清周遭情況,就有熟悉的字眼傳入耳中。尋著聲音望去,那人操著一口蹩腳的西南官話,但總算能交流了。龍大力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道:“爺爺,我真是不懂規矩才有衝撞!你們說要怎麽入夥?”
“我不要你入夥,”來人放輕語調道,“你能聽懂我說話嗎?”
“能!”龍大力眼神裏充滿了希望,“老鄉!你是我們石竹的老鄉嗎?”
“我在你們石竹住過。”來人正是王洪,聽聞自家船隊在沅水口抓到了個石竹人,飛奔來問詢情況。才搭上話,船身輕輕搖晃,竟是竇向東親自帶人來了。張嘴便問:“石竹的?雲寨的麽?”
都是蒼梧郡的方言,石竹兩個字還是聽的懂的。龍大力又忙不迭的點頭。
竇向東走南闖北多年,各地的方言都略知一二。石竹漢話不難,略想了想,蹲下身子,換成西南官話道:“你們石竹很久沒有船出來了。”
龍大力眼睛一酸,道:“崔縣承死了,我們就被土匪截了道,再也出不來。”
竇向東眼神一冷:“死了?怎麽死的?”
龍大力不知問話的是什麽人,縮了縮脖子,不敢說。
竇向東隨手丟出塊銀子,安撫道:“你隻管說,說什麽我都不怪你。說的我高興了,我再給你錢。”
龍大力方戰戰兢兢的道:“是被縣令的小老婆殺的。”
竇向東心中一喜,忙追問道:“那他小老婆呢?”
龍大力看著周圍團團圍住的精壯的漢子,突然福至心靈的問:“你是不是姓竇啊?”
“我叫竇向東!”
龍大力一拍大腿道:“就是你!”
竇向東眯了眯眼:“誰跟你提過我?”
龍大力忙從懷裏掏出信道:“管老虎要我給你的!說把信交到你手中,你就給我一百兩銀子!”
竇向東劈手奪過信件,一目十行的掃過,抑製不住的哈哈大笑起來:“奪取鹽井,殺盡土匪!小霸王好樣的!”壓住心中的喜悅,又問,“你出來的時候見了她沒?”
龍大力找到了雇主,心情放鬆,臉上也帶了三分笑意的道:“沒有,是個男人交代我的。”
竇向東點點頭,吩咐左右帶人去休息。自己拿了信,往家中去。穿過威風堂,進了主屋,高興的把信拍在桌上,對肖金桃道:“你兒媳婦有信了!”
肖金桃忙拿起信看,一句話裏十個字倒有五個不認得,猜也能猜,卻是不耐煩的道:“你快給我讀一遍。”
信寫的十分簡短,隻交代了三件事。第一她管平波占山為王;第二生了個女兒,陸觀頤起了名字,叫甘臨;第三缺糧缺人缺物資,需要家裏支援,好徹底控製石竹。竇向東念完信,嘖嘖歎道:“厲害!厲害啊!精銳全跟著老二,她帶著一群毛孩子,竟能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殺出重圍!創下一番基業!你速速準備日常用品,我去外頭調集物資與人手。她遠在石竹,相當不易,原是我們無力顧及,才騰出手來,預備打發人去探聽她的下落。不料她竟能送出消息,我們再不能拖了。”又喜笑顏開的道,“添了個孫女,好!好!好!待我們的人站住了腳,就讓老二去瞧她,爭取再添個小子。”
肖金桃早被兒子的慫樣氣的夠嗆,此刻得知管平波那般爭氣,比竇向東還高興百倍。那是她二房的人!也不理竇向東,一疊聲的喊寶珠:“快快,開箱子!把我收著的絲綿尋出來,這大冷天的用絲綿做衣裳最好。”又喊瑞珠,“傳我的話,我要幾個能幹會帶孩子的婦人,去石竹給你們姨奶奶幫把手,願意去的,速來報名,我有重賞。”
肖金桃喊的中氣十足,一個院子都能聽見。雪雁媽正在後頭晾衣裳,想著長女才哭了一場,把衣裳交給小丫頭,飛奔往二房報信。不一時,一家子上下都知道管平波還活著,不獨好好的把孩子生了下來,順道把石竹土匪給滅了。竇元福聽的毛乎悚然,喃喃的道:“她到底……怎麽做到的?”
雪雁抓著她媽的手,難以置信的問:“果真?果真?”
雪雁媽道:“老太太都叫收拾東西了,怎麽不真?”
雪雁道:“我去見老太太。”
雪雁媽道:“她正忙,你尋她作甚?”
雪雁道:“我要去石竹,跟老太太說,我跟船去。”
雪雁媽一把抓住女兒,含淚道:“人沒想起你,你往前撞什麽?你妹妹跟人去了京城,你又四處亂跑。我生了你們兩個,就一個給我養老送終的都沒有了?”
雪雁無奈的道:“來來正經做了駙馬爺親兵的正頭娘子,算有了前程。我呢?連發嫁銀子都沒得,我不去石竹,難道指著你老給我發嫁?你有錢嗎?”
一言噎的雪雁媽半日提不上氣,隻得哭道:“我沒用,對不起你們,你們就都不要我了。”
雪雁翻個白眼:“媽!我是去伺候主家的兒媳婦並小姐,又不是飛天。姨奶奶難道不用回本家?”
“那你的終身怎麽辦?”
雪雁無語了,家裏男多女少,她嫁不出去才怪!
這廂母女雞同鴨講,那廂竇家的主人都齊聚一堂。長路漫漫,管平波的信簡單明了,無甚細節。竇家人把信件傳閱了一遍,眾人心中都滿是疑慮。雁州鹽礦依舊僵持,時贏時輸,正滿腹愁腸。管平波的信件無疑是大驚喜,掃盡了竇家人心中的烏雲。肖金桃神清氣爽,總算扳回了一局,看向練竹的眼神滿滿都是慈愛。把管平波弄進二房的人,居功甚偉!
竇元福神色變幻,終是化作了笑顏:“管弟妹該賞呢。”
竇向東自來重視人才,豈肯虧待了管平波?在家中開了個短會,就確定要張和泰帶隊,調二百人去石竹,協助管平波控製全境,進軍武攸。備戰許久的竇家,物資與船都是現成的,不過三日功夫,盡數備齊。竇向東還囑咐張和泰道:“你把人送到地頭交接,要分說明白,糧食日後還有,我慢慢調船往她那處送,叫她千萬別急。”
張和泰應了,帶著自己的幾個小弟與新選出的二百精壯,並原先去過石竹的譚元洲舊部王洪,以及雪雁帶兩個婆子一個乳母,往石竹進發。
船隊停泊在雲寨,換成旱路,眾人挑著擔子浩浩蕩蕩的跟著帶路的龍大力往鹽井而去。從清晨走到黃昏,終於抵達了目的地。然而就在走到河對岸時,所有人都驚呆了!
張和泰驚恐的看著土牆上的近二百個麵目猙獰的人頭,心中震顫。鴛鴦陣,真的能以一當十麽?那他……是不是該考慮……調轉馬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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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規整
字正腔圓的官話在河對麵響起:“你們是誰?來幹什麽的?”
張和泰梗了一下,隔著河艱難的用帶著濃鬱巴州方言的官話喊道:“我們是竇家的!管奶奶在嗎?”
瞭望台上的孩子立刻用嘹亮的嗓音對營內喊道:“譚副官!竇家人來了!你來認認!”
譚元洲聽見,從不遠處跑來,三兩下竄上瞭望台,就看見了對麵的張和泰與王洪,興奮的對邊上的李樂安道:“快!快去放絞盤!”
李樂安跐溜的從邊上的竹竿上滑下,解開絞盤的繩索,把吊橋放平。張和泰正欲過橋,譚元洲已狂奔至對麵,抓住張和泰的手道:“有帶炸泡螺的乳酪麽?有母羊麽?”
張和泰奇道:“怎麽了?”
譚元洲道:“奶奶沒奶水,孩子快餓死了!”
雪雁聽得此話,忙道:“有乳母!”
韋高義也跟了出來,恰聽到最後一句,眼睛在雪雁幾人中溜了一圈,看到一個胸前鼓鼓的婦人,指著問:“這個?”
雪雁點頭,還未說話,韋高義拽著人就往營內狂奔。
主屋內嬰兒啼哭不絕,陸觀頤用小勺子試圖喂米糊,甘臨就是不吃,哭的撕心裂肺。管平波無力的趴在床上,滿臉憔悴。不知是生育太早,還是體質的緣故,她的奶水在月子裏勉強湊活,待到出了月子,甘臨食量見長,便怎麽都不夠了。甘臨吃不夠,餓的自然快。尋常嬰兒約莫一個時辰吃一次,甘臨半個時辰就開始哭。此時乳製品一概沒有,管平波隻得解開衣裳湊活著喂。睡眠全被打亂,產後本就虛弱的身體更加糟糕,惡性循環,奶水更少。侯玉鳳提議做米糊,甘臨卻是不到餓極了半口都不肯吃。哭的管平波是一點脾氣都沒有。此事也就成了整個老虎營的一塊心病。
後世的電視劇經常坑人的出現“保大還是保小”的問題,事實上在古代幾乎不存在。孩子的命賤如草芥,尤其是個女孩兒。經曆了守衛戰的慘烈,又見了管平波瘦到脫形的模樣,其實眾人心中,都希望管平波放棄喂養甘臨,遠遠抱走喂米糊,能活就活,活不了將來再生便是。但管平波如何舍得下?也就隻好熬著。
頭痛欲裂間,就聽門外一聲大喊:“營長!乳母!有乳母!”
紫鵑迎出去一瞧,差點與韋高義撞個滿懷。韋高義來不及解釋,甘臨日日哭的他都要崩潰了,把乳母直往屋裏推:“快快,去喂孩子,我頭都要炸了!”
乳母劉氏早聽見屋內嬰兒啼哭,一麵調節呼吸,一麵解開衣裳。鄉間婦人喂奶,是從不避男人的。韋高義也半點不覺得不妥,不錯眼珠的盯著甘臨被放到劉氏手中,一口咬住乳.頭,含著兩包淚,抽噎著大口大口的吃起來。
劉氏本就是肖金桃特特挑出來的,一路上怕退了奶,雪雁日日幫忙擠。此時甘臨吃著左邊,右邊嘩嘩的淌。眾人喜不自禁,都道這可夠吃了!管平波見狀,連連尖叫:“啊啊啊解脫了!”叫完,一歪頭睡死過去。
韋高義興奮的在營中奔走相告,大家都笑出聲來,整個營寨中洋溢著比過年還熱鬧的歡快氣息。當真是久旱逢甘露,激動之情難以言表!
張和泰則立在河對岸,上下打量著譚元洲。藍色布料的奇怪短打,腳踩著雙破草鞋,但頭發梳的一絲不苟,站的筆直,不複往日的輕佻。有些像竇朝峰,隻要穩穩當當的站在那兒,自有一股逼人的氣度。餘光不由的再掃過土牆上令人駭然的人頭,他們到底經曆了什麽?
譚元洲對竇家是有怨氣的,這份怨氣在管平波生育後逐日累積。不大的老虎營,在韋高義拽走乳母不久,便沒再聽見哭聲,便知乳母派上了用場。心中的鬱氣略微疏散,方才的急迫也變的平緩,從容的對張和泰笑道:“哥哥辛苦了!”
譚元洲的沉穩讓張和泰有些異樣,昔日雖各自有小地盤,卻是以他為首。而此刻擁有如此戰功的譚元洲,日後絕不可能再甘願屈居人下。好在他也是多年管事,沒有兩把刷子,做不到竇向東的八大金剛之首。很快調整了情緒,拍著譚元洲的肩膀道:“好兄弟!哥哥辛苦什麽?苦了你們才是真的。去歲我前腳回巴州,二老爺後腳就逃了回來。把老太爺急的日日上火,卻是雁州鹽礦、飛水鐵礦並洞庭上頻頻出事,實調不出人手。過年的時候且說要派人試探著來尋你們。哪知沒十五,就收到了奶奶的信。把老太爺並老太太喜的了不得,三天內備齊物資,命我火速南下。奶奶的信寫的含糊,我不知你的安危,此刻見你無事,哥哥這顆心才算落回肚裏。”
譚元洲苦笑:“我們死的人可不少。此回你是留下?還是得回巴州覆命?”
張和泰道:“我帶的幾個人隨我回去,王洪他們留下給你。共計二百人,還有十幾船糧食物資。山路不好走,我隻帶了一百人帶著糧食進山,剩下的一百人都擱在原先的宅子裏。你們都要搬進來,明日就派人搬去。老太爺的意思是,若能回縣城,頂好是回去。此山深處,不通水路,日後的東西都不好運進來的。”
譚元洲道:“奶奶才下了禁鹽令,我們得過了春天安排了此地春耕事宜才搬。那下剩的一百人都調來吧,正缺人使呢。還有,我把陣亡兄弟的名單告訴你,我們如今不好離了此地,你得替我們撫恤他們的家人。”
張和泰應了,又問:“奶奶可好?我想去拜見,不知方便不方便?”
譚元洲把人領進營中,李玉嬌就拿著個本子出來道:“張大哥好!”
張和泰認得李玉嬌,見她臉上有道疤,關切的問道:“你受傷了?”
李玉嬌笑笑:“差點叫土匪砍死,幸而命大,沒死沒殘的,比他們好多了。”又利落的問,“你們帶來的東西,可有造冊?我好登記入庫的。”
李玉嬌的文化課是打一開始就是學的最好的那個,管平波與陸觀頤都被孩子絆住,後勤事務便交接到了她手上。此刻管平波與陸觀頤都在休息,自然由她來清點入庫。張和泰忙喚王洪與之交接,元宵又趕了來道:“我已吩咐廚房煮飯,今日的鹽已煮好,幾口大鍋正巧用來燒熱水,張大哥且帶著人洗漱休息。過會子我們把鋪蓋收拾出來,你們暫且在閣樓上委屈委屈,有事明日再說吧。”
張和泰笑道:“元宵妹妹也長大了,會理事了。我問你一聲,奶奶方便見人麽?”
“奶奶睡了,明日再見吧。”元宵笑道,“我們營裏,衛生講究第一。你帶的人髒兮兮的,且得先收拾妥當了。”
張和泰仔細打量了在營中穿梭的人,每一個人都穿著一模一樣的衣服,留著差不多的短發,不由皺眉道:“你們的頭發呢?”
元宵噯了一聲道:“那麽老長,洗一回烤半天,煩死了的,就都剪了。”
張和泰:“……”
元宵又笑道:“張大哥先去洗漱,我去炒兩個小菜,回頭給你和譚大哥下酒。”
譚元洲笑罵:“營中禁酒,你坑我呢。”
元宵道:“陸知事吩咐了,今夜你代表奶奶給張大哥接風洗塵,許你吃點酒,隻別吃醉了,誤了明日的早訓,必要挨罰。我可告訴你,奶奶方才睡了,你想她要一覺睡到明日早上,得多有精神?你們都緊著點吧!”
張和泰調侃道:“竟是這般嚴厲?半點都不通融的?”
哪知元宵認真點頭:“軍令如山,誰都不能違的。”說畢,與二人告辭,自往廚房裏準備飯食了。
張和泰環視不大寬敞的老虎營,見李玉嬌有條不紊的組織人抬東西入庫;不遠處楊欣拄著拐杖,立在院中,用官話指揮著一群孩子打掃閣樓,想是預備給新人居住;廚房外一群婦人,借著天光,飛快的切著菜蔬。整個營中,麵對突然來臨的百多號人,不消管平波出馬,竟是忙而不亂。
跟著譚元洲去到浴室,一間不大不小的木屋,裏頭鋪了一層結實的竹製地板。地板間有縫隙,想是為了排水。石竹氣候濕潤,植物漲勢喜人。最大的毛竹根部,直徑可達二十公分,橫切下來便是個桶。再往上一點,橫切下來則是盆。浴室裏的牆角,整整齊齊的擺著一排竹桶。竹桶上方是層架,也是整整齊齊的擺著一排放著牙杯牙刷的竹盆。令人發指的是,牙刷全朝著一個方向。往上,是個放雜物的架子,上頭放了幾個小盒子,不知裝了什麽。再往上則是兩根竹竿平行,兩塊毛巾為一組,掛了一排。毛巾材質長短不同,算是張和泰看到的最參差不齊的物事了。
傻愣愣的立在浴室裏,譚元洲從中拿了個桶出來道:“你用我的吧。”
張和泰:“……”
洗完澡,譚元洲遞了把篦子道:“篦一下虱子,奶奶最見不得那個,看見了能衝人發飆。”
張和泰再次:“……”
梳洗完畢,張和泰又跟著譚元洲回房。營中屋舍不多,譚元洲作為副官,倒是在主樓的東邊撈著一間小屋。堂屋做了放武器的庫房,另一邊原是元宵姐妹的住所,後因張四妹等人戰死,下剩的三個女孩全叫管平波挪到主樓的東間,此地便空了下來。不過添了這麽許多人,是空不了多久了。
堂屋是泥巴的地麵,因此進屋就得脫鞋。踩進譚元洲的屋內,刷了桐油的地板亮的發光。角落一張小竹床,被褥整齊的跟紙做的一般。屋子正中有個小桌子,矮矮的,可直接坐在地上,省了凳子。窗戶內側糊了紗窗,再回頭看門口,簾子裏側亦有紗窗門。看著便知夏日能阻蚊蟲,可睡個好覺。張和泰認識譚元洲好有十年了,往日一個屋裏睡覺,他的鋪蓋跟狗窩也沒差,怎麽幾月不見,整個人都變了?不由問道:“你……這是討老婆了?”
“我自己收拾的。”譚元洲微微一笑,輕描淡寫的道:“軍營,本就該如此。”
張和泰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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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稽查
清晨,尖銳的竹哨在營中響起。張和泰從夢中驚醒,火把的光亮從窗外照入屋內,借著一點點微弱的光,張和泰看著譚元洲飛快的穿衣服。他們新式的短打都是木扣子,比繩子快上許多。穿衣畢,又整理頭發。譚元洲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我也把頭發剪了算了!”
話音剛落,迎來了第二輪竹哨。譚元洲火速跳出房門,穿上草鞋。張和泰隻覺窗前人影一閃,屋裏就再沒了動靜,取而代之的是外麵傳來的嘈雜。
張和泰此行帶著竇向東的滿肚子疑問,忙跟著起床,穿衣穿鞋,速度卻遠遜於譚元洲。本來製式軍裝就比又是打結子又是係腰帶的短打要快,石茂勳還首創了套頭穿衣法,即晚上脫衣時把扣子扣的隻剩最上頭兩顆,早起往頭上一套,隻消扣兩顆扣子。草鞋也是一個道理,睡前先做準備,鞋帶處做個活套,早起穿上,一拉就好。待張和泰不慌不忙的穿衣穿鞋梳頭畢,老虎營已經開始晨跑了。
走出房屋,遠遠看見一塊平地,四周插滿了火把。二十來個人繞著插火把的杆子跑,還有幾個影影綽綽的人影,在杆子內圈跑。一瘸一拐的,不是陸觀頤是哪個?再走進一點,突然隊伍齊聲大喊:“一二三四!”
張和泰唬了一跳,被吵起來的王洪在一旁笑道:“奶奶練兵還是這麽著。”
張和泰道:“上回也沒見這麽個喊法啊!”
王洪曾跟老虎營一個院裏生活過,略知一二,便解釋道:“那時在城中,怕打攪了百姓休息,稍有克製。如今在山穀內,左近無人,便放開了。原先他們在雲寨外的山穀,也是慣常大喊大叫的。”
張和泰揉揉額角道:“你昨夜睡的習慣?”
王洪苦著臉道:“睡的倒是舒服,就是聽韋兄弟說了一回老虎營的規矩,瑣碎的我差點一宿沒睡著!”
張和泰已見識過了,同情的看了要留在此地的王洪一眼,道:“入鄉隨俗吧……”
王洪深深歎口氣:“新招募的人,可不是我們家的老人。如此苛責,隻怕他們不慣,到時彈壓不住,可怎麽好?”
張和泰雖對管平波的規矩不以為然,卻是冷笑道:“不慣就滾,且看他們能不能找到吃飽飯的活計。漫說隻是講究了些,便是累死在此地,他們又敢有什麽怨言?三七開的田且輪不上他們租!奶奶一人在此地打下這份家業不容易,老太爺看重的緊,你須得助奶奶彈壓住他們,休鬧出故事來。”
王洪道:“哪裏還用我彈壓,昨日哪個不叫那多土匪頭顱嚇著?再說還有譚大哥呢。我就想著將來愁,昨天晚上你是不知道,紫鵑姑娘一臉嫌棄的看著我們的被褥,叫今日全體拆被褥,還說要喊個人去請個彈棉花的,把棉絮重新彈過,省的有虱子。”
張和泰笑道:“我昨日聽譚兄弟說了,道是奶奶討厭虱子。”
王洪深深歎了口氣,覺得日子簡直沒法過了!
圍觀群眾當然不止張和泰與王洪,這般動靜,那一百新人皆被吵醒。他們暫時住在各屋的閣樓上,此刻都下來看熱鬧,把武場圍的個嚴嚴實實。瞧著老虎營的人一個個精神抖擻,跑了一圈又一圈,裏頭還夾著女眷,都覺得稀奇。
跑完圈,又開始走奇怪的步伐。待到天光微亮,這幫人才散夥。散夥也不亂,而是排著隊往浴室方向走。不一時,就看他們有說有笑的搭著毛巾拿著牙刷,齊刷刷的蹲在浴室門口的溝前刷牙。洗漱完畢,營寨的廚房飄出了飯香。
但老虎營的人並不靠近廚房,而是往另一頭去。不知哪個唱起了歌,緊接著大夥兒都跟著唱。間或夾雜著互相喊名字的聲音。天越來越亮,張和泰等人也看的越來越清楚,隻見營寨另一頭,冒出股股青煙,不知在做甚。
譚元洲笑嗬嗬的走到張和泰跟前,問:“你們站著不動,不冷麽?”
王洪忙問:“早起是練兵我知道,現做什麽呢?”
譚元洲道:“煮鹽。”
張和泰道:“煮鹽可是個苦差事。”
譚元洲笑道:“不是雁州那般大鹽井,一日統共也打不出多少鹵水。奶奶做了雁州那種絞盤,他們幹的輕巧著呢。齊心協力把柴禾備好,中途隻需加柴攪拌,婦孺都可幹了。奶奶說,才晨訓了就吃飯,對胃不好,索性拿煮鹽緩口氣。過會子排隊吃飯,再歇一陣,我就要教他們刀法,你再同奶奶說話吧。”說著又囑咐了一句,“早先定了規矩,在此地都是叫營長的。張大哥橫豎要回去的不算,王洪你可別叫錯了。”
張和泰對著譚元洲的胸口捶了一記,笑道:“看把你高興的,不就是早起練個兵,也能練的你眉開眼笑。”
譚元洲哪裏是因為練兵?他是今日早起看到帶隊的是管平波,比吃了一壺太上老君的仙丹都覺得舒坦。要知道管平波被孩子折磨的,已是許久無力練兵了。今日不獨他,老虎營裏誰不高興?聽那幫小子扯著嗓子亂吼就知道,全都要瘋了。
“吃飯啦——”一聲甜美的呼喊在營中穿過。半開放的廚房幾口大鍋齊齊掀開鍋蓋。老虎營紛紛從鹽井往回跑。到了廚房跟前,排隊往架子上拿碗,又排隊喝粥。經過去年與貨郎的交易,他們總算能用上正經的竹碗,而不是隨便切一截竹竿當容器了。新來的人自然也都有碗,此時出門的人,鋪蓋鍋碗都隨身攜帶。聽見喊吃飯,都覺得腹中饑餓。也拿著碗,湧去鍋前。
李玉嬌斷喝一聲:“排隊!”
新來的人茫然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願往後退,自然就形成不了隊伍。李玉嬌又是女眷,連喊幾聲,漢子們都不肯搭理。李玉嬌從後頭開始拽,試圖讓他們排成一列。一個漢子笑道:“小妹子,何必這麽凶?當心嫁不出去。”
李玉嬌板著臉道:“再說一次,排!隊!”
那漢子調笑道:“我不排怎樣?你可是要惱的哭?”一群人登時哄笑出聲。
李玉嬌依舊板著臉,把方才那漢子往後拖。都是些窮苦漢子,統共不曾靠近過幾個女人,此刻見了李玉嬌,就似蒼蠅找到了屎,渾身都躁動起來。伸手欲摸李玉嬌的臉,被靈巧躲過。眾人又是一陣笑。
韋高義眉頭一皺,把自己的粥碗遞給邊上的陳大義,就要去幫李玉嬌維持秩序。
才穿過人群,就見李玉嬌突然一個進步,閃身下潛。韋高義在心裏默默給不怕死的新人點了個蠟。果然,下一刻李玉嬌的雙手就抱住漢子的左腿,頂住他的髖部,將他的左腿向上一拉,同時自己的身體向右轉體側步,左拳猛向下頂其大腿,那漢子登時就被掀翻在地。正欲翻身反擊,李玉嬌的左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重重撞上了他的襠部。
“啊啊啊啊!”嘴賤且手賤的漢子登時發出殺豬般的慘叫。新人們不自覺的夾緊了雙腿,好痛!
這便是管平波的擒拿術中,女孩子們學的最好的“抱腿撞襠”。李玉嬌麵無表情的吐出兩個字:“排隊。”
眾人一個激靈,忙不迭的學著隔壁排出隊列來,是謙遜也有了,禮讓也有了。眾人的餘光瞥見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的那位,都一陣後怕。蒼梧郡盛產悍婦,動輒撒潑打滾哭爹罵娘,眾人習以為常。然而他們沒料到李玉嬌連聲音都沒高一寸,直接出手把人幹翻,末了她還是不悲不喜,毫無情緒,這哪裏像個女人?分明就是個怪物!
李玉嬌冷笑一聲,道:“我是稽查隊長李玉嬌,回頭他們訓練的時候,你們都到禮堂來聽我宣講軍規。倘或有犯者,就不是方才輕描淡寫的一下了。”
尼瑪!這還輕描淡寫?差點被打的斷子絕孫好麽!
楊文石對著一群外鄉人,毫無同情心,用官話幸災樂禍的道:“你們知足吧,要是我們營長出手,嗬嗬……”
聽到此言的老虎營,想起管平波揍人的力道,都覺得身體某處狠狠一抽。韋高義忍不住對著一群後輩沉痛的說:“給你們一個忠告,在本營,惹誰都不要惹女人。”
剛被恐嚇過的新人紛紛點頭。
看完一出好戲的張和泰低聲歎道:“這幫女人是真不打算嫁了?”
譚元洲莫名其妙:“怎麽說?”
張和泰牙酸的道:“太凶悍了吧?”
譚元洲道:“沒有啊。我們老虎營的女孩子,很講道理的。你不惹她,她們才不會打人。”
張和泰驚悚的看著譚元洲,喉嚨似被捏住,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這貨原先哪怕去花樓,也隻愛柔媚的江南女子的啊!
譚元洲看著張和泰的表情,懶的跟他細說自己心態變化,隨口笑道:“橫豎她們也打不過我。”
張和泰才鬆了口氣,這位兄弟還沒被土匪刺激的神誌不清。以他們哥幾個的身手,除了管平波那母老虎,是沒可能有女人打的過。既是打不過,也就犯不著害怕了。
跟著大部隊吃著早飯,就見紫鵑走來道:“張大哥吃好了沒有?若是吃好了,奶奶請你去說話。”
張和泰忙把剩下的小半碗粥倒進嘴裏,點點頭道:“姑娘帶路。”
紫鵑福身一禮:“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