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輿論&儺舞&離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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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輿論
韋高義還是個比較單純的孩子, 不住的朝潘誌文打眼色求助。潘誌文更單純了,足足想了一刻鍾,哥兩個也沒想出個所以然。管平波悠然的吃茶畢, 幸災樂禍的笑:“索性帶著人去雲寨跑幾圈, 耀武揚威, 一舉雙得。”
韋高義鬱悶的道:“師父你有話直說啊!”
管平波不肯說,陸觀頤隻得道:“無非師出有名耳。凡事都有個道理, 便是訛詐, 也要強裝個道理, 不然打仗總要死人, 我們要如何說服的了戰兵?現在我們可沒有土匪威脅, 更不缺吃的。沒有誰天生眼光長遠,因此我們得把話同他們講清楚明白, 慢慢的也就能理解了。”
韋高義撓撓頭道:“可是地主霸占了百戶所的土地,本就不對。我們誰沒見過地主使壞啊?幫著孟師父搶回土地, 都是願意的。”
管平波卻問:“不止百戶所的地,倘或我還要搶他自家祖傳的地呢?”
韋高義驚悚的道:“啊?那不就是強盜了麽?”
管平波用手撐著下巴,噗嗤笑道:“看,你先不樂意了。”
韋高義:“……”
管平波坐直身體道:“我想要耕者有其田,不把地主的土地奪了, 那麽許多人,上哪裏有地去?原先在鹽井裏講曆史故事, 也不是隨便講的。物不平則鳴。就拿譚元洲來說, 他家若能安安生生種地, 就不會走投無路的跑船,繼而死的隻剩他一個了。”
潘誌文歎道:“我知道,我家有地,也不願跟著太爺跑船的。人生三苦,撐船打鐵賣豆腐,都是過不去的人家才做的活。便是我們家運道好,能跟著竇家討飯,原先在家裏時也常常吃不飽。”
管平波笑了笑:“故,將心比心。人人都想安居樂業,沒有土地,如何能安居?老太爺想我們占了石竹,可不是打打土匪、賣賣木材就算占的。須得令百姓有好日子,跟我們一條心,才叫站住了鐵營盤。否則百戶所便是下場。至於我們這麽做,到底算不算強盜……”
管平波笑的一臉奸詐,“崔亮且有人拿他當青天,我們打下石竹分了田地,說我們是強盜,你看百姓樂不樂意聽。民怨沸騰時,朝廷都能換人做,何況一個石竹。”
韋高義再次:“……”
陸觀頤輕笑:“此話要傳揚出去才好。”
管平波道:“且不忙,輿論戰須得有節奏,你先去告訴戰兵營,說明外頭田野是百戶所的,叫他們眼饞幾日再說。”
韋高義踟躕的喊了一句:“師父……”
“嗯?”
韋高義頓了頓,有些不舒服的道:“那不是變成玩弄人心了麽”
願意思考是好事,管平波耐心的道:“孔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何解?聖人之道深遠,人不易知。開啟民心是很漫長的過程,我從不吝惜教授你們學問,然而你自想想,當初我教你們識字習武,是用得何等手段?用鞭子抽打,用食物誘惑,是玩弄你們的心麽?”
韋高義搖頭。
“的確是玩弄,或者叫調.教。”管平波客觀的道,“學習有個過程,足足一年半,直到今日我才帶你們二人開小會,才能對你們把事說透了。我們初遇的時候,姑且不論你們是否讚成我的話,隻怕聽都未必聽的懂。我常與你們說,物質是第一性的,意識是第二性的。開啟民智,總在我讓他們吃飽飯之後。現如今餓殍遍野,我去同他們講道理,便是何不食肉糜。為人處世,看手段,更看結果。你現在能聽懂我的話了,會怨恨兩年前我嚇你的手段麽?何況,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人呐,都是些愛聽好話自欺欺人的貨色。打仗沒有不流血的,分田沒有不流汗的,說在前頭的醜話太多,難免人心浮動,那還談什麽闖出一番事業?所以我說思想工作很重要,便是如此了。”
潘誌文踢了韋高義一腳,沒好氣的道:“老話說,不看人對己,隻看人對人。師父待我們好,待旁人也不錯。既如此,你想那麽多作甚?跟著幹就行了。”
陸觀頤笑罵一句:“莽漢!”
潘誌文道:“彎彎繞繞的聽的我腦殼疼,不就是要打仗嘛!講那麽多廢話作甚?誰不是沒飯吃投了來的?進營就知道,當兵吃糧。不敢上戰場,那就滾蛋!天下哪有平白無故送到嘴裏的飯?師父你休多心,隻消咱們老虎營依舊有飯食有新衣,哪個不聽話,早晚被唾沫星子淹死。不服氣的,去背礦、去撐船累不死他們!”
管平波但笑不語,潘誌文的想法十分樸實,但想造反光樸實是不夠的。戰場太慘烈,那種濃鬱的血腥與絕望的廝殺,很容易耗幹人的精神。比起背礦、撐船之類的慢性折磨,難承受的多。所以土匪得有打家劫舍喝酒搶女人的追求,而篡位造反的得有輕徭薄賦均田地的理想。不過思想建設非朝夕之功,管平波不急就是了。
幾人又說了一回日常安排,孟陽秋就回來了。進門見禮畢,麵色有些不愉的道:“我先打問了一圈,百戶所大部分田是楊再林占了,還有些邊邊角角,他家族人並幾個小地主也伸了手。再尋到楊再林家,他跟我裝聾作啞了半日,待我拿出武器,他又推給了死人崔亮。我看他是不肯吐的,營長,我們直接打吧。”
管平波道:“你辛苦了,先回去歇著吧,我再想想。”
孟陽秋還待說什麽,管平波卻又道:“百戶所比鹽井的屋子多,我們可以鬆快些。我們幾個可住單間,韋高義與潘誌文住雙人間。你原先的屋子還在,你願意的話,就搬回去住吧。”
百戶所的三個舊人分屬於三個地方。孟陽秋在作訓部任教官,陳大義和王小狼分別在一旗隊任小隊長。老虎營都是按編製居住,孟陽秋固然級別夠上了單間,也不能喊陳大義與王小狼一起,無可無不可的應了。
打發走孟陽秋,管平波道:“正值農忙,我們不好驚了百姓雙搶,不能打仗,就打輿論戰吧。”說畢,朝陸觀頤招了招手,賊兮兮的在她耳邊如此這般的說了一回。韋高義和潘誌文就看著陸觀頤臉色古怪的出去了。管平波大笑,對兩個旗隊長道:“你們等著看好戲吧!”
韋高義還待問,管平波卻不肯再說了,隻教他們自己去動腦筋想。
七月二十日,雲寨集市。老虎營輪番放假,一旗隊一二小隊、二旗隊一二小隊都可出門逛集市。韋高義許久不曾出門,少年心性,約上潘誌文一起去吃雲寨城內的肉湯圓。進了城門,集市比去歲他們來時更冷清了幾分。行到湯圓鋪子,倒也坐滿了三四張桌子。老板娘見了韋高義怔了怔,喃喃的道:“你們回來了?”
韋高義見老板娘還記得自己,笑了笑道:“是呀,回來了,如今住在百戶所裏,今日出來趕集。”
老板娘尷尬的笑了笑,忙問:“二位想吃些什麽?”
潘誌文道:“你們不做肉湯圓了?怎麽不見擺出來?”
老板娘的笑容維持不住,嘴角噙著一絲苦澀道:“哪還做什麽肉湯圓,便是做了,也無人吃。去歲土匪在雲寨城內鬧了足有一個月,家家戶戶被搶空了屋子,至今緩不過來。我是聽說你們奶奶厲害,把土匪殺了個幹淨,有幾個被搶走的女人逃了回來。我替她們謝謝了。”又用手擦了擦圍裙道,“你們想吃肉湯圓,我去稱了肉來現做,二位先吃些別的填肚子吧。”
潘誌文想了想道:“隻怕來不及,你散了集有空送去我們老虎營麽?做多些,我們營長也愛吃的,我一總給你錢。”
老板娘好奇的問:“你們營長是哪個?我認識麽?”
韋高義笑道:“怎麽不認識?就是我們奶奶,她往日常來你家吃肉湯圓的。”
“哦!哦!”老板娘恍然大悟,“你們改了稱呼了呀!世人都傳你們老虎營厲害,一時說奶奶厲害,一時說營長厲害,我還當營長是你們家哪個漢子呢。”
潘誌文促狹一笑:“那漢子是我們副營長。”
韋高義也跟著笑了。
老板娘又問:“仿佛聽見你們奶奶有身子的,可是生了?”
潘誌文正欲答話,忽聽一聲鑼響,順著聲音往城牆下的空地上望去,不知何時那處竟搭了個簡易戲台。再一瞧,戲台上插著的旗幟,不是他們的虎頭旗是什麽?隻見阿顏朵與後勤的幾個人忙忙碌碌,有在台上裝飾的,有在地上打楔子牽繩索,引人排隊的。鑼鼓嗩呐響個不停,還有一人在隊伍前派發著什麽,百姓拿了東西,往戲台前站定,一個個皆饒有興致的看著戲台,全當來了戲班子。
肉湯圓店的老板娘伸著脖子看,就有一人飛奔而來:“湯圓嫂,你等什麽呢?老虎營在發鹽演戲,快去排隊吧!”
“發什麽鹽?”
那人用手比了個大小:“這麽長的半截竹桶,裏頭都是鹽,排隊領,領完看戲,見者有份!你做什麽生意啊!快走快走!”
老板娘一聽哪裏坐得住,忙喊老板,一家人往戲台前狂奔而去。不一時,戲台子跟前圍的水泄不通。拿著刀的老虎營隊員維持著秩序,百姓隻得沿著楔子與麻繩圍著地界排隊。
韋高義看著潘誌文,問道:“師父這是鬧哪樣?我們怎麽什麽都不知道?”
潘誌文也一臉茫然,忙道:“走,去看看,順便幫把手。”
二人跑到戲台附近,就被洶湧的人潮擋住,再不能往前了。幸而戲台搭的高,能看見阿顏朵的半個身子。突然鑼鼓喇叭一停,良久,又猛的一陣敲擊。眾人的眼光都被吸引至戲台。阿顏朵的歌聲響起:“世人都道土匪惡,惡不過吃人不見血的財狼咧——勾結土匪害官軍,搶完官軍搶百姓咧——”
潘誌文抽抽嘴角:“什麽鬼?”
韋高義瞠目結舌的道:“營長說要我們等著看好戲,真的說的是好戲啊?”居然不是形容詞!
躲在人群中的管平波彎起嘴角,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而比糧草還快的,當然是宣傳。輿論陣地,先搶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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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第136章儺舞
管平波並沒有刻意瞞著韋高義,隻不過老虎營內人數漸多,工種自然而然的細分。何況去歲夏天的一夜驚魂,讓韋高義對雲寨有著十分不好的回憶。從那一夜起,十幾年的平靜生活徹底毀滅。重傷的石茂勳成為了不幸的開端。石茂勳活下來了,可他們熟悉的人一個一個的死去。韋高義尚能記得戰友的臉,但他又能記住多久?而今走出堅固的鹽井,僅僅是第一步。
將來會有多少人戰死沙場,不知道;將來他會不會客死他鄉,更不知道。刀尖上行走,再如何刻意的大大咧咧,都無法掩蓋心中的不安。埋頭練兵,似乎是唯一行之有效的方式。既如此,管平波便不打攪,軍人單純的想變強,才是好事。其餘的瑣事,原就不該他們操心,否則要首領何用?
成立宣傳隊是管平波很久以前就有的規劃,常言道,唯有上智與下愚不可移,百姓的愚昧來自於他們閉塞且貧苦的生活,而非智力低下。且愚昧,同時代表著空白與好騙。陳朝絕無可能教育百姓,管平波自然不會放過機會。
無數先例表明,哪怕到了後世義務教育普及到幾乎每一個人的程度,電視劇也永遠比科普文受歡迎,因為電視劇有故事情節,而科普沒有。古今中外所有的老百姓,都是愛聽故事的。乃至後來某些娛樂節目的選手,不編個催人淚下的故事都不好意思說自己來上節目。如今時機成熟,草台班子也是班子,先開張了再說。
苗漢千年雜居之地,阿顏朵略區別於漢人的長相影響不了她的美貌。卜一上台,叫好聲已是一片。傳統戲曲裏有許多絕美的語句,但那是讀書人的喜好,再不濟也得有管平波的文化水平,才讀的懂那“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生活在匱乏蒼白中的百姓體會不到才子佳人,他們隻懂得簡單粗暴的“財主到來砍藤短,我落石崖順水漂。”因此要緊的是情節,辭藻倒無需太華麗,隻需押韻即可。
管平波自是不會寫詞的,好在苗族用歌舞傳承曆史,以阿顏朵為首的苗族男女,湊在一處改了兩日,又抽空把舞蹈編排了一番,再從管平波日常教的歌曲裏借鑒些小調糅合,初演便開場了。但唱完開篇,阿顏朵躲去了後台,如今養的白白胖胖的她,實在不適合演今天的戲。
阿顏朵退下,一個沙啞的的男聲,低沉的用雲寨方言唱起了歌謠,蒼涼而悠遠。似在耳邊,又似在天邊。瘦骨嶙峋的男人登上了舞台。他衣衫襤褸,神情麻木。腳步一深一淺,嘴唇一張一合,如同幽靈。
“我名喚大山,來自楊家山。”叫大山的男人唱出了自己的開場白,“家中無糧又無米,老少難心安。把那地主大門敲,佃出田來養家小,奈何耶!地主砰的把門關。嫌棄我是窮侄子,怕我欠他租子錢,不肯把田佃。啊!苦也!”
大山跪在大門口,磕頭如搗蒜。地主在門那頭,甩袖撇嘴,跟著唱出了怕被窮親戚沾染上,甩不掉的台詞。
吵吵嚷嚷的觀眾,漸漸安靜下來。苗族有展示日常生活的舞蹈,有祈求上天賜福的舞蹈。每一個動作,都有著具體的含義。混在人群中的管平波不大看的懂,卻見周圍的百姓認真的盯著舞台,不由哂笑,還真是文化差異。如此抽象的舞姿,他們何以覺得能代表風光水火?
情節在繼續,跪了一夜的大山,沒有求到田。因為地主佃田不賒賬,租子交在佃田前。一無所有的大山,不可能靠哀求打動地主。
頹然的大山,艱難的從地上爬起。恍恍惚惚的走向山林摘采野菜果腹。青黃不接本就難熬,何況大山一家無地更無指望。
大山媽為了不拖累孩子,半夜裏悄悄走入山林,再也沒回來;剛出生的兒子養不活,狠心溺死在水缸裏;產後體虛的大山嫂喝著淡米湯,聽見才生下來的兒子的啼哭,沒多久,歸於寂靜。死一般的寂靜。她的丈夫親手殺了他們唯一的孩子。因饑餓而空洞麻木的眼,沒有淚。她就這麽呆呆的坐著,無思無想、無知無覺。
挖坑埋葬了兒子的大山回到屋中,看了一眼老婆,頭也不回的出了門。米缸裏最後一把米,熬成了米湯,給了老婆大半碗,給了臨死的孩子兩小勺。絕望死死的扼住了大山的咽喉。
山上的筍、水裏的魚,都是地主家的地盤。凶惡的狗巡視著領地、豺狼虎豹散落在山林,每一次覓食,都心驚膽戰。大山怕死,他不想去山裏,又不得不去山裏。他走在山間土路上,後悔。或許他不該令老婆懷孕;又或許,他這樣的人,根本就不該娶親。
饑餓極大的消耗著體能,也消耗著理智。頭頂嗡嗡聲盤桓,大山看見了一個巨大的蜂巢。似乎能聞到蜂蜜甜美的清香。大山雙眼無神的往蜂巢下挪動,被樹枝絆倒,爬起,又被絆倒,再次爬起。觀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感同身受的他們,心中替大山生出了期盼。
拿到蜂蜜大山就能活,蜂蜜、蜂蛹可以吃,更可以賣了換糧。火鐮點燃了枯枝,黑衣的苗族漢子進入舞台,扭起了身體,表示著青煙直上。煙霧熏的蜜蜂四處逃竄,蜂蜜唾手可得,漢子的舞姿裏,充滿著喜悅與輕快。觀眾的臉上,跟著露出了笑容。
突然,犬聲大作!大山心中一驚,他被地主的人發現了。看著巨大的蜂巢,大山不住的咽口水。地主家的大狗與護林長工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大山拔不開步子,他實在太餓了。他想吃蜂蜜,哪怕一口都好。狗咬傷了他的小腿,血流如注。長工的喝罵朦朧,大山隻能看見他的嘴型變換,卻聽不懂他的言語。
先前歡快的音樂陡然一變!黑衣漢子歡快輕柔的動作變的誇張。後台又跑出了兩個黑衣人,一樣的動作,在舞台上奔跑,嘴裏發出風的呼嘯。旁白的和聲齊唱:“風來了!風來了!”
不住跑入舞台的黑衣人擺動著身體,也遮蔽著視線。身著紅衣的人不知從何處進入場中,揮舞著手臂,抖動著身軀。音樂更添急促,低沉的和聲又唱:“起火了!起火了!”
無人照管的火堆點燃了旁邊的枯枝,火苗登時竄起!山林一旦起火,尋常人都逃不掉。長工驚恐的呼喚著狗,撒腿往逆風的方向狂奔逃命。被火勢驚醒的大山沒有跑,他繼續向蜂巢走去。帶著血的腿,爬上了樹梢,拿到了蜂巢。那一瞬間,他從出場便麵無表情的臉,綻放出狂喜的笑容。
“蜂蜜甜,比日子甜;蜂蛹香,賽過百花齊開放。有了蜜糖能活命,賣去集市裏,換來救命錢!”
歌聲高亢喜悅,配樂卻低沉壓抑。極度的不和諧,聽在觀眾耳中,說不出的詭異與違和。紅衣人扭曲的臉,黑衣人張狂的笑,大山的好似快樂的聲線,卻如同鬼魅,讓人毛骨悚然。
鼓聲砰的一聲響!觀眾的心跟著一跳!樹枝承受不起大山的重量,刺啦折斷。抱著蜂巢的大山,墜入了火海,消失不見!
觀眾齊齊倒吸一口涼氣,有心急的已在台下叫嚷:“大山!大山!你在哪裏?”
黑衣的舞者又變作了百獸,被煙霧嗆的四處逃竄。
大山的歌聲穿過紅衣舞者,飄蕩在舞台。
“青山巒巒,綠水漫漫。”大山唱起了讚美歌,“蜂蜜甜甜,烤肉鮮香。不挨餓的日子似天堂!”
七月的陽光照耀著大地,觀眾卻隻覺得不寒而栗!音樂又變,二胡的哀鳴加重了慘烈。大山死了。燒死的也好,餓死的也好,流血而死的也好,都不重要。賤民的命,一文不值。
山林的火,燒痛了地主的心。憤怒的地主無法滅火,帶著打手,把大山嫂從屋中拽出。賣去了不知何處,亦不知是死是活。
現場沒有一絲喧囂,故事太貼近他們的生活,與戲班子講的才子佳人、讀書中舉、發財致富的幻夢相比,管平波一點情麵不留,用一把尖刀,狠狠的插.入了他們常年因饑餓而顯得麻木而遲鈍的心髒,痛的喘不過氣來。
音樂鼓聲戛然而止,眾人剛找到了呼吸,故事卻沒有停止。黑衣人掠過,平和的蘆笙吹響,又是一片春意盎然。就在此時,場景一轉,另一個瘦弱的人,敲開了地主的門:“三叔,村頭那塊地,能佃給我種麽?”
地主砰的關上門,毫不留情的轉身道:“不能!”全劇完。
現場鴉雀無聲,等著另一個故事的開場。或許這一個人,會比大山幸運,會有一線生機。但沒有另一個人,所有的佃農,無關身份、無關長相,他們隻有一條路,唯一的一條,不能選擇的……絕路。
湯圓嫂被壓的幾乎窒息,她看著演員謝幕,看著他們離開,知道他們不會再演第二個人的人生,因為再無必要。靜默了許久,她終於受不住壓抑,尖厲的喝罵:“地主!我嬲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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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離間
大山的故事,觸痛了受盡壓迫的百姓,也觸怒了“樂善好施”的地主。沒去趕集的楊再林,聽完手下青皮的匯報,一怒而起,接連踹倒幾個凳子,方才略微氣平。沒有人是傻子,管平波編了戲曲,無非是想謀奪百戶所的土地。然而管平波攜百餘壯丁盤踞,又是他不得反抗的。
楊再林開始後悔,萬沒料到,管平波比土匪還難纏。李德元固然跋扈,也不過給些錢財收買。給的爽快了,不獨花錢買平安,甚至於能借其威勢,吞噬庶民與軍戶之土地,從長遠看,是劃算的。
在楊再林看來,土匪,流寇耳,今日你打我,明日我打你,百姓被折騰的夠嗆,卻更能助他們兼並土地。橫豎家家戶戶都是要買看門狗的,身強力壯的土匪,不過是貴些的看門狗罷了。就如竇向東養育譚元洲,豪宅嬌婢、華服美食。貴麽?自然是貴的。可無投入,何來產出?盡管土匪不似譚元洲或張和泰兄弟乖巧順心,總歸能忍。
而管平波與土匪全然不同。搶奪鹽井,占山為王。石竹再是偏遠彈丸之地,亦曾憑借水路,有過上千年的商業繁榮,這點見識還是有的。從走投無路到悄然崛起,僅用了一年!待她圈住百戶所的土地,便徹底站穩了腳跟,與數代積累的他們平起平坐。
且不論管平波欲要謀奪的土地,是從他嘴裏搶奪,便是與他無幹,又如何忍的下這口氣?一個外鄉的女人,竟堂而皇之的做起豪強來!便她是竇家的小老婆,也不能忍。強龍難壓地頭蛇,楊再林心中怨憤的想,要抖回你巴州抖去!
可惜怨恨歸怨恨,管老虎凶名再外,那是她一個才及笄不久的女人,帶著一群未成丁的孩子,刀光劍影中打下的威望,是一點運氣與僥幸都沒有的威武強悍。提起母老虎,全石竹境內,無人不服。否則早在她縱容刁民偷盜時,一群豪強早買通青皮流氓、獵戶土匪打的她哭爹喊娘,而不是老老實實推舉姚青山去服軟,繼而被她恥笑羞辱,無可奈何。
山川林木倒不算大事,全當管平波是土匪,何況她還收地主們的木材。然動到土地,便是挖楊再林的根本。楊再林在屋中繞了數圈,也無良法。那一千畝土地,昔日楊家能巧取,今日管平波就可豪奪。道理是這個道理,楊再林依舊怒的恨不能生啖其肉!
所謂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楊再林自然不是單打獨鬥。他使人請來了族中幾個得力之人,其中兩個乃與竇宏朗打過交道的楊昌毅與楊盛源。論起親族關係,著實有些遠,遠的輩分都錯開了好幾輩,無法再用族中稱呼。不過此用人之際,便不講親疏,論的是本事了。
縣衙廢止,楊昌毅與楊盛源沒了去處,隻好回家務農。作為同姓,二位姓楊的典吏天然的站在了楊再林一頭。聞得管平波之謀劃,紛紛出起主意來。
到底是積年混跡縣衙的,禮義廉恥不曾學到過半分,心黑手狠耍陰謀的本事倒是隨手就來。楊昌毅皺眉想了半日,就計上心頭。壓低聲音道:“我有一計,大老倌1且聽之。倘或不好,請勿怪罪。”
楊再林擺擺手:“你在縣衙混了幾日,學起酸人來。我們石竹人最是爽快,有甚說甚。我又不是縣太爺,你那般恭敬作甚?”
楊昌毅笑道:“法子不大好,怕你笑話。”略頓了頓,不敢太賣關子,便道,“論起來,管老虎囤糧十分豐厚,又有鹽井,有的是人眼饞。本來就招人記恨,她殺了李德元報仇不算,還把石竹土匪得罪個遍。我們石竹,何曾隻有幾百號土匪了?她拿食鹽做誘餌,挑唆刁民去抓人,能抓著幾個厲害的?土匪們避她鋒芒,卻還在人世,無非投了隔壁幾縣的當家。
雲寨水路縱橫,大老倌不若寫信告之他們管老虎的家底,她能以鹽做餌,我們怎麽就不能拿她做餌?便是幾個大山寨家大業大看不上管老虎,總有被奪了地盤無處可去的。與其等死,不如一搏。待到他們兩敗俱傷,更有的是土匪趁火打劫。說來不是什麽新鮮法門,正是管老虎當日使的離間計。我說句公道話,那女人,當真靈泛的很!”
楊再林沒好氣的道:“土匪要是能打的過她,何必被她趕出石竹?”
楊昌毅搖頭笑道:“螞蟻咬死象,打不過她可以騷擾她。她要對付土匪,哪裏還有心情謀奪田產?”
楊盛源卻不同意,隻聽他道:“土匪要是不來呢?豈不是等著她明搶麽?依我說,土匪那裏說上幾句不費什麽,要緊是當下。田裏那多晚稻,不攔住她,她今秋就能發財。待到她有了錢糧,土匪算什麽?她不會招兵買馬麽?到那時,土匪反倒要管她叫爺爺,沒準調過來打我們,也是有的。”
此言正是楊再林之憂,忙問道:“你有什麽法子沒有?”
楊盛源點頭道:“也是描了她的辦法。她當日殺土匪,殺的自家死了一多半。屁滾尿流的往夫家求救,夫家送了人,她才又抖了起來。次後殺人,都不費一兵一卒,皆是百姓抓了送上門去,她就給兩碗米飯一個兔頭,端的是好劃算的買賣。如今我們反其道而行之,她不是想要田麽?不是唱戲說地主不是好人麽?那我們便告訴那幫泥腿子兩件事。
第一,就說管平波要搶田回去自己種,不獨搶百戶所的,還要搶老百姓的。她人多勢眾,再多的田都種的完,何必佃給人種。如此一來,不獨百戶所的佃農,連周遭的農民都要反抗。自然,農民不成事,還得有人領頭。大老倌且喊幾個有名望的族老,合著土匪一起,才可能贏的了管老虎。否則休說膽小如鼠的農民,便是土匪,也未必敢挑釁老虎營。大老倌覺得如何?”
楊再林拍手稱妙,追問道:“你方才說兩件事,還有呢?”
楊盛源勾起一抹陰冷的笑,道:“管老虎一個女人,哪裏就那般厲害了?不是親眼所見,你們信一個小小女子,竟能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殺出一條血路來?便是親眼見了,我心裏都犯嘀咕,何況不曾見過她的人。”
楊昌毅被搶了風頭,十分不爽快,遂道:“那又如何?”
楊盛源道:“我原先在外做過行商,聞得有太監為了長生,采童男童女之心髒煉丹。此乃謠言,朝廷屢次辟之,然百姓深信不疑。我們石竹左近,亦有類似傳說,不過是太監換成了土匪。我們不消做別的,隻傳管老虎之所以凶悍,皆是童子心尖肉所培。沒了心尖肉,她便成了貓,不足為懼。到時百姓對她又怕又恨,欲除之而後快,她還能有什麽作為?獵戶們也不是個個都是武鬆,不照例能使出百般手段打的著老虎?何況我們無甚損失,姑且一試吧。”
楊再林聽完,喜笑顏開。拍著楊盛源的肩道:“到底是你見識多廣,想的法子都與旁人不同。就照你的辦!”說畢陰狠一笑,跟著管平波罵地主?待到將來,你們這群刁民,便知她的心狠手辣了!
如此,一條謠言不知不覺在雲寨炸開,繼而隨著集市,擴散到石竹全境。百戶所自成一係的堡壘是守護,亦難免致使他們脫節,且老虎營的謠言,必然是老虎營最後才知道。
謠言造成的殺傷力有限,稻草隻有累積到最後一根時,才能令龐然大物轟然倒塌,單獨的一根,除了捆捆白菜,毫無用處。楊再林的才智,也不僅限於此。
八月初一清晨,在百戶所內駐紮半月的老虎營,人事調整完畢。正式成立宣傳隊,並歸於陸觀頤的鎮撫司管理。管平波就在此時發現,雲寨城內的戲班子不好使了!即便有免費派鹽的誘惑,百姓們也是遠遠駐足觀看,不肯靠近。頭一回的熱烈,更是不複存在。他們的眼神帶著懷疑與疏離,甚至敵意。
若是尋常軍閥,百姓如何根本不足掛齒。真正把“得民心者得天下”實施到位的,縱觀古今,唯有1921年後的那幫神人。因為隻有他們,才首次提出了農村包圍城市的策略。在此之前,難道剃發易服的清很得民心麽?難道殘忍暴虐的秦,有過民心麽?能竊取天下,或稱霸一方的,要麽是鐵蹄,要麽是製度革新。蒙元滿清是鐵蹄,周秦隋唐便是製度。
可管平波偏偏來自於後世,她的曆史知識告訴她,固然製度的革新可以無視民心的存在,亦可取得天下。但顯然效率不夠高。如果隻是當個注定要消亡的帝製下的帝王,那她堂堂一個穿越者,豈不是混的比□□哈赤還不如?她有正確答案,有著與秦皇漢武、唐宗宋祖並駕齊驅之野心,豈能視百姓於陌路?
管平波麵容嚴肅,火速派出夜不收化作私鹽販子,去往百姓中調查真相。
就在此時,百戶所廚房的組長楊巧巧急急來報:“營長!有人往我們的水裏下毒,塘裏的魚全都翻白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