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叮囑&殊途&新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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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叮囑
食鹽之事未平, 兩下裏又添了爭端。任何新勢力的崛起, 必然與舊勢力爭奪資源。地主階級不是管平波想要團結的對象,因為不破不立。想當年孫吳與地方豪強妥協,倒是三國裏支撐最久的那個, 但照樣該滅亡的依舊會滅亡, 並不因其“會做人會來事”有絲毫不同。當然完全無視地主階級也是不合適的,譬如諸葛亮倒是個有理想的人, 然而蜀國內部矛盾之尖銳, 非不停征戰不得解決, 於是導致了蜀國年年戰亂, 百姓苦不堪言, 最後在內外夾擊下率先滅亡。故, 打壓地主是手段, 目的則是團結真正值得團結的人。不從理想論,打擊兼並亦是各朝各代治理國家的首要問題。因為豪強愈兼並, 實力愈強,便愈能官商勾結逃避賦稅。自耕農的衰退,往往昭示著中央財政的崩潰。
因此君王與百姓的根本利益是一致的, 反倒是與官僚地主相互利用,相互製約。管平波欲要成事,對著地主就不能慫。曆代造反,多有與豪強勾結, 甚至許多造反的本身就是豪強。與這些人相爭, 她管平波一個女人半點優勢都不占。管平波有且隻有一條路, 一切的謀略,都必須建立在令百姓吃飽飯穿暖衣的基礎上,穩打穩紮,方有一線生機。
六月中旬,早稻成熟,農民進入雙搶。所謂雙搶,即用最快的速度收割晾曬穀物入庫,緊接著進行晚稻插秧。種稻穀最苦的便是一頭一尾的插秧與打穀子,雙搶接連著做,其辛勞程度可想而知。老虎營在半坡上種的少量紅薯玉米亦可收獲,開始輪種秋大豆,好於冬季收獲了榨油,改善夥食。同時,她派出一旗隊並部分工匠去往雲寨外的百戶所,為集體搬家做準備。
至七月中,百戶所準備就緒。管平波將老虎營拆成了兩部分,由她帶領一二旗隊駐紮百戶所,往雲寨滲透;由譚元洲帶領三四旗隊守護鹽井,確保後勤、擴大戰兵規模。
鹽井與雲寨雖都有河流,奈何兩邊水路不通,物資皆靠人力運輸。陸觀頤指揮著眾人有條不紊的打包,韋高義與潘誌文分配著隊員的任務,除卻每個人帶齊個人物品外,還須得分擔諸如糧食、布匹等物。眾人在外忙碌,管平波則把譚元洲請到辦公室,囑咐道:“雖說人員打亂,三四旗隊還是本地人居多,你要仔細。且現在我們人數十分不夠,全擠在鹽井不顯,分兵兩處也還能看。但我們不能忘了目的,不到二百的戰兵營,控製石竹顯然不夠。”
譚元洲皺眉道:“便是朝廷,每縣也不過一個百戶所,怎地營長覺得二百人還不夠?想要多少人,給我個準信。”
管平波道:“石竹是起點,不是全部。”
譚元洲登時明了,竇向東的期盼裏,武攸遠勝於石竹。石竹此地,說白了不過是沅水流域的一個小站,有更好,沒有也無妨。且對竇向東而言,沅水遠不如資水要緊。武攸為資水的源頭,不獨牧場,地理位置也十分重要。飛水鐵礦就在資水邊,控製了武攸,順水而下,兩麵夾擊飛水,何愁奪不回來?況且打仗占著上遊,可不是隻出兵迅猛一個好處,物資源源不斷的輕鬆運入,不管是後勤壓力,還是將兵的心理壓力,都有顯著的優勢。他們在石竹有一年多,算是摸清了些許情況。但武攸從未探過路,顯然二百人控製石竹的同時打下武攸,是很不現實的。遂道:“我明白了,會甄選一些品行優良的良家子補充戰兵營,你放心吧。”
管平波看了一眼譚元洲,因上半年的艱苦與操勞,黑瘦了許多。又想她與竇向東乃完全不同的路數,分家的可能性非常大。而譚元洲跟了她這麽久,再想回到竇向東身邊是非常困難的。任何一個團體的重要崗位,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譚元洲離開了巴州,竇向東身邊自然補上旁人。跟在竇向東身邊,可謂吃香的喝辣的,雖屈居奴籍,但豪宅奴婢亦是不少。跟在她身邊呢?前幾個月且吃難以下咽的雜糧飯呢。如此算來,她著實把譚元洲坑的不輕。能做的唯有許一個未來了。故正色道:“你如今同陸知事學了些字、讀了些書。可知為何一個縣才一個百戶所麽?”
譚元洲一愣,他沒想過這個問題。
管平波道:“你現知道,實際上一百個人,是無論如何都不夠使的。我們想把一個小小的鹽井運營起來,二百個人剛剛好。一縣之廣,一百個人,夠幹嘛使的?又有,縣令甚都管。民生、判案、水利、經濟、建設,樁樁件件事多繁雜,憑縣令與縣衙裏的幾個小官,如何做的來?朝廷卻偏偏如此做,其間有甚緣由?”
譚元洲思考了半日,沒個結果,笑道:“我一個粗人,營長休難為我,直接告訴我吧。”
管平波笑道:“皇權不下縣爾。”
“這句話聽過,可是有甚不妥之處?”
管平波點頭:“管理的太粗獷了。沒有有效的基層管理,如何能有充足的稅收?縣裏縉紳沆瀣一氣,才會有縣令什麽都管的格局。看著什麽都管,實則什麽都不管。朝廷到縣一級,完全是聽天由命的。常言道:國不可一日無君,按理縣裏也該如此。但你看石竹,這麽久沒有縣令,該怎樣便怎樣,毫無區別。再到百戶所,不過是防著有人造反罷了。然而底層真正失衡之時,終究是防不住的。沒有失業農民,才不會有烽煙四起。可想要沒有失業農民,就必須深入管理底層。對官員政績的考核,也絕不能是太平,而是富庶。”
譚元洲:“……”這都什麽鬼!?
管平波見譚元洲一頭霧水的樣子,料定他暫無宏觀意識,無奈的說回實際問題道:“我們將來治理石竹,每一個鄉,每一個村都得收入囊中。你說得要多少人?”
譚元洲心裏稍微盤算了一下,驚愕道:“養得起麽?”
管平波笑道:“你再算算賬。是一個村養個村長劃算,還是拿錢剿匪劃算?且不論剿匪用掉的錢,單土匪對當地經濟的禍害,就損失多少?”
說著,睜著真誠的大眼睛道,“從去歲夏天起,我們幾人相依為命,互相扶持到今日。故我希望你們個個都能獨當一麵。你管軍營我是不擔心的,許多地方我且遠遜於你。可你在民政上一直未見長才。你看鹽井,沒有兔子,我們過的是什麽日子?養了兔子,又是什麽日子?單養兔子得用多少人力?可種植苧麻養兔子,便可省卻衣料的錢財。兔糞又能肥田,有益於苧麻。如今是世道不好,我們內部消化。可要是趕上好時候,兔皮值錢、兔肉值錢、苧麻布亦值錢。便是沒有鹽井,這麽一個無人放在眼裏的貧瘠山穀,登時生出多少銀子來?這便是真正的軍屯。因為你不能確保每一塊軍屯的土地都肥沃都適合種糧食。我們將來的軍屯與軍屯間可以各展其長、互相配合,到時候要什麽沒有!將來人多了,你要操心練兵,更會遇到諸如此類事物的管理。現攤子小,你不考慮學習,將來就未必有空學了。”
管平波說的嚴肅,譚元洲亦答應了一聲:“好。”
管平波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去歲我耍無賴,強行把你從老太爺手中搶了來,你又於夏日裏為了護住我們母女,與老爺失散。回回想起,你平白受的苦楚,就深感愧疚。同老太爺比,我無錢無糧無權勢,唯有些許淺薄學問尚能值點錢。恕我再做癩皮狗,拿此抵債吧。”
譚元洲心中一暖,笑出聲來:“價值萬金。”
管平波微笑道:“那鹽井就交給你了,橫豎是個小地方,你可勁折騰都不怕。有什麽新鮮的想法,寫個條陳與我,我和觀頤一起替你參詳參詳。”
譚元洲道:“兵法呢?不打算教我了麽?”
管平波苦笑道:“除了你,我再不敢跟別人說的。我心裏沒底……”就算不是冷兵器時代,她前世也沒幹過大型戰役指揮啊!兵書到底隻是兵書,與實際相差甚遠。她都是摸著石頭過河,如何能教他人?遂又道,“我往日看過一套《練兵實紀》,忘了許多,能記住的才默寫了一半,就留在鹽井給你看吧。待我全部寫完,再使人送來。”
譚元洲道:“我許多字不認得。”
管平波歎道:“我欲出一本字匯,奈何沒空。李玉嬌在文化上天賦不錯,我帶走了,楊欣留給你幫著做稽查。至年底,我定整理一套常用三千字,並教會她用漢語拚音。到時那套書,差不多的人都要學。你且幫著看看吧,寫的語句不通難以理解的,都告訴我,我好改。”
譚元洲應了。
管平波密密叮囑了許多,皆是鹽井管理的細則。又道:“鹽井是我們的後勤基地,隻要有鹽井在,石竹境內的爭端,便是輸了也有東山再起的資本。但鹽井丟了,我們就隻好逃回巴州了。你少不得把往日的苦再吃一次,方可回到老太爺身邊;而我則是,要做回討厭的事。回頭路不好走,隻得一直向前。到真正打下一番基業,我們成了竇家的功臣,才可挺起腰杆做人。”
譚元洲忍不住問:“你不喜歡老爺麽?”
管平波道:“便是我喜歡,小老婆能做的高興麽?一生一世一雙人尚且未必能打動我,一個從不把我放在心上的人,我得多犯賤才喜歡他?”
譚元洲心中一動:“你……將來……會離開竇家麽?”
不想瞞著一起曆經生死的戰友,管平波笑了笑道:“大概吧。”
“那你……會改嫁麽?”
管平波一腳踹在譚元洲的小腿上,露出迷之微笑,森然道:“你說呢?”說著拍著桌子吼道,“我們現在在創業!創業懂嗎?誰特麽有心情想兒女情長。”說完忽又頓住,譚元洲二十六了,他不會想娶親了吧?忙又補充道:“當然,我是我,你是你。你倘或想成親,定要告訴我知道。我雖然窮,但保證不少你的賀禮!”
譚元洲:“……”算了,我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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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殊途
行軍打仗之人,行禮多半簡陋。為了預備搬家,製衣組趕出了兩個旗隊的軍用背包。裏麵有格擋,可分門別類的放置物品。行軍最占地方的便是鋪蓋,管平波早把老虎營的鋪蓋改成了睡袋,並在尾部安裝了目型扣,睡袋對折,從頭往尾部滾成圓筒,扣上目型扣,直接就塞入了背包裏,比打行李包方便多了。
一群年輕的漢子興奮的試著背包,沒到集合時間,管平波並不拘束他們。便是軍營,也得有張有弛,不適當的放鬆發泄,憋到最後難免出問題,還不如一開始就別繃太緊。此回韋高義跟隨管平波去駐紮百戶所,正與留守鹽井的石茂勳道別。管平波走到近前,笑著拍拍韋高義的肩,發覺一不留神間,這孩子已經長的比她高了。
韋高義笑眯眯的問:“營長有何吩咐?”
管平波伸手替韋高義解開右邊肩章上的扣子,把背包的背帶放入肩章下,再扣回扣子,然後左邊也這麽來了一回。韋高義看著自己的肩,張大了嘴。管平波把韋高義帶到平日裏演戲表演的高台上,吹了聲竹哨,吸引眾人的注意,才道:“所有人把背帶固定在肩章下,以後行軍皆是如此。有了肩章的固定,背帶不會滑下肩膀,翻山越嶺時幹擾會影響到最小。”
眾人恍然大悟,紛紛道:“原來肩章不獨是看等級,還有這等作用。”
一眾人嘻嘻哈哈,直到竹哨聲再次響起,且連響三下,眾人皆安靜下來。管平波立在高處,斂起笑容,肅穆道:“列隊!”
韋高義跳下台子,跑回旗隊長的位置。一二旗隊立刻整整齊齊的排成了方塊。而後管平波宣布:“以鴛鴦陣為單位,魚貫而行。但遇戰事,就地列陣。一旗隊一小隊先行,行軍途中不許交談,一切看旗隊旗幟。有違令者,先行記錄,至百戶所懲罰。”訓話畢,兩名旗隊的旗手擺正本旗隊之旗,皆為黑底白字,上繡旗隊番號。緊接著紅、藍、白、黑四麵中型旗擺好,此乃指揮旗,紅為前、藍為左、白為右、黑為後。
最後,象征主將中軍的黃旗高舉,同時象征老虎營的老虎旗並列。一旗隊與二旗隊的隊旗跟著舉起。而後紅旗升高,磨旗三周,指向前方。號聲吹響,指引兵士行走的望竿高舉,韋高義大喝一聲:“齊步——走!”說畢,率先踏出步伐,一個跟著一個踏上土路,往百戶所進發。
管平波身處隊伍中段,有四名親衛隨侍在前後。親衛皆由最先跟隨她們入石竹的巴州人中選出,分別是李修傑、魏海、蔣安、呂大。四人原先為小隊長,主動報名參加的親衛選拔,因出身與身手皆占優,故做了親衛。論起近身格鬥,韋高義等人還更強些。然而管平波現在缺人缺到發慌,是無論如何也不舍得拿他們當親衛使的。
跟在管平波身後的,是騎著毛驢的陸觀頤與劉奶媽。劉奶媽懷中抱著甘臨,搖搖晃晃的睡的正香甜。再往後則是阿顏朵與含紫鵑在內的後勤人員。雲寨百戶所將是他們長期呆的地方,故特特帶了修繕、製作武器的鐵匠、木匠與磚瓦匠。至於養殖、紡織、製衣、編織則盡數留在了鹽井,待安頓下來再酌情調老練的組員至百戶所任組長,招募雲寨左近的人補入後勤。
管平波的計劃便是如此,到一個地方,皆要選入一些當地人,利用其關係把老虎營的好處與理念往當地擴散,但又不能全用當地人。文明尚且容易被同化,何況小小軍營。因此就要控製當地人的規模,至少在初期階段,須得讓他們更弱勢些,接受了老虎營的規則後,再如鹽井一般,慢慢增添人手。
所以為何說時勢造英雄?便是管平波的確有才,不是亂世,人人豐衣足食,誰願改變自己的生活習慣?非得到了沒飯吃的時節,走投無路了,殺人越貨的土匪都做得,何況遵守老虎營奇怪的規矩。再苛刻,人家給飯吃不是?
難得有拉練的機會,管平波選擇的是急行軍。盤山路不好走,眾人都屏息凝神,生怕踩著石頭崴腳丟人。三個半時辰的路程,中間沒有休息,一口氣走到了地頭。
遠遠看著雲寨的城門,李修傑稍稍有些激動。當日狼狽逃竄,今日強勢回歸,心中總有些得意之情。心情更複雜的是孟陽秋,生於斯長於斯的他,那夜被逼入山林,以為回家無望,哪知不到一年,他又回到了此地,然百戶所已易主,經過修繕後,也再不似以往的模樣。按陳朝的規矩,孟誌勇身死,該由他補百戶,繼承百戶所。可此刻,雖難免有些想頭,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敢挑戰管平波之權威,不過暗自歎息一句罷了。
百多人的動靜不小,驚動了雲寨城內的百姓。看著高高豎起的虎旗,皆知是老虎營出行。往日見過管平波的人,交頭接耳的談論著前縣令家的姨奶奶,說什麽的都有。膽子大的還湊近前看,果見隊列中有人抱著奶娃娃,不由倒吸一口涼氣。與土匪結下血海深仇的她,居然真敢親自回雲寨!雲寨尚有本地人擔任的吏員,其親戚見了老虎營之威勢,拔腿就往城內跑,同自家親戚報信去了。
老虎營的人目不斜視,全不理論百姓的行動,悶頭往前走。編製大調整後,管平波成立了偵查隊,此時謂之“夜不收”。按理皆由精銳中的精銳擔任,但草台班子初立,不可強求,隻擇伶俐的入編製,慢慢培養。行至百戶所門前,就有夜不收前來回稟。管平波隨之踏入百戶所最高處觀測,見無可疑狀況,便命:“立中軍旗!”
旗手升起黃旗,喇叭響起。一旗隊二旗隊接號,依次進入百戶所。營定、金鳴、喇叭止。夜不收於高台上瞭望無事,將旗三磨三捲,而後兩隊報數,後勤人員報數。三個半時辰倒沒有掉隊的,夜不收們輕輕鬆口氣,若有人跟不上,還得他們去尋。此時人數不多,清點一回,各尋了住所,便落旗吹打,關閉大門。日後人員多了,少不得還須夜不收再出去探上一回,確保周遭沒了危險,回報於中軍賬內,方才會閉營。
行軍流程看似繁瑣,實則若訓練有素,便十分利落。管平波進屋不久,院中飄起了飯香。吃飯洗漱畢,看天色不早,安排了巡夜人員,各自安歇不提。老虎營的旗幟在晚霞中隨風飄動,在馬蹄溪河灘堆場看守木材的夥計,見了管老虎的旗號大大鬆了口氣。而雲寨大地主楊再林卻是心中一突,占了百戶所的管老虎,會一並收回百戶所的土地麽?
次日一早,各旗隊按舊例出操。空了一小半的鹽井,眾人都有些不慣。尤其是譚元洲,鹽井與百戶所相去不遠,卻不能日日得見了。此回阿顏朵跟著管平波去了雲寨,李樂安倒是留在了鹽井,跟隨譚元洲學習拳腳。從未與阿顏朵分開過的他臭著張臉,不明白為什麽他非得跟著譚元洲,跟管平波不是一樣的麽?然而阿顏朵喝令他留下,也隻得留下了。
譚元洲看著不情不願來請教自己習武的李樂安,不由哂笑。他想起了許多年前,年幼的他父母雙亡後,便被竇家收養,跟著竇家的船在洞庭遊蕩。無父無母的孤兒,竇家養了不少。有大的有小的,少不得有些恃強淩弱的故事。甚至說,竇家願意看到這樣的故事。養蠱一般,由著他們掙紮。掙的過的做水手做打行,掙不過的,自然再沒見過。
為了往上爬,每日除了習武就是習武。大抵因那時學的便是野路子,沒打好基礎,才頻頻落敗於管平波。也不知那廝到底哪裏學的本事。
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胡亂練了二三年,終於在十三歲那年,被選拔.出來,正式拜師學藝。從此在竇家的地盤上“平步青雲”,年紀輕輕就混到了竇向東的身邊。曾經可望而不可即的城中房屋與錢財,變得唾手可得。在沒遇到管平波之前,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好,甚至在眾人的奉承與竇向東的看重中,時常因此洋洋得意。
此刻教著一團孩子氣的李樂安,才發覺自己以前好像挺慘的。竇家的打手,沒有身份。他屬於被隱匿了戶籍的人。豪強多半如此,朝廷不許他們蓄養奴婢,他們有的是手段應對。所以錢財房屋,是他的,又不是他的。
未時初刻,下了學的幾個孩子,傻愣愣的在周圍看著同學李樂安習武。鹽井中孩子不多,羊頭寨留下的三個孩子之外,是姚麻子的兩個女兒並年歲最大的李樂安。這一群孩子,完全不用做活,沒有傾軋、沒有無休止的彼此掠奪、沒有刻意少了一份的飯食,每天的任務除了文武學習,便是玩耍。簡直舒服的令人嫉妒。也是這群孩子,讓譚元洲深刻的明白了管平波與竇向東的區別——老虎營的每一個人,都是人,而非奴隸。
從一開始,管平波走的就是與竇向東完全不同的路。想明白後,譚元洲不由生出幾分擔憂。竇向東之謹慎,令人歎服。整個洞庭流域,不知不覺已是他的天下。他就是官衙,過往船隻都得向他納貢。竇家遠遠不止表麵露出的那一點點實力。
管平波作為後起之秀,發展的有些遲了。譚元洲不自覺的望向雲寨的方向。小小的鹽井、小小的石竹,真的能成為你的基石麽?在竇向東的籠罩下,你真的能掙出一番天地麽?萬一,在爭執中落敗,你還會堅持風骨麽?
李樂安拳風襲來,身體比大腦更快做出反應,一個側摔,輕巧的把人掀翻在地。
譚元洲毫不留情的喝道:“再來!”
李樂安從地上爬起,繼續攻擊,再次被放倒。譚元洲一麵應對著李樂安;一麵想,後發未必不可製人,他能做的,唯有竭力夯實基礎,為將來爭得一席之地。
不僅僅因為喜歡管平波,而是自由的滋味,嚐過了便再也不想回到過去,做那個被人假意奉承的奴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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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新立
認識了近兩年,不得不說譚元洲已成為整個竇家最了解管平波的人。所以他分析的沒錯,管平波在大局上,比竇向東寬厚的多。最起碼,管平波絕不會用竇向東的方式收養孤兒。固然有很好的效率,亦能意外的救活不少人,但弊端十分明顯——當孩子們長大後,若有別的路子,很輕易便會背叛。既成長的過程中從無道德,道德也不會成為他們的約束。譚元洲心中的天平倒向管平波,是一點心理包袱都沒有。當然,無論怎麽養育,總會有白眼狼。但那與譚元洲是不同的,因為白眼狼對誰都無情,譚元洲卻十足有情。從上位者的角度來說,譚元洲值得收買,而白眼狼不過是一次性筷子,即用即丟。雖然管平波並沒有刻意收買過哪一個,她隻是選擇了最容易安定人心的方式,將其變成自己的生活習慣,不知不覺的撫慰著身邊的人。
故地重遊,管平波沒多少感慨。登上百戶所的城牆,巡遊了一遍。看著箭樓裏已損壞的踏張弩,依舊覺得可惜。踏張弩不是可隨身攜帶的小弩,小弩射程二十步都夠嗆,平時看家護院還行,上了戰場遠不如弓箭好使。但踏張弩不一樣,此種弩是用腳踩上弦的,射程遠、力量大,是很好的防守武器。管平波擺弄著殘骸,腦子裏打著草圖,思考著能不能修好。
李德元死後,百戶所成了一座空城。但凡沒了人住,房屋損壞的就特別快。一則是無人維護,二則是左近的老百姓會來搬東西。值點錢的鐵器磚瓦、乃至鍋碗瓢盆都被拆走,便是李德元留在庫裏的武器,也隻餘碎片。除了開國的祖宗們留下的堡壘,一切都需他們重建。
走出箭樓,站在牆頭往外看,一股溪流沿著梯田向下,匯入馬蹄溪。梯田裏的農民彎腰插著晚稻的秧苗。水田往上,則是層層疊疊的菜地與玉米地,照例有農民在勞作。這裏原先是百戶所的地,百戶所覆滅,土地該由朝廷收回,或是重新由地方官分配給無業農民。很顯然這片肥沃的土地早已被人侵占。膽敢如此明目張膽下手的,不用說,自是周圍幾個大地主,方有此實力。
開國初年,石竹地廣人稀,朝廷大筆一揮,圈了一千畝地分給了百戶所,盡數是水田。不算山坡上的玉米紅薯,隻按照此時上田的畝產,千畝良田的糧食產量一年可達十五萬斤之巨。很難想象,當時管平波居然能用不足兩萬斤的糧食打動百戶所。但如魔幻一般的故事,就這麽實實在在的發生了。沒有別的理由,無非是百戶所自己放棄了地盤。而放棄地盤的緣由,不僅僅因為百戶所慫,還有文官天然對武官的壓製,在文官與當地豪強勾結的時候,百戶所便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任由人揉圓捏扁。
管平波不由想起了她前世學的曆史,袁崇煥為何要殺自帶幹糧抵禦女真的毛文龍,後世怎生都吵不出個答案。管平波卻是想的不寒而栗,都是朝廷命官,就算袁崇煥是毛文龍的上司,這麽胡亂的處以極刑,朝廷竟還能讓他安安生生的繼續做官。對上文官,武將到底孱弱卑微到了什麽地步?主人家哪怕打死一個奴才,從法律上來講也是要受到嚴懲的。如此朝廷,無怪乎東江一係投了女真。奴才與狗之間,到底,奴才的確是高貴那麽一絲絲的。
想到此處,管平波望向了西邊。華夏從古至今都受到了北方遊牧民族的威脅。此生沒有女真,卻有薑戎。他們會趁火打劫麽?
巡視完畢,走下城牆。管平波回到主屋,喚來了孟陽秋道:“按製,孟百戶以及其子孫皆亡,該由你襲百戶。這一大片土地,該歸你管才是。”
孟陽秋忙道不敢,十分推卻的道:“營長一並管著便好。”幾個月以來,孟陽秋徹底見識了管平波的彪悍。他擅梨花槍,因此做了老虎營的教官,待遇直與管平波看齊。但令他驚愕的是,管平波居然能把梨花槍的動作拆分,砍掉她認為花裏胡哨的部分,並用所謂科學的方法解說分析,立刻就訓出無數梨花槍兵來。他的價值登時打了折扣。至今雖還被人尊稱一句孟師父,但已算不得老虎營內的要緊人物了。
回到百戶所,難免想起往事。要說孟陽秋對管平波一絲怨念也無,那是扯謊。但若要較真,心裏清楚的明白,以百戶所的模樣,被吞並是早晚的事。如今李玉珍戰死,先百戶所的人隻剩他與陳大義和王小狼。王小狼年紀小,混不懂事,傻乎乎的融入了老虎營,大米飯兔子肉把他喂的徹底忘記了百戶所。孟陽秋和陳大義私下裏湊在一處說話,也隻得認命。此刻百戶所裏外都是老虎營的人,他們哥幾個亦算老虎營所救,再談田地歸屬,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可惜孟陽秋太不了解管平波。她提出田產,根本不是為了客套,更不是為了歸還,而是道:“我喜歡先禮後兵。田地既不是旁人的,自當要回來。你是孟家人,且先去尋了本地地主談上一談。倘或他肯歸還,今年的收成我也不好意思強搶他們的。但他們若耍無賴,就休怪我動粗搶回來。你自幼在此地長大,想來那些地主你都認得,便派你與陳大義一同去傳個話吧。”
孟陽秋:“……”
管平波笑笑:“有了水田,我們吃飯又多了一層保障。再好生種些豆子,養幾十頭豬,咱們也過大地主家那般有鹽有肉的好日子!”
孟陽秋還能說什麽?領命而去。待他出門,立在一邊旁聽的韋高義與潘誌文都道:“吃下去的肥肉,再沒有肯吐出來的,孟師父去也白去。”
管平波沒接茬,先令韋高義請來陸觀頤,四人落座後,掃視一圈,道:“休說啃下石竹,便是隻有百戶所的地,加上鹽井所產,我們就能輕易養千把號人。石竹全境,何止幾十個一千畝?隻消有人來投,石竹可養萬人的軍隊。當然,我們不能這般窮兵黷武,暫時也犯不著養那麽多人。但人員增加到三五千,是十分容易的事。你們幾個,並留守鹽井的人員,將來帶的人越來越多,需要的眼界便相應提高。我為此事反複想過,決定從今日起,中軍成立鎮撫司,由陸觀頤擔任總鎮撫官,稽查隊並入鎮撫部,主要負責思想工作與日常生活;同時成立參謀部,部長由譚元洲擔任,現階段主要是製定作戰計劃、人員調動與後勤管理。四大旗隊長皆為參謀部成員。”
韋高義與潘誌文傻傻的點頭,管平波嚴肅的道:“參謀部,用你們熟悉的話來講,就是幕僚、是謀臣,關乎整個老虎營的生死存亡。因此,日後遇事須得多看、多想、多做計劃。再忙再累,文化課也不能丟開不管。你不認得字,如何寫的出計劃書?我在你們跟前,自可口頭陳述,但此刻潘誌文想做個計劃,他能輕易離開駐地麽?將來,我們必定是聚少離多的。”
一句話說的幾人有些感觸,遠離巴州在他鄉掙命、艱難存活至今,彼此的感情比家中同胞還要深厚。才來不到兩日,韋高義與潘誌文就極想念石茂勳等人。此刻聽到管平波的話,沒來由的想起了死去的兄弟,更添傷感。
管平波又道:“說完參謀部,再說鎮撫司。鎮撫之職與參謀一樣,由來已久。本朝做為錦衣衛的機構,在百官心中可謂聞風喪膽。我們不理會那個,隻取鎮撫二字最初的含義,即鎮守與安撫。我的想法,則更重一個‘撫’字。就如許多戰兵不明白為何明明有飯吃了,他們還要種田。我們就得告訴他知道其間的道理。戰兵們違反軍紀要挨打挨罰,有時候道理好懂,便無需多說,有時候道理不那麽好懂,事後必得反複叨念。思想工作是軍隊的重中之重,做不好思想工作,戰兵則無凝聚力;沒有凝聚力,則無戰鬥力。十分要緊,觀頤切記重視起來。”
陸觀頤未曾想管平波徹底把這一塊放給她,成立老虎營後,她雖管了許多瑣事,大事卻多有管平波與譚元洲拍板。可再一想,譚元洲現留守鹽井,管平波不可能事事操勞,韋高義、潘誌文又年歲小些,她是不擔也得擔。想通後,利落的答應了聲:“是!”
管平波點點頭,轉回韋高義最初的問題:“你方才問我,何必先禮後兵。以下的話,你們記在心裏,不可外傳。”
三人皆是一凜。
管平波肅容道:“百戶所的地,不是今日才丟。我們來石竹以前,他們就窮的幾乎討米。千畝良田,至少易主幾十年。孟陽秋去要田,不過白跑一趟。但他必須去要。因為任何時候,挑起爭端,都需要有個理由。就如訛詐,我須得先挨你一下,裝作被你碰倒,方好叫嚷,而不能甚都不做,直接明搶。”
韋高義抽抽嘴角:“明明是要回應得的,營長怎地就能拿訛詐舉例子。”
陸觀頤輕笑出聲:“你說的話便是營長的回答了。”
“哈?”韋高義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什麽回答?”
管平波亦笑道:“給你一刻鍾,想明白了今晚跟我吃飯,想不明白麽——”管平波拖著長音道,“繞雲寨城五圈。”說畢,毫不留情的道,“計時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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