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0、小離憂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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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錦盒裏放著的,是一枚漂亮的花珀,質地細膩,散發著淡淡的光澤,湊近能聞到一股清幽的鬆香味,墜在一串細珠子上,那種珠子,杜曉瑜說不上來具體是什麽,看著有一股異域風情,像是從別的地方來的。

    杜曉瑜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花珀,裏麵的紋路十分特別,跟她以前見過的花珀有很大的不同,也不知道寧王府是從哪弄來的。

    一旁小離憂停下拆盒子的動作,眼巴巴地看著杜曉瑜。

    杜曉瑜瞅他,“看啥呢?”

    小離憂指著她手裏的花珀,問:“娘親,這是什麽?”

    “是花珀。”

    “花珀是什麽?”

    杜曉瑜覺得自己要是認真解釋,小家夥肯定聽不懂,索性懶得費口舌了,“是一種怕熱怕曬的東西。”

    “值錢不?”小家夥仰著腦袋問。

    杜曉瑜想著不管是寧王親自挑選還是隻是寧王妃的意思,既然是寧王府給她的,就不能讓孩子拿去糟蹋了,斟酌了會兒說:“比起你收到的這些禮物,算是最不值錢的。”

    小離憂“哦”一聲,又低下頭繼續拆禮物。

    杜曉瑜把花珀放回錦盒蓋好,又把坐在地毯上拆盒子的兒子抱起來,說:“一會兒回來拆也一樣,先出去陪客人,你今天可是小壽星,不能中途跑了。”

    小離憂嗯嗯點頭,小肉手盡快把手上那個盒子拆開,看了裏頭裝著的東西才跟著娘親往外走。

    今日是小離憂生辰,娘家來了人,許如月和剛新婚不久的江亦嘉。

    這倆人正和其他客人坐在花廳裏,許如月懷裏抱著少安。

    似乎感覺到今天是哥哥生辰,是大日子,少安難得的沒有閉上眼睛呼呼大睡,哪怕人懶一些,雙眼還是睜得圓鼓鼓的,東看看西看看,就是看不到娘親。

    他本來就懶,這些不認識的客人還要你抱過來我抱過去,一會兒捏捏他的小肉臉,一會兒摸摸他的小肉手,一會兒又親親他的小額頭,然後把他放平躺在墊子上,拿著撥浪鼓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不停地搖。

    少安想要撥浪鼓,可是他笨,又懶,懶得翻身,好不容易想翻一個,翻半天也翻不過去,還拿不到,聽到有人笑,他不樂意了,直接放聲哭了起來。

    杜曉瑜牽著小離憂進來的時候,看到笨兒子自己翻不過去拿不到撥浪鼓,就在那可勁哭。

    她頓時又好氣又好笑。

    許如月蹲下身,忙把撥浪鼓送到他的小手裏捏著,又把人給抱起來。

    少安閉著眼睛,他知道有人抱,也知道哭一哭就把撥浪鼓給騙到手了,可是還沒嗅到娘親熟悉的味道,他不肯停,哭得更帶勁。

    “好了好了。”杜曉瑜加快腳步,從許如月手裏把人給接過來,抱著哄了哄,嗔道:“小笨蛋,拿不到你也不加把勁翻身,哭了騙誰呢?”

    少安聽到娘親的聲音,癟了癟嘴,哭聲雖然止住,但還是一副委屈巴巴的樣子。

    許如月道:“才四個多月,翻不過去也正常,我們家甜甜當初五個多月才勉強學會自己翻呢!”

    杜曉瑜道:“離憂三個月就翻得很好了,少安就是懶,似乎生下來就這樣。”

    許如月笑著搖搖頭,“不是少安懶,小離憂是個特例,你要不信,問問她們,真沒見過哪家孩子一歲半就開始說長句的,我們甜甜和二伯母家的小子都比離憂長半歲,至今說話都還是問題,她想要個什麽,或者是尋常普通的交流,她勉強能表達清楚,但要像我這大外甥一樣張口就來,那真是太難為人了。”

    這沒有對比,杜曉瑜是真不知道,一對比,果真嚇一跳。

    難不成,還真不是少安懶,而是少安才是正常孩子的成長模式,小離憂是屬於開了掛的?

    這麽一想,杜曉瑜這個親娘再看兒子的眼神就不由自主地染上了幾分好奇。

    小壽星挺挺胸脯,不搭理她,直接走到主位上坐下。

    丫鬟很快奉了他愛吃的點心上來。

    其他客人的麵前也陸續擺了精致可口的飯後甜點。

    杜曉瑜落座以後,客人們就談論起了別的話題。

    小離憂低著腦袋,嘴巴裏塞得鼓鼓囊囊的。

    杜曉瑜見狀,忙掏出帕子來幫他擦嘴角,柔聲道:“慢點吃,別噎著。”

    等他把嘴裏的咽下去,杜曉瑜又遞來放了糖的溫牛乳。

    小離憂咕咚咕咚喝了兩口,然後長長地籲了口氣。

    這小子平日裏不會這樣暴飲暴食的,杜曉瑜估摸著是剛才大人們說的那些話他往心裏去了,伸手輕輕拍拍他的小脊背,“乖寶生氣啦?”

    小離憂沒說話,也沒抬頭看她。

    這小子遺傳了他爹,脾氣大,杜曉瑜一早就知道,曉得他生氣了,她把少安遞給身後的靜嬤嬤,一把將小離憂抱到腿上坐著,親昵地摸摸他的小腦瓜,“娘親要是哪裏說錯話做錯事了,乖寶就直說好不好?不要生氣啦,你看你,小小年紀那麽聰明,又可愛,生起氣來都不萌了。”

    小離憂沒反應,呆呆地坐在她腿上,木偶人似的。

    杜曉瑜心疼壞了,哄了半天不管用,最後沒轍,放絕招,“唔,作為補償,今天晚上娘親陪你睡好不好?”

    小離憂一聽,雙眼明顯地亮了一下,轉瞬又暗了下去。

    他越是這樣,杜曉瑜的心裏就越揪著疼,摸摸他的包子臉,“寶寶,你到底怎麽了?”

    “娘親也覺得離憂是怪物嗎?”

    他的聲音很小,客人們在說別的,都沒聽到。

    杜曉瑜頃刻間反應過來了。

    他不是把客人們的話放心裏,而是把她這個當娘的剛才那個好奇的眼神記住了,然後傷心了。

    “你是娘親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怎麽會是怪物呢?”杜曉瑜盡量放柔了聲音。

    雖然比起其他同齡孩子,小離憂的確是開智過早了些,但杜曉瑜從來沒把他當成異類看,他這樣,隻能說明天賦異稟。

    想想,一個穿越娘和一個重生爹生出來的孩子,天賦異稟不是很正常嗎?

    小離憂仔細看著杜曉瑜,見娘親不像是在說謊,也沒有嫌棄他的意思,他緊繃的小臉才慢慢緩和下來。

    那副模樣,比少安委屈巴巴的時候還讓人心疼。

    杜曉瑜把他放回剛才的座位上,笑道:“你今天是小壽星,要開開心心的過兩歲生辰,明白沒?”

    “嗯。”小離憂的聲音還是有些悶悶的。

    杜曉瑜微笑著摸摸他的小腦袋。

    下晌的時候,其他客人散得差不多了,杜曉瑜單獨留下許如月和江亦嘉這兩個娘家人。

    之前人多倒還不覺得,如今隻剩三個人,因著身份上的轉換,江亦嘉有些局促不安。

    杜曉瑜笑著看過來,“以前喚你一聲嘉姐姐,如今可不敢了。”

    說著,緩緩站了起來,恭敬地喊了一聲,“四嬸。”

    江亦嘉的麵上唰一下全紅了,囁嚅半天找不到話說,又不想把氣氛弄僵,“要不,你們還是別稱呼我了,就這麽說話吧,免得我尷尬。”

    “可不敢。”許如月和杜曉瑜齊齊道。

    許如月掩唇笑,向杜曉瑜告狀,“咱們這位四嬸呀,都過門快一個月了還不適應,每次遇到我都想躲著走,就怕我喊她。”

    杜曉瑜看著江亦嘉那樣子就想笑,心說你自己挖的坑,這回把自己給埋進去了吧?

    江亦嘉也察覺到了杜曉瑜那“不善”的眼神,心下又羞又窘,她怎麽會知道自己年輕時候的一念之差竟成了真。

    雖說過門以後四爺對她那種細致的好沒得挑,老太爺不會管她,老太太也熱情,可到底還是別扭,尤其一想到自己跟許如月同處一個屋簷下,就各種尷尬。

    剛過門那幾天,她恨不能每天都躲在屋裏別出去見人才好,後來還是四爺帶著她出去到處轉,心境才慢慢有了好轉。

    可短時間內,她還是沒辦法完全放開,完全接受。

    麵對這倆損友的調侃,江亦嘉真想馬上找個地縫鑽進去。

    “好了好了,知道她臉皮薄,你還打趣她。”杜曉瑜嗔了許如月一眼,轉而正了臉色,看向江亦嘉,“你們最近挺好的吧?”

    知道江亦嘉不適應,杜曉瑜沒再強行喊“四嬸”。

    江亦嘉麵上的羞紅還沒退去,怯怯點頭,“挺好的。”

    杜曉瑜想到外邊的傳言,與有榮焉地道:“去了一趟西洋回來,四叔可出息了,如今整個京城,誰不認識他?”

    江亦嘉紅著臉道:“四爺說,當初是老太爺上交了免死金牌才換了這個機會讓他去西洋的,他不能白去,也不能白白辜負了老太爺和上頭哥哥們的期望和心血。”

    所以四叔就用自己的才智改革了杜氏醫術。

    這一點,杜曉瑜心中覺得十分佩服,難怪外麵會稱頌他年輕有為,哪怕是她爹杜程鬆,都隻是傳承了杜氏醫術,從未想過要改革創新。

    四叔能邁出這一步,說明杜家將來在醫術這一塊隻會越走越好。

    作為杜家女兒,杜曉瑜心裏是感到驕傲的,也為自己有個這樣有本事的四叔而自豪。

    杜曉瑜又問:“你過門以後,沒誰為難你吧?”

    她隱約記得自己還待字閨中的時候,二伯母方氏對四叔似乎起了心思,如今四叔娶了江亦嘉,也不知道二伯母作何感想。

    江亦嘉說:“沒有,我挺好的。”

    杜曉瑜不太相信,看向許如月。

    許如月也道:“老太太從前就挺喜歡她,如今雖然不記得了,但每天過去陪著,說的都是體己話,沒挑刺兒,婆媳關係是不用擔心。”

    “那妯娌關係呢?”杜曉瑜追問。

    許如月道:“大伯母你知道的,有了兒子之後就不太管事了,如今一顆心都黏在兒子身上,生怕哪裏照顧不周,娘的性子你就更清楚了,她不可能主動去挑釁誰招惹誰,是個好相與的主兒,至於二房那邊,也就那樣吧,勉強算過得去。”

    勉強過得去就說明關係緊張,一觸即發。

    看來二伯母還是把江亦嘉給記恨上了。

    杜曉瑜不知道該怎麽去挑明這件事繼而去提醒江亦嘉小心二伯母,畢竟這種事說出來,會嚇壞許如月和江亦嘉的,她思索了一會,看著江亦嘉說:“不管怎麽樣,你以後盡量少跟二房那邊打交道。”

    江亦嘉點頭。

    早在過門的那天她就察覺到了,二嫂對自己的態度很是奇怪,自己明明沒有得罪她,卻好像無形中跟她成了仇敵似的,二嫂處處挑她的不是,又因為掌管著中饋,險些克扣了她這邊的份例,還是四爺出麵,說如果二嫂要這麽做,那二房就單獨分出去,到時候想怎麽管都是他們家自己的事,方氏這才肯消停下來。

    許如月早就習以為常,二房不管是長輩還是小輩,就沒有一個能處的,都說上梁不正下梁歪,方氏這個當婆婆的行事就不端正,做兒媳的自然是有樣學樣,還能好嗎?

    反正她是學乖了,除非是必要場合,否則但凡有二房的人在,她都能避則避,實在避不開,也不會跟她們深談,在那幾位跟前,說得越多,隻會越讓對方抓著機會挑刺。

    ——

    寧王夫婦回程的時候,讓車夫先去了齊府。

    對於寧王的突然到來,齊家上下都被驚動了,齊大學士帶著人出來迎接。

    傅涼睿還有事,沒想在齊家多待,直接點明要見老太太。

    齊大學士有些不解,看向自家女兒。

    寧王妃其實也不知道寧王想做什麽,但還是含笑道:“王爺著急來,肯定是有要事在身,爹就別耽擱了,趕快讓人進去通報一聲。”

    齊大學士回過神,馬上讓管家去安排。

    一刻鍾以後,寧王在正廳裏見到了齊老太太。

    哪怕已經兩鬢斑白,老太太精神頭看上去竟然還不錯,沒拄拐,也沒讓人攙扶,自個走進來的。

    她有誥命在身,見著王爺無需跪拜,但還是行了個禮。

    傅涼睿態度客氣,也站起來見過老人家。

    齊老太太受寵若驚,坐下後問寧王是否有什麽吩咐。

    寧王說吩咐不敢,是上門來請罪的。

    之後就當著老太太和齊大學士的麵把前些日子許如眉趁著滿月宴險些害了傅懷笙以及丞相夫人罵上門的事說了出來,最後滿臉歉意,說都怪自己不好,沒能護王妃周全,讓她平白受了委屈。

    雖然沒明說寧王妃挨了丞相夫人一巴掌,但齊老太太也不是什麽傻子,這一聽就知道自家孫女怕是在那老太婆手上吃了不少罪,她越想越氣。

    同樣都是誥命夫人,憑啥許如眉做錯事在先,許家那個老太婆不分青紅皂白就敢罵上門去,當她這個一品誥命是擺設?

    齊老太太一掌拍在桌上,說:“王爺雖然身份尊貴,但到底是小輩,她罵你你也不能還嘴,這事兒你就別管了,讓我這個老婆子去會會她。”

    齊家祖籍在鄉下,當年齊老太爺考中進士,擺脫了貧農出身,把一大家子人都給接到京城來安置。

    齊老太太就是齊老太爺的糟糠妻,哪怕如今因著兒子齊大學士的殊榮封了一品誥命,齊老太太根骨裏那種鄉下人的潑辣是改不掉的,尤其是聽說自家孫女被個老太婆倚老賣老給欺負了,她更是火冒三丈。

    不管是作為許家的外孫還是孫女婿,傅涼睿都斷然沒有跑到齊家這邊來直接請齊老太太去罵他外祖母的道理。

    因此他這個“罪”請得恰到好處,輕而易舉就把齊老太太的怒火給勾了出來。

    傅涼睿夫妻離開不久後,齊大學士勸道:“母親,請三思啊!”

    雖然他也心疼女兒在丞相夫人手底下遭了罪,可是兩位老太太都這麽大年紀了,要是真當街吵了起來,到時候讓外人如何看?

    齊老太太冷哼一聲,“你甭跟我講那些沒用的大道理,我老婆子年輕時候就是跟人吵過來的,在這京城裏,誰不知道我潑辣,什麽臉麵不臉麵的,不重要,先把人給罵回去再說,看她以後一把年紀還敢不敢作妖!”

    把兒子轟出房門,齊老太太就帶著幾個厲害的婆子直接殺到丞相府去。

    正趕上丞相夫人要去寧王府。

    齊老太太一攬袖子,叉著腰就站在丞相府大門外開罵,她是這京城裏出了名的潑辣誥命夫人,從來不管外麵的人怎麽看,怎麽痛快怎麽來。

    丞相夫人不同,她罵傅涼睿是仗著自己的長輩身份,篤定對方不敢還嘴,所以心裏有身為長輩的優越感,行為上便放肆了些。

    但對上齊老太太這種真正的刀子嘴,那她完全就是被碾壓的炮灰級存在,聽著齊老太太那不帶髒字還不帶重複的罵人的話,想也知是練了幾十年的。

    丞相夫人竟然一句也插不上,更別說還嘴了,臉色變得青黑難看,偏偏對方和自己同輩,連誥命都是一樣的,自己既不能在輩分上壓她一頭,又不能用誥命身份來威脅她,就隻能被迫地聽著齊老太太罵,沒多會兒就把自己氣了個半死,連出門是要去做什麽的都給忘了,最後實在是聽不下去,一個轉身回去,讓下人關上大門,把齊老太太的聲音隔絕在外麵,她回到自己院裏,摔了一屋子的東西都不解氣。

    齊老太太是杵在丞相府大門外罵的,有心讓外頭人知道。

    所以這件事才一個時辰就散開來。

    齊老太太那潑辣性子,京城人見怪不怪,這種本身就有汙點的人,哪怕再往身上潑多少髒水都一樣,“潑辣”的標簽已經在齊老太太身上釘死,所以她再潑辣一些,也不會激起太大的水花來。

    但丞相夫人就不同了,一向沉穩老辣的高門太太,竟然因為孫女的事倚老賣老跑到寧王府去罵人?

    不都說許如眉在寧王府長公子滿月宴的時候險些害了長公子嗎?若非如此,寧王也不至於冒著跟外家斷絕關係的風險休了許如眉。

    可許家老太太不在家調教自己的孫女,直接罵上門去,丞相府的教養實在是讓人大跌眼球啊!

    外麵說什麽的都有,相當熱鬧。

    事情鬧開來,丞相夫人氣得險些嘔血,哪還敢去寧王府,她要是還敢倚老賣老,到時候讓皇帝曉得了,他才不管你是幾品誥命,沒準借題發揮直接讓丞相告老還鄉安度晚年,到時候可就得不償失了。

    丞相夫人不來打人罵狗,寧王府就徹底清靜下來。

    傅涼睿沒表現出明顯的喜怒,一邊是嶽家祖母,一邊是外祖母,嶽家祖母罵了外祖母,他怎麽可能快意得起來,隻是覺得心理負擔少了一些罷了。

    ——

    杜曉瑜答應了要帶小離憂睡,就把小家夥安置在中間,她和傅涼梟各睡一邊,安生睡在搖籃裏。

    這一夜下了雨。

    十月的北地,快要落雪了,外麵已經冷得徹骨,陰雨綿綿,每一條雨絲都像一根尖銳的繡花針,沾不得皮膚。

    夜半時分,四下安靜,隻餘外麵雨聲簌簌。

    忽然間一陣驚哭聲打破了沉寂。

    緊跟著,下人們匆忙的腳步聲和犬吠聲交雜成一片。

    正院主屋裏亮了燈,是傅涼梟起來點燃的,他看向床榻上。

    兩歲的小離憂因為做了噩夢,已經哭紅了臉,整個人害怕的縮成一團。

    杜曉瑜心疼地摟住他,輕輕拍著他的背,“離憂乖,娘親在,不怕了不怕了。”

    少安被離憂的哭聲驚醒,也跟著哭了起來。

    傅涼梟走過去把小兒子抱起來哄,目光卻時不時地落在傅離憂身上。

    小家夥泣不成聲,眼睫毛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縮在杜曉瑜懷裏打著哭嗝。

    杜曉瑜沒有第一時間問他夢到了什麽,隻是一個勁地撫慰,想讓兒子能好受些。

    外麵傳來輕叩門扉的聲音,“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需不需要奴婢進來伺候?”

    是靜嬤嬤。

    杜曉瑜看了傅涼梟一眼。

    傅涼梟對外道:“沒事了,長公子驚夢,你們都回去吧!”

    傅涼梟不喜歡睡覺的時候外間有人看著,所以靜嬤嬤和其他丫鬟都是不用到房裏來守夜的。

    靜嬤嬤聽說是長公子驚夢,本想問要不要請太醫來看,又想到如今是深更半夜,外麵還下著雨,請太醫又得好一番折騰,再說太子妃娘娘自己就懂醫術,也沒那必要。

    想來想去,確定沒有什麽能幫得上忙的地方,靜嬤嬤便帶著跟來的幾個丫鬟下去了。

    院內又恢複了平靜。

    杜曉瑜把兒子抱在懷裏,想把他哄睡著,誰料這孩子沒有要睡的意思,平複了好久才帶著哭腔道:“娘親,離憂不想死,離憂害怕……”

    杜曉瑜心疼不已,“傻寶,說什麽胡話呢?”

    “可是……可是夢裏麵……”

    夢裏麵他死了,他才六歲就死了。

    這個夢從一歲半就開始做,他一直沒敢說,自己開智早,兩歲就聰慧過人,除了爹爹的悉心教導之外,還因為夢裏麵一直有個先生在教他,很多的東西,他都是在夢裏麵學的。

    爹爹還沒教的三百千,他已經會背,隻不過因為身體小,還不會握筆,所以暫時寫不了。

    那位先生的長相他記不清了,隻記得伺候他的下人稱呼先生為“太子太傅”。

    小離憂不知道太子太傅是什麽意思,但他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夢裏麵自己很迫切地想要學騎馬射箭,想像爹爹一樣在馬背上一展雄姿,然而所有人都告訴他,他心髒不好,但凡是關於消耗體力的大幅度動作,他都不能做,否則會有生命危險,所以他隻能學文。

    夢裏麵的六歲那年,一直向往習武渴望好起來的他終於瞞著爹爹和娘親去了演武場,結果換來的卻是悲劇,他心疾突發,當天晚上就沒了命,死前滿心不甘,一直揪著娘親的袖子問他為什麽會患上這個病,為什麽喝了那麽多藥都好不起來?

    “沒事了,隻是個噩夢而已,醒了就什麽都沒有了。”杜曉瑜不停地安慰他。

    小離憂說不清楚那種感覺,如果是夢,為什麽這半年來他反複做同一個夢,雖然場景不一樣,但夢裏都有爹爹娘親,不管夢了多少次,夢裏的自己始終沒辦法像個正常人一樣跑跑跳跳,他羨慕所有人,羨慕他們擁有健康的身體。

    那種切身的感受,太真實了,真實到他在夢到自己心疾突發死的時候,已經分不清楚到底哪邊才是現實。

    少安已經乖了下來,閉上眼睛睡著了。

    傅涼梟把小兒子放回搖籃,坐到床沿邊來,一言不發,像是在沉思。

    過了好久,傅涼梟看向小離憂道:“小孩子做夢都是反的,你別當真,也別去想,忘了就好了。”

    小離憂在娘親懷裏轉過頭看著爹爹,燈光下爹爹的身影偉岸又挺拔,那雙眼睛顯得越發深邃。

    小離憂想起自己在夢裏一聲聲喊他“父皇”時的情形。

    父皇總是很忙,但每天都會抽至少一個時辰的時間陪他,要麽陪他吃飯,要麽陪他練字讀書,要麽,就是坐在那發呆,眉心裏隱隱露出憂愁來。

    小離憂這麽想著,突然從杜曉瑜的臂彎裏出來,在寬大的床上爬了幾步,又紮進傅涼梟的懷裏。

    一直以來,小家夥和傅涼梟的父子關係都不錯,但從來沒有哪一次他這麽感性的,因為一個噩夢,害怕的同時,似乎更加珍惜某種東西。

    他在傅涼梟懷裏斷斷續續地說話,大意是他以後肯定會聽爹爹娘親的話,不會再任性了。

    杜曉瑜沒有前世的記憶,她一時之間想不到那裏去。

    然而對於傅涼睿來說,小離憂的每一個字,都好像一雙手,把前世的那段回憶一點一點殘忍地撕開來。

    他隱約覺得,離憂可能是夢到前世的事了,不過他沒明說,隻是伸出寬厚的大掌輕輕摸了摸他的腦袋。

    小離憂是在傅涼梟懷裏睡著的。

    傅涼梟掀開被子,動作輕柔地把兒子塞進去,再給他蓋好。

    杜曉瑜打了個哈欠,看向仍舊坐在床沿邊的傅涼梟,暗光下,他俊美絕倫的五官更加顯得立體深邃,卻也更加的滄桑。

    “還不睡嗎?”杜曉瑜問。

    傅涼梟沉默了會兒,才說:“嗯,馬上。”

    其實他已經沒有了睡意,不過這會兒要是自己起身去書房,她必定要懷疑,前世的種種,過了就過了,今生既然是彌補,就沒必要把那種氛圍帶過來。

    “怎麽啦?”杜曉瑜繞到他那邊,跪坐在床上,用腦袋蹭了蹭他的手臂,抬眸看他。

    傅涼梟不想談承慕的事,準備轉個話題,不知怎麽的,就想到了今天宴會上的情形,順口問了一句,“寧王府給你送了什麽禮?”

    杜曉瑜如實道:“一枚花珀,還挺好看的。”

    傅涼梟嗯一聲,沒往深了問。

    杜曉瑜伸手摸摸他下巴上冒出來的青色胡茬,“是不是最近政務忙,太累了?”

    “還好。”他笑了笑,輕輕捉住她柔軟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那種幹燥的溫熱,讓她的心慢慢歸於平靜。

    杜曉瑜順勢靠在他的肩上,兩人就這麽沉默著坐了好一會才又鑽回被窩裏睡下。

    小離憂醒來的時候,傅涼梟已經去上朝了。

    杜曉瑜正坐在搖籃邊,對著裏麵的弟弟哼小曲兒。

    小離憂揉了揉眼睛,爹爹說噩夢忘了就好了,但是昨夜那一場,他到現在都還記得。

    因為記得,所以整個人心情都不太好。

    杜曉瑜見他醒,笑問:“餓了沒?”

    小離憂摸摸肚皮,爾後點頭,“餓了。”

    那先起來洗漱,一會兒用早膳。

    靜嬤嬤幾人進來給長公子穿戴洗漱,在桌邊坐下的時候,小離憂忍不住往杜曉瑜懷裏歪,黏人得不像話。

    杜曉瑜想著怕是昨夜的噩夢還沒讓他緩過神來,順勢把他抱到自己腿上坐著,問:“要吃什麽,娘親喂你。”

    小離憂指了指自己喜歡的吃食。

    杜曉瑜便用銀筷夾起來送到他嘴邊。

    趁著他吃東西,杜曉瑜把自己反思了一晚上的話說了出來,“以後乖寶不要聽別人怎麽說,你是我們家的小天才,爹爹娘親都以你開智早為榮,誰要是背後說閑話,那肯定是在嫉妒你。”

    小離憂眨眨眼,見娘親唇角笑意溫柔,他也跟著樂,點點頭,陰霾了一個晚上的小心髒終於放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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