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昏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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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清溪讓薛家人隨便選地方住,她還特意說了前麵的廂房。可薛大叔和薛大嬸二人謹守本分, 萬不敢住在一旁, 非要住到後頭臨著廚房的下人房去。葉清溪攔也攔不住, 隻得任由他們去了。
在薛大叔和薛大嬸選住的屋子時,薛齊便站在一旁一聲不吭,仿佛這一切跟他無關似的。
葉清溪偶爾看他幾眼, 倒沒想著怎樣他。她的疑問,大概還是要薛大叔和薛大嬸才能替她解惑了。
薛齊身子不好, 選好屋子後薛大嬸立即去鋪好床褥,又稍稍打掃了本就還算幹淨的房間, 讓薛齊過去歇著。
隨後,葉清溪和薛家夫妻簽訂了一份幫傭文約,上麵有寫清楚二人的具體職責,包括做飯,打掃屋子, 駕馬車(待買),看家等等。而葉清溪提供住宅,以及二人加起來一個月三兩的工錢。這可比二人出去打零工賺來的要多得多了。三人的這份文約期限暫定一年, 之後又去找了周大娘當見證人按手印才算完, 一式兩份, 一邊一份收著。
有了幫工之後, 葉清溪的院子總算熱鬧了起來, 在薛大嬸的幫助下, 她把自己住的主屋也收拾了一通, 勉強能住人了,隻是畢竟這才第一日,屋子看起來還頗為冷清,缺少些生活氣息。她想,等她多住些日子,漸漸往屋裏添東西,便會更多些人氣了吧。
葉清溪邊打掃邊跟薛大嬸聊天,因此得知了不少事。這家人本住在距離京城二百多裏地外的一處小鎮上,他們一家三口在那兒居住倒還過得去,算不上富足,倒也衣食無憂。後來為了薛齊之事,他們不得不離開了一直居住的地方,不辭辛苦來到京城。他們到京城已好幾個月了,差不多就是葉清溪進宮之後的事,夫妻二人一邊打零工一邊找大夫給兒子看病,隻是二人初來陌生之地,實在沒太多的謀生手段,薛大叔隻能賣一身的力氣,而薛大嬸則替人做些刺繡、漿洗的活,勉力維持著生活。如此一來,為了活下去就費盡了全部的力氣,除了偶爾給薛齊抓些藥養養身子,他們也沒能找盡京城的大夫。
葉清溪將話題往薛齊身上引導:“薛大嬸,薛齊小小年紀,心氣倒是很高,我看他將來肯定會有大出息!”
誰不願意聽別人誇自己的孩子有出息?薛大嬸立即喜笑顏開道:“就承姑娘吉言了。齊兒確實有出息,唉,若不是被他這身子拖累,隻怕早能揚名了。”說到後來,她又難過起來。
葉清溪忙轉移話題,又好奇道:“老家沒人願意資助他麽?若我遇上這樣一個神童,定要交好,將來說不得便能有大回報。”
薛大嬸歎氣道:“我們那兒,家家戶戶都有本難念的經,誰樂意往窟窿裏砸銀子啊!齊兒這病,先前在家鄉看過好幾個大夫,都說活不過十五……好在他如今雖艱難了些,到底還是活過了十五歲。”
“薛大嬸不必憂心,京城藏龍臥虎,多的是醫術精湛的大夫,一定會找到能治好薛齊之人的!”葉清溪忙寬慰道。
“希望如此吧!”薛大嬸憂鬱地歎道。
葉清溪又道:“薛大嬸,我有件事覺得還挺奇怪的。不知薛齊他……”
薛大嬸奇怪地看著葉清溪道:“姑娘想問什麽,盡管問便是。”
“那就恕我冒犯了。雖說隻跟薛齊見過兩麵,但我總覺得他與薛大叔不太相像……反倒是像某個我過去曾經見過的故人。”
“故人,是誰?”薛大嬸脫口而出,忙又訕訕笑道,“是我多問了。”
是當今的皇帝啊……
葉清溪道:“無妨。其實也不算特別像,但我與那位故人分別後隻怕此生再也無法相見,我大約是因此才會感覺更濃吧。”
聽到葉清溪語氣傷感,薛大嬸也不敢再多問,忙道:“若誠心想見,老天爺定會安排的,姑娘不要太傷心了,免得傷壞了身體。”
葉清溪勉強笑了笑道:“但願吧。”
話題過了她也不好再強行扭轉回去,隻得暫時作罷,等以後有機會了再問。不過從薛大嬸的表現來看,薛齊的身世確實有些古怪。薛齊長得像蕭洌,樣貌自然是俊秀的,而薛大叔和薛大嬸則是典型的農民模樣,長得非常普通,不但如此,從五官的細節上來說,也跟薛齊差了不少。比如,薛齊有一對薄唇,而薛家夫妻二人卻是相當厚實的嘴唇,二人的眼睛都是單眼皮,但薛齊卻是雙眼皮,這讓男身女相的他更多了絲如水的氣質——前提是他不要拿眼睛白別人。
或許,正如她想的那樣,薛齊不是二人的親生兒子。不過二人待他是極寵的,不是親兒子勝似親兒子,並且完全不像是宮裏人托孤的模樣對薛齊的態度有異,反而就隻像是對自己的親兒子一樣,不見任何恭敬,隻有一片拳拳愛意。而且,若真是她之前開腦洞想的那樣,他們又怎麽會接受自己的雇傭,還對自己泄露了不少信息呢?難道說,他們雖然是被拜托的人,但後來遇到了什麽,導致陷入如今的窘境,不得不求助於人?至於他們對消息的泄露……一部分是為了取信於她必須說的,而另一部分,則是他們演技不過關,不小心漏出來的?
葉清溪實在想不通,便隻得暫時壓下疑惑。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反正她也無事可做,之後慢慢試探吧。
至於薛齊本人,恐怕是對一切都一無所知吧?
有了薛大叔和薛大嬸二人的幫忙,葉清溪終於過上了跟在宮裏差不多的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生活。她本想去買些成衣來穿,不過薛大嬸做衣服手藝不錯,說是何必浪費那錢,便攬下了幫葉清溪做衣裳的事。衣料是葉清溪自己去布莊選的,不好不差的那種,她多買了好些,讓薛大叔扛回家,並讓薛大嬸給每個人都做套新衣。二人跟她客氣,但到底被葉清溪以各種理由說服了,二人對她感激愈盛。
又過了七日,四人都穿上了新衣。葉清溪也逐漸重新習慣了在宮外的日子,每日裏無所事事,不是看看書,便是練字,偶爾看薛大叔和薛大嬸忙碌。其實她也沒多少事讓他們做,但二人根本閑不下來,聽葉清溪偶然說起秋千,薛大叔就用略顯拙劣的手藝給她在院子裏打了個架子,真給她弄了個秋千。她謝了薛大叔的好意,幹脆讓他將秋千下方換成椅子,是她過去在公園裏常見的那種。之後她又請薛大嬸做了不止一個抱枕,她就可以舒舒服服地靠在秋千椅上慢慢晃蕩,在剛剛好的日光下或看幾頁書,或閉目睡一會兒。
這些日子她跟薛齊的交集少得可憐,薛齊住在後頭,平常他也不太愛出來,見到她時他基本隻是看她一眼,根本懶得跟她有更多交流,她也無能為力。
葉清溪本想著盡快去找來衛桑給薛齊看病,不過其一,她不知衛桑有沒有出宮,其二衛桑的醫館並不在京城裏,而是在報國寺山下的桃花鎮裏,過去總要有個半日多,因此,她便打算再等等。
是日微風習習,被陽光染得帶上些許暖意,葉清溪倚坐在秋千椅上,昏昏欲睡。此時,薛大嬸正在廚房忙碌,薛大叔出門買東西去了,薛齊又在屋子裏待著,院子裏一片寂靜,歲月靜好。
葉清溪忽然察覺到些許不太和諧的感覺,慢慢睜開眼,便看到薛齊不知什麽時候來了,正在一旁看著她。見她突然睜眼看過來,他驀地退後一步,因偷窺被人發現而羞窘,麵頰泛紅。
葉清溪正要開口打個招呼,卻見薛齊已壓下心中的尷尬,視線斜著道:“哼,連婦容都沒有,真是不成體統!”
葉清溪一怔,隨即明白過來他是在說她坐沒有坐相,太過隨意了。
葉清溪根本不在意他這種一點殺傷力都沒有的話,見他視線不經意地劃過她坐著的秋千椅和那柔軟的靠枕,她大方地站起來道:“你要來坐坐嗎?”
薛齊的臉騰地紅了:“誰、誰要坐啊!”
葉清溪道:“我請求你來坐一下……不騙你,坐著真的很舒服。”
“我才不坐。”薛齊腳下就像是生了根,不走,卻也不過去,就那麽直挺挺地站在那兒。
葉清溪突然笑了下,出乎薛齊意料的快步走過去握住他的手臂,幾步帶得他來到秋千前,趁著他腳步不穩時將他按坐下去。
薛齊終於反應過來,口中惱怒地叫道:“你幹什麽!”說著就要起來。
可葉清溪手搭在他肩膀上,就讓他這病弱的身體不得動彈,她笑道:“坐都坐了,何必再折騰?我聽薛大嬸說你熟讀詩書,過目不忘,正好我有些字不大認得,你給我說說吧。”
她將放在秋千架旁小桌子上的書拿起來塞到薛齊手裏。
薛齊原本想走的,可看到手裏的書,他突然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盯著那書一動不動。
片刻之後,他再不提要起來之事,微微仰頭嘲諷地問葉清溪:“你又不能考狀元,看書做什麽?”
因為我有錢買得起啊!
葉清溪暗暗回了句抖機靈的話。書在這個時候還算是比較珍貴的,不是後世那種隨便買買的,因此薛齊從前看的書都是別家的,自家隻有寥寥數本,還是他強打起精神自己手抄的,這些事都是薛大嬸透給她的。
而葉清溪作為一個土豪,自然是跑去書局,各種都來一本,幾乎搬了小半個書局的書回來。這個時代她喜愛的消遣實在太少,每天宅在家裏的話,也就隻能看看書消遣了。
“打發時間。”葉清溪並不理會薛齊的嘲諷姿態,隻是微笑著翻開他跟前的書,到了有她拿樹葉做的書簽的那一頁指著一個字說道,“這個字念什麽?在句裏是什麽意思?”
薛齊詫異地看向葉清溪:“你真識字?”
不怪他驚訝,這時代的識字率不高,會讀書寫字的女性就更少了。當初那份文約其實就是葉清溪自己擬寫的,薛家夫婦還讓識字的薛齊看過,不過薛齊沒想過那是葉清溪寫的,他根本就對葉清溪本人沒有任何興趣,因此這會兒才會有這樣的問題。
“載地懸天周乾坤,象以四時赤如舟。”葉清溪隨便選了一段念道。
這下薛齊自然再無疑問。
他翻到封麵,看到《黃庭經》幾字,問她:“你信道?”
葉清溪一怔,也不直接否認,而是拿起桌上的另一本書給他看,那是一本《世說新語》。
“我看書雜,什麽都看。”葉清溪這才說道,她想,要是買回來的書裏夾雜著什麽小黃本,她也是能看的。如今才過了幾日,她都不知道她買了哪些內容的書回來,今日不過是隨便抽了兩本拿來看。
薛齊撇了撇嘴,似羨慕又似嘲諷,剛要開口,便聽葉清溪突然興奮地說:“你要不要去我的書房看看?”
薛齊本想說,她一屆女流怎麽有臉說書房這個神聖的詞,可話到嘴邊卻沒能說出口。因為他想看,很想看!
葉清溪見薛齊並沒有出言拒絕,便先轉身去將不遠處的書房門打開。裏頭是暗的,從外麵隻能看到一片昏暗,仿佛有些架子,但看不真切。
薛齊隻覺得那道門像是正在吸氣的巨龍,讓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被控製了似的往裏走去。
進去後他便猛地瞪大眼睛,徹底呆住了。
這間書房很樸素,裏麵沒有博古架,甚至連點裝飾用的花瓶都沒有,然而靠牆卻擺放著三個數層高的架子,上頭擺滿了書,足足有數百本!
薛齊曾經進過鎮上一位教書先生的書房,裏頭也有很多書,當時看得他眼花繚亂,但跟這兒比起來,那位先生的書房根本不值一提!
他眼裏已經容不下其他東西,慢慢走近,看著這三個書架上的書,片刻後慢慢皺起了眉頭:“怎麽……擺放得如此亂?”
他的語氣,就好像是在說葉清溪暴殄天物,比如將上好的雪花牛排切絲炒著吃,將品質極優的三文魚煎著吃一樣不識貨。
葉清溪不明所以地走過去看了眼,疑惑道:“哪裏亂了?”
“你這還叫不亂?這本《聊齋傳奇》怎麽同《論語》放在了一起?”薛齊氣憤地說。
葉清溪一怔,她按拚音排序怎麽了?她的“圖書館”,當然她說了算!要她按照經史子集各部來排序也太難為她了。
“那你想怎樣?”葉清溪問道。
薛齊一愣,陡然醒悟過來,這又不是他的書房,他有什麽資格說三道四?
他氣悶地一言不發便轉身要走,誰知卻被葉清溪攔住。
葉清溪麵上帶著笑容,指了指書架道:“這麽多書,我一人也看不完,你要是想看,隨時可以過來看,也可以帶回你自己的房間去。不過反正書就在這裏跑不掉,每次你隻能拿一本,拿走後將這塊板插在書拿走的位置,還回來時必須放回老位置。這是我的書房,書怎麽放我說了算。”
讓薛齊按照拚音來擺放是不可能的,他又不認識拚音,隻好學圖書館用代書板了。當時將書都買回來之後,她整整整理了一天才排好的,自然不願意別人弄亂了。
薛齊不敢置信地側頭看向葉清溪:“這些……我都可以隨便看?”
“當然。”葉清溪給予了肯定回答。
薛齊驀地轉頭看向那滿滿三書架的書,隻覺得心跳逐漸加快,竟不敢相信這樣的好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忽然他眼前一黑,竟驀地軟倒。
葉清溪就在他旁邊,下意識地伸手扶住他,被他完全失去意識後顯得格外沉重的身體壓了個踉蹌。等她穩住身體看向他,卻見他雙目緊閉,唇色愈發蒼白!
葉清溪嚇得忙喊道:“薛大叔,薛大嬸!”
薛大叔出去了,薛大嬸在廚房聽不到,而葉清溪一個人也沒辦法將薛齊搬出去,隻得將他暫時放到她安放在書房的躺椅上,這躺椅是她為在天氣不好時躲在書房看書而準備的,也有很柔軟舒服的靠枕,沒想到她自己還沒用上,倒讓薛齊先用上了。
她先蹲下查看了薛齊的脈搏呼吸,確定他隻是普通的昏迷,心跳和呼吸都在,這才跑出去叫薛大嬸。
薛大嬸聽說薛齊昏了過去,忙丟下手裏的鍋鏟跟著葉清溪跑到書房,一臉驚慌地在一旁蹲下,不停去掐薛齊的人中。
葉清溪知道這時候薛大嬸隻想做點什麽,什麽都不做會讓她恐慌,因此也沒阻止她。更何況,昏迷的話,掐人中確實有可能因為太疼了而醒過來。雖然,掐其他地方的效果可能更好。
薛大嬸掐了幾下沒見薛齊醒來,頓時急得六神無主,下意識地看向葉清溪問道:“姑娘,齊兒他、他究竟怎麽了?”
說到這個葉清溪便有些尷尬,她低聲道:“我跟他說,這書房裏的書隨便他看……他不知是不是太過高興,就暈厥了過去……薛大嬸,你先在這兒看著他吧,我出去找個大夫回來看看。”
葉清溪隨手抓起書房桌上放著的荷包便跑了出去,她記得不遠處有一家醫館,不算遠。
薛大嬸眼看著葉清溪就這麽跑了出去,攔也攔不住,長長地歎了口氣,又看向自己的兒子,抹起了眼淚。
葉清溪很快便到了醫館,她進去後便抓著一個童子問道:“坐堂大夫在麽?我家裏有人昏迷了,需要大夫過去瞧瞧。”
葉清溪話音剛落,那童子還沒反應過來,便聽一旁有個疑惑中帶著驚喜的聲音道:“葉姑娘?”
葉清溪一怔,往聲源看過去,隻見她念叨了好幾日的衛桑正看著她,眼睛裏溢滿了重逢的喜悅。
“衛大夫?你怎麽在這裏?”葉清溪驚訝地問道。
衛桑正想回答,葉清溪又擺擺手道:“還是之後再說吧,衛大夫你快跟我來。”
衛桑回憶起之前聽到葉清溪的話,也不多言,提起藥箱便跟著葉清溪往外走去。
路上急,二人自然也沒敘家常,葉清溪簡單地說了下薛齊的症狀,並說明他此刻心跳呼吸都有。葉清溪在宮裏的那段時間,曾經教過衛桑一行人關於心髒驟停包括溺水等的急救方法,雖說缺少現代的儀器和後續監控,普通的心髒驟停救回來的可能性不太高,但至少比什麽都不做來得強。雖說之前葉清溪是老師,但她教的離具體的對症治療還差得遠,而衛桑畢竟熟讀醫術醫典,很多疾病的症狀其實都有總結性的觀察,這點是葉清溪完全比不了的。
很快二人便回到了院子裏,薛大嬸聽說大夫來了,急忙讓開,衛桑便蹲下查看薛齊,又詢問薛大嬸更詳細的病症情況,許久之後他起身為難道:“我暫時也不知他是什麽病。”
要是按照還沒有接觸過葉清溪之前的習慣,醫典上那麽多病症,總有一個甚至幾個能模棱兩可地對上的,但如今,衛桑已經不會隨意下診斷,“不知便是不知”。
薛大嬸麵露失望,但很快又點頭道:“我帶齊兒看過很多大夫,不少大夫說的病都不同,也有大夫直言不知的……”
“等等看吧,或許他很快就會醒了。”衛桑無奈道。
將書房讓給薛大嬸和薛齊,葉清溪領著衛桑來到了院子中。
衛桑道:“葉姑娘,沒想到你竟然出了宮。”他似乎有什麽話想說,卻又欲言又止。
“我也沒想到。”葉清溪沒注意到衛桑的神情,突然問道:“衛大夫,你說,有沒有可能他隻是缺乏運動所以身體太弱?”
衛桑愣了好一會兒才說:“呃……或許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