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有態度的過橋米線(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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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晴明!”
“早出做事!”
“莫誤時辰!”
五更時分,晨鍾在各大寺廟響起,頭陀們打著鐵板兒,敲著木魚兒,開始沿街報曉。
富陽縣北最僻靜的一條巷子裏,坐落著一座院兒,院兒灰瓦粉牆,黑漆的後門緊閉著。
足有十來個賣早點的商販,圍在這黑漆的後門前,踮著腳,伸長了脖子,巴巴兒地盼著。
“胡椒呢?”
“胡椒怎麽還不出來?”
“沈姐今兒不買早點了嗎?”
眾商販七嘴八舌地議論著,臉上掛滿企盼之色。
離巷口一丈遠的腳店裏,白哲對門而坐,雪白的袍袖掃過沾滿茶漬的木桌,他卻渾然沒有在意。
他眉眼疏離,神色淡然,即便穿著式樣再簡單不過的白袍,也顯露出通身的氣派,和腳店的簡陋格局格格不入。
店主看出這是位貴客,不敢怠慢,連腳步和呼吸聲都不自主地放輕了許多。
白哲抬眼看向巷口,問道:“胡椒是誰?”
店主愣了一愣,才意識到白哲是在跟他講話,連忙躬身作答:“回公子的話,胡椒是沈姐的丫鬟。”
“沈姐是誰?”白哲又問。
店主狹促地笑了笑:“這個沈姐,可有來曆了,她是跟著吳舉人私奔來的。”
“哦?”白哲的聲音平靜無波,卻是把一錠銀子擱在了桌子角上。
這樣一錠銀子,足以抵上腳店十來的收入了,店主瞪大眼睛瞅了半,喜得嘴都合不攏了。
他既有能耐開店,腦子不算太笨,馬上明白了白哲的意思,趕緊接著朝下講:“這位沈姐,是武昌府首富家嫡出的千金,生得是花容月貌,識文斷字,還有一手好廚藝。她來富陽縣整一年了,從來不買外頭的早點的,嫌不幹淨,但前不久她突然生了一場大病,性子變了,叫丫鬟出來買早點,加倍地給賞錢。您瞧那些賣早點的,為了她的賞錢,等在她家門口,都快擠破頭了。”
白哲一拂袖子:“她生不生病,買不買早點,與我何幹?”
嗯?不想聽這個?店主生怕他把銀子收回去,使勁撓了撓頭,終於想起個勁爆的:“沈姐之所以生病,聽是讓吳舉人逼的。這吳舉人中舉,是去年冬的事兒,在此之前,他窮得叮當響,全靠沈姐養著。吳舉人有服好皮囊,一中舉,就讓胡縣令瞧上了,想把獨生女兒許配給他。吳舉人自己也想攀高枝,可家裏有個沈姐,胡姐不依,他便以‘聘則為妻,奔則為妾’為由,逼著沈姐做妾,生生把個沈姐逼病了……”
白哲側耳聽著,忽然打斷了他的話:“沈姐為何私奔?”
店主想了一會兒,道:“聽是因為家裏給沈姐安排了一門親事,沈姐不滿意,所以才跟吳舉人私奔了。”
“親事?她的?”白哲扯起了唇角。
他明明是在笑,店主卻有了毛孔悚然之感:“怎麽,不是嗎?”
白哲哼了一聲,忽地起身,拂袖而去。
巷子裏,吱呀一聲,院黑漆的後門被推開,一名梳著雙丫髻,穿著柳綠色滾花邊比甲,至多十二三歲的丫鬟走了出來。
“胡椒!”
“胡椒!”
商販們蜂擁而上,賣力推薦自家的早點。
“煎白腸,煎白腸,今早上新做的煎白腸,胡椒,買一份回去,給沈姐嚐嚐?”
“大早上吃煎白腸鬧心,還是來碗豆子羹吧,清清淡淡的多好!”
“沈姐是武昌府的人,口味重,才不要清淡的,還是來嚐嚐我的粉羹吧,既養胃,又有味!”
胡椒打了個哈欠,在後門前站定,自左朝右,逐一看去。
煎白腸、羊鵝事件兒、粉羹、饊子、豆子羹、燒餅、蒸糕、血髒羹……
都是些南邊最尋常、最普通的早點,但是姐了,來富陽縣這麽久,還從來沒嚐過當地的早點,所以每都要換著樣兒地買一些,嚐嚐鮮。
胡椒抬起手指頭,點了煎白腸、粉羹和蒸糕,又丟下幾塊白花花的賞銀。被挑中的商販喜不自禁,忙不迭送地幫她把早點裝好,看著她進去了。
眼瞅著黑漆的後門重新關上,沒有做成生意的商販滿臉失望,發出了遺憾的歎息聲。
“唉,真羨慕你們這些拿賞錢的,沈姐出手大方,打賞一次,半個月都不用幹活兒了。”
“嗐,也就這幾,不準再過幾,沈姐又開始自己做早點了。”
“人家是有錢人家出身,嫌棄外頭的早點髒呢。”
“她好意思嫌棄咱們的早點髒?咱們還嫌棄她人髒呢!”
“就是,誰不知道她是私奔來的,真不要臉。”
“她也可憐,不準是因為年紀輕,受人誘騙。”
“受誰誘騙?吳舉人嗎?沈姐對吳舉人,那可是沒得,花了多少銀子在他身上!沒有沈姐,吳舉人早餓死了,哪有今的榮華富貴!”
“吳舉人不是好東西,忘恩負義哩,一中舉就逼著沈姐做妾。”
“誰讓沈姐不知羞,跟人私奔?私奔的女人,本來就隻能做妾,怨得了誰?”
“唉,算了,算了,一個巴掌拍不響,女人太傻,男人太無恥,誰都不清白。”
也對,誰都不清白,商販們紛紛點頭,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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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漆戧金的華美妝奩,巧玲瓏,僅有兩手合抱大,但卻雕工細膩,精美絕倫,恰如一朵盛放的金蓮花。支起奩蓋,一塊渾圓的銅鏡露了出來,磨得是光滑無比,毫發可見。
十五,穿越至此,已經整整十五了,可是,沈依依看著鏡中那張陌生而又熟悉的麵孔,還是感到十分恍惚。
她生在高度信息化的時代,經營著一家私家餐館,最大的愛好是做菜,唯一的愛好也是做菜。為了做出一道驚地泣鬼神的新菜式,她執意親自上山,摘采一種稀世罕見,連名字都沒有的醜蘑菇,然而,蘑菇不曾采到手,腳下卻一滑——一失足成千古恨,醒來已是……古代人。
她好歹讀過幾本網絡,對穿越一詞並不陌生,但這個尚未及笄的嫩妹子,竟長得和她一模一樣,眉毛、鼻子、眼睛、嘴巴,都不差分毫;她們倆的名字,都姓沈,名依依,同音,同字,一字不差;她們的家鄉,都在湖北;更令人驚異的是,就連她們的筆跡,都有分相似。
難道這是她千年前的前生?啊,如果是這樣,那她真夠倒黴的。雖然她沒能繼承“沈依依”的記憶,但待了這些,對情況大致有所了解,這就是個養在深閨裏的白兔,給塊糖就跟著跑,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
一年前,“沈依依”卷帶著家私,跟著窮書生吳德私奔,藏身富陽縣。她拿錢供吳德吃,供吳德喝,供吳德讀書,結果吳德一中舉,就勾搭上縣令家的胡姐,逼著她做妾。
“沈依依”的腦子大概是進了水,當真打算依了吳德,給他做。幸虧有個腦子還算清醒的丫鬟胡椒,拚命勸服了她,要求與吳德分道揚鑣,然而吳德竟不願意。
既然吳德不願意,那就隻能逃跑,兩人逃到半路上,眼瞅著就要出城門,“沈依依”卻惦記著給吳德做最後一頓午飯,暴露了行蹤,導致兩人逃跑失敗,給抓了回來。
胡椒氣急,了“沈依依”幾句。大概是胡椒語氣重了些,“沈依依”一時想不開,竟趁著夜深,拿一條白綾把自己掛在了房梁上。
這勒痕可真夠深的,半個月了,還沒消退,紅森森地盤橫著,任她再怎麽抹粉也遮不住,像是在提醒她那段讓人傷心絕望的過往。
可憐又可悲的妹子……真如白紙一樣的娃……沈依依摸著頸子上的勒痕,唏噓不已。
“姐,姐!早點來了!”
胡椒聲如其名,脆生生的,還帶著點潑辣勁。在沈依依穿越至此的日子裏,她沒有哪不是恨鐵不成鋼的,就差戳著她的腦門,把她推回私奔的那一,將她鎖進柴房裏了。
要是當時真把“沈依依”鎖進了柴房裏,那就好了,沒她什麽事兒了。由此看來,“沈依依”還是個倔脾氣,有胡椒這樣的丫鬟,照樣私奔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