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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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三日夜,周朝秀正與劉秉實三人在河西鋪住宿長屋裏練習手弩,李秀成三個弓手則躺在通鋪上假寐。
對於他們,周朝秀也無法過於嚴格要求,遇事時能作出反應,能聽令辦事就可以了。
長屋一頭累著一層草垛,一塊塊柱形草垛紮的緊實,弩箭無法貫穿,往往能卡住箭矢,留下小半截箭羽在外頭方便拔取。
劉秉實三人的手弩是五連發,射程有限,也就能在追擊、突破時使用,不具備遠距離殺傷力。哪怕近距離射擊,除非命中眼睛等要害,往往也隻能造成輕微創傷,無法將箭釘入人體。
周朝秀則不同,是單發手弩,力量強勁,能輕易洞穿十步外的鴛鴦戰襖。再其他的殺傷力沒法測試,他也不知這手弩的極限在哪裏。
三人連發手弩的威懾性大於實用,配發給周朝秀的單發手弩目的就純粹許多,就是奔著有效殺傷去的。
也因單發手弩強勁,拉弦上機需要些力氣,現在周朝秀隻能手腳配合,緩慢上弦,再行射擊。
劉秉實、田繼業幾個想幫周朝秀上弦,勸幾回後見無效果也就不勸了,各自熟悉手弩手感、性能。
不想,傳來清脆馬蹄聲由遠及近,由小漸大,正坐在燈前挑選造型流暢、勻稱弩矢的周朝秀謔的起身,拿起桌上大簷笠盔戴頭上輕喝一聲:“有狀況,速速收拾衣裝!”
劉秉實三人剛把各自的笠盔戴好,掛好腰刀時,床榻上假寐的李秀成三人就跳下來穿鞋、掛刀,裝帶弓囊、箭壺一氣嗬成。
幾乎是很快,他們又點起兩個燈籠,田繼業、曹開泰可提一盞站在兩側,與周朝秀來到門前。
門前隻有拉扯馬脖子才停下來的許世平,他才停住剛跑歡的馬,就跳下來直往鋪裏走,身後兩個校尉跟著下馬立在門前,就聽許世平說:“鋪長周朝秀進來,餘下人不得亂動。”
周朝秀緊步跟上,進入狹小公堂裏,就見許世平掏出一張畫像:“觀此人麵相如何?”
典型的刑部海捕畫像,畫像比例與真人有一定區別,可個人的麵目特征一定非常的明顯,甚至是誇張的描繪、表達出來。
這是一個塌鼻子、十分瘦長的尖下巴臉、臉頰有麻子,胡須稀疏而長,眉毛倒調眼睛半眯而狹長,也是斜向上走勢,與常人平直眼縫大不同,看著像個中年或壯年。若是尋常人,應該是中年人的體態麵目,若是故作老成的文人,應該隻是個壯年。
周朝秀仔細看一眼:“職下觀來,此人麵目凶惡。”
“是呀,麵目凶惡,可此人卻是江南四大才子之首,詩詞冠江南,乃今年二甲進士徐禎卿。”
許世平臉上毫無笑意:“若他有一張平淡無奇的麵容,今年殿試興許能當個一甲進士,再不濟也是二甲前十。正因此人名高天下,卻因麵貌凶惡排不到前序,隻能屈居二甲末席。”
“萬歲爺也知此人才能,有意擢入翰林院館,偏偏就因此人凶惡麵貌,禮官群議後以為不妥,擔憂驚擾聖駕有礙觀瞻,故擢用大理寺左副寺。”
“今官身得授,恰逢新科進士回鄉探親之時,此人路過張家灣與友人相聚於舟船之上。你立刻帶人前往,查清此人同席人物。”
新科進士哪能剛選中進士就有衣錦還鄉的殊榮?以三甲進士為主體,運氣好麵試過了,會去各部觀政學習,時間長短不一,觀政後要麽留本部任用,要麽下放,這時候才有回鄉長假。
一甲、二甲前十的進士會進翰林院,追隨前輩深入學習還來不及,哪有時間,心情衣錦還鄉?
能中進士後就拿到長假的人,就這種不需要進翰林、去六部五寺觀政,也不需要交錯排序等待官職任命,能直接拿到實際任命的人才有長假。
其他大部分進士,也隻有下放地方任職時,在上任前會回一趟家鄉,載譽歸鄉。
不清楚進士官員的種種,周朝秀還是頭一次麵對這樣一個大任務:“許掌事,隻是查清席間人物?”
“嗯,隻需查清楚張家灣本地參與宴席的頭麵人物,餘下不論。”
許世平稍稍沉吟,警告說道:“司裏有人以徐禎卿備受冤屈為由,欲以內心誹謗之罪製裁這人,這事兒不是你我能參與的,你隻需查清楚張家灣這裏與他相熟的人物。”
人家是大名鼎鼎的吳中四大才子之首,唐寅、祝允明、文征明還在其後,這等人物上京會試,因麵貌凶惡險些被打入三甲之流,若不是顧忌四大才子之首的名譽,考官團隊定會把徐禎卿掃入三甲末流。就因顧慮太大,才不情不願給了個二甲末流。
名望太大,卻不能進翰林院,皇帝都親自過問想塞到翰林院去,結果禮官群議後還是給打下去了。
這樣自少年時就名動數省力壓江東的人,入京以來遭遇種種不公,心裏哪能沒點怨氣?
“另,不可小覷此人。此人非江東世家豪族出身,雖係豪族,實乃庶出旁支家道中落。別的話咱也不好明說,這人家中無藏書,卻能無所不通。如此人物,豈是尋常?”
是個轉了靈職的,許世平就差明著告訴周朝秀了。
周朝秀重重點頭,目光沉肅:“是,職下明白,隻查清本地頭麵人物,餘下一概不論。”
“嗯,隻需遠處觀察,不可靠近。”
許世平垂眉看著自己手裏的徐禎卿畫像,語氣斟酌:“此人麵容瘦若刀削,可見心性堅毅勇於決斷,絕非寬容之人。”
周朝秀自然明白這話裏的意思,不是因為徐禎卿長得凶惡,而是因為這個人轉了靈職後還這麽消瘦。說明這個人時常揮霍血氣,催發一些類似小法術的精神力量,這才血氣虧損形貌不豐。
不然轉了靈職身體健康,必然麵貌豐潤體態健壯。
一個不拿自己健康當回事的人,自然不在意敵對者的死活。
簡而言之,許世平在警告他不要主動搞事情,可自己看著像是搞事情的人?
“你沿河而下,船首掛兩串十個燈籠,船尾掛一盞大紅燈籠的船,就是徐禎卿所在。也不必更換衣裝,就實打實去,誰下船了你上去盤問就是。若到明日船上人還不出來,你就守著。不過以徐禎卿剛直秉性,自不會在意這點微末小事兒。”
夜禁,禁的是城鎮範圍,城鎮的郊區自然不在夜禁範圍內。
郊區、鄉村區域是地方宗族、村落自治,匪患嚴重的地方自有衙役在夜裏巡查,各村自有烽火狼煙傳達警訊。
通運河的下遊,花船成片,自然不在張家灣巡夜軍的管製範圍內,除非有人喝醉了硬要回張家灣;這跟南京的十裏秦河花船燈火璀璨一個道理,十裏秦河區域,是南京城郊外,自不在夜禁範圍內。
自己帶人去下遊花船區域去轉,周朝秀有點撈過界的顧慮:“許掌事,那邊夜裏自有巡視丁壯,職下若穿軍服去,就怕引發反彈?”
“反彈?哪個敢造反?有人向你挑釁,你盡管拿下就是,我北司上下辦事,就沒不背書的說法,我選的你,你惹了麻煩,咱自會給你兜著。”
許世平不屑做笑:“一群家丁、無賴之徒成群結隊拿著刀維護安寧,在邊鎮地方當賊軍強人剿了,死了都是白死。你我天子親軍,哪能被鄉紳爪牙騎在頭上?若有冒犯的,盡管打斷腿,這事兒鬧到三法司去,哪個能讓咱天子親軍受委屈?”
既然這樣,還有什麽好顧慮的,隻是帶人堵了花船,把下船人直接記錄身份就是。
隻是有些不清楚,這幫張家灣頭麵人物有啥好調查的,難道徐禎卿背後還有其他大案子,要從與他有交集的地方豪紳身上下手,抽絲剝繭一一盤查?
帶著疑惑,忍住再問的好奇心,周朝秀臉色嚴肅:“職下這就去。”
“將三名弓手帶上,我替你看管河西鋪。另,我帶了一囊火箭,若真有不開眼……或狗急跳牆的凶徒在,休管其他,可縱火為號。我已與守備營做好約定,若是下遊火起,守備營自會以出營救火為由出動百餘人,協助我等。”
“休怕誤會不誤會,若是一場誤會引發更大混亂,也正好借此向這人展示我北司決心。”
看許世平信誓坦坦的模樣,周朝秀疑惑更深,不是說進士靈職者是一夥人麽?怎麽看這樣子,好像這個徐禎卿像另一撥人,不是北司的朋友,也不是進士靈職者的朋友。
這人不是江南四大才子之首麽?難道這人也被處處排擠,沒有進士集團人接納他?
進士也應該是分集團的,就像自己這些軍戶出身的靈職者,有北司、東廠、京營、邊鎮之分。
當即,周朝秀領了火箭,領著三名手弩刀盾手,三名弓手向下遊走去。
沿河街道上,兩盞燈籠在前,周朝秀目光如炬可清晰洞察遠近一切,遠處挑燈籠巡街的巡夜軍就是沒了燈籠照明,周朝秀也能看清人形輪廓。
仿佛一些都在自己掌握中,夜裏靜悄悄的,聽到的隻有垂柳摩挲聲,和自己一行人腳步聲,就連犬吠聲都少。
寂靜中,周朝秀有一種感覺,仿佛自己以往做錯了,自己應該每夜都出來巡查,這似乎能鍛煉、加強自己的夜間能力。
夜裏自己視線如若白晝,換算到白晝,相當於自己眼睛沒問題,而人人卻隻能在燈籠下看清楚身邊十幾步景象,看不清楚更遠,沒有燈籠就看不清身前幾步的東西。
這是何等強大的優勢……大到了周朝秀無法描述的極限,難道其他巡夜軍靈職的人也是這麽的強大?
這就不大好,這樣優勢的人越少,越是集中在一起站在一個牆角裏,這發揮出來的作用就越大。
壟斷,一個周朝秀知道意思卻無法形容的想法油然而生,壟斷黑夜裏的視線,這優勢簡直大的沒邊。(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