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結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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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燃燒的烏篷船還未靠近花船,就被一艘小船拋出的鐵鉤、繩索拖走,更多的小船從兩岸碼頭趕來。

    周朝秀所在的烏篷船靠近花船,一個個跳下水的巡夜軍又爬上來,紛紛搖著頭表示沒抓到賊人蹤跡。

    “這賊會潛水也逃不遠,左近來回就這麽幾艘船,他能逃到哪裏去?”

    周朝秀說著扭頭去看一側花船,招呼道:“靠上去,先查查。”

    靠近,周朝秀還未說話,花船上就有人詢問:“可是河西鋪的周鋪長?”

    “你是何人,竟識的我這號人物?”

    “左近弟兄稱呼魏某一聲三哥,打小就在這張家灣討生活。像周鋪長這等少年英雄,魏某有心拜訪可苦無門路,如今相見豈不是緣分?不知周鋪長可有魏某需要效力的地方?”

    周朝秀身邊,一名本鋪巡夜軍低聲說:“周鋪長,這人是河東魏三爺,是京衛出身,為人仗義手下有幾個敢打敢拚的弟兄。”

    “原來是河東魏三爺,周某緝捕闖禁賊人至此驚擾了魏三爺雅興,實乃不該之事。”

    周朝秀仰著下巴看那麵目油亮白淨,臉頰發胖凸起的中年人:“隻是公務在身身不由己,還望魏三爺諒解一二。。”

    魏三疑惑詢問:“這自然是無礙的,隻是這張家灣好端端的,怎麽會有不開眼的闖禁?”

    “還沒緝拿住賊人,周某如何知道這賊如何想的?此人持械抗捕,又奪船逃亡,必然是身係重案之凶犯,這麽大的一筆功勞,魏三爺可要成全周某一二。”

    周朝秀說著扭頭:“賊人或已走遠,或潛匿周邊船上。為防萬一,登船,先將船上男子錄清姓名、籍貫,一一排查清除嫌疑。”

    “是!”

    “慢著!”

    見幾個巡夜軍就要往船上爬,魏三猛地舉手喝止:“周鋪長,咱魏三受點委屈不打緊,這驚擾了船裏的貴人,如何擔待得起?”

    “瞧魏三爺說的這話,這貴人再大還能大過國法?不知是哪家的貴人,不妨說一說,咱也好長長見識,今後也好跟同僚扯一扯,說道說道這家貴人厲害之處。”

    周朝秀已麵無笑意,雙目定睛落在魏三臉上,目光明亮尖銳:“魏三爺,是誰家貴人?是國公子侄,還是皇親國戚?”

    “周鋪長,你這話說的就沒意思了。你我不過在這張家灣討個生活,這動不動就扯國法,還怎麽討生活?給咱魏三一個麵子,明日一早咱就登門道謝,承周鋪長這個人情。”

    他又看著周朝秀身後一眾剛從河裏爬上來濕漉漉的巡夜軍:“幾位弟兄都是好漢子,夜裏這麽冷的水說跳就跳。這賊人沒活路死裏求生沒什麽,幾位兄弟卻說跳就跳,這等好漢子就該吃些祛寒薑湯,換身幹淨衣裳酒肉伺候著。咱魏三也好與周鋪長說說貼心話,說說張家灣的往事,敘一敘交情。”

    “魏三爺,咱上頭管得嚴,若不是周某傷勢未愈,也會跟著弟兄們跳下去。如今這賊人逃了,咱弟兄也把水跳了,再錄一錄、查一查周邊船上人名冊,這事就能給上頭一個交代。給了這交代,周某還是這鋪長,若給不了,這鋪長自然也就到頭了。不是咱不給魏三爺麵子,而是事關前程,容不得差錯。”

    “周鋪長,咱有幸跟咱通州兵南科的幾位爺時常吃酒,多少有些交情。這事兒就包在咱魏三身上,與兵南科的幾位爺好好說道說道,自不會為難周鋪長。”

    見周朝秀不答話依舊搬著臉,魏三又說:“周鋪長你終究年少,經曆的事情少,這種事情何必較真呢?這世上沒啥事值得較真,能過去就讓它過去,這上下左右的人都是圖一口飽飯吃,跟人過不去,其實就是跟自家肚皮過不去。”

    “魏三爺,你反複阻撓我等登船清查,不知是船上藏汙納垢見不得光,還是有意助賊人逃脫?眼前,不妨實言相告,若無正管上司來此,這船周某查定了。”

    魏三提高聲音,神色狠厲:“周鋪長,這船在張家灣漂了百多年,可從無被查的說法,不該好好想一想這其中的道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張家灣就在天子腳下,難道河中漂著的船就受不得王法管製?若是白日裏,這船裏人就是死絕,也不關周某事,若無賊人逃遁至此,你船裏就是逼良為娼,把人剁了喂魚,也不關周某的事。”

    “如今是夜裏,闖禁賊人逃遁至此,容不得周某徇私。你再阻撓,休怪周某連你一並鎖拿!”

    “鎖拿?你拿下我魏三,還不是要移交上司,你前腳移交,咱後腳就是自由身。你這般幸苦為的還不是保住鋪長一職,真拿下咱,你這芝麻小官就真到頭了。不若退一步,咱不與你做計較。”

    “放不放你在上司,拿不拿你在你我,讓還是不讓?”

    周朝秀麵無表情,右臂抬起握著手弩,打磨光滑如鏡的弩箭折射著燈籠光輝:“魏三兒,你要抗法不成?”

    “嗬嗬,咱不跟你一般見識。”

    魏三後退兩步,周朝秀一揚下巴,一個個巡夜軍爬了上去,最後周朝秀將繩索纏在腰上打結,幾個人合力將他拖上去。

    等周朝秀登船時,魏三已進入船舫內,跟著一個錦衣青年走出,正貼耳低聲講著什麽。

    “有賊人闖禁逃遁至此,為排查嫌疑,一應人等需登記名冊,張家灣本地人戶需有兩人作保以證正身,外地過往人氏需查驗保結文書、路引等物,還望見諒。”

    周朝秀呼喊一聲,一名本鋪巡夜軍就從腰後取出小冊、筆,冷著臉迎上出倉的錦衣青年:“姓誰名誰,何處人氏,可有武勳功名或世職承替?”

    錦衣青年臉色變了變:“文承緒,張家灣人氏,秀才功名。”

    說著掏出證明身份的相關文籍勘合,其中還有州學開具的廩生文書。

    巡夜軍提筆記錄,將兩份身份證明掃一眼遞還回去,看一眼文承緒身邊的魏三,又回頭看周朝秀:“鋪長,此人是否查驗?”

    “自然要查。”

    見此,魏三不得已漲紅臉,悶聲回答:“咱魏三靠臉吃飯,沒個文籍勘合能證明,可周圍弟兄都知道咱,能證明咱是神武中衛出來的,世居張家灣。”

    就這樣,沿著船舫一路登記進了舫裏。

    周朝秀一眼就被坐在主位的徐禎卿吸引,不僅是這人位置突出,也因為這人麵目凶惡引人警惕。

    這人身邊,還坐著個妙齡女子,水色褶裙上是一條青色暗花抱肚,兩條光溜溜、細長臂膀上纏著新綠絲帶,手裏拿著羽絨團扇遮住鼻翼下半張臉,一雙眼窩略略內陷,畫黛青眼影。

    “這位軍爺,既然是追捕犯禁賊子,我等一眾男子皆有嫌疑,與女子無關,又何必涉及女子?”

    徐禎卿始終板著臉麵目威嚴不苟言笑,也不言語,倒是他身側的青衫仆僮上前搭話:“我家老爺乃新科進士,途徑此處設宴,還望軍爺行個方便。”

    “我等軍法嚴明,絕不會作出糟踐良人之事。”

    周朝秀答非所問:“大可寬心,殺頭的事兒咱這撥弟兄也不願招惹。”

    見周朝秀不鬆口,本鋪來的巡夜軍踱步來到徐禎卿麵前,也不抬頭低頭速寫:“姓名籍貫,可有功名官身?”

    “徐禎卿,吳縣人,今科二甲進士,授大理寺左寺副。”

    徐禎卿口音卻是綿軟,與麵容、氣質反差極大,還回頭囑咐仆僮:“喜童,將勘合、保結、官職告身、路引等物取來,讓這位軍士查驗。”

    “原來是三法司的上官,多有得罪還望包涵。”

    周朝秀上前說一聲,伸手接住仆僮遞來的文書,一一查看後遞還回去後扭頭看徐禎卿身旁的女子:“不知姑娘隸籍何處教坊司?”

    “妾身原隸籍南通州,後知遇徐公子,有幸得以贖身。”

    熟讀《大明律》,周朝秀很清楚樂籍、良籍女子的區別:“既然脫離樂籍,怎麽還拋頭露麵,當眾歌舞?”

    這女子一雙水漆漆眸子上翻,又含情脈脈看一眼徐禎卿:“妾身顧欣怡,為徐公子贖身後,徐公子不納身契,也未轉入良籍,故妾身依舊是樂籍。”

    “既然是樂籍,又在這裏出入宴席賣弄歌舞,可向本地教坊司報備?”

    “這位軍爺說笑了,妾身雖是樂籍,今日與徐公子結伴赴宴,不曾收取一文錢,這幹教坊司何事?難道宴會之上,隻許男兒歌唱,女子歌唱就要與教坊司報備?”

    顧欣怡牙尖嘴利,嘴唇掩在羽絨團扇下,聲線輕柔又快,頗有氣勢。

    周朝秀笑了笑:“教坊司看來,自然是與他們有關聯的,可我不是教坊司的,少收稅務是教坊司的事務,與我無關。既然姑娘還是樂籍,那麽贖身文契、籍貫勘合、保結文書、外出路引等物可在?”

    “隻有贖身文契與籍貫勘合,並無保結、路引。”

    顧欣怡從桌上三色絲繩編織的手袋裏取出相關文書遞出,並說:“沿途關卡驛館少有如軍爺這等認真辦差的人物,若是需要保結,徐公子應當能作保。”

    “三法司的上官作保,我小小的冠帶總旗自然是信服的。”

    周朝秀檢查顧欣怡相關文書後遞還回去,對本鋪的巡夜軍微微點頭,這人提筆記錄,又轉而去登基其他人。

    這幫人若是青年,幾乎都是通州、潞縣的秀才,若是中年人,大多是本地豪商、豪紳,一個個和和氣氣接受登記。

    可周朝秀覺得自己是真的招惹了一個大大的麻煩,而始終麵無表情的徐禎卿給他的感覺就像一張上弦待發的強弩,弩矢已瞄向了自己的背心。

    不多時,幾個巡夜軍從船艙下層回來,紛紛表示並無異常,船艙裏也已登記完信息。

    周朝秀這才向徐禎卿道歉:“徐寺副,周某職責所在,多有滋擾還望見諒。”

    “嗬嗬,些許小事,無礙的。”(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