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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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一個巡夜鋪長,還真把自家當人物了!”
船首甲板上,一青布短衣,頭紮青巾的粗漢握拳揮動臂膀:“三哥,這事兒不能這麽算了,不然咱弟兄還怎麽吃這口飯?甭說遠近各路弟兄,就衙門裏各科房的主事人也不會拿正眼看咱。”
“這事兒自不能這麽算了,這姓周的小子來的虎猛,不是輕易拿捏的。”
魏三背倚護欄,雙臂展開搭在護欄上,仿佛一頭展開翅膀的蝙蝠,語腔低沉:“跟船裏那幫爺爺比起來,你我兄弟這些委屈算個屁!要收拾姓周的,怎麽也輪不到你我兄弟把握方寸,頂多也就跑個腿,卸掉這小子一條股拐。”
河西鋪,通鋪長屋裏,劉秉實、曹開泰連連歎息,田繼業則原地踱步轉圈圈,各是焦慮。
堂屋裏,許世平翻閱著小冊,麵無笑意:“一個江南的四才子之首,又不是士林四大宗師,值得這樣傾力交結?”
他麵前周朝秀垂首不語,今天夜裏見了的那幫人裏,他隻認出個李家三少爺,這個與他簽宅院典賣文契的李家庶子仿佛一個仆僮、跟班、長隨一樣立在他父兄身後。
再其他人的,要麽身份與李家三少爺相等、不差多少,或者幹脆就高一級,或高兩級。
這是一幫掌握張家灣各處人物命脈的大人物,真正的人上人,平日裏也不拋頭露麵,不想竟然聚在一起與徐禎卿吃酒、議事。
這商議的事情,自然不可能是幾十畝地、幾個鋪麵承租、轉借,或誰家嫁女、娶妻之類的小事。
而自己,以一個無中生有的借口強行登記,錄下這撥人的信息,無異於抱著一堆幹草在火堆邊跳舞。
擔憂遭受報複、打擊?
心思轉動,捫心自問還真沒有一絲的畏懼、後悔,有的反而隻是期待,期待這件事情會怎麽收尾,期待北司真正的力量。
李純文、許世平描述的北司究竟有多麽的強大,自己還未真正體驗、仰望過。
冒著巨大的風險,來看一眼自己的前程道路的終點風光,到底值不值?
說不清楚,周朝秀卻想到了一句話,大概能解釋的清楚。
見他始終不語,許世平親自謄抄一份名錄後,用漆印封口後遞發出去,詢問周朝秀:“見識了今晚這等大陣仗,可有悔意?”
“回許掌事,職下並不後悔。”
“我可不信,這種事若是擱到咱身上,能板著臉把事情做完,可心肝兒就得始終顫個不停。”
許世平上下打量周朝秀,繼續和聲說著:“這事兒也沒啥好怕的,打狗還得看主人,咱又不是惹的私仇,上麵自會擔待著。不過這事兒涉及範圍廣泛,你也需要做些準備。例如,咱這些巡夜軍全員撤換後,你就得搬往京城,以避風頭。”
他端起茶杯小飲一口,臉色不快:“今夜,你得罪不僅有過江強龍,還有一眾地頭蛇。你這事兒辦的也漂亮,尤其是這個叫顧欣怡的女子,此前隻知這人,卻不知姓名、來路。不是各處辦事不得力,而是無人敢這麽得罪徐禎卿。”
“二甲進士不足為慮,大理寺左副寺亦然如此,可他是江南四大才子之首,極有可能成為今後士林文壇一代領袖人物,再不濟也是一方泰鬥,朝野大儒。”
“各處人物是在北司效力不假,也拿著豐厚靈俸,可一個個也是拖家帶口的。除了你這樣的光棍,沒幾個人敢為司裏的事兒把自家宗族姻親搭進去。”
許世平感慨著,周朝秀卻笑了,許世平當是他掩飾尷尬:“別不樂意,就你這類光棍敢打敢拚不愛惜自家性命前程,也沒旁的顧慮。你這種人就像個錐子,用得好能有奇效,用不好就得戳傷自己。”
“就說咱這些承蒙天幸轉了靈職的,其實一個比一個膽小怕事,生怕好日子沒過夠就橫死荒野。這幾年來,如你、劉世堅這樣的狠人,還真沒見過幾個。”
周朝秀聽著捫心自問,自己真的如許世平說的這樣,是個狠厲的人物?
沒有答案,有的隻是疑惑,自己隻是在做自己想做,認為該做的事情,真的是僅此而已,沒有考慮太多的事情。不是自己不想去顧慮、衡量,而是真的沒必要去顧慮。
費盡心機重重顧慮、衡量得失後作出選擇,對自己命運的改變並沒有多大效果,隻是冒的風險會小一些,會更安全一些。
可如今走上這條路,有風險就是有風險,沒有大小的說法,因為大小風險都會帶來死亡,所以大風險、小風險其實是一樣的,沒什麽區別。
有舍有得,正因如此才要冒大風險,得大收獲,唯有大收獲,才能讓自己過自己想過的日子。
可自己真正想過的日子是什麽?溫飽之餘,就剩下驕奢淫逸了,這難道就是自己的追求?
暫時想不明白,可表現自己,積蓄功勳謀求上司的賞識,另一麵積蓄產業有備無患總是沒錯的。什麽都有可能出錯,可權越大,錢越多,總是不會錯的。
他心中思索著,許世平仿佛教授晚輩一樣,詢問:“你以為這徐禎卿與張家灣豪紳相聚,所為何事?”
周朝秀收斂神色,推測道:“應該是拜師,徐禎卿是當世才子,名傳天下。能拜入他門下,自然前程無憂。”
“是呀,是拜師,卻不是尋常的拜師。”
許世平又飲一口茶,語氣漸低:“我預測這徐禎卿當在第三轉或第四轉,已不差許多當世名士、大儒。家中後輩若有此人指點,自然在靈職轉遷一事上會有大裨益。這人隻有二十八歲卻能靈職三轉、四轉,除非天縱奇才,必然有什麽真知灼見,手裏握著終南捷徑。”
“對豪紳之家來說,財物、名望不過是柴米油鹽,而這類靈職轉遷捷徑機密,才是難以衡量的財富。”
看著恍然的周朝秀,許世平露出絲絲冷酷微笑:“他們想要,咱北司上下也想要。就連本官也想要,難道你不想知道這捷徑機密?”
周朝秀自然是點頭,不做掩飾訕笑點頭:“就為靈俸,職下就想要。”
“沒出息,以後你就知道靈職高了後的種種好處、妙處。”
許世平搖著頭,頭後仰枕在椅背上,望著黑漆漆屋頂,語氣幽幽:“假經千卷,比不得真經一句。靈職轉遷,你我這樣家中無底蘊的野路子出身就像個瞎子,一步步走的艱難、凶險,說不好就會被人算計,一步踏出難以回轉。”
周朝秀不做回答,許世平卻又問:“再問你一遍,這類事再讓你做一回,還敢不敢做?”
“回許掌事,職下敢做。”
周朝秀不做猶豫回答,見許世平對他揚揚下巴示意,會意後,解釋說:“不怕許掌事笑話,職下自從與劉世堅比武後,臂膀重傷難以動彈,難免消沉。雖有靈俸,亦有許掌事關照,可總是覺得前程黯淡。這才戾氣積聚行為乖張,如此自不怕他一個新科進士,也不怕張家灣豪商大戶。”
“前程黯淡?嗬嗬,你還沒經曆過真正黯淡。當年老李得轉靈職,不想是個奇怪的獄卒,為蓄滿靈性硬是在詔獄大牢裏混了三年多,險些在詔獄裏頭死了、瘋了。而我是個木匠,不得已隻能轉去武功中衛跟著匠戶出工做活,整日就在鋸末、水漆中吃睡,其中幸苦隻有自家清楚。”
見許世平說起過去的事情,周朝秀不由心中發緊,這人狀態不正常,可能會把自己引入另一個未知的凶險中,又不好出言打斷或離去,隻能靜靜垂頭聽著。
就見許世平又飲一口茶,雙手環抱,神態懶散:“我與老李是二十歲時入的北司,操訓約一年時間才把血氣養好,比起你十七歲接受靈職來說,我與他則遲了四五年。司裏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也是一種說法,三十歲前無法蓄滿第二轉所需的靈性,這人就廢了,一輩子就無法二轉。”
“這種人物,隻能在詔獄裏做事,跟詔獄裏關著的罪犯沒什麽區別。詔獄裏頭什麽樣的人物都有,癲狂之人難以盡數,多口出妖惑之言,稍有不慎就會受其蠱惑。”
許世平似笑非笑打量周朝秀:“你今日表現出來的幹練,必然受上司青睞。你出身幹淨、明確,十七歲的一轉,今後前程遠大,上頭自會珍惜你,給你機會。可你更要珍惜你自己,今後受上司差遣追查徐禎卿一事時,還望你謹慎自愛,不要因徐禎卿幾句話而冒險。”
周朝秀隱約明白過來,站直身子俯首:“許掌事大可放心,職下不敢遺忘許掌事提攜之恩。今後若從徐禎卿處查得妖惑之言,就該向許掌事請教、詢問。”
“唉……別把話說的這麽好聽,其實是我在求你,是我在欠你人情。這事得掰扯明白,我與你兄是朋友,自不會欺負你。”
許世平說著卻低下頭看桌上茶杯:“為查清這事兒,你已捅了馬蜂窩,預估著這幫地頭蛇摸清狀況開始報複時,咱這些人就得卷起鋪蓋回京裏。司裏會對我另有任用,可我是真想知道徐禎卿的秘密捷徑。”
他眼皮上翻,目光炯炯落在周朝秀臉上:“這事兒就托付給你了,咱和老李會記下這人情。若是沒機會摸不到這條魚,那就算了,無需自責。”(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