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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遊怔怔瞧著周遭。
這裏本是一片茂密的樹林,也許曾經長滿了鬱鬱蔥蔥的參天大樹。但現在已被大火焚燒,隻留下些許黑色焦木佇立在寒風中;不遠處淩亂躺著幾具屍體,周遭散落著殘破的盔甲,折斷的武器……有黑鴉掠食,叫聲駭人。
秋風輕輕拂過,揚起一縷沙塵。覆在視線中,使得眼前一切愈發荒蕪蒼涼。
而這,僅僅是兩千年前,封魔戰場的一個最不起眼的小角落罷了。
江遊終於回過神來。他目光如炬,冷冷質問那道聲音:“為什麽把我送到這裏?!明晏在哪裏,我要回去看著明晏!”
那聲音回應他的問題。
江遊心中悚然,就連呼吸也愈發急促:“出來!給我出來!你是誰,為何故弄玄虛!……給我出來,讓我回去!!……”
四周寂靜一片,隻餘呼嘯的風聲及黑鴉拍翅的聲音。
“放我回去!”他撕心裂肺地吼著,“我要去找明晏!明晏還受著傷……讓我去找明晏!!”
“嘖嘖嘖,”便在此時,身側忽然傳來一個輕慢的聲音,“我還以為是什麽東西在呱呱亂叫呢,原來竟是個人修啊。”
江遊瞳仁緊縮。
他豁然抬首,瞧著聲音傳來之處——那裏站著一個紅衣男人,容貌豔麗至極。他的臂彎中還夾著一個瘦小的身影,
那正是一名金丹魔族。
魔族與人類外表相近,但許是常年居住在暗無天日的九幽深淵,他們的皮膚極為蒼白。除此之外,眼前這名魔族有著一頭火色長發,臉上長了複雜的圖紋,雖然長相有些奇異,看著卻極為強大張揚。
江遊緩緩抬首。
他的眼眸已然失去了光芒,一片漆黑死寂。落在那魔族眼中,無端驚駭。
魔族微微皺了眉頭。
他的修為已是半步元嬰,這幾十年間,在這片中級大陸上已殺死無數金丹人修。如今也不知為何,居然會在這個狼狽頹廢的修士身上體會到一絲恐懼?
嗬,笑話。
他將手中捉著的,準備當美食享用的小鬼丟開,冷笑:“我最喜歡看你們這種道貌岸然的人修,死前恐懼求饒的表情。”
江遊冷冷瞧著他,嗤笑一聲。
他慢慢直起身,沉重的無名鐵劍隨著他的心念浮現於麵前。
“找死。”江遊握住劍,調動周身靈氣聚集於劍身之上,集靈氣與天地正氣於一體,揮出一劍。
隻是極為簡單的、甚至稱不上招式的一招。
但他的速度極快,握劍、揮劍的動作仿佛隻是在一瞬間。
落在金丹魔族眼中卻是極為強大而可怕的,他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便被斬於劍下。
臨死前,他的眼中滿是驚懼及不可置信,似乎想不到自己竟會死在一個修為不及他的人修手下。
殺死這名不長眼的魔族後,江遊總算冷靜了一點。
他看了不遠處方才被魔族當做美食而此刻卻瑟縮著的小乞丐一眼。
這小乞丐衣衫襤褸,滿身汙穢,整張臉幾乎都被雜亂無章的頭發蓋住了——江遊隻能從發絲隙縫中,隱約看到一雙烏黑眼睛。
這本就是遊蕩在這片大陸中的乞兒們,最為常見的模樣。
“……你,你救了我……謝謝,謝謝你……”他的聲音呐吶的,輕如蚊蟻。
江遊充耳不聞,他深吸一口氣,抬首仰望天幕——也不知是否因魔族入侵之故,整片天幕都似被濁氣輕輕籠罩,看著極為壓抑。
他是真的來到了兩千年前,封魔戰場之上。
……再沒有比這片天空與那一具魔族屍體,更為真實。
確定了這一結論,江遊收拾了心情,整理一番混亂的思緒。
明晏重傷,《山河社稷圖》護主心切,製造出了空間裂隙殺死鬱天元。那之後,他抱著明晏跳入《山河社稷圖》所製造的空間裂隙中,跌落水潭……
而後他經過漫長的時空隧道,見到了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再之後便被帶至這封魔戰場。
雖然明晏不知如何使用,但山河社稷圖是一件與空間有關的仙寶,這點毋庸置疑……也許他被送回封魔戰場,正是這幅圖搞的鬼。
不,不對。《山河社稷圖》中沒有日月轉換,並不具備將時間跳至兩千年前的能力。而傳聞中,燭龍掌握著時序之間的關係。那麽將他帶到這裏的,豈非正是燭龍之鱗?
江遊眼中光芒微亮。
在被送來前,他緊緊擁抱著明晏。而做為圖與龍鱗的主人,明晏沒有道理得不到這一機緣——他是不是也被送到了這片封魔戰場,等著自己去找他?!
江遊想到這裏,腦中豁然開朗。
——沒錯,明晏一定是在這片戰場上!一定在等著自己去找他!
江遊心中一片火熱。
他望著視線盡頭之外的遠方,重新燃起了希望。
滿心期待尋找明晏,江遊不再浪費時間。他果斷收回鐵劍,在明顯的地方刻下一個小魚圖標,邁步離開。
從周遭風景上看,他現在正處於荒野之處,距離城鎮恐怕有些遠。想要找到明晏,還是需要前往人多的地方。
江遊選定了方向,以神識在周圍細細搜索著明晏可能存在的蛛絲馬跡,慢慢朝前方走去。
江遊走了兩天。
這兩天裏,每隔百步江遊便在顯眼地方刻下小魚圖標,總算走到了這片荒郊野嶺的邊緣處。
他沒有再遇到外出獵殺修士的魔族。
而是收獲了一條小尾巴:兩天前救下的那個小乞丐,正亦步亦趨跟在他的身後。
神識覆蓋,江遊早就知道這小孩的動向。但他並不在意,原本也隻是掃過一眼便將之撇開。直至此時重新注意到這個根本沒有修為的小孩,方才心中微驚。
他身後百步處,小孩穿著一件從魔族身上扒下來的殘破單衣。因為太大了,將他從頭籠罩到腳,卻還是擋不住寒風,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他腳下也蹬著一雙大了一倍的鞋子,勉強用草團填充了裏頭空間,磕磕絆絆地跟著他走了兩天一夜。
渴了,他便從小溪裏撈點清水;餓了,他便找些可以充饑的野果或者野樹苗。但縱然跌跌撞撞,他還是持之以恒的從小魚圖案上判斷出了方向,緊隨不舍。
江遊看著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自己:十三歲前,他一直流浪在小元洲中。每日朝不保夕,想的僅僅是下一頓吃什麽,今晚窩在哪兒,還能不能看見明天的太陽……直至遇見師尊代明,才重獲新生。
江遊閉了閉眼,壓下這段回憶。他回頭瞧著小孩,淡道:“你想跟隨我?”
許是未曾料到他會回頭,小孩就好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豁然跳了起來。他嗖一下藏進了一旁斷牆邊,心砰砰跳著,豎著耳朵偷聽外頭有沒有聲音。
他也不知是失望還是慶幸,等時間過去半晌,並沒有聽到任何聲音。才小心翼翼的,從牆角偷偷伸出了小腦袋。
然後,他便被靜靜站在眼前、淡淡凝視自己的恩人,嚇得一屁股坐到在地。
江遊又重複了一遍:“你想跟隨我?”
小孩心跳宛如擂鼓。他怯怯抬起眼睛,結結巴巴道:“是、是的,我……我、我想……我想跟隨仙師!”
他的臉上依舊落滿了灰塵,整個人都灰撲撲的。隻是覆在臉前的頭發都已被他撥到後頭,露出了隱藏在髒亂之下的,那一雙極為明亮的眼睛——一雙和明晏十分相似的杏仁大眼。
江遊心念微動。
一對上這雙眼睛,他不但想到從前的自己,還想起了明晏。他深吸了一口氣,將手伸到他麵前,輕描淡寫道:“那便隨我走罷。”
就像當年代明沒有放棄他,他也無法放任這個可憐的小孩,提心吊膽遊蕩在這潛伏著不少魔族的戰場上——就算沒有魔族來殺了他,他也會因為饑餓疾病等等苦難,悄無聲息死在某個角落裏。
小孩怔住了。
他的視線順著眼前之人白皙修長的手指,緩緩上移。逆光之下,他看不清這人神色究竟如何。隻知暖陽暈染了他的輪廓,給他渾身都鍍上了一層溫柔的輝光。
就好像……天神一樣。
那一幕,直到往後上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歲月中,也如一副攜永的畫麵印刻在他的腦海中,永不褪色。
小孩癡癡看了半晌,才像是被蠱惑般,小心翼翼的、試探一般伸出了自己的手。
但他並沒有握住江遊。
因為就在他的手指觸及眼前大掌的那一瞬間,他忽然發現,自己滿手都是灰黑泥塵,根本不配握住這樣完美的手!於是他豁然縮回手,將手掌使勁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
即便這也是徒勞。
就在他擦搓之間,他的衣服簌簌落下大塊凝結的泥土。這些土塊啪嗒啪嗒掉落在地,在這一瞬間,小孩居然聞到了自己身上散發著的惡臭,種種種種,都在昭示他與仙師的天壤之別,都在嘲笑著他的癡心妄想。
小孩呆若木雞,委屈的要哭出來了。
江遊靜靜看著他的表情。
在這個時候,江遊腦中又浮現出了明晏。無論是當初被他騙著,吃下帶有辟穀丹粉末的紅燒肉,或者是炎霜秘境裏,尾巴尖上絨毛被燒焦,抑或明明睡得不夠,卻又強撐著看他……這種宛如撒嬌的委屈表情,如出一轍。
江遊恍惚間驅動靈力,凝聚出一顆水球,遞到小孩麵前。等小孩驚喜地洗幹淨了雙手,又幹脆凝聚出好幾顆水球,輔以除塵訣,將小孩渾身上下都清理了一遍。
洗去了滿身灰燼,小孩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他的眼睛很大,水潤潤的閃爍著不可置信的欣喜。
他的臉很小,幾乎隻有江遊的巴掌那般大小。
他的手有點軟,手心帶著一點潮濕的溫度。
他很矮,才到自己大腿這裏。
他雖然已有十歲,但因為長期饑餓,外表和六七歲的小孩沒什麽差別。江遊在納戒中找了件自己的衣服,給他穿上。
他的衣服很大,小孩卷了好幾道才沒讓衣服拖在地上,卻寬大空蕩得仿佛是套在他身上一般。
小孩從未穿過這樣柔軟舒適的衣服,盡管不合身,卻喜歡得不行。
真好,上麵還有仙師的味道呢,特別安心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