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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天地正氣本就是濁氣克星。隻是萬年前天災,遺失了太多功法傳承,以至於這個戰場上,竟再無人可以調動這種力量。
江遊自然也不敢動。
他甚至稍稍退回後方,與一些受了傷,被濁氣侵染的修士們並肩作戰。
所有人都已自顧不暇,自然無人發現他的遊刃有餘。
除了江遊自己,心中隱約生出的一絲慚愧。
……這是兩千年前的戰場!他這樣告訴自己,人類本是勝利的,戰場中即便少他一個金丹修士,根本無傷大局!
江遊眼神之中閃過一絲疲憊,一遍遍告訴自己,好像這樣就能完全消除他的愧疚。
時間悄然逝去。
周遭濁氣彌漫,漸漸遮蔽了視線。
廝殺聲不絕於耳,但江遊身邊的修士卻越來越少——他親眼見到了身旁同袍在濁氣侵染之下越來越遲鈍無力,一個一個,慢慢慘死於魔族攻擊之下。
修士們一退再退,越來越接近流雲城……江遊怔怔看著前方眾人的屍體,心中愈發茫然。
便在此時,他腦中忽然響起了一個正義凜然的聲音,振聾發聵:
“太上忘情,忘情而至公。”
這並不是《太上忘情決》,而是先前在時空甬道中,詢問他“還不明白”的聲音!
江遊渾身震了一震!
太上忘情,忘情而至公……
豈非正是在告誡他,隻有忘記那些懷疑,猜忌,怨懟……才能做到真正的不忘初心?
——在這個時候,人類已然危在旦夕,世人皆在齊心協力對抗魔族,他卻在猶豫要不要用天地正氣?
他身後便是這小元洲僅存的百姓,他沒有辦法救下所有人,但難道連一個人都救不了嗎?!
……而這個聲音,將自己丟入兩千年前瘋魔戰場,難道正是為了這個目的?
江遊豁然開朗。
他終於不再遲疑,運轉天地正氣,附於劍氣之中,幹淨利落誅殺魔族。
於是在戰場中,很快出現了詭異的一幕:
一名形容普通金丹修士,提著一把破破爛爛的鐵劍,慢慢穿梭在同境界修士之中。他明明是極為尋常的修士,但渾身卻好像覆了一分肅然正氣,看在金丹期魔族戰士眼中宛如修羅!
這一戰持續了很久很久,久到江遊身心俱疲,根本記不清楚究竟過了多少時間,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殺了多少同境界的魔族……到後來隻能機械而重複地揮劍,將天地正氣都覆滿全身,才悄無聲息結束了。
或者並非悄無聲息。
那兩位至少分神期首領,打得天昏地暗,甚至這場戰役結束時也沒能分出勝負。隻是江遊累到承受不住了,頹然跌在血泊之中,沉沉睡了過去。
一切喧囂與痛苦在此時此刻盡數抽離。
餘下的,僅是辨不清虛實的好夢罷了。
江遊很快被送回城中。
在帳篷裏,晏安一直忐忑地等待戰爭結束,等待他的歸來。直至見到江遊毫無知覺地被旁人送回來,他整顆心都提了起來,豁然撲了過去。好在送他回來的修士告知晏安他隻是累到脫力,並無大礙,晏安才放下心來。
他抱著小盆子,打了溫水,輕輕用棉布擦拭著江遊慘白的臉頰,還有布滿鮮血的身子,小心翼翼照顧著他。
三日過後,江遊依舊昏睡不醒,晏安攥緊了手指。
……如此強大的師尊,也會有這般脆弱的時候嗎?
自那日江遊開口詢問他後,便一直將他帶在身邊悉心教導、照顧著他,晏安心中說不出的感激與動容。他知道若不是江遊,自己早已死在魔族手中,更不要想踏入修真一途。自己著實是三生有幸,才能遇上這麽好的師尊……所以他也應該好好想,如何報答師尊。
他不想再看到師尊這般無力了。
可是他身無分文,根本買不起任何對師尊有用的防禦用具,又談何報答師尊呢?
晏安很快想到了一個辦法。
——他鼓足了勇氣,決定跟隨修士一同出城,清掃戰場!
戰爭持續三十餘年,大半個小元洲已被戰火損毀,能供給奮戰在前線修士的物資,也早已供不應求。是以戰後回收屍體身上的鎧甲或者武器,便顯得尤為重要。
在這片不久前還有兩軍交戰的焦土上,橫七豎八倒著不少屍體。因為休戰時間太短,場中遺留著厚重的威壓,震得晏安甚至下意識便跪倒在地。大多數屍體奇慘無比,還有不少修士死不瞑目,雙目死死瞪著前方,看得晏安心驚肉跳。
周遭有人見他不過煉氣初期修為,好意勸他回去,都被他拒絕了。
既然已下定了決心用要好好報答師尊,如今好不容易求來這個機會,怎可因這小小的困難而放棄?
晏安死死咬著牙,頂著厚重的、令他不自覺腿軟的威壓,倔強地挺直了脊背,一步步往戰場深處走去。即便這壓迫要將他的肩膀都壓得塌陷,他也絕不放棄。
眾人見他如此堅決,也不再浪費口舌勸他,自顧尋找可用法寶、處理掩埋屍體去了。常言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若是去晚了一步,指不定就有什麽上等的法寶落入他人之手了。
起初,晏安慢慢跟在眾人身後。看一眾低階修士雙眼泛光,撿起一些他看不懂的法寶武器。或者心滿意足地收下,或者喟歎一番無奈丟棄。但慢慢的,隨著周圍濁氣越發沉重,他前麵的修士已經越來越少了。
……直至後來,漫天濁霧之中,終於隻剩下他一個人。
晏安後知後覺,方才有了一點毛骨悚然。
他環顧周遭,濁霧已濃到甚至看不清十步之外的景象了,一時心驚膽顫。便在此時,他好像聽到了什麽東西發出的古怪聲響,驚得他渾身登時一抖,逃也似的往回跑去。
周遭橫屍遍野,濁霧彌漫,他一時看不清腳下的路,便被一具屍體絆了一下,狠狠撲倒在地。耳畔之中,那種古怪的聲音仿佛越來越響,晏安再也無法堅持下去,胡亂抓了手邊的東西四處揮舞,生怕那未知的東西接近自己。
直待待那古怪的聲音漸漸停歇,才驚魂未定地瘋狂往回跑。
許是運氣不錯,他逃回人堆中時,身後也沒東西追來。晏安這才停下來,重重喘幾口氣。等呼吸稍稍平靜些許,他才注意到,自己手中緊緊抓著一樣東西。
那是一幅平平無奇的畫卷。
晏安心中無比失落。但這畢竟是自己深入戰場後方,找到的唯一東西,他遲疑著展開了畫卷。
下一瞬,他看到了畫中的日月星辰,大千寰宇;山川地脈,筆走龍蛇;花草樹木,姿態萬千;飛禽走獸,活靈活現……裏頭一切東西,居然都是活生生的!
晏安瞳仁緊縮。
他豁然合起畫卷,四處打量,見周圍的修士無人注意到他,便將畫卷小心翼翼揣在懷裏——他踏入修士的時間尚短,雖然不知道這幅畫是什麽寶貝,但裏頭如此景象,必非凡物!
這般動作,自然引起了旁人注意。
不遠之處,三名心動修士相互以眼神示意一番,一起圍了上來,輕易便從修為低微的晏安手中奪走了這幅畫卷。
但當他們滿懷期待地打開這畫卷時,看到的卻一副尋常的山水圖畫。除了畫功栩栩如生,根本感應不到任何靈氣波動。
三人大失所望,隨手將這畫卷丟回他臉上,肆無忌憚地嘲笑著晏安:“哈哈哈哈,垃圾……也就你這種傻小子,才會把這種垃圾當個寶貝似的撿回去!”
“哎喲這表情快要哭了啊!好啦好啦,哥哥們不欺負你了。趕緊帶著你的破畫,回去喝奶去吧。”
晏安緊緊抓著畫卷,渾身都在發抖。
這裏頭有找到寶貝的驚喜,有寶貝被覬覦的恐懼,更有三人侮辱之下的憤怒……若他先前沒有見到畫中異象,必定氣得將這幅畫丟開。晏安死死咬牙,理智地垂下了腦袋,像是不堪嘲笑似得一路急跑回帳篷,才長舒了一口鬱氣。
江遊還在沉睡。
晏安便趴到了床邊,靜靜凝視著江遊的睡顏。
……師尊真好看,他想。他見過的所有人,都比不上師尊呢!
晏安癡癡地想著。他看了許久許久,感覺上下眼皮止不住合攏起來,便打了個哈欠,靠在床邊沉沉睡了過去。
江遊醒來時,連日疲倦一掃而空。非但精神飽滿,渾身上下更是充滿了力量。
他記得自己是在戰場上昏迷過去的,現在已躺在帳篷中,看來這一戰還是人修贏了。
江遊輕吐出一口濁氣——雖然早知人族必勝,但當他真正身處戰場之中,與周圍同袍浴血殺敵,腦中便根本不記得這一結果了。
——能感覺到的,隻有戰爭永恒的血腥殘酷,以及敵人冰冷的刀鋒!
江遊閉上了眼睛。他發現經曆過這場戰爭,他已突破了界限,成為金丹後期修士。甚至距離元嬰,都隻剩半步之遙。
到這一階段,他的蓮花道心已塑成一尊麵目模糊的嬰兒,上頭還有紫氣繚繞。《太上忘情訣》居然也晉入第四層……現在儲存在他體內的靈氣,已堪比天劫之後的真正的元嬰修士。
江遊心念微動。
他將目光移到了一直覆蓋在他道心上,安安靜靜沉睡著的金帛之上。
《太上忘情訣》上一次沉睡,還是須彌芥之後……難道這一次,它又吸收到了短期內無法消化的能量?
江遊思索片刻,也摸不清頭緒,便將它拋開腦後。
他微微垂眼,看了看趴在床邊熟睡的晏安。
小孩長發被隨意紮在腦後,露出半張瘦弱的小臉,因為睡姿臉頰上還有了一塊紅印。他正要將小孩搬**,便見小孩茫然睜開眼,黑白分明的眼睛帶著些許剛睡醒的霧氣,懵懵懂懂的與自己對視。
很快,他眼神清明,眸中盈滿驚喜:“師尊!您醒啦!您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江遊伸手拍拍他的腦袋,指尖發絲柔軟微涼:“無礙,你不必擔心。”
“恩恩,師尊醒了就好!”晏安乖乖被他摸著腦袋,眨著杏仁般的大眼睛望著他,眼眸裏都是亮晶晶的,“徒兒有樣東西,想要送給師尊!”
江遊看著他與明晏極為相似的眉眼,內心一時柔軟,微微笑了:“不必,你自己留著吧。”他根本就沒有想過晏安會送他東西,也並不期待。“你的心意,為師心領了。”
晏安心中登時湧上了一層失落。
他垂著眼睛,濃密而纖長的睫毛在他臉龐上投影出一片陰翳。他踟躇了半晌,到底還是將懷中的畫卷雙手捧向江遊,低低道:“師尊,這是我……我第一次靠自己得到的東西,所以,隻想將它送給您……”
若是他有一對貓耳,此刻必定是無精打采的耷拉著吧。
江遊腦中忽然閃過這個念頭,又豁然回過神來。
他的呼吸窒了一窒。
——明晏是明晏,晏安是晏安。無論他們如何相似,他也不能將二人混為一談!
他的明晏是天底下獨一無二的!沒有任何人,可以與他相提並論!
江遊閉了閉眼,壓下一切突如其來的莫名,慢慢將視線落在晏安雙手捧著的畫卷上。便在視線落下之時,他忽覺這畫卷分外眼熟,驟地奪過畫卷急急展開——
畫中的日月星辰,大千寰宇;山川地脈,筆走龍蛇;花草樹木,姿態萬千;飛禽走獸,活靈活現……所有都是如此眼熟,隻是在這上麵,沒有與他容貌一樣的人物畫像。
江遊死死攥緊這幅畫卷,一時隻覺徹骨冰寒!
在這一瞬間,他腦中所有雜亂無章的線索,全部都被串聯起來,組成了一個完完整整的真相:
——明晏天生魂魄殘缺,即便天賦出眾,也沒有辦法好好往下修煉……
明晏帶著他進入須彌桃源。且在他們陷入絕境時,以鮮血觸動須彌芥核心,成功進入須彌芥核心……
他們在須彌芥核心中發現了一抹殘魂虛影,但那殘魂居然將他認錯為“師尊”,甚至說過他找了師尊一千七百多年……
而在離開須彌芥後,明晏天生魂魄殘缺之症,也不藥而愈……
……
明明沒有傳承,明晏卻可以自由使用《山河社稷圖》!
……
而現在。
他被送回兩千年前的小元洲,暫時性地收養個一個小孩。
……
江遊不敢置信地凝視著晏安,就好像這個小孩的臉上,忽然開出了花一樣。
所有一切,他曾經都不明白。
但是現在,他完完全全明白了!
——因為晏安,就是明晏!
抑或者說,晏安正是明晏的前世,而明晏正是晏安的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