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烏什美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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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汶錦被男子裹在披風裏,扛到肩上,跟隨男子起伏跳躍,一路飛奔。就在她被顛得頭昏腦脹、兩眼泛黑、幾欲嘔吐的時候,男子終於停住了腳。

    “這麽麻利就把人捉來了,不錯、不錯,烏狗,你越來越能幹了。”一個帶著幾分痞氣、聽上去還有些稚嫩的聲音伴隨著很用力的鼓掌聲傳來。

    “人給你。”男子把汶錦放到地上,彎腰把披風解開,又站直身體,很鄭重地說:“以後不許再叫我烏狗,我有名字了,你要記住,否則……”

    “好好好,我怕了你還不行?對了,你的新名字叫什麽?誰給你取的?”

    “哼哼!保密,先看人吧!”

    汶錦捂著胸口深吸一口氣,感覺頭腦清醒了一些,才慢慢平複急促的心跳。

    “啊——”汶錦睜開眼,看到有一張臉與她隻保持了三寸的距離,不由尖叫。

    近距離看她的人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就是跟劫持她的男子說話的人。這少年麵色白淨、五官俊美,身上穿著花裏胡哨的奇裝異服,這身打扮不象漢人。

    少年麵帶微笑,微挑的鳳眼和弧度完美的嘴角都透出濃鬱的邪魅之氣。他脖子上、耳朵上都掛有晶瑩的飾品,緋色長發隨意披散,與氣質相配,盡顯妖嬈。

    “長得不錯,就是嫩了些。烏狗,你說是先奸後殺,還是先殺後奸?”少年麵帶嘻笑,圍著汶錦轉來轉去,眸光裏充斥著陰柔的邪氣。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以後不許叫我烏狗,我已經有名字了。”男人看了看汶錦,目光竟然充滿感激,把汶錦驚得都不知該做何反映了。

    天知道,她這些日子一直在想有關唐二蛋的事。大清早一開門,看到有男子蹲在門口,她順口叫了一聲唐二蛋,沒想到卻叫應了。

    唐二蛋這名字很好聽嗎?

    奇葩時時有,自她重生之後就特別多了。

    少年拍了拍頭,很誇張地做出恍然大悟的姿態,“你跟我說過幾次?不就一次嗎?對她是殺還是奸的問題稍後討論,你先說你的新名字叫什麽。”

    被叫做烏狗的男子二十歲左右的年紀,身材頎長健美,五官俊朗英挺,跟唐二蛋的五六分相像。他看上去不象唐二蛋那麽呆愣,卻也象個憨直的人。

    汶錦很無奈地看著這兩個人,他們一個精靈古怪,一個憨誠耿直,卻是一樣的不著調。由此也能看出他們對她沒有傷害之意,不管那少年說得多邪乎。

    “你不想把你的新名字告訴我是不是?為什麽呢?”少年提出一把明晃晃的彎刀,“我最後一次叫你烏狗,你說,我這些年虧待過你嗎?”

    “沒有,可是……”男子真不願意把新名字告訴少年。

    他也知道汶錦看到他的背影時喊出“唐二蛋”這個名字並不是叫他。他當時堂而皇之應下,就想把這個名字據為己有,現在又覺得名不正、言不順了。

    “我外祖母把你給我也有五年了,我烏蘭察也算你半個主子吧?你有新名字都不告訴我,太不仗義了。這些年,我為了給你取名字簡直絞盡腦汁,我也知道烏鴉、烏雀、烏貓、烏狗、烏蛤蟆這些名字不好聽,可也是我一番心血呀!”

    “嗬嗬嗬嗬……”汶錦實在忍俊不住,笑出聲。

    “笑什麽?臭丫頭,你再笑信不信我……”烏蘭察衝汶錦晃了晃彎刀,觸到汶錦毫無懼意的凜然目光,他幹笑道:“你信不信我把自己砍了?你不許心疼。”

    汶錦笑哼幾聲,說:“你把自己大卸八塊,我要是有半點心疼,我就跟你姓。”

    烏蘭察沉下臉,一把揪住還沒確定叫什麽名字的男子,“我要砍自己她居然不心疼?她還有沒有人性?還有,她要跟我姓是什麽意思?”

    男子反手捏住烏蘭察,大聲說:“前兩個問題你讓她自己解答,我不想再跟你多說半句話。後一個問題我可以告訴你,就是她要跟你姓烏了。”

    汶錦又一次笑出聲,對這兩個陌生人,她想不服都不行。

    “你為什麽要跟我姓?你知道我姓什麽嗎?”烏蘭察衝汶錦揮動彎刀。

    “我知道你姓烏,我還知道你是烏什寨的人。”汶錦站起來,迎著烏蘭察的彎刀走上前,很鄭重地說:“我也知道你把我抓來想要做什麽。”

    “她怎麽會知道?烏狗,是不是你告訴她的?我隻讓你抓人,沒……”

    “不許叫我烏狗,再叫我宰了你。”

    “你敢宰了我?我怎麽說也是你半個主子。”

    一刀一劍卡在一起,兩個奇葩男頓時成了兩隻烏眼雞。

    “救我性命的老主子沒說我是你的奴才,隻說誰救了聖女的命,誰就是我的主子。你再耽誤我辦正事,信不信我把你抓回去丟進馬蜂窩。”

    “你敢提馬蜂窩?你再提馬蜂窩,我就……”

    汶錦重重跺了跺腳,說:“好了好了,你們倆別再吵了,笑得我肚子疼。我知道你們是烏什寨的人,我也知道你們來找我要被當成祭品的那五名孩童。”

    “你都知道了?唉!跟聰明人說話真沒意思。不過你說得不對,我們不是要回那五名孩童,而是換,拿他換。”烏蘭察收起彎刀,把男子推向汶錦。

    “怎麽換?”

    “你救了我們烏什寨的人,就讓他鞍前馬後給你做五年奴仆,怎麽樣?你別看他傻乎乎的,他的武功相當高,而且識毒、製蠱、暗器、機關無一不通。”

    當初,汶錦舍己救人隻是出於一個為人母者本能的善心,沒想過要回報。此時聽到烏蘭察的交換條件,雖出乎她意料之外,也令她很高興。

    “好吧!我答應你的交換條件。”看到東升的紅日灑下縷縷光芒,汶錦拍了拍頭,說:“你們把我掠來有半個時辰了,丫頭們知道我丟了,不鬧翻開才怪。”

    “聽他廢話說完,我就送你回去。”男子抖起披風罩在汶錦身上。

    “烏狗,你說誰廢話?反了你了?你……”

    “你到底是交換還是不交換?再耽擱下去,我就反悔了。”

    “先別反悔,先別反悔,我有話問你。”烏蘭察湊到汶錦麵前,奉上一張俊美的笑臉,“你說我是不是比烏……嘿嘿,就是他長得英俊。”

    “抱歉,沒看出來。”汶錦說出違心之言,就是想刺激烏蘭察。

    “烏……那個,你,她說沒看出來是什麽意思?”

    “沒看出你比我長得英俊,就是說你比我難看,以後不要再腆臉自誇。”男子見汶錦打擊了烏蘭察,立刻跟汶錦站到一麵,隻差引為知己了。

    “是真的嗎?你真認為我沒他長得英俊?”烏蘭察緊握鋼刀朝汶錦逼近,臉上充滿挫敗感,繼而又轉化為憤怒,“臭丫頭,你知道我恨別人說我不英俊嗎?”

    “不知道。”汶錦對烏蘭察沒有半點懼怕,反而感覺好笑。

    “臭丫頭,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煩了,信不信我敢殺了你?我可以容忍別人說我阿爹是禽獸,說我阿娘是毒婦,卻不能容忍別人說我不英俊,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汶錦不敢再搖頭,她見烏蘭察真的怒了,她信烏蘭察敢殺了她,“我不知道那是你的軟肋,不知者不怪,你先別發火,聽我說完。其實,你確實英俊無儔,誰敢說禽獸和毒婦的兒子不英俊呢?”

    烏蘭察重重點頭,“就是,誰敢說我不英俊,我剁不了他們,就剁我自己。”

    汶錦鬆了口氣,很想笑,“我剛才說沒看出你比他英俊,是因為我護短,別無它意。你要把他送給我做仆人,我總要高看他幾分,這也是買你的麵子。”

    “算你聰明,眼光也不錯。”烏蘭察得意大笑,“烏……那個,送她回去。”

    男子狠狠瞪了烏蘭察一眼,一把揪住披風的邊角,把汶錦扛起來,飛奔而去。

    他們回到莊子,看到粗使婆子正收拾灑掃,丫頭們剛剛起床,汶錦鬆了一口氣。男子帶汶錦繞到後院,打開後窗,把汶錦送進了臥房。

    汶錦雙腳落到軟榻上,很有興致地問男子,“你喜歡唐二蛋這個名字?”

    “比較喜歡。”

    同烏蘭察戲耍他時給他取的那些名字相比,唐二蛋確實比較順耳。

    “我隻是順口一叫,並不好聽,以後你是我的下人了,不如我給你換一個。”

    男子點了點頭,說了一句出乎汶錦意料之外的話,“我兩個都要。”

    “啊?”汶錦腦子轉了一圈,才明白他的意思,點頭道:“好吧!你再給你取一個,就叫唐融吧!唐二蛋的唐,融合的融,我以後就叫你這個名字。”

    “好。”男子把“唐融”這個名字反複念叨了幾遍,向汶錦道謝離開。

    汶錦脫下外衣,躺在床上,把剛才發生的事趕出腦海,竟睡起了回籠覺。丫頭們都知道汶錦這些天很累,傳早飯的時間到了,才叫她起床。

    原計劃今天去蘭若寺看周氏,想到烏什寨的人一會兒要到莊子接那五名孩童,她就改變了計劃。那五名孩童呆在莊子裏就如同五塊燙手的山藥,早點穩妥地拋出去對誰都有好處,何況她還能順便為自己積攢一份人情債。

    海誠雖是羅州知州,但比起洛氏一族和清平王府,勢力就單薄了許多。汶錦幾日前就給他寫了信,至今沒有回音,可見海誠還沒想到最好的處置辦法。

    若汶錦跟洛氏一族鬥,就是私事,牽扯上官府,事情就變了味。

    她理解海誠的處境,並沒有覺得海誠軟弱。

    吃過早飯,她讓丫頭帶上吃食衣物去看那五名烏什寨孩童。她們剛到那些孩童居住的院子,馮大娘就來稟報說一位姓唐的客人帶厚禮來拜訪她。

    汶錦想了想,說:“煩請嬤嬤問清楚他們因何而來,若是為這五名孩童,就直接把他們請到這座院子,禮物暫且放到門房,我看過之後再決定收或不收。”

    “是,姑娘。”

    自上次見了這五名烏什寨孩童之後,汶錦就讓人把他們同其他人分開了。他們五人居住在一個小院子裏,為安全起見,不讓他們隨便出門,照顧得很周到。

    看到汶錦來了,除了那個大些的男孩仍滿臉警惕,其他人都很恭敬。汶錦把吃食衣物給他們,又問了他們日常起居之事,交流起來倒也輕鬆隨意。

    馮大娘匆匆進來,衝汶錦使了眼色,又微微點頭。烏蘭察、唐融及幾名衣飾奇異的女子緊跟在馮大娘身後,馮勇帶十幾名莊丁和他們保持了幾丈的距離。

    那五名孩童看到烏蘭察等人都很激動,卻適時隱藏了情緒,又互使眼色,誰也沒吭聲。若不是汶錦提前知道烏蘭察等人因他們而來,就被他們騙了。

    “敢問幾位貴客光臨寒舍有何貴幹?”汶錦假裝不認識他們,客套行禮。

    烏蘭察挑起長眉,一臉不滿,問:“你忘記我們了?不知道我們為什麽來?”

    汶錦衝烏蘭察行了福禮,考慮到他不著調,又太過率真,就沒吭聲。

    “我欠你五百兩黃金,你還記得嗎?”烏蘭察衝汶錦抬了抬下巴,詭詐一笑。

    看到馮大娘別有意味的眼神,汶錦倒吸一口氣,不知該說什麽了。烏什寨的人善用邪術蠱毒,行事陰狠詭異,卻也恩怨分明。這一次,汶錦舍己之命救下了烏什寨的孩童,其中還有一個是小聖女,烏什寨的人定會重謝她。

    汶錦今天清早見烏蘭察時,他說把唐融送給她做下人,保護她五年。現在看來除了送一個人給她,應該還要送給她五百兩黃金,乃至更多了禮物。

    可汶錦把自己的路堵上了,這回她可傻眼了。

    重生之後汶錦性情也變了許多,不象前世那麽高雅清貴了,對金銀財寶已沒有抵抗力了。再說,她舍己救人得來的酬謝總比周氏給的銀子更讓她心安理得。

    當然,她也花得理直氣壯。

    可是……冷靜一會兒,再冷靜一會兒。

    看到唐融衝她使眼色,汶錦長舒一口氣,原來他還算傻,至少比唐二蛋強。

    “公子欠過我五百兩黃金嗎?這些日子,我忙於瑣事,確實記不起來了。再說金銀財寶之類都是身外之物,我忘了,公子也就無須再提了。”汶錦衝烏蘭察和氣一笑,“小女今日還有要事要辦,若公子無事,恕小女不能多時奉陪。”

    烏蘭察正為自己給汶錦出了難題得意呢,聽到汶錦這番話,當下就急了。若汶錦不收他的禮物,就有可能不把五名孩童給他,那他這一趟豈不是白跑了?

    “烏狗,到了你為主子分憂的時候了。”烏蘭察看到唐融要發火,趕緊賠笑改口,“錯了錯了,他大名唐融,小名唐二蛋,是我的護衛,要說他這名字……”

    唐融冷冷瞪了烏蘭察一眼,衝汶錦抱拳說:“我家主子已把來意告知貴莊仆人,想必姑娘也猜到我們是為這五名孩童而來,還請姑娘給予方便。”

    看到唐融的變化,汶錦微微一怔。今早剛見他時,看他呆乎乎的,跟烏蘭察一樣不著調。沒想到他能說出這樣一番話,這使汶錦對他的印象不得不改觀了。

    “原來你們是因這五名烏什寨孩童而來。”汶錦瞄了烏蘭察一眼,索性裝蒜到底,“他們小小年紀,被人騙離家鄉,竟被當成河神的祭品,險些喪命,著實可憐。我當時救下他們也是出於善念,沒想過要回報。若能證明你們是他們的親人或朋友,把他們交給你們帶回家鄉最好,至於謝禮,還是以心到為主。”

    “多謝姑娘。”烏蘭察衝汶錦深深作揖,又狠狠瞪了唐融一眼,說:“姑娘救人是好心善念,我們烏什寨奉上禮物是知恩圖報,還請姑娘笑納。另外,如姑娘不嫌棄,我為姑娘送上仆人一名,他武藝高強,定能保姑娘安危,以免洛家報複。”

    說完,烏蘭察拉過唐融,以很鄭重的口氣把他從頭到腳介紹了一遍。

    烏蘭察收起一臉痞氣,不再嘻皮笑臉不著調,但邪魅的氣息猶存,令汶錦驚歎且驚豔。烏什族人這些年與漢人混居,雖然仍保留他們的風俗習性,但也被漢人同化了不少。出身尊貴的人都接受漢人的禮數規矩,與人接觸也彬彬有禮。

    “好吧!”汶錦痛快答應,又衝唐融微微點頭。

    看得出唐融很願意給她做仆人,汶錦也樂得有這樣一個人為她防護危險。

    唐融是烏蘭察的外祖母救下的人,前幾年,烏蘭察的外祖母把他送給烏蘭察做護衛兼武藝師傅。現在,烏蘭察出師了,唐融又被送給汶錦做了仆人。

    馮大娘掃了唐融一眼,很擔心地說:“姑娘,這人……”

    汶錦衝馮大娘安慰一笑,微微搖頭,沒說什麽。

    “姑娘要收下這人也可以,隻是要把身契要過來。”馮大娘擔心唐融來曆不明,怕危及汶錦的安全,影響她的閨譽,見汶錦堅持,她也隻能提個醒兒。

    “烏狗……不不不,是唐融,他沒有身契。烏什族人向來以信為本,我把她送給姑娘做仆人,他也答應了,就不會私逃離開。唐融是漢人,但他在烏什寨呆了十幾年,烏什族人的誠信已融到他的骨子裏,還請姑娘相信我,也相信他。”

    汶錦衝烏蘭察微笑點頭,“我相信你們。”

    “姑娘……”馮大娘還是不放心。

    “沒有身契可以再辦,這是很好變通的事。”汶錦停頓了一會兒,說:“煩請嬤嬤和馮管事查驗信物,若準確無誤,讓他們寫下交接文書,把這些孩童妥善送走。至於他們送來的謝禮,嬤嬤酌情收受,不收退回的就等於我送他們的盤纏。”

    “是,姑娘。”

    烏蘭察鄭重道謝,“若姑娘以後有用到烏什族人的地方,就讓唐融來知會一聲,我們定會鞍前馬後效勞。若有半點推辭,就讓我們成為食人花的裹腹之食。”

    那五名孩童還有烏蘭察帶來的人及唐融聽到這番話,都把敬畏的目光聚到烏蘭察身上。可見他所說的是烏什寨人最狠毒、最絕對的誓言。

    “多謝。”汶錦衝烏蘭察行了福禮,“這五名孩童的事我已交接妥當,要帶他們走。還請公子與莊子的管事及唐融交接。小女還有事,先行告退。”

    烏蘭察躬身抱拳,“多謝姑娘,姑娘請便。”

    汶錦點了點頭,走出幾步,又而帶輕笑,看了唐融一眼。唐融剛成了她的仆人,就被她委以重任,跟烏蘭察站在對立麵,同莊子的管事一起做事。唐融不是笨人,看得出他很高興,定會知恩圖報,把烏蘭察給收拾了。

    烏什寨的厚禮她想要,可又想要好名聲,不能表現出貪婪,這就需要唐融替她出麵了。烏蘭察的禮物都帶來了,再拿回去多沒意思,豈不讓車馬受累?

    荷風迎麵走來,回話道:“姑娘,管桔園的婆子來回話,說園裏的金桔已采摘完畢,她們按姑娘的要求挑出了幾筐上好的,問姑娘怎麽安排。”

    汶錦想了想,說:“挑上兩筐金桔,再選一些上好的新鮮果品,讓馮管事派人送到曆州府衙給蘇八姑娘,一會兒我寫封信,讓送鮮果的人一並帶上。”

    “是,姑娘。”

    蘇灩要西南省特產的金桔是要運送回京城的錦鄉侯府,給蘇瀅入藥或做蜜餞之用。蘇瀅救了她的孩子,她想重謝此人,也想以新的身份結交。蘇灩是好說之人,在給蘇瀅寫信時肯定會提到她,她也需要有個人給她和蘇四姑娘牽線搭橋。

    與蘇瀅交往,她能得到一些錦鄉侯府內宅的消息,便於她早日謀劃複仇。還有,她及笄之前就要回柱國公府,京城有朋友往來,回去之後不會生疏寂寞。

    回到臥房,汶錦給蘇灩寫了信,又給她挑了幾樣禮物,同果品一並送到曆州府衙。她剛準備妥當,就有下人來回話,說烏蘭察要帶那五名孩童離開莊子了。

    “我去送送他們。”汶錦剛走出院門,碰到荷風回來。

    “姑娘這是要去送那位烏公子嗎?他們去了門房,估計要等一會兒才走。”

    “等我為他們送行?”

    “不是等姑娘為他們送行,是他們給姑娘送了厚禮,馮大娘說來而無往非禮也,就讓他們等一會兒,她要挑上好的水果、鮮蔬和點心給他們帶上。”

    “還是馮大娘考慮周到,確實應該給他們回禮,這是規矩,我去門房看看。”

    荷風想了想,叫住汶錦,說:“姑娘,奴婢聽那位烏公子說他們這次回烏什寨要從東南方向的官道走,那條官道正好從太穀山腳下經過。”

    蘭若寺就在太穀山上,從官道上山遠一些,最多走一個時辰的山路就到了。

    汶錦點點頭,說:“今天去蘭若寺也好,你去收拾東西吧!”

    荷風應聲,走出幾步,又回頭說:“姑娘原計劃今天去看太太,可那會兒又說不去了,現在又去,怕是馮大娘都昏頭了,姑娘還是告知她一聲。”

    “我會跟她說,你準備周全,我此去蘭若寺就帶你和唐融。”

    “是,姑娘。”

    汶錦帶竹修和桃韻朝門房走去,邊走邊跟她們交待一些瑣事。她們主仆到達門房,見馮大娘正指揮幾個婆子往車上裝送給烏蘭察的回禮。

    聽說汶錦要與烏蘭察等人同路去蘭若寺,馮大娘想阻攔,剛開口,就被汶錦堵了回去。唐融和烏蘭察都很高興,他們主仆打鬧了幾年,要分開也會彼此留戀。

    烏什寨那些怪異打扮的女子同那五名孩童坐在前麵的馬車裏,後麵是裝有鮮果的馬車。馮大娘給了果品很廉價,她卻很大方,光回禮就裝滿了幾輛車。

    荷風和汶錦坐車,唐融趕車,另外又帶了一匹馬,烏蘭察騎著,與馬車平行。

    一路上,烏蘭察總打趣唐融,還不時戲弄汶錦主仆一番。唐融話不多,也不與烏蘭察爭吵較真,但他每說一句都極有份量,時常弄得烏蘭察一時無話可接。

    他們一路說笑,倒也不覺路遠寂寞,到達太穀山腳下,已彼此熟稔了。分手時,唐融和烏蘭察可謂依依不舍、灑淚而別,好像剛才的對立都成了假像。

    “姑娘,奴婢去勸勸唐融吧!”

    “不必了,我們不著急上山。”

    現在剛過午時,汶錦計劃在山腳下吃過午飯再上山,申時初刻就能到蘭若寺。

    烏蘭察一行在騰起的煙塵中慢慢變小,直到淡出他們的視線,唐融才緩步回來。看到他兩眼通紅,確實為分別感傷,汶錦沒說什麽,隻衝他安慰一笑。

    荷風給汶錦戴上幃帽,扶她下車,主仆三人朝路邊的餐館走去。迎客的小二極有眼力,趕緊迎上來,沒多問,就把他們帶到了最好的雅間。

    “唐融,你來點菜,喜歡什麽就要什麽,以後長期相處,無需客氣。”

    “多謝姑娘。”唐融接過菜單,卻不知如何點菜,荷風幫忙才緩解了尷尬。

    在店小二在場,汶錦沒摘下幃帽,正好隔一層薄落觀察唐融的一舉一動。

    她對唐融了解不多,也沒拿到他的身契,但她仍讓唐融做她的仆人,隨身保護,這樣的信任出於直覺。她看到唐融,自然而然就想到唐二蛋,不隻因為他們長得有幾分象。她正為唐二蛋不辭而別憋悶,唐融就來取而代之,這就是緣份。

    飯菜茶水上齊,夥計不再頻繁出入,汶錦才摘下幃帽,同他們吃喝說笑。

    “聽烏蘭察說你被他的外祖母所救,那是你幾歲時的事?”

    唐融愣了一下,說:“五歲,不,是四歲。”

    “你還記得你家鄉在哪裏、如何走失、父母是什麽情況嗎?”

    “不記得了。”唐融似乎不想麵對汶錦的問題,趕緊吃飯喝茶,堵住了嘴。

    “四五歲走失,當時還年幼,到現在也有十幾年了,不記得也正常。”汶錦輕歎一聲,沒再多問,但唐融的身世和唐二蛋一樣,都已埋入她的心房。

    “十四年了。”唐融放下碗筷,掰著手指,傷感起來。

    汶錦安慰了他幾句,又問:“烏蘭察讓你給我做五年仆人,五年之後呢?”

    “自由了,可以去找爹娘。”唐融麵露憧憬,滿臉向往令人心酸。

    “我會幫你的。”

    唐融重重點頭,想道謝,卻欲言又止。

    吃過午飯,主仆三人休息了一會兒,由唐融駕車上山。從官道入口到蘭若寺很遠,隻是山路較寬,相對平坦,車馬走起來並不吃力。

    不到一個時辰,他們就到了蘭若寺門口。

    蘭若寺建在太穀山次主峰的頂部,建成迄今幾十年了,殿堂樓閣依舊莊嚴巍峨。蘭若寺香火鼎盛了幾十年,最近這幾年漸漸淡了,隻逢初一、十五及節日才有善男信女上山禮佛。平常日子,寺裏就如同幽深的山穀一樣寂靜,很適合清修。

    廟祝迎上來,行佛禮,並高頌佛號,“敢問三位施主是禮佛還是找人?”

    汶錦微笑還禮,說:“我此來蘭若寺是要進香舍經,隻是路途耽擱,到達貴寺天已過午。明天正逢吉日,我想明日朝拜,煩請師傅安排我們在寺中食宿。”

    荷風接到汶錦的眼色示意,趕緊從車裏端出裝滿銀錠的托盤,呈給廟祝。

    廟祝掃了托盤一眼,沒接,眼底閃過耐人尋味的笑容,“三位施主裏麵請。”

    “多謝師傅。”

    汶錦主仆從車上拿下隨身行李,馬車就由小沙彌牽著去了後門。廟祝領著他們從側門進到寺院,讓知客僧帶他們到寺廟後院的客房休息。

    “姑娘,我們來蘭若寺為什麽不實說是來找太太?”

    “我想給太太一個驚喜。”

    周氏在蘭若寺修行五年多了,自來了寺院,就沒再回府。這五年,海四姑娘來蘭若寺看過周氏三次,母女五年隻見過三次,可在海四姑娘的記憶裏卻沒留下多少印象。對於周氏這個生母,原主的印象也隻是個模糊有影子,眉目不清。

    雖說在寺院修行,周氏在府裏、莊子裏和鋪子裏都安插了得用的心腹。葉姨娘和秦姨娘平時貪些小錢,做些小動作,無傷根本,她也不在乎。

    原主落水身亡,汶錦借身重生,被葉姨娘許配給了唐二蛋。這件事觸動了周氏的底限,正好汶錦也要小試牛刀,母女二人隔空合作,效果不錯。

    收拾葉姨娘、秦姨娘及那些背主不長眼的奴才,把當家大權抓到手中。雖說這些事是汶錦唱主角,可真要深究,就能找到周氏插手的影子。

    關於周氏這個生母,汶錦有很多問題想不通,比唐二蛋留給她的疑團都不少。

    今日來蘭若寺,與其說想給周氏一個驚喜,不如說她想讓自己驚喜。

    “姑娘先休息吧!一會兒在悄悄去看太太,奴婢把給太太的禮物準備好。”

    汶錦點點頭,說:“蘭若寺的客院很大,房間也多,想必借住的人不少,不知太太住在哪裏。唐融,你去蘭若寺內外探查一番,最好畫一張草圖給我。”

    她這是來探母還是來做賊的?荷風和唐融互看一眼,都把疑問寫在了臉上。

    “別遲疑了,快去吧!我自有打算。”

    “好,我馬上去。”唐融走到門口,又轉頭說:“蘭若寺的後山種有成片的丹桂樹,這客院東部還有十幾株黃色的秋海棠,都正是花季,你可以去看看。”

    “你……”汶錦見唐融對蘭若寺很熟悉,想問幾句,唐融卻轉身飛走了。

    汶錦沉思片刻,說:“荷風,時候還早,我們就在客院裏麵走走吧!”

    主仆二人略作收拾,就出了房門,沿著長廊向客院東麵走去。

    蘭若寺雖是佛家清淨之地,這客院卻修得別具洞天。偌大的客院內散落著七八座小院,還有甬道和花房,院落之間種滿花草。長廊兩長滿薔薇樹,周邊亭台樓閣、小橋流水,清朗風雅,景色別致,倒象是名門大家的內宅後院。

    荷風突然停住腳步,“姑娘,奴婢忘記把裝禮物的錦盒鎖到櫃子裏了。”

    “你回去安置,我在這邊等你。”

    “姑娘千萬別亂走,要不姑娘同奴婢一起回去吧!”

    “你放心,我不會有事。”汶錦推了荷風一把,坐到了涼亭的竹椅上。

    客院裏除了灑掃收拾的婆子,還有幾個小沙彌不時走動傳話。他們都低聲細語,輕手輕腳,小院裏都住了人,卻無喧嘩之聲,整座客院都很安靜。

    汶錦在涼亭裏坐了一會兒,感覺無聊,就站起來沿著長廊往東走。

    清雅甜香隨風氤氳繚繞,沁人心脾,令汶錦心神一震。長廊盡頭,幾株淡黃色的秋海棠花正肆意盛放,即使深秋風涼,嬌豔的枝頭仍有蜂飛蝶繞。

    這麽鮮豔的海棠花,若剪幾枝插瓶,定能點亮簡約暗淡的居室。

    汶錦加快腳步,沿著長廊朝那片嬌黃的秋海棠走去,邊走邊合計怎麽插瓶最好。她走到長廊盡頭,剛要摘花,就聽到海棠花掩映的涼亭裏有人說話。

    說話的人是一男一女,兩人一會兒爭論,一會兒低語,還不時感歎。汶錦好奇心大發,她悄然後退幾步,轉了方向,隔著海棠枝杈,能看到涼亭裏的人。

    麵對汶錦的是一個青衣男子,三十幾歲的年紀,麵白須短,年紀不小仍五官俊朗。他手裏拿著一把紙扇,不是在扇風,而是在驅趕來騷擾他們的蜂蝶。女子背對著汶錦,看不清臉,看她的背影,也知她年紀不小,但她的衣飾奢華精致。

    “你在蘭若寺住了五六年,這座廟還是太小,留不住你這樣的神。”女子的語氣故作輕鬆,卻充滿濃濃的惆悵,還有軟綿綿的拈酸醋意。

    “在蘭若寺這幾年,遠離名利爭端,是我平生過得最平靜、最悠閑、最安穩的日子。我幾經深思熟慮,才決定離開,也是情非得已,你又何必奚落於我?這麽說隻會傷害你我的情分。”男子的語調溫柔,又充滿無奈落寞。

    “既然你心意已決,就要走得痛快坦蕩,義無反顧。我是自私的人,你想要的我不能給,又想把你羈絆在身旁,若誤了你的大好前程,我也會自責不已。”

    “我的大好前程十年前就沒了,逝者如斯,再也找不回來。隻是我心未冷、血未幹,滿腔抱負還在,一旦有施展的機會,我不會錯過。範成白是天下人唾棄的奸賊,若在十年前,任他金銀堆積如山,也休想把我吳明舉招至麾下。現在情況不同,我江湖零落多年,見慣世態炎涼,他有意招撫於我,我必須買賬。”

    汶錦很吃驚,她輕輕撥開花葉,看向說話的男子。此人竟然是江東才子吳明舉?程琛的師弟,十幾年江東有名的才子,當今皇上欽點的探花郎。

    隻是吳明舉出身貧寒,一朝高中,天下揚名,滿腔熱血想要報效朝廷。廢太子要把他招至幕中,安國公府就拋出了光鮮的誘餌——把廢後的堂妹下嫁於他。

    吳明舉拒絕了。

    他看不慣廢太子及安國公一派結黨營私、瞞上欺下等種種惡行,竟然上書彈劾。結果,他落入了廢太子一派設下的圈套,被削了功名、除了官職,差點丟了性命。適逢朝廷大赦,他終離牢獄,從此銷聲匿跡,再無音信。

    如今,廢太子被賜死,安國公一派不複存在。可他曾經背負汙名,即使再入朝堂,也不可能再回到從前,再有施展抱負的機會,他也會心存餘悸。

    範成白有意招撫於他,無非是做幕僚或師爺。他願意去做,事到如今,他已無擇主的餘地。若範成白看中他,他間接施展才華,倒也是一條捷徑。

    “好,我支持你的選擇,也希望範姓奸賊能善待你。”女子哽咽輕歎。

    汶錦不認為範成白是奸賊,聽到素不相識的人這麽說,她心裏很別扭。

    “終究是我負了你,以後若有機會,我定要抱你的厚恩深情。”

    “別說這些了,你我相遇相知是緣分,不能廝守一世也是命運安排。你想要的前途和機會,我給不了你,我能給你金銀珠寶,你又看不上。就連我自己,我隻能說恨不相逢未嫁時,我可以棄夫再嫁,但我不能丟下我的兒女。”

    “你……唉!”吳明舉握住女子的手,輕輕把她拉入懷中,動情擁抱。

    原來女子並非自由之身,他們這算什麽?背夫通奸?勾搭有夫之婦?

    汶錦正看得仔細,突然有人拍她的肩膀,她一聲尖叫,驚動了涼亭中的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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