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蘇家登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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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州城驛站內有一座很少開放的院子,這座院子隻用來接待王公重臣。
這座院子有一個很雅致的名字,叫鬆軒,六皇子一行就住在鬆軒裏。
“欲知鬆高潔,待到雪化時。”六皇子一邊搖頭晃腦讀詩,一邊清點這幾天收到的銀票禮單,“據說聖賢皇太後很喜歡這首詩,偶爾讀頌確實倍受鼓舞。”
金大聚精會神擦劍,銀二專心致誌看書,二人對六皇子的話充耳不聞。
“我跟你們說話呢,你們聽見沒有?”
好半天,金大才抬起頭,問六皇子,“多少?”
“什麽多少?”
銀二皺眉道:“他問你這幾天撈了多少。”
“你們管得著嗎?”六皇子趕緊把銀票塞進懷中,一臉警戒盯著他們。
這兩個人表麵上是他的護衛隨從,其實是來光明正大盯梢的,還是他送了厚禮請來的。請他們時,他就想到有可能引狼入定,但他仍想賭一把,結果輸了。
“我們怎麽管不著?你忘記你來的時候我們主子怎麽說的了?看來需要我再重複一遍。”金大插劍入鞘,很鄭重地說:“第一,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什麽錢該拿、什麽錢不該拿,心裏一定要有數,別惹上不必要的麻煩。第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錢平分才是好兄弟,銀子怎麽分,感情就有多深,你掂量著辦。”
金大原名陸通,銀二原名陸達,兩人是親兄弟,都是蕭梓璘的心腹暗衛。六皇子要出遠門,除了隨行的侍衛隨從,還想找兩個武功高強的暗衛。正好蕭梓璘也想給他送兩個人,保護他一路平安是職責之一,還要隨時查看他了撈多少銀子。
於是,在蕭梓璘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遊說下,六皇子接受了這兩名心有二主的暗衛。但他也有條件,這兩名暗衛必須改名金大、銀二,叫著順口,還吉利。
六皇子惡狠狠咬牙,“你們兩個狗奴才。”
“我們兩個現在就是狗奴才。”金大認同了六皇子的話。
銀二趕緊附和道:“對,我們兩個現在就是狗奴才,不知道是誰死乞白賴求我們來伺候的。叫我們來的時候,說視我們為兄弟,現在又說我們是狗奴才了。”
“你們……”六皇子覺得很不對勁,金大和銀二隨行保護他,現在算是他的奴才,“我沒出過遠門,你們常到西南、中南、華南幾省公幹,還有分舵設在這邊。我想找兩名暗衛保護我,正好你們兩個閑著,一拍即合,倒成我求你們了?”
“你沒求我們,我們現在是狗奴才。”金大對這句話耿耿於懷。
銀二壓低聲音,說:“錢王殿下,說真格的,你撈了多少?報個數,我今晚要給主子寫信。你可以瞞報少報,隻要不被發現,引來無妄之災,我們沒意見。”
六皇子說不過他們,有氣無力說:“三千兩。”
“才三千兩,你撈銀子的水平隻發揮了一成吧?還是你瞞報得太多了?”
“就三千兩,不信拉倒,一千五百兩銀票,我已給小璘子準備好了,隨時可以給他。”六皇子無奈歎息,“你們說我賺銀子容易嗎?還要分他一半,他就會欺負我。他杳無音訊一年多,合夥做生意賺的銀子我一文都沒多要,我多仗義呀!”
銀二湊到六皇子身邊,說:“王爺,你是那麽聰明的人,最擅長花言巧語交結人,就應該知道我家主子為什麽要把你在西南省撈的孝敬銀子分走一半。”
“你說說,他為什麽要把我好不容易撈到的銀子分走一半,哼!還不是因為他貪婪。我是很聰明,可難敵他心機比海深,我是能說會道,可……”
“可都用來哄美女了,嘿嘿。”金大滿臉同情看了看六皇子,“你怨他分你的銀子,嫌他貪婪,說他心機比海深,那你幹脆跟他絕交算了。”
“他想得美,我才不跟他絕交呢,你們也休想不伺候了。在皇族宗室中,與我同齡的人不少,我就跟他臭味相投,誰不服也不行。”
六皇子舉起雙手,同時拍在金大和銀二的腦袋上,“你們說,他為什麽要分走我一半的銀子。本來西南省就不如他霸占的華南省富有,他還分我的銀子。”
金大和銀二異口同聲說:“因為你總打著他的旗號撈銀子。”
“我哪裏打他的旗號了?我不過是跟誰都說他的事,這說明我想他。”六皇子也覺得自己的話很虛,沒說服力,幹笑道:“皇上要封他為臨陽王已是板上釘釘的事,誰反對都沒用,我提前和關注朝局的外臣透露些消息有什麽錯呢?”
“聖旨還沒頒下來,你就不該提前說,要是皇上改變主意怎麽辦?我家主子多尷尬。皇上要封他為臨陽王,朝堂有半數人反對,這算什麽板上釘釘?”金大是沉穩之人,封蕭梓璘為臨陽王的聖旨未下,他怕其中有變數,嫌六皇子招搖。
銀二憤憤不平,冷哼道:“我家主子為辦華南省的案子,差點丟了命,連自己都不知道是誰,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窩了一年,受了多少苦?皇上封我家主子為王不應該嗎?鑲親王府有兩個王爵,皇族宗室、內閣六部那麽多人反對,不就是欺我家主子良善嗎?當年謹親王府不也分出了一個裕郡王嗎?”
六皇子咂了咂嘴,說:“皇上若隻是賜你家主子一個王爵,根本不會有人反對,頂多是嫉妒他,非議他一番。謹親王府是分
他一番。謹親王府是分出來了一個裕郡王,可跟你家主子的情況不一樣?這種事,我跟你們說,你們也不明白,我還是不說了。”
“你說明白不就是了,我們還聽不懂人話了?”
銀二低聲對金大說:“錢王爺這麽嘴碎的人都不說,那就是真的不能說了。”
六皇子斜了金大、銀二一眼,擺弄著銀票唉聲歎氣。
嘴再碎的人,隻要還沒迷失本性,就知道有些事真的不能明說,因為言多必失。聰明人一點就透,可越是聰明人就越危險,凡事最怕聰明人的範圍無限擴大。
……
接連幾天,海家都很熱鬧,上門道賀的賓客絡繹不絕。尤其得知六皇子在海家停留了兩天,跟海誠閉門密談了幾次之後,人們的反映就更熱烈了。
當然,很少有人知道六皇子這幾天已嚐遍了羅州城內外的特色美食,還收獲頗豐。海誠把羅州城玉礦、金礦的礦主都引薦給了六皇子,見麵禮自然不少。
三天後,六皇子一行離開了羅州城,去了西南省的首府。他這個年要在西南省過,過完年也不回京城了,他要留下來監理西南省官員治河,任期兩年。
六皇子一走,範成白就來了海家,還帶來了不少禮物。快過年了,同僚之間走動再正常不過,海誠已不是範成白的下屬,範成白上門恰恰代表一個信號。
蘇知府夫婦帶兒女同範成白一起來了海家,這就令海家上下驚詫不已了。
蘇家不是兩個月前才跟海家退了親嗎?兩家怎麽又開始走動了?
海誠正在書房和幾個幕僚交談,聽說範成白來了,他起身帶人去迎接。又聽說蘇知府一家和範成白一起來的,他猶豫片刻,才讓人往內宅報信。
雖說兩家退了婚,海誠和蘇泰的交情還在,至少不會在表麵疏遠了。可蘇知府帶妻子兒女一起來的,蘇宏仁也在其中,海誠不得不因此而心生警惕了。
蘇宏仁曾給海珂寫過一封情意纏綿的信,還意圖插手海家的家事,這令海誠很反感。若蘇宏仁再做出有違禮數之事,海蘇兩家的年都別想好過了。
“派人去把秦家的二公子、三公子接來陪蘇公子。”
“是,老爺。”
海誠在大門口接到了範成白和蘇知府一家,彼此見禮問安,熱情寒暄。他讓人領著蘇知府的妻女去了內宅,他引著範成白和蘇知府父子去了書房。
蘇宏仁坐在書房一角,百無聊賴翻著書,不時東張西望,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海誠和範成白、蘇知府等人說話,沒人招待他,也沒人注意他。
半個時辰之後,秦家兩位公子才到,蘇宏仁早已等得不耐煩了。有秦家兩位公子陪伴雖不便於他行事,但他一個人行事更容易引起懷疑、讓人發覺。
他這些日子早已想思成災,若再見不到海珂,他說不定會重病,甚至瘋狂。
蕭氏看他這段時間很反常,反複追問,他才不得不說出實話。蕭氏一聽就氣壞了,剛和海家的嫡女退了婚,又對海家的庶女著了迷,這不是自己打臉嗎?
蘇宏仁是嫡子,有才華、有秀才的功名,不可能娶一個庶女做元配嫡妻。可蘇宏仁軟磨硬泡,甚至拿不參加明年的秋闈威脅,蕭氏無奈,才勉強點了頭。
若不是想見見海珂、探探周氏的口氣,蕭氏才不會硬著頭皮來海家做客呢。
……
汶錦正和周氏一起清查賬目,準備年貨,母女說說笑笑,下人不時湊趣,和睦溫馨。周氏已有五個年沒在府裏過了,與女兒在一起過年,她感慨連連。
“娘,聽說京城來信了,是兩位舅舅寫來的還是哥哥寫來的?有好消息嗎?”
周氏搖搖頭,說:“都不是,是柱國公府的人寫來的。”
柱國公府主子仆人幾百,自有和周氏私交相好的,這些年書信往來不斷。別看周氏離開柱國公府六七年,遠在西南省,府裏有風吹草動,她很快就能知道。
“說什麽了?”
“還能說什麽?不過是那一攤爛事。”周氏冷哼一聲,說:“你哥哥離開了國公府,住到了你二舅家裏,府裏肯定會鬧騰的。你那個軟王八祖父打著過壽的名號也沒能跟要我到銀子,你哥哥又脫離了他的控製,他能舒服嗎?老虔婆沒收到你父親的孝敬銀子,鬧騰著要到官府告你父親忤逆不孝,被忠順伯臭罵了一頓。”
忠順伯是海老太太的親哥哥,也是葉玉柔的祖父,在京城口碑不怎麽樣,好在他還算個明白人。海誠雖人不在京城,也風頭正勁,現在去告不是反自取辱嗎?
周氏麵露陰惻惻的得意,又說:“我們二房喜事不斷,大陰鬼和毒婦嫉妒得眼睛都發綠了。聽說陸大人收你哥哥為徒,他們就鼓動老虔婆說服國公爺,要把你哥哥弄回府。你那個軟王八祖父最是自私,比個女人還心眼小、沒見識。他真的出麵去找陸大人交涉,說海家的子孫拜師必須通過他,否則就是欺侮海家。陸大人根本不買他的賬,直接拒絕了他,還暗諷他無能無德,把他氣了個半死。”
汶錦咬牙冷哼,“真是無能無德又糊塗,哥哥能拜陸大人為師,不是海家的榮耀嗎?還好陸大人不跟他一般見識,要是陸大人心小,把哥哥逐出師門,他是不是就高興了?柱國公府都是什麽人哪?我還真擔心他們暗中對哥哥下手。”
“放心,
“放心,娘早有安排,我們周家能在京城立足,也不是任誰都能欺負的。再說還有陸大人呢,他在京城威望很高,定能保護他的弟子。說來說去還是要感謝範大人,若不是他引薦,陸大人怎麽會收你哥哥為徒?真該好好謝謝範大人。”
“別瞅我,想怎麽謝娘出麵就好,我不跟著摻和。”
周氏衝汶錦擠眼一笑,又長長歎了兩口氣,“範大人是天下聞名的才子,滿腹學識,高風亮節,官又做的不低。你父親官沒人家高,名氣沒人家大,我又是商戶出身,能拿出什麽謝人家?好在我還有個爭氣的女兒,要不……”
“娘,你想什麽呢?”汶錦繃起小臉,緊皺眉頭問周氏。
“實話跟你說吧!我想賣女求榮,不,是嫁女,也不是求榮,是報恩。”
汶錦冷哼道:“你想就行呀?人家要是不願意,看你怎麽收場。”
“他不什麽不願意?我女兒……”
“太太,老爺派人來傳話。”孫嬤嬤快步走進來。
“什麽事?”
“範大人來了,帶了不少禮物,中午要留飯,老爺讓太太準備。”孫嬤嬤呈上禮單,又說:“蘇知府帶妻子兒女同範大人一起來的,老爺讓太太去迎迎。”
“知道了,你知會廚房準備席麵,給兩家備回禮。”
“是,太太。”
周氏和汶錦都沉默了,蘇知府帶妻子兒女登門做客,這是她意想不到的。
“繡兒,你說蘇知府一家為何事而來?”
“蘇知府當然是來找父親的,錢王殿下在我們家停留了兩日,哪個官員不想通過父親了解一些朝廷內部消息?蘇沁是來找二姑娘和三姑娘的,蘇灩當然是來找我的。至於蕭夫人還有蘇宏仁,母親這麽聰明,能想不到嗎?”
周氏輕哼一聲,“真是自甘下賤,我看該給他們一個教訓才是。”
“這等小事就不勞娘費心,娘隻管好好接待蕭夫人,別讓人挑了禮。他們自輕自賤,自有軟釘子等著他們,別看釘子不硬,也足以讓他們碰得頭破血流了。”
“你有主意了?想怎麽做?娘支持你給他們家一個教訓。”
“看蘇灩的麵子,我不會教訓他們,我什麽都不做,隻陪蘇灩痛痛快快玩就是。”汶錦慧黠一笑,衝荷風眨眼說:“把範大人來做客的消息透露給二姑娘。”
荷風會意,“是,姑娘。”
周氏冷笑幾聲,說:“上門是客,你陪娘去迎迎蕭氏母女。”
她們母女剛到二門,蕭氏就帶著一嫡一庶兩個女兒笑意吟吟走過來。周氏不計前嫌,上前拉住蕭氏的手,熱情招呼,又把蘇灩和蘇沁全身上下誇了一遍。
蕭氏也想拉著汶錦誇讚一番,可汶錦對她的態度尊敬卻極其淡漠,她感覺很尷尬,隻好轉移話題。暗暗埋怨蘇宏仁給她出了難題,讓她丟了麵子。
“海姐姐,你們府上有什麽好玩的?花園哪裏景致最好?”蘇灩緊緊抱著汶錦的胳膊,若不是有長輩在場,她早打開話匣子,說個不止不休了。
“這大冬天的,花園哪有什麽好景致?竟胡亂問。”蕭氏含笑嗔怪蘇灩。
汶錦笑了笑,說:“我們府上最好玩的地方應屬八角水榭,外麵天寒地凍,也能鑿個冰窟窿在水榭裏釣魚,釣到魚直接給廚房,深水層的魚味道最鮮美。梅林裏新裝了兩架秋千,可以蕩的很高,現在梅花正開,景致也最好。”
“太好了。”蘇灩差點蹦起來,“海姐姐,我們先去水榭釣魚,釣到魚讓廚房烤著吃,我最喜歡。釣完魚,我們再去蕩秋千,我還想收集梅花雪烹茶呢。”
“好,我陪妹妹。”汶錦和蘇灩剛要往內院走,就被匆匆跑來的丫頭叫住了。
“回太太,老爺讓四姑娘去書房,說是支流圖有幾處疏漏,讓四姑娘去描補。”
“真掃興。”蘇灩噘起嘴,仍拉著汶錦的手不放。
“確實掃興。”汶錦推開蘇灩的手,說:“好妹妹,我讓丫頭帶你和蘇六姑娘去後花園,我二姐姐、三姐姐和五妹妹正在花園彈琴做詩,你先去跟她們玩,等我回來再陪你去釣魚。我盡量快去快回,不會讓你等太久的,要不你跟我同去。”
“灩兒還是別去了,幫不上忙,還添亂,不如去後花園玩耍。”蕭氏阻止了蘇灩,又轉向汶錦,說:“四姑娘丹青妙筆,連皇上都稱讚不已,真是才女。”
“多謝蕭夫人誇獎。”汶錦不想跟蕭氏多費唇舌,道了謝,轉身就走了。
她來到書房的院子裏,看到蘇宏仁正隔窗向外張望,心中厭惡不已。蘇宏仁看到她,倒是一張笑臉,要起身迎接,被她甩了冷臉,又坐下了。她很坦然走進書房,給海誠、範成白和蘇知府一一見禮問安,恭敬而禮貌。
“請問範大人,小女畫的支流圖哪幾處有疏漏?”
範成白笑了笑,說:“不是四姑娘畫的有疏漏,而是有幾處河道有變化,比如童州河道改流三十裏,還有幾個縣的百姓填河開田,開墾麵積都不小。這都是最新的變化,官府沒上報,地圖沒顯示,新編的州誌和縣誌上也沒明確記載。我和巡撫大人沿羅夫河的幹流、支流走了一圈,才發現這些問題。請四姑娘把本官挑出來的幾處改一改,再快馬送回京城,以免誤了工部的事。”
“是,大人。”汶錦接過圖紙,仔細查看需要改
查看需要改動的地方。
“到裏間去畫。”海誠親自給汶錦打開門,又讓下人送火爐炭盆進去。
汶錦拿著需要修改的草圖去了裏間,範成白拿了幾本書,也跟著進去了。
書房裏間是海誠休息的地方,隻有一張床、一張軟榻、一張書桌,還有兩把椅子,甚是簡陋。範成白放下書,看了看簡單的家具,又看了看汶錦,若有所思。
“大人還有什麽事項需要交待?”
範成白搖搖頭,問:“本官可以給姑娘當助手嗎?”
汶錦看了範成白一眼,笑道:“小女何德何能,敢勞煩大人當助手?不過我確實需要人幫忙,大人若願意最好,小女提前聲明,大人做助手沒有薪俸。”
“沒有也好。”沒等汶錦吩咐,範成白就鋪紙磨墨,又翻開需要參與的書籍。
“多謝大人。”汶錦看好需要修改的地方,拿起筆,以原圖做藍本,開始畫。
範成白很認真地看著汶錦,過了半晌,才低聲說:“皇上有意封蕭梓璘為臨陽王,你知道蕭梓璘嗎?鑲親王世子,文武雙全,風姿無雙。”
汶錦正在畫圖,聽到範成白這番話,心房劇烈起伏,手中的筆也停頓了。意識到範成白在試探她,她趕緊壓抑自己翻湧的思潮,心裏難受,就扔了筆。
“範大人明知我在畫最關鍵的地方,還故意說閑話打擾我,畫壞了吧?”汶錦把筆扔進筆筒,又把剛畫了一部分的紙推到一邊,冷著臉賭氣。
“我隻是想跟你說說話,怎麽就成故意打擾你了?”
“難道範大人不知道鑲親王曾把當街把我祖父痛打一頓,兩家都鬧到禦前了。我祖父傷得很重,是被人抬上金殿的。皇上向人難向理,讓鑲親王向我祖父陪罪,鑲親王看不起我們家,直到現在也沒賠禮道歉,兩家的仇也結下了。”
鑲親王當街痛打柱國公的事是她今天早晨才聽周氏說的,是十幾年前的舊事了。她故意說出這件事來遮掩,正符合她少女的心性,降低範成白的疑心。
“抱歉,我還真不知道有這種事。”範成白衝汶錦拱手陪笑。
“你不知道也正常,那件事正發生在我出生的那天,你年紀也不大。就因為這件事,有心之人說我是我祖父的克星,我祖父最不喜歡我,連個正經名字都沒給我取。我們家的人都不願意提起鑲親王府,我正畫得專心,你偏給我添堵。”
“我錯了,我錯了,姑娘別計較,我重親給姑娘鋪紙磨墨。”
汶錦笑了笑,說:“大人不必自責,是我心神不定,因為蘇家人登門做客的事。聽大人說些閑話,有助於我調解心情,現在好了,大人接著說,我接著畫。”
範成白暗暗歎氣,汶錦越是應付的巧妙,他心中的懷疑就越深。有些事他想不明白,即使知道這世間離奇古怪的事情太多,他也不敢相信。
“姑娘讓我說什麽?”
“還說鑲親王世子的事,皇上為什麽要封他為王?也沒聽說他為朝廷做過多少事呀?唉!鑲親王府一門兩王,以後會更加尊貴,我祖父此生報他無望了。”
“令祖父還想著報仇嗎?”
“當然想了,鑲親王那次下手太重,打得他足足躺了五個月,炎熱的夏季過去,他才能下床。其實報仇也隻是說說,就是想爭口氣,因為鑲親王拒不賠禮。”
範成白輕歎一聲,說:“王公權貴猖狂一些也正常。”
汶錦重新拿起筆,接著畫圖,邊畫邊催促範成白說接著說蕭梓璘的事。
蕭梓璘喜歡程汶錦,曾參加賽詩擇婿會,是範成白最強勁的競爭對手。這些都是前塵往事,汶錦要想盡快把前世融進記憶的長河,就要勇於麵對。
若象剛才那樣,別人一提,她就失態,不是很容易露餡嗎?
“姑娘想聽,範某就說,誰讓範某現在是姑娘的助手呢?”
汶錦笑了笑,示意一邊伺候的丫頭把門打開,免得讓海誠生出懷疑。
範成白微微一歎,說:“蕭梓璘表麵在朝堂上隻掛了一個閑職,暗中卻奉皇上之命直接查辦大案要案,掌管生殺大權。前不久,他剛辦了一件大案,華南省的官員換掉了半數以上,獲罪者眾多,連潑天富貴的南平王府都被削了爵,正抄家查辦呢。皇上要嘉獎他,才想封他為臨陽王,不成想皇族宗室、內閣六部、王公大臣有半數反對。皇上很為難,來了秘旨詢問我的意思,範某真是榮幸呀!”
皇上可真信任範成白,朝中難以決斷的事,竟然千裏傳書問他的意思。範成白接連換主子,能得皇上如此信任,他這個奸賊也做到了極致。
“這等秘事範大人都當成閑話跟小女說,小女該榮幸才是。”
“我不隻跟你說,我跟我的幕僚、跟蘇大人、海大人都說了,連丫頭隨從都知道。姑娘不必為此事分心,範某隻是隨便說說,不是大事。”
“那大人一定是支持皇上封鑲親王世子為臨陽王了?”
“當然支持。”範成白深深看了汶錦一眼,又說:“且不說蕭梓璘是朝廷的功臣,重重嘉獎也不過。單說我個人,曾做過對不起他的事,結果害人害己。”
“說說唄。”汶錦知道範成白要說什麽,她不想再回避。
範成白愣了一會兒,“這件事也跟程姑娘有關,你不是想聽我說她的事嗎?”
“我一個密友想聽,她崇拜程姑娘的才學,喜歡她的詩,想聽她的故事。我不怎麽喜歡那位程姑娘,我問大人有關她的事,不過是想多知道一些隱秘。”
“你為什麽不喜歡她?”
汶錦笑了笑,說:“她不是我身邊的人,又飄得太高,名滿天下,我不認識她,又何談喜歡?雖說她是才女,可她的性子不一定討喜,大人說是不是?”
“是,姑娘說得很對,她是飄得太高了,連自己都無法把握了。”範成白麵露悲色,平靜許久,才說:“去年她賽詩擇婿,我和蕭梓璘是旗鼓相當的競爭對手。是我自私陰險,想算計蕭梓璘,讓他最後失敗,沒想到反被人算計了。”
“大人在蘭若寺就說過這件事了。”汶錦此時再聽說這件事,心裏隻有一些微微的悸動,不象剛開始反映那麽強烈,她相信自己很快就能把記憶丟進長河。
“眼睜眼看著程姑娘嫁到蘇家,被一個紈絝子弟褻瀆,被那些不入流的小人算計,我後悔自責。若當時我不是心生齷齪,就算蕭梓璘勝出,他也會對程姑娘很好。程姑娘能成為他的妻子,將來就是親王妃,何等尊貴?是我害了她。”
汶錦的心象被人揪住一樣,陣陣發緊,是範成白不懂她的心,對自己也沒信心。她之所以請求陸太後恩準她自主擇婿,不就是想嫁給出身貧寒的範成白嗎?
範成白不信她、不懂她,最終害人害己,是他咎由自取,也帶累了別人。
前世的她曾那麽戀慕範成白,得知最後嫁到蘇家的真相,她的心冷了。今生她和範成白因緣際遇,卻沒有了戀人之間的愛慕,勉強把他當成朋友。
已經錯過一世,今生即使有機會重來,她的心已寒,再也不似當初火熱了。
周氏把範成白當成最佳女婿,可她已傷透,再也不想麵對了。
“都說姻緣天定,程姑娘嫁給誰都是她的命,她逃不開命運安排。再說,程姑娘已經逝去,大人也為她安排了不少後事,又何必總是苦苦自責呢?”
“姑娘怎麽知道我為她安排了不少後事?”
“我跟蘇知府的女兒蘇八姑娘是密友,大人知道的。”
“哦!我忘了。”
“童州河道改流的草圖已畫好,剩下的幾處就簡單了,我想休息一會兒,大人接著說。”汶錦喝了一口茶,又說:“有大人做助手,一點都不寂寞。隻是話題跑得太遠了,明明是說鑲親王世子封臨陽王的事,又說起程姑娘了。”
“抱歉,是我太隨意,我馬上把話題扯回去。”範成白喝了一杯茶,潤了潤嗓子,又說:“蕭梓璘得知程姑娘要嫁到蘇家,又查到是我、程文釵和小孟氏共同設計,就……唉!他氣急之下,無處渲泄,就隻身到華南查案了。他到了華南兩個月就失去了音信,皇上都以為他死了,過了一年多,他又有了音訊。在華南省僅一夜之間,就把犯事的官員一鍋端了,為朝廷追回了百萬兩稅銀。”
“我不懂朝廷上的事,也沒多大興趣,鑲親王世子死而複生倒是件奇事。嘿嘿,鑲親王世子肯定也是蠻橫之人,知道你參與設計他,是不是打你了?”
“豈止是打了我?連廢太子都挨了幾拳,東宮多數人都挨了打。”
那時候,範成白剛投靠了廢太子,廢太子替他出麵,結果蕭梓璘不買賬。
汶錦壓低聲音,說:“鑲親王世子肯定和鑲親王一樣凶橫,大人可比我祖父幸運多了。估計你傷得也不輕,就別覺得愧疚自責了,都是命。”
老天讓程汶錦借海四姑娘的身體重生,這也是她和海四姑娘的命。
“多謝姑娘寬慰。”
“又跑話題了,朝中那些人為什麽反對皇上封鑲親王世子為臨陽王?”
“因為……”範成白欲言又止。
海誠和蘇知府聽範成白和汶錦說到了這個問題,都趕緊過來聆聽。
“因為這件事太大,關係到皇族、宗室、後宮的利益爭奪,也關係到朝廷的穩定與和諧,光皇上有意不行。作為一國之君,行大事要考慮方方麵麵。”
汶錦幹笑幾聲,搖頭道:“不明白,請大人明言。”
“難道錢王殿下透露出的信息是真的?”海誠輕輕擦拭額頭上的細汗,揮手示意丫頭隨從全部退到院子裏伺候,以防止這件秘事泄露。
如果六皇子透露的消息是真的,那麽這件事真是太大了,關係到的人也太多了。當今皇上年紀並不大,急著做出這樣的決定,是真心還是想試探呢?
“錢王殿下透露了什麽信息?”蘇知府和海誠頗有交情,可兩家退婚,兩人尷尬在所難免。若不是為了探聽六皇子帶來的消息,他還真不願意來見海誠。
海誠猶豫片刻,又看了看範成白,才道:“我與蘇兄同在國子監讀書,蘇兄可還記得嚴教授講過前朝隆豐年間叔終侄繼的事?當時教授還讓我們評價了。”
“還有印象,叔終侄繼?難道……”蘇知府額頭上也冒出了一層汗。
汶錦很納悶,皇上要封鑲親王世子為臨陽王,為什麽會牽動那麽多人?前世的她讀書不少,可她素來不喜朝堂爭鋒之事,叔終侄繼的故事還真沒聽說過。
範成白淡淡一笑,說:“依我所見,皇上要封鑲親王世子為臨陽王,本身就有考驗和試探的意思。鑲親王世子沒什麽反映,不管是真
,不管是真的不為所動、不懂皇上的意思亦或是漠不關心,還是他故意隱藏,都說明他壓得住陣腳。
皇族宗室、內閣六部,還有後宮都有身份重要的人站出來反對,事情就傳得人盡皆知了。或許皇上隻是一時的想法,根本沒深思熟慮。這樣一折騰,把設想坐實了,讓天下人覺得皇上真有此心,皇上就不得不給個說法了。”
汶錦被他們吊起了胃口,無心畫圖了,“父親沒把我攆出去,就是不忌諱我知道這件事。可你們又說得太模糊,鬧得我都沒心思畫圖了。”
海誠輕歎一聲,說:“這種事沒法說得太清楚。”
“本官為海四姑娘做助手,隨便說些閑話湊趣,是不想讓海四姑娘緊張。沒想到一下子引出了這麽話,話題又跑得太遠,我馬上把它扯回來。”
“嗬嗬,範大人就跟我說說為什麽會有那麽多人反對皇上封鑲親王世子為臨陽王。謹親王府也是一門兩王爵,都為朝廷做了不少事,不是很好嗎?”
“裕郡王和臨陽王雖說都是郡王爵,這兩個封號可大不一樣。”範成白嘬了口茶,又說:“前朝隆豐年間發生過兩次謀亂,第一次是一位七珠親王想謀篡太子之位,帶親兵圍困東宮,殺了太子全家及一位皇子,又軟禁了隆豐帝。謀亂平定,那位七珠親王及其嫡出子女全被賜死了,與他合謀的兩皇子也被賜死了。
過了五年,又有一位五珠親王謀亂,殺了兩個與他爭奪皇位的皇子,又把隆豐帝圍困到西山上,想逼宮奪位。謀亂再次平定,皇上十位成年皇子,隻剩下了兩個,這兩人一個身有殘疾,一個天生智障。隆豐帝年邁,幾位皇子還年幼,他幾經思慮,決定把皇位傳給德才兼備的侄子,就封了這位侄子為曆陽王。”
汶錦聽得入迷,見範成白停下來,趕緊問:“後來呢?”
“曆陽王果然德才兼備,極有魄力,他登基三年,就把一個殘敗腐朽的朝廷引上了正軌。登基第五年,他就立了隆豐帝年僅八歲的皇子為皇太弟,苦心栽培教導。又過了十五年,這位皇太弟已長大成人,而且德行不錯。曆陽王就把皇位禪讓於皇太弟,帶著自己的妻妾兒女去了西北省,直到老死也沒回京城。”
汶錦重重點頭,笑道:“我明白了,多謝範大人。”
蘇知府接著說:“自這件事之後,前朝曆經三百多年,本朝開國至今也有一百多年了‘陽’字在皇族男子的封號中再也沒出現過。所以,今上要封鑲親王世子為臨陽王,又恰是廢太子剛剛作亂之後,才有這麽多人反對。”
皇上要封鑲親王世子為臨陽王,是真有傳位之心,還是存心試探,亦或是這其中有什麽隱秘?不過,這件事情鬧開了,沒有一個圓滿的說法,不好收場。
海誠剛要再補充一些,就有隨從慌慌張張敲門。
“什麽事?”
“回老爺,太太請你和蘇知府去後花園,蘇公子和二姑娘出、出事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