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錢王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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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天雪地,萬物蒙白,一輪紅日低懸在雲層之間。

    汶錦站在蘭若寺正門前麵的山路上,看天地蒼茫、雪染梅韻,心中暖洋洋的感動。她成為海四姑娘隻有三個多月,一切都悄無聲息地改變,留下的是震撼。

    在夾逢中生存的父親倍受打壓,功名加身,又有才德能力,卻不敢在仕途上昂首闊步。如今,他連升兩級,成了知府,邁出了他人生最關鍵的一步。

    當時,汶錦之所以不辭辛勞為範成白畫支流圖,除了跟範成白交換條件、為自己正名,還有就是想推著海誠往前走。事實證明,她成功了,海誠也很給力。

    不管周氏在寺裏修行多少年,隻要海誠沒給她寫休書,這誥命夫人的封號就是她的,誰嫉妒都白搭。那兩個後台堅實、想著扶正的妾室以後對正妻的位置也就僅限於想想了。因為海誠能高升至少有一半是汶錦的功勞,無人能抹殺。

    海岩被陸大人收為座下弟子,有了這重關鍵的身份,隻要他肯努力,自有大好前途。就算給範成白麵子,陸大人也不會輕易收徒,怕一不小心砸了師門的招牌。陸大人眼明心亮,海岩能被看中,就有他不可取代有優勢、不能埋沒的才華。

    汶錦因畫支流圖得當今皇上及工部官員交口稱讚,又有皇上賞賜,閨名已傳遍朝堂閨閣。她人沒在京城,名氣已然大噪,遠非才女之名能比。

    現在,汶錦除了擔心海誠和周氏緊張,想化解他們之間的矛盾,就沒有煩心事了。海誠出於種種考慮,都不能棄周氏,現在外部施壓毫無作用。隻是周氏倔強,不肯讓步,這讓她很頭疼,她需要向海岩、周貯和周賦求援,共同說服周氏。

    臘八那日,汶錦已把羅夫河流經西南、華南兩省的支流圖交給了範成白。不管怎麽說,範成白都是她今生的貴人,兩世交織的情意已衝淡了她的怨氣。

    年前傳來這麽多喜訊,周氏樂得都合不上嘴了。她很大方,出手就是五千兩銀子,不隻在蘭若寺施舍、擺席、放賞,還派人到羅州下轄的八縣兩郡及羅州城內外舍米舍麵。汶錦建議她資助學堂,她又拿出三千兩銀子讓汶錦支配。

    汶錦想把這筆銀子交給海誠,讓他以周家和官府的名譽建幾所學堂。這樣的學堂隻招收窮人家的孩子,不求他們科考高中,讓他們識字知禮就行。

    建學堂不隻是施舍行善,更利人利己,也是海誠在羅州府的政績之一。

    周氏出銀子做善事,不想讓官府攙和,尤其是海誠在職的官府。

    母女二人想法相左,又各有考慮,都不想讓步。汶錦知道周氏不願意跟官府打交道,說到底就是因為海誠。所以,於公於私,汶錦都想把這件事辦成。

    “姑娘,老爺今天會上山嗎?”

    汶錦裹緊厚厚的裘氅,抖了抖周身的寒氣,說:“前天範大人和吳先生來蘭若寺,說朝廷封賞的旨意和賞賜的物品這幾天就要到了。欽差到我們府上傳旨賜賞,太太不在府裏怎麽行?我想老爺今天肯定會上山接我和太太回府。”

    算計著海誠今天要上山,汶錦就到蘭若寺門口等他。她想跟海誠提前溝通一番,給海誠出謀劃策,讓他把周氏請回府,建學堂的事也需要他們統一口徑。

    “姑娘冷了冷?”

    “這天寒地凍的,誰不冷啊?”

    荷風氣喘籲籲跑過來,說:“奴婢就不冷,奴婢身上都冒汗了,竹修和桃韻都玩瘋了,肯定也不冷。要不姑娘我奴婢們一起打雪仗吧!可好玩了,又暖和。”

    竹青斥責荷風,“姑娘是千金小姐,哪能象你們一樣胡跑亂撞?”

    “其實玩一會兒也沒事,看到你們揉雪球,我就不覺得手冷了。”汶錦四下看了看,又說:“我不亂跑也行,要不你們往樹叢裏藏,我用雪球往你們藏身的地方打,打到誰,誰就輸了。輸了的人負責揉雪球,一會兒跟竹修桃韻打仗用。”

    “好,我們先練習,一會兒去打竹修和桃韻,替杏雨和梅雪報仇。”

    汶錦帶荷風、竹青和竹紫三人揉雪球,做準備。準備完畢,汶錦先來,她捂住雙眼半盞茶的功夫,讓丫頭們藏好,然後她再往她們可能藏身的地方扔雪球。

    丫頭們都藏好了,汶錦睜開眼,看到距離她兩丈遠的花木叢正瑟瑟顫動。

    “我看你們往哪藏?”汶錦揀了一個最大的雪球,拚盡全身力氣,向白雪覆蓋的花木叢中打去,“是荷風還是竹紫?怎麽藏得這麽近哪?”

    她這兩個月天天畫圖,手勁練出來了,連手臂都靈活了。

    “啊——”

    太棒了,打中了,可汶錦聽著叫聲不對勁,不象是她的丫頭。

    一個衣飾光鮮的男子從花樹叢中鑽出來,縮著脖子,一副滑稽的模樣,“哎喲喂,小美人,看你弱不禁風的模樣,怎麽力道這麽大呢?”

    男子二十歲上下的年紀,他身材頎長、麵色白淨、相貌英俊,言行舉止透出幾分女相。他朝汶錦走來,一身錦衣華服在陽光熠熠生輝,如一座移動的金塔。

    隻是雪球正打在男子的脖子上,散開後,濺得他頭發上、臉上、胸部和兩臂上都是雪渣。他臉上、頭發裏溫度高,雪渣化開了,正往下滴嗒汙水。

    汶錦衝男子福了福,說:“小女冒昧,沒看到公子在花叢後,萬望恕罪。”

    “姑娘,出什麽事

    “姑娘,出什麽事了?”幾個丫頭趕緊圍過不詢問,又一臉警惕注視男子。

    “我以為是荷風,不成想打到了這位公子了。”

    丫頭聽說汶錦誤打了人,趕緊跟著道歉。

    “一句沒看到就行了?你看你打得我,一身的雪沫子,多狼狽呀!”男子一見這麽多丫頭跟著道歉,更加矯情,一邊展示自己的慘相,一邊責怪汶錦。

    他這模樣確實夠狼狽的。

    “那怎麽辦?要不你到寺裏清洗幹淨?”

    男子衝汶錦呲牙咧嘴,“光洗洗就行了?你們知道我這身衣服值多少錢嗎?”

    汶錦搖搖頭,撇嘴道:“你這身衣服太過華麗,看著珠光寶氣,其實價值不高。就象一個人,一身光鮮,卻不一定有學識修養,也不懂什麽是涵養和尊貴。”

    “你、你敢我說我不知道什麽是尊貴?”

    “小女沒有貶低公子的意思,隻是言明自己的看法。小女雖然見識淺薄,也知道把一座金庫穿在身上的人已毫無修養可言,又何談尊貴?”

    幾個丫頭見男子被諷刺得無話可說,又這般德性,紛紛取笑打趣他。

    “金大、銀二,你們都瞎了嗎?看不到我正被一群母夜叉圍攻嗎?”男子衝汶錦主仆咬牙冷哼,“你們等著,我叫人來,叫人好好收拾你們。”

    兩個黑衣男子從花樹叢中鑽出來,慢騰騰朝汶錦主仆走來,沒有一點要幫忙的意思,倒象是來看熱鬧的。男子連聲嗬令他們,他們就好像沒聽見一樣。

    唐融來寺外找汶錦,看到有男子跟她們對峙,趕緊亮劍飛奔而來。兩名黑衣男子看出唐融武功不低,沒等主子吩咐,就迎著唐融過去,三個打鬥在一起。

    “我的侍衛厲害吧?他們不難為你們不是害怕,是好男不跟女鬥。”男子向汶錦挑了挑眉毛,解開裘皮領子抖落雪水,還扯出他脖子上的金鏈向她們炫耀。

    汶錦撇嘴輕哼,“隻可惜這世上好男太少了。”

    “怎麽會少呢?我應該算一個吧?你看我都沒跟你鬥。”

    這世間總有巧合。

    比如唐融和唐二蛋某些地方很相似,這男子跟烏蘭察也有幾分象。

    “哈哈,敗了。”

    汶錦尋聲望去,看到唐融已被兩名黑衣男子控製了。唐融武功不低,卻沒能在他們聯手之下打過十招,可見那兩人武功厲害,這三個人來頭不小。

    “你們到底想幹什麽?”汶錦見唐融敗陣,擔心著急。

    “你想知道?”

    “想。”汶錦很厭煩這個金光閃閃的男子,但隻能先忍耐,早點把他打發了。

    男子抖著自己華美的裘皮大氅,說:“你賠我衣服。”

    汶錦愣了片刻,眼底閃過狡黠,裝作很無奈地說:“好,我賠你。”

    “你不問我這身衣服多少銀子就說賠,你賠得起?我開出天價你也賠?你不心疼?你可別怪你沒提醒你,我這身衣服價值昂貴,把你賣了都有可能賠不起。”

    “不心疼,隻要你能開出價錢,我都賠,但我也有條件。”

    “什麽條件?”

    汶錦暗哼一聲,說:“我賠給你銀子就等於我買了你身上的衣服,你我必須一手交錢、一手交衣。為保險起見,你我都要發誓,如若反悔,天打五雷轟。”

    男子打量了汶錦幾眼,排除了危險因素,又尋思片刻,才點了點頭。

    上鉤了。汶錦暗暗冷哼,算計著給男子一個慘痛的教訓,誰讓他貪婪呢?

    “你的裘皮大氅還有夾棉長袍一共多少銀子?你開價吧!”

    “你真要賠我?你不耍賴,是你讓我開價的,我說出來你可別哭。”

    看得出這男子雖說貪婪矯情,做作小氣,品性還不算可惡,不是壞人。

    “就是價錢再高,我也不哭,你我都已發過誓,這時候怎麽反悔。”汶錦裝出膽怯心虛的樣子,“我是小女子,也要說到做到,因為我不想被天打五雷轟。”

    “哈哈,那你聽好了,我裘皮大氅和夾棉長袍至少兩千,不,至少值三千兩銀子。你要是真付我三千兩銀子,我把我的棉褲和棉靴也送給你,怎麽樣?”

    汶錦狡黠一笑,點頭道:“成交,你我都發了誓,話一出口,可不能反悔。”

    “隻要你給我三千兩銀子,我絕不反悔,否則下輩子也賺不到銀子。”

    “荷風,把三千兩銀票給他,讓他先檢驗真偽。”

    周氏這幾天特別高興,到處施舍銀錢米糧,汶錦想辦學堂,她就給了三千兩銀子。汶錦想跟海誠商量銀子的用向,來接海誠時,就把銀票帶到了身上。

    “姑娘,這銀子……”

    “給他,我都發誓了,不能反悔。”汶錦臉上笑意奸詐,語氣堅決。

    荷風幾經猶豫,才從荷包裏掏出銀票,極不情願地遞給了男子。男子接過銀票,仔細查驗了一遍,確定無假,想裝進口袋,又被荷風拚命搶回來了。

    “這位公子急著搶銀票,忘記自己發的誓了嗎?”

    “沒忘。”男子解虎裘皮大氅的毛領,都脫下來,扔給了汶錦。

    汶錦把他的裘皮大氅遞給修竹,說:“竹青、竹紫,你們幫這位公子把棉袍、棉褲和棉靴也收好。荷風,這位公子的衣服脫完,你就給他銀票,不能猶豫。”

    “是,姑娘。”

    幾個丫頭明白了

    丫頭明白了汶錦的意思,都覺得好笑,但也心疼那三千兩銀子。汶錦滿不在乎,這三千兩銀票隻是讓此人暫時保管一會兒,不出兩個時辰,就會回到她手裏。她向四周看了看,又交待了丫頭幾句,轉身往寺裏走。

    男子見汶錦要走,攔住她,“還有件事,你告訴我,我讓他們放了你的人。”

    “什麽事?說。”

    “聽說這寺裏有一位姓周的富婆,到處施舍銀錢米糧,隻要遇到她,就有所收獲。實不相瞞,我今天到蘭若寺,就是來找她的,跟她討些銀子花。”

    原來這男子是慕名來找周氏要救濟的,碰到汶錦,他可要得不償失了。

    汶錦暗自冷笑,說:“這寺裏確實有一位周媽媽,人特別善良,最是憐老惜貧。這不快過年了,她到處施舍,為子女家人求福德,很大方。不過她現在沒在寺裏,聽說她丈夫要上山,她從西側的山路下山,卻接她丈夫了。”

    “西側?”男子眼珠轉了一圈,才鎖定了西邊一條彎曲的山路。

    “是呀!她帶了不少銀子出去,要沿路施舍呢。”

    男子點點頭,喊道:“金大、銀二,快過來,今天真是好日子,爺發財了。”

    兩名黑衣男子見他們達成了交易,就放了唐融,又慢騰騰朝這邊走。看到男子把棉袍都脫了,他們互看一眼,明白了,就悄無聲息地朝相反的方向溜去。

    “太冷了,要不……”男子不想脫棉褲和棉靴了。

    “你若反悔,下輩子都無銀子可賺。”汶錦丟下一句話,轉身朝寺裏走去。

    “我是一言九鼎之人,絕不會輸給你一個小女子。”男子冷哼一聲,脫掉棉靴,又脫掉了棉褲,身上就剩了一套暗紅色夾薄棉的中衣中褲,還有一層裏衣。

    荷風見男子如此爽快,趕緊給了他銀票,竹青和竹紫拿上他的衣服回寺裏了。

    男子把銀票清點了遍,確定是三千兩,當即放聲大笑,“金大、銀二,你們死哪去了?爺說今天能賺到銀子,你們還不信,這回服我了吧?你們快寫信告訴小璘子,爺在西南省已經撈到一筆了,不賺到十萬兩,我絕不回京城。”

    金大和銀二沒應聲,隻有男子自說自話的聲音在山穀間回蕩。

    “金大、銀二,你們兩個龜孫死快出來?這天可真冷,還好有銀票在,爺心裏暖和。哈哈哈哈,爺那身衣服不是自己花銀子買的,全新時滿打滿算值一千兩銀子頂天。爺不怕冷,馬車就在山坳裏,爺半盞茶的功夫就能上車。”

    男子意識到金大、銀二嫌他體麵盡失,棄他而去了,他很無奈,撒腿就往山下跑。他也是練過武的人,連跑帶跳,用不了一盞茶的時間就能鑽進馬車。

    一盞茶的時間還凍不透。

    馬車的車廂內外都加了羊皮,車裏還有絨毯、有炭爐、有熱茶,也有備用的衣服,肯定凍不到。這麽容易就賺到三千兩銀子,這可是打著燈籠難尋的好事。

    汶錦笑意吟吟等在蘭若寺側門,準備看熱鬧,幾個丫頭抱著衣服走過來。

    荷風噘嘴冷哼,“凍他這麽一會兒,就給他三千兩銀子,太便宜他了。”

    “是呀!姑娘,他的馬車就在山坳裏,他很快就能跑到車上。”

    汶錦笑了笑,“這不是還有他的衣服在我們手裏嗎?”

    “他這套衣服能值多少銀子呀?肯定不值三千兩,要不他會這麽輕易就脫得隻剩下中衣嗎?說不定他現在早跑車裏暖和去了,這也算教訓他?”

    “姑娘做事自有章法,哪有你們胡亂質疑的份兒?”

    “還是竹青聰明。”烏蘭察飛落在側門外,衝竹青擠眉弄眼,又道:“你家姑娘的便宜這麽好占嗎?她是多麽奸詐的人你們不知道嗎?比我都更勝一籌。”

    汶錦笑了笑,問:“事成了?”

    “當然,我做事你還不放心?我比唐融聰明多了。”烏蘭察賣弄了一番,又說:“山坳裏停著一輛馬車,還有兩匹馬,一個車夫看著。我把車夫打昏了,把那兩匹馬放了,把拉車的馬打驚了,馬車也被拉跑了,連馬帶車都跑沒影了。”

    “好,太好了。”汶錦陰惻惻一笑,那人想占她的便宜,這回倒大黴了。

    “啊?這麽說那人可慘了。”幾個丫頭這才明白過來。

    剛才,唐融和烏蘭察在一起,看到有陌生男子難為汶錦主仆,兩人一起出來替汶錦主仆解圍。烏蘭察機靈詭詐,讓唐融先上,試試那兩個人的功夫。

    看到唐融很快就被金大和銀二控製,烏蘭察知道自己跟他們打鬥也白給,就想另使奸計。他想到這幾名男子的車馬肯定停在山坳裏,就想把他們的車馬都趕跑。沒有車馬做腳力,這幾個人下山就要步行,武功再好也要累個臭死。

    汶錦看到烏蘭察往山坳溜去,就明白了他的用意,這才要買下男子的衣服。

    “金大、銀二,龜孫子……凍死爺了……”男子顫抖的聲音在山穀回蕩。

    看來金大和銀二都不是那男子忠心的護衛,主子有麻煩,他們都跑沒影了。

    “我們回房暖和著,等那人花銀子買回他的衣服。”汶錦讓唐融和烏蘭察等在側門口,若男子想買回自己的衣服,就由他們出麵討價還價,多加一千兩。

    回到客院的正房,汶錦見周氏正吩咐下人準備年貨,知道周氏還想在蘭若寺過年,她心裏

    年,她心裏很不舒服。海誠沒來,她不便多說,說了些家常閑話,就回了臥房。

    她脫掉裘皮大氅,坐到軟榻上,擁著厚厚的絨毯取暖,品茶看書,無比舒適。

    “姑娘,你的信,太太讓人送過來的。”

    汶錦接過信打開,看到信是蘇灩寫來的,她一聲輕歎。她在蘭若寺住了這兩個月的時間,最多隔七日,便收到蘇灩的信,每封信都寫一大堆家常閑話。

    蘇灩在信裏說蘇知府和蕭氏都後悔退掉蘇宏仁與她的婚事。事到如今,無法挽回,他們也隻能惋惜哀歎了,倒是蘇宏仁仍是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

    蘇知府一直不想退掉這門親事,若不是範成白出麵攪和,蘇宏仁堅持退婚也沒用。蕭氏是勢利小人,她現在後悔,不過是看海誠升了官,周氏也有了封誥。

    蘇宏仁當然不後悔,他心有所屬,現在正做要抱得美人歸的美夢呢。

    蘇灩怕兩家的事影響她與汶錦的友情,每次來信都向汶錦道歉,弄得汶錦都不好意思了。蘇灩心思純淨,有此話汶錦不想跟她直說,她一輩子不明白才好。

    周貯做完法事回京,汶錦托他給錦鄉侯府的四小姐蘇瀅帶去了幾筐上好的金桔,還有一些新鮮果品。當然,她是以蘇灩的名譽給蘇瀅送這些東西的。

    蘇瀅收到了汶錦讓周貯帶回去的東西,寫信給蘇灩,讓蘇灩轉達對汶錦的謝意,還說會托人給蘇灩和汶錦捎一些回禮過來。

    汶錦不期待蘇瀅給她回禮,她想交蘇瀅這個朋友,建立比跟蘇灩還親密的關係。蘇瀅救了她的孩子,這是對她的恩情,她無以為報。那孩子在錦鄉侯府這齷齪之地成長,也需蘇瀅看顧,她跟蘇瀅成為朋友,也為自己搭起了便利之橋。

    “我寫封回信,一會兒你安排人給蘇八姑娘送去,再讓文媽媽準備一些幹鮮果品,挑蘇八姑娘愛吃的,當年貨送去。”汶錦邊吩咐荷風邊給蘇灩寫信。

    她剛寫完信,還沒來得及吹幹墨汁,竹青就慌慌張張跑進了臥房。

    “姑娘,老爺來了,讓姑娘快過去。”

    “老爺來了你慌什麽?姑娘算到老爺今天要來,剛才不是還出去等了嗎?”

    “聽孫嬤嬤說老爺不知為什麽氣得臉都黑了,她不敢讓太太見老爺,就讓奴婢來告訴姑娘。她還說讓姑娘快點,要是老爺跟太太見了麵,兩人不打起來才怪。”

    汶錦顧不上給蘇灩回信的事了,趕緊披上裘皮大氅,去了前院。聽說海誠在門房的客廳裏等她,沒進周氏的院子,兩人暫時沒起衝突,汶錦才鬆了一口氣。

    “父親來了?女兒……”

    “你看看你幹的好事,真是無法無天了。”沒等汶錦行禮問安,海誠就黑著臉高聲斥嗬她,“今天若不好好管教你,再放任你任性胡為,還不知道你會做出什麽事來。閨閣女孩如此心術不正,它日闖下大禍,還不知要連累多少人。”

    汶錦見海誠大發雷霆,很吃驚,也很委屈,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這幾天喜事連連,她首功一件,確實有些頭腦發熱,今日被海誠痛罵,才漸漸冷靜了。

    就算有人陷害她,可海誠不是不辨真偽的糊塗人,不至於見麵就發火。

    “父親痛罵女兒,女兒本不該多問,可若是誤會了,豈不讓女兒……”

    “誤會?虧你說得出口,人證物證俱在,我還能誤會你不成?”

    “你胡亂喊叫什麽?這是你能隨便吵鬧的地方嗎?我的女兒是你能隨便罵的嗎?”周氏還是來了,進門就嚷,一點也不畏懼海誠一家之主的威嚴。

    海誠瞪了周氏一眼,衝汶錦喊道:“你給我出來,看看這是不是誤會。”

    周氏被忽略了,更加氣憤,要阻攔海誠一較長短,被文媽媽幾人拉住了。汶錦衝周氏安慰一笑,跟著海誠往大門外走去,周氏等人也跟出來了。

    大門口停著一頂轎子,是海誠的,轎子輕輕顫抖,裏麵應該有人。至於轎子為什麽顫抖,汶錦已顧不上多想,她隻望海誠不要給她太多的“驚喜”。

    海誠冷哼一聲,親自掀開轎簾,瞪著汶錦喊道:“我是不是誤會你了?”

    轎子裏坐著一個人,身體都縮到一起了,正披著海誠的棉衣瑟瑟發抖呢。整座轎子都被帶動得一起顫抖,可見這人抖得太厲害了。

    看清轎子裏坐的正是被她騙了衣服的人,汶錦就有一種想撞牆的衝動。

    她讓唐融和烏蘭察等在寺院門口,就想到男子會回來找她要衣服。男子若想要回自己的衣服,就多加一千兩銀子,沒想到銀子沒撈到,還要倒大黴了。

    汶錦小心翼翼陪笑說:“父親,還是先讓這位公子到房裏暖和暖和吧!”

    海誠沉著臉斥問:“我是不是誤會你了?你說。”

    “父親,女兒……”汶錦無話可說了,隻能擺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

    周氏見汶錦打蔫了,就猜到汶錦闖了禍,讓海誠抓了一個現形。可她是不輕易認輸的人,又想維護女兒,要衝過來跟海誠吵鬧,被汶錦以眼神製止了。

    “你們、你們先別吵,給、給我衣服,我給你銀票,不、不是我反悔。”男子遞給汶錦一疊銀票,還跟汶錦表示歉意,又痛罵金大和銀二跟他們的主子一樣沒人性,“我本不想反悔,實在太冷了,我還有未完成的使命,總不能凍死。”

    沒等汶錦

    沒等汶錦吩咐,丫頭們就進去給男子取衣服了。

    凍了個半死的大活人已經堵到院門口了,任汶錦心思活絡、牙尖嘴厲,此時也想不出開脫之辭了。尤其男子不責怪她,反而為她開脫,她就更過意不去了。

    汶錦不敢接銀票,男子還是把銀票扔出來了。想賺一筆銀子是不可能了,不得一頓打罵就是佛祖關照。好在這男子還算耿直仗義,沒想趁火打劫,訛她一筆。

    海誠躬身施禮,“微臣教女無方,請錢王殿下恕罪,微臣必會重罰於她。”

    等等,這人是誰?錢王殿下?

    誰也別攔著,讓我一頭撞死算了。汶錦好不容易得了一條命,此時真心想再死一次了。戲耍誰不行?老天為什麽偏拋一個皇子給她?還開了這麽大的玩笑。

    錢王是當今皇上的第六子,生母麗妃,外祖一族曾是江東最大的鹽商,後來敗落了。六皇子生長於富貴錦繡之地,卻有一嗜好,就是他對金銀有狂熱的喜歡。

    聽說他還在繈褓中時,總是哭鬧不止,怎麽哄也不行,太醫、道士、和尚都看過了,法事都做了幾場,也沒見成效,急著奶娘和麗妃都長了一嘴火泡。

    有一次,宮裏的管事嬤嬤不小心把金鐲子掉到了他身上,砸到了他。本以為他會哭鬧得更厲害,可誰也沒想到他竟然破泣為笑,抓著金鐲子說什麽也不撒手。

    方法是人想出來的,經驗也是慢慢積累的。

    以後,六皇子隻要哭鬧,下人就直接奉上金銀錠子,比什麽都好用。

    六皇子成年之後,不關心朝廷之事,也無奪嫡爭寵之心,就是一門心思做生意撈銀子。今上人盡其財,封他為錢王,讓他監管戶部,主管天下錢糧。

    去年賽詩會上,六皇子和鑲親王世子蕭梓璘一起去的,還是最後一關的入圍者之一。汶錦當時看到名單上有他,卻沒見過人,否則也不會鬧出這麽大的烏龍。

    範成白說此次來西南省傳旨賜賞的人是六皇子,今後六皇子也會留下來監理治河。他現在的身份等同於欽差大臣,代表皇上,極為尊貴。

    “還愣著幹什麽?快過來行禮。”海誠又瞪了周氏一眼。

    周氏這回示弱了,不敢再頂撞海誠,趕緊過來衝轎子裏的人行禮。錢王殿下的衣服由汶錦主仆不管出於什麽原因暫時“保管”,這種事都好說不好聽。

    衣服拿來了,海誠親自扶六皇子下轎,到門房裏更衣。周氏趕緊讓人準備手爐、炭盆、熱茶、熱水及驅寒的薑湯,讓人一並送進去了。

    “到底怎麽回事?”周氏沉著臉問汶錦。

    汶錦不敢隱瞞,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告訴了周氏,氣得周氏重重戳了她幾下。

    不知者不怪,任誰也不會想到一個金光閃耀、滿身俗氣的人會是皇子。

    海誠繃著臉出來,說:“錢王殿下是來傳旨賜賞的,你說你……唉!好在錢王殿下大人大量,說不會跟你計較,還不讓我罰你,要不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錢王殿下都不計較了,你還嚷嚷什麽?嚇壞了我女兒,我跟你拚命。”周氏橫眉立目與海誠對峙,她也斥責汶錦,卻不容海誠多說半句。

    “女兒要是跟你一般性情,無知者無畏,我才懶怠管她。”

    “你才無知,你……”

    汶錦站在一旁聽海誠和周氏吵架,覺得很有意思,無吵鬧不夫妻。她扁了扁嘴,很想哭,又覺得很好笑,鬥爭半天,眼淚還是輸了。

    “虧你還笑得出來,哼!”海誠和周氏異口同聲斥責汶錦。

    “我、我去給錢王殿下陪罪。”

    “不必了,錢王殿下沒怪罪你。”海誠輕哼一聲,又對周氏說:“你讓人準備一桌上好的席麵招待錢王殿下,他下午回驛館,明天到我們府裏傳旨賜賞。”

    周氏斜了海誠一眼,算是回敬,但還是吩咐下人趕緊去準備。

    汶錦忙問:“父親,我們什麽時候回府?”

    “我們吃過中飯就回府,你讓丫頭們趕緊收拾,隻帶上必要的用品便是。”

    “好。”汶錦交待了荷風幾句,又問:“父親,娘也跟我們一起回府嗎?”

    海誠看了周氏一眼,輕哼道:“她不回去還等什麽?難道讓錢王殿下在蘭若寺傳旨?無論多麽無知無畏,都不能蔑視君威皇權,那可是欺君之罪。”

    “少給我亂扣罪名,我說我不回去了嗎?那座宅子是我的私產,我想什麽時候回去就什麽時候回去,誰敢阻攔我,一頓亂棍,都打得趁早滾蛋。”

    用過午飯,海誠先帶家眷送走了六皇子,又安排了一些瑣事,一家才回府了。

    雪天路滑,車馬行進緩慢,他們一行到達府裏時,天已黑透了。海誠在正房陪周氏和汶錦吃了晚飯,就去了書房,汶錦又和周氏閑聊了一會兒,回房休息。

    第二天,天剛蒙蒙泛亮,合府上下就都起來灑掃收拾了。快過年了,府裏又喜事連連,府內張燈結彩、煥然一新,合府上下喜氣洋洋。

    辰時正刻,六皇子帶人來傳旨,一並賞賜的物品足有一車之多。

    換了朝服、頭戴王冠的六皇子一改渾身惡俗,周身散發出尊貴威嚴之氣。

    聖旨上沒提汶錦怎麽樣,也沒說賞賜她,隻說海誠和周氏教女有方,聖上賜賞於他們夫妻。任誰都明白這份賞賜是給汶錦的,隻是聖旨上沒提。

    上沒提。

    她年紀還小,聖旨上提名會讓她名聲大噪,她或許壓不住這份福氣。

    這大概就是範成白用心良苦吧!汶錦想到其中關聯,滿心感激。

    傳旨完畢,海誠帶一家上下叩拜謝恩,請六皇子代皇上訓戒。六皇子陰陽怪氣地客氣了一番,也沒說什麽慷慨之辭,隻是雙手不停地互抓手心。

    “海大人,傳旨就這麽結束了?”

    “沒沒沒,請錢王殿下書房就座,垂問微臣政務,提點教導。”海誠平生第一次接單獨給他及家人的聖旨和賞賜,隻誠惶誠恐感恩拜謝。

    六皇子挑了挑眼角,問:“提點你比起賺銀子哪個更對本王有利?”

    “這……臣惶恐,臣……”

    周氏以眼神製止了海誠,又陪笑對六皇子說:“臣婦出身商家,自知經營賺錢難度很大。臣婦手裏有一份在西南省經營的秘訣,請錢王殿下過目。”

    “呈上來。”

    “遵命。”周氏親手將一個信封遞給了六皇子的隨從。

    六皇子接過信封,掃了一眼,立刻笑臉開花,“這秘訣太好了,太妙了,周夫人真是用心良苦。海大人得夫人這樣的賢內助,今後仕途定會平步青雲。”

    “多謝錢王殿下誇讚。”

    “有這份秘訣在手,本王不著急賺銀子了。海大人,去書房吧!本王按例提點你。”六皇子捏著信封裏的一千兩銀票,自是滿心歡喜。

    他來西南省之前,蕭梓璘就跟他說周氏是富婆,周家也不是一般的商戶,而是隱形的巨商富賈,讓他適時出手揩油,然後兩人二人添作五分成。

    一想到這一千兩銀子還要分給蕭梓璘一半,他又悲從心頭起,恨向膽邊生。

    好在來日方長,日後他再撈了銀子,不讓金大和銀二知道。金大和銀二是蕭梓璘的心腹暗衛,他們不能如實報給蕭梓璘,他就能做一份假賬應付,少放點血。

    “臣叩謝錢王殿下。”海誠再次帶一家上下謝恩。

    “請吧!海大人。”

    海誠跟六皇子及幕僚清客去了書房,周氏同六皇子的隨從清點賞賜物品。

    清點完賞賜用品,周氏又打賞了六皇子的隨從,讓下人把賞賜搬回內院。

    “皇上賞給老爺這麽多寶貝,可怎麽分哪?”葉姨娘妖妖俏俏過來,拿起一個錦盒打開,看到裏麵都是珠寶金飾,就往自己懷裏塞。

    接旨時,妾室跪在後麵,清點賞賜時,妾室也不能參與,現在終於開眼了。

    “你們眼睛都瞎了嗎?”周氏不屑於看葉姨娘,隻嗬罵下人。

    “這些可都是聖上賞賜的精貴物件,姨娘是什麽身份自己不知道嗎?怎能隨便亂動。”盧嬤嬤使了眼色,立刻有婆子抓住葉姨娘,從她懷裏掏出錦盒。

    “這是賞賜給老爺的東西,理應孝敬老太太,我……”

    “快過年了,府裏有喜事,又有貴人在,都打起精神來。”周氏冷冷斜了葉姨娘一眼,輕聲吩咐盧嬤嬤,“去後花園,別在明麵上現眼添堵。”

    盧嬤嬤點點頭,沒等葉姨娘反映過來,就控製了她,連拉帶扯去了後花園。

    至於怎麽懲罰她,無須周氏多說,盧嬤嬤自然明白。周氏要立規矩,葉姨娘偏往槍口上撞,還搬出海老太太,周氏若能讓她好好過年,就太綿軟了。

    前幾天,海誠才解除了葉姨娘的禁足令,五姑娘海璃也能下床活動了。這對母女不是安分懂事的人,閑了這些天,早想鬧出點動靜引人注意了。

    周氏要拿葉姨娘開刀,她肯定討不到便宜。

    相比葉姨娘蠢笨直接,秦姨娘就聰明了許多。府裏沒有主母,她們各自為王自在了好幾年。既然沒辦法阻止周氏回來,隻能眼不見、心不煩。

    接完聖旨,秦姨娘就讓她房裏的管事嬤嬤向周氏告罪,說她偶染風寒,不能在周氏跟前伺候了。二姑娘海珂擔心生母病情加重,要在她身邊伺候。

    周氏聽說秦姨娘裝病,冷笑輕哼,“算她聰明,那個呢?”

    “以偷盜禦賜物品之罪先打了三十個耳光,在後花園雪地上跪著呢。剛開始她還不服,叫喊著要向老太太告狀,老奴跟她說了幾句狠話,她才老實了。”

    “把她交給朱嬤嬤處置,以後朱嬤嬤就主管府裏的奴才,犯錯也由她懲處。”

    “是,太太,奴婢這就去傳話。”

    葉姨娘是海老太太給海誠納的良妾,也一直給她撐腰,想把她扶正。如今她扶正的美夢做到頭了,周氏作為當家主母,一句話就給她定了性。

    妾就是奴。

    孫嬤嬤低聲說:“太太,依老奴看,現在當務之急還是籠絡老爺要緊。”

    “怎麽籠絡?”周氏一聲長歎,這是她最怵說起了一個問題。

    她跟海誠夫妻關係名存實亡五六年了,要想讓她再象從前那樣把海誠當成丈夫親近,她會很別扭。確切地說,她做不到,也不想委屈自己去做。

    若不是顧及兒女的體麵,她真想與海誠和離,這並不因為有吳明舉。

    五六年的時間已讓她心冷成灰,若想讓死灰怎麽燃,還需要漫長的時間。

    周氏長歎一聲,說:“我記得他書房裏有個姓嚴的丫頭,就因為做了他的通房丫頭,一直沒放出去,想來年紀也不小了,年前給她開了臉,封了姨娘吧!”

    “是,太太。”

    “去打聽打聽錢王殿下走了嗎?我想到書房跟老爺說說話。”

    孫嬤嬤派了一個婆子去前麵書房打聽,又讓一個靈透的丫頭給汶錦傳話。周氏脾氣不好,她主動跟海誠溝通,也可能一言不慎,就吵起來。

    若女兒在場,他們就是想吵也有所顧忌,汶錦聰明,自會調解氛圍。

    六皇子沒走,他對海誠提點訓戒很成功。尤其海誠受周氏啟發,送了他一箱名貴玉器之後,他們就摒棄了君臣之界,可謂是天南地北、談笑風生,非常親切。

    他中午留在海家吃了午飯,下午回驛站睡了一覺。晚上,海誠又在羅州最大的酒樓訂了席麵,把羅州城內的富豪鄉坤都請來陪他飲宴同樂。

    當然,錢王殿下這“兩陪”不會白做,自是大有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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