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皇家寡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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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衛生和六皇子會麵的第二天,海誠就把府衙的公務交給兩位同知官,帶著妻女出了門,開始巡視羅夫河流經羅州府下轄縣郡的情況。

    他原本隻想帶了周氏和汶錦同去,不知海珂說了什麽,他臨近出發才決定把她也帶上。秦姨娘見海誠帶上了海珂,也要跟著去,被海誠斥責了一頓。

    汶錦想與海珂乘一輛馬車,把另一輛馬車留給海誠和周氏,讓他們一路談話溝通。海珂婉拒了,非要坐到海誠的馬車上,說是要侍奉父親,盡盡孝道。

    海誠沒說什麽,其他人就更不能阻止她了,周氏隻好跟汶錦坐到一輛車上。

    周氏被封為誥命夫人,兒女也爭氣,跟海誠就算感情暫時不好,也坐穩了柱國公府二房正妻的位置。海誠官做得再大,周氏也會水漲船高,無人能替代她。

    秦姨娘扶正無望,海珂又出了那檔子事,壞了名聲。她們母女不是甘於現狀的人,一定有所謀劃,但不管她們想做什麽,都要抱穩海誠這顆大樹。

    這一點,秦姨娘母女遠比葉姨娘母女聰明得多。

    周氏不想跟海誠坐一輛馬車,怕相對無言尷尬,海珂想討好海誠,也給她解了圍。跟汶錦坐在一起,她隨意自在,能以最舒服的姿勢半躺半坐,還不悶。

    “娘,你決定了嗎?是不是要幫父親?”

    “幫他?哼!他配嗎?娘決定了,但娘是為了幫你。”周氏很溫柔地摸了摸汶錦的頭發,“好閨女,你這麽爭氣,娘就是把全部家當豁出去也支持你去做。”

    汶錦心中暖流淌溢,若不是怕周氏心疼,她真想哭一鼻子,表達感激之情。

    六皇子對汶錦用“貪”字替換掉銀票的事耿耿於懷,他生汶錦的氣,就想作弄海誠。海誠不支持汶錦的治河之法,他非逼海誠以羅州為例加以實施。

    這正中汶錦的下懷,汶錦也想以羅州為例實施她的治河之法,卻擔心不能說服海誠。六皇子出招,局麵徹底改觀,把海誠父女推到了一條陣線上。

    海誠感覺汶錦的治河之法太冒險,現在被逼無奈,隻好答應實施。

    可如何疏導、如何泄洪、如何排流,他都不清楚,這些問題就成了急待解決的難題。他一籌莫展之際,汶錦給他支了招,又帶周氏去看他,共同商議溝通。

    周氏最大的莊子緊鄰羅夫河,那座莊子之所以旱澇保收,就是莊子裏的泄洪設施建得好。莊子有千餘畝土地,光泄洪的溝渠就占地達一百多畝。

    若羅夫河其中一條支流借周氏的莊子泄洪,就可以保羅州府所轄了三縣一郡不受水患侵擾。可洪水無狀,一旦水流太大,這座莊子很有可能就保不住了。

    海誠聽汶錦這麽一說,當即就舒展了愁眉,又屈尊降貴求了周氏,說了不少好話。周氏沒馬上答應,說是考慮考慮,其實就是想吊吊海誠的胃口。

    “我的寶貝女兒為了實施治河之法,累了眼圈都黑了,人也瘦了。你這麽辛苦,別人不理睬就罷了,娘要是再不幫你一把,你得多難受呀!”周氏握著汶錦的手,輕聲細語說話,語氣格外真摯溫柔,聽得汶錦都肉麻了。

    “我知道娘最疼我。”汶錦靠在周氏肩膀上撒嬌。

    “娘不疼你誰疼你?為了你,別說淹一座莊子,就是把娘的家當都搭上,娘也心甘情願。”周氏又闡釋了無私的母愛,汶錦都感激得熱淚盈眶了。

    周氏尋思半晌,低聲道:“你父親說你的治河之法很冒險,見效也快。若按你的方法治河,無論淹了誰家的土地房屋,官府都會加們賠償。”

    “哼哼,娘,你好疼我呀!不過比起疼銀子,好像還差那麽一點點。”汶錦明白了周氏的意思,周氏貢獻自己的莊子是有償的,而且還要加倍。

    “娘疼銀子還不是為了你和你哥哥,我就是賺再多的銀子,還能帶到棺材裏去不成?娘把莊子搭出去,幫了你,幫了你爹,還能救許多因洪災受苦的人,我自己賺些銀子有什麽不對?這是利人利己的好事,皆大歡喜,傻閨女。”

    汶錦很無力地點了點頭,說:“娘說得對,一舉數得,果然皆大歡喜。”

    “你能想清楚就好,凡事都要懂得變通。”周氏拍了拍汶錦的手,說:“若官府真用了娘的莊子,等官府核算莊子價值的時候,你幫我加倍上報。國庫的銀子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給了我這樣的民眾,總比進了貪官的口袋強,你說是不是?”

    “我分一半。”汶錦被六皇子傳染了,確切地說是被臨陽王隔空傳染了。

    “都給你,我不是把莊子的房地契給你了嗎?莊子是你的,賠給多少銀子都是你的。咱們主動為官府貢獻,官府補償也理所當然,你不必過意不去。”

    “嘿嘿,我知道,多謝母親大人。”

    “先別謝我,我還有事要跟你說。”

    “娘有話直說便是。”

    周氏忖度片刻,說:“把我的莊子當成泄洪的通道,隻可以保羅州府三縣一郡不受洪災侵擾,還有五縣一郡呢,你想好從何處找泄洪通道了嗎?”

    汶錦想了想,說:“我還沒跟父親商量呢,我覺得應該設在平縣。平縣的地勢起伏不平,坡度較大,建築物在坡起的地方,泄洪通道設於低窪處正好,互不影響。羅夫河的幹流和一條支流的交匯口也在平縣,有助於疏導洪流。”

    “小丫

    。”

    “小丫頭,比娘還了解平縣。”周氏對女兒已由讚許上升到信服,更是高興。

    “娘也了解平縣?”

    “當然,咱們家的金礦就在平縣,你不知道?”

    汶錦搖搖頭,傻嗬嗬地笑了。周氏說咱們家的金礦,這句話聽起來比三伏天喝了酸甜爽口的冰水都讓她舒服。有個財大氣粗的老娘真讓她欣慰,何況周氏還這麽疼她。她前世沒娘,還讓繼母害得很慘,這一世老天可是實實在在補償了她。

    周氏拍了拍汶錦的臉蛋,說:“你父親要去哪裏咱們不管,咱們第一站去平縣如何?我想巡查金礦,順便再找一條生財之路,為你積攢一份豐厚的嫁妝。”

    “娘要找什麽生財之道?”汶錦對這個問題格外敏感,也格外熱心。

    “平縣緊鄰羅夫河有一塊荒地,處於羅夫河幹流與支流交匯口上遊,大約有六七百畝,原先是我們家的淘金場,後來廢棄了。那塊地方原是向縣衙租的,不用了,就沒續租。平縣知縣想一千兩銀子把那塊地賣給我,我嫌貴,沒買。我今天就去把這塊荒地買下來,若在平縣泄洪,我捐獻出來做排洪通道。”

    汶錦明白周氏的打算,周氏想花一千兩銀子買下那塊荒地,捐獻出來做利人利己的好事。官府至少要補給她兩千兩銀子,她轉手就賺一千兩,還白得一塊地。

    不得不佩服周氏的經營頭腦,這是她短缺的,而且學也學不來的。好在老天照顧她,送了她一個精明的親娘。有周氏在,她不會銀子花,更不會缺母愛。

    “這種事娘就不要親自出麵了,若讓別人知道,父親和我都會很難做。”

    “那還用你說?這種小事也用不著娘出麵。”

    七天時間,海誠帶妻女在羅州府下轄的八縣兩郡走了一遍,詳細了解了羅夫河沿岸的情況。也考察了兩處合適排洪泄流的地方,以便於實施汶錦的治河之法。

    周氏這幾天除了巡查周家在各處的生意,還買下了幾塊地,汶錦確定的那兩處適合排洪的地方都在其中。當然,她做這些事是瞞著海誠和海珂的。

    回到羅州城,海誠先去府衙查看了衙門的事務,又和他的幕僚溝通了此行的收獲。製定出可行的方案,第二天,他到驛站去見六皇子。

    碰巧,蕭梓璘剛從朱州回來,他也一並見到了真人。

    有蕭梓璘在場,六皇子安分多了,話都沒幾句。聽完海誠的匯報,蕭梓璘問了幾個問題,海誠一一回答,詳細精準,有憑有據,令蕭梓璘很滿意。

    “本王想見識治河之法的實施,海大人預計什麽時候開始、什麽時候結束?”

    海誠見蕭梓璘總是背對著他說話,不由誠惶誠恐,忙答道:“下官已安排人去勘查了,很快就能動工,開溝修渠也簡單,過兩天就開工,工期十天。”

    蕭梓璘轉身看了海誠一眼,點頭道:“好,本王祝海大人馬到功成。”

    “多謝王爺、多謝王爺。”

    從驛站回來,海誠信心滿滿,又住到了府衙,夜以繼日安排籌劃。汶錦被請到府衙畫了排洪設施圖,周氏也被請去簽了官府占用莊子雙倍賠償的契約。

    “姑娘,有你兩封信,送到老爺的書房了,何先生給轉過來的。”

    汶錦和周氏剛從府衙回來,還沒更衣,文媽媽就送來的兩封信。

    “哪兒來的?”汶錦拿過其中一封就打開了。

    這封信隻有聊聊數語,連稱謂都沒有,落款卻是蕭梓璘,這可把汶錦驚出了一身冷汗。這封信的字跡蒼勁有力,半句廢話也沒寫,無不彰顯了蕭梓璘的性格。

    他在信上說他看好汶錦的治河之法,隻是現在全麵實施條件還不成熟,要用至少三年的時間去規劃。還說若海誠以羅州府為例實施成功,會加快進程。

    就這麽簡單,但足以平複汶錦高高懸起、悸動多日的心情了。

    另一封信是範成白寫給她的,也很簡單,卻讓汶錦讀出了不簡單的意思。

    範成白在信上說她的治河之法有實施的基礎,工部派來的監查官員有半數看好。他決定呈報工部,再轉呈內閣和皇上,讓她靜候佳音,成了,又是大功一件。

    他在信中明確了他自己、海誠和汶錦及六皇子等人的職能,提醒汶錦要懂得各司其職。他寫信的語氣很客氣,但汶錦卻感覺到強烈的埋怨的意味。

    範成白嫌她跟蕭梓璘溝通了治河之法,提醒汶錦要懂規矩。

    周氏給汶錦解下披風,輕聲問:“誰寫來的?”

    汶錦把範成白給她的信遞給了周氏,嘟嘴歎氣說:“真是太複雜了,我當時沒想那麽多。我跟他說了很長時間,他都沒給我明確的答複,我才……”

    “是我讓你直接給臨陽王寫信的,這也沒什麽不對,是範大人小氣了。”周氏笑了笑,說:“範大人心生怨氣可以理解,官場形勢複雜多變,有些事確實該注意。你給範大人寫封回信,就說是我讓你給臨陽王寫信的,語氣娓婉些。”

    “我一會兒給他回信,多說無益,主要是跟他解釋清楚。”汶錦理解範成白的心情,也知道範成白心眼兒不大,她不會計較,把話說明白即可。

    範成白在汶錦的賽詩會上使手段詭計,結果害人害己,後悔不已。蕭梓璘知道真相之後,揍了範成白一頓,下手肯定不輕。兩人本來就是競爭對手,又

    爭對手,又因此事心存芥蒂。雖說那件事是私事,兩人現在同朝共事,肯定會影響關係。

    他們最初結怨是因為前世的她,現在又因為她的治河之法鬧得不愉快。

    真是冤家,碰上了,幾世的路都會變窄。

    暮春伊始,桃花盛開,雨也隨之而來,桃花汛期拉開了序幕。

    自二月底開始,雨就下下停停,象是提前來打預防一樣。天氣轉暖,羅夫河的水位就在不斷上漲,下了幾天雨,水位上漲更快,但還沒有超過警戒線。

    到了三月中旬,大雨來了,斷斷續續下了七天。羅夫河的水位直線上漲,已與警戒線持平,隨時都有可能衝毀堤壩,造成洪流肆虐的慘像。

    海誠裹著防雨披風快步走來,一臉急切,衝蕭梓璘施禮道:“殿下,現在的水位隨時都有可能超過警戒線,為什麽殿下不讓開閘泄洪?那治河之法……”

    “海大人,這雨都停一個時辰了,你怎麽還穿防雨披風?”蕭梓璘轉過身衝海誠一笑,沒等海誠看清他的臉,他又轉回去,同幾名侍衛閑話。

    “下官忘記換了。”海誠脫下防雨披風,又道:“殿下不讓開閘泄洪可是……”

    這些天,海誠很辛苦,要處理羅州府衙的公務,要做好河道巡查使,還要以羅州為例實施汶錦的治河之法。他忙碌了這麽多天,羅夫河的水位也與警戒線持平了。他想見識疏導通道泄洪的能力,論證一下是不是可以全河道實施。

    可蕭梓璘不讓開閘泄洪,也不說為什麽,可真夠讓他提心兼窩心的。

    “哎!你為什麽不讓開閘泄洪?”六皇子也來問這個問題。

    “去年,羅州府修固堤壩,耗費了不少人力物力。現在的水位剛與警戒線持平,正是考驗海大人這堤壩質量的關鍵時刻。若此時急著開閘泄洪,會不會有人懷疑羅州府耗銀不少修建的堤壩隻是擺設呀?這樣想必會給海大人帶來諸多非議。若水位再漲,開閘泄洪不是一句話的事嗎?何必現在就著急?”

    “有道理、有道理,那就等著吧!不用著急了。”六皇子可是最會省心的人。

    海誠也認為蕭梓璘說得有幾分道理,可是他等不起。水位就在警戒線上下搖晃,搖得他心煩意亂,一把汗捏著一直不敢鬆手,心也放不到肚子裏。

    蕭梓璘轉過身,微笑道:“海大人現在兩手準備,還有什麽可擔心的?不管是堵還是泄,至少目前來看,羅州府及下轄郡縣暫時不會再遭受洪流禍患。隻要水位不超警戒線,就利用河道自然泄洪,不是最穩妥的方法嗎?”

    “殿下說得對,殿下慮事周全,下官謹記殿下教誨。”海誠這才看清了臨陽王的相貌,覺得有點眼熟,卻一時想不起在哪裏見過蕭梓璘。

    同在京城出生、長大,見麵的機會不少,偶然間或許就會有一麵之緣。可他離開京城迄今七年了,因以前官階低,不必回京述職,他就一直沒回去過。

    他離京時,蕭梓璘隻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他沒什麽印象。可他對蕭梓璘現在這張臉有些印象,可並不深刻,他又見人太多,現在確實想不起來了。

    蕭梓璘見海誠低頭沉思,他眼底略過嘲弄的笑意,“忙碌的時間不短,海大人也該回府歇息幾天了。若令愛的治河之法可行,海大人也該準備巡查河道了。”

    “下官已有計劃,多謝殿下提醒。”

    海誠回到府裏,先睡了一覺,又讓人準備酒菜,同幾位幕僚飲酒閑談,為自己解乏壓驚。一頓飯還沒吃完,天又下起了雨,他的心又提到了上嗓。

    他正更衣準備出去,就有人來報信,說城外雨大,河水暴漲,水位已經超過了警戒線。海誠顧不上多問,匆匆穿好衣服,就帶人出城去了。

    他趕到的時候,蕭梓璘已下令開閘泄洪了。

    雨又接連下了三天,疏導通道就開了三天,羅夫河的水位已低於警戒線兩尺了。泄洪通道修建得不錯,洪水通過時排山倒海,隻摧毀了一處設施。

    三天之後,雨停了,海誠下令失修被摧毀的一處通道,又來驛站報喜。

    範成白也來了,聽海誠一說,少不了一番恭賀,還說要上書皇上為他請功。

    “海大人,跟你商量個事兒唄!”六皇子很親昵地碰了碰海誠的胳膊。

    海誠趕緊施禮道:“請錢王殿下教誨,下官洗耳恭聽。”

    “那本王就不跟你客氣了。”六皇子掃了蕭梓璘和範成白一眼,才道:“臨陽王和範大人都擬了折子,要向工部說明羅州府治河的經驗,還要向皇上給你和令愛請功。這份功勞著實不小,賞賜自然不會少,本王就想問你們父女二人好意思獨占功勞嗎?還有,疏導通道占了你們家五百畝地,要賠你們家一萬兩銀子呀!”

    “下官惶恐,下官愚鈍,請殿下明示。”海誠擦了擦前額的細汗,又說:“位於羅州城東三十裏的莊子是賤內祖傳的私產,大概有一千多畝良田。因賤內莊子裏泄洪措施建得好,這個莊子一直旱澇保收。此次小女製定治河之法,也結合了莊子的實際情況,跟賤內取經不少。羅州城東部建疏導通道利用了莊子原有的設施,占了莊子五百畝土地,一畝核價十兩,也是正常價,加倍也是……”

    六皇子啐了海誠一口,冷哼道:“跟本王裝糊塗是吧?本王是這個意思嗎?”

    海誠不是笨人,

    不是笨人,可讓六皇子一繞,還是迷糊了。六皇子質問他們父女是否好意思獨占功勞,他們父女沒想占功,是範成白和蕭梓璘要給他們請功。六皇子又提到官府加倍賠償周氏一事,這也是提前商定好的,明明白白,他沒有徇私。

    “海誠呀海誠,你真是不聰明,唉!非逼本王跟你明說。人家臨陽王負責督辦華南省治河,就算人家跟你忙活隻是為了積累經驗,不占你的功勞。人家範大人是新任的河道道元,治河是他的職責所在,不能居功,你也不能……”

    “你也不能忘了錢王殿下呀!”蕭梓璘和範成白異口同聲說出這句話,又互看一眼,攤手搖頭。海誠不笨,可他不知道六皇子是又貪功又貪財的人。

    海誠恍然大悟,蕭梓璘和範成白都是做實事不爭功的人,六皇子跟他們可不一樣。好在六皇子心眼不小,直接跟他明說,總比他不開竅,暗裏給他穿小鞋強。

    “下官愚鈍、下官愚鈍。”海誠抹去額頭上了的冷汗,心中暗歎,這六皇子可真是個小人,也是個真小人,這功搶得不含蓄、不高明,這才把他繞住了。

    六皇子衝海誠挑了挑眼角,說:“你光承認自己愚鈍不行,還要說怎麽治療你的愚鈍。臨陽王和範大人都在場,讓他們也聽聽,別說我自恃身份要挾你、欺負你。還有,你夫人拿到那補償的一萬兩銀子就不覺得紮手?她好意思獨吞?”

    海誠愣了片刻,說:“下官回府就寫奏折,向皇上稟明治河之法是小女受錢王殿下提點才想出來的。以疏導為主的治河之法飽受爭議,又是錢王殿下力排重議,鼓勵下官拿羅州府一試。治河之法能得以推行,為民解憂,都是錢王殿下的一片苦心。有朝一日羅夫河水患根治,錢王殿下功不可沒,下官請皇上嘉獎殿下。”

    “海大人客氣了,看海大人這麽有誠意,本王就不推功了,哈哈,恭敬不如從命。”六皇子搶功不避嫌,根本不在乎蕭梓璘和範成白有色的目光。

    “好說好說。”海誠不敢再跟六皇子客氣,就怕他順杆爬。

    六皇子嘬了口茶,說:“自今日起,不管人前人後,你都要說以疏導為主的治河之法是我讓你推行的,就連開閘放水你也是聽我號令的。你夫人獨吞一萬兩銀子雖說很貪婪,本王就不跟她計較了,皇上賞賜下來,你知道該怎麽做吧?”

    海誠看了蕭梓璘一眼,才點頭答應,“知道知道,下官謹遵錢王殿下提點。”

    這六皇子不隻搶他的功,連臨陽王的功勞都敢搶,還絲毫不避諱。臨陽王都不跟他一般見識,做為官階不高的臣子,他又有什麽資格去計較呢?

    功勞被搶,誰也不甘心、不高興,可六皇子身份尊貴,也是不能得罪的人。

    蕭梓璘看了看窗外西斜了日影,笑道:“海大人,你要記住錢王殿下的話。”

    “多謝臨陽王殿下提醒,臣謹記在心。”

    “好,衛生,通知廚房置辦酒菜,本王和範大人要為錢王殿下和海大人慶功。”

    衛生接到蕭梓璘眼色暗示,會意點頭,應聲施禮,出去傳話了。

    酒菜剛擺好,幾人分賓主入席,剛要吃喝,就聽到門外傳來吵鬧之聲,而且越來越近。到了這座貴人居住的院子,也沒人阻攔,一路暢通就進來了。

    “海誠,你這個損人利己的小人,你公報私仇、卑鄙無恥,你給我出來。”

    聽出叫罵者是蘇泰,海誠很吃驚,趕緊入下筷子迎出去。驛站裏住了兩位王爺,還有禦前紅人範大人,蘇泰找到這裏指名道姓罵他,不讓他難堪難受嗎?

    “蘇兄,有話好好說,兩位王爺和範大人都在房裏,你與我吵鬧,切不可衝撞了他們。”海誠迎到了中間的客廳,才擋住了氣勢洶洶的蘇泰。

    海誠和蘇泰本來私交不錯,因蘇宏仁鬧出那檔子事,海誠極力克製,表麵兩人關係如舊。可今天蘇泰進門就罵,絲毫不留臉麵,令海誠迷糊,也很惱怒。

    蘇泰氣昏了頭,都不管不顧了,“我跟你有什麽好說?你……”

    “蘇大人,有什麽話屋裏說。”蕭梓璘親自出來迎接了。

    “參見臨陽王殿下。”蘇泰見蕭梓璘對他很客氣,心裏舒服了一些,狠狠瞪了海誠一眼,給蕭梓璘行跪拜大禮,“求臨陽王殿下為曆州府數萬子民做主。”

    “起來,屋裏說。”蕭梓璘衝蘇泰抬了抬走,就進屋了。

    蘇泰衝海誠重重甩了甩衣袖,跟著進去了。海誠歎了口氣,也慢騰騰進屋。

    進屋之後,蘇泰再次下跪,求蕭梓璘、六皇子和範成白為曆州府子民做主。

    聽他一說,眾人才知道他是為羅州府開閘泄洪的事而來。曆州府在羅州府下遊,山脈不高,地勢平緩,所轄七縣四郡受羅夫河水患影響不大,往年災情最輕。

    可今年羅州府通過疏導通道開閘泄洪,致使下遊的曆州府境內羅夫河水位暴漲成災,加上連日暴雨,引發了洪災,七縣四郡都災情告急。好在官府百姓都有準備,人員傷亡不多,但田地房屋毀壞不計其數,損失異常慘重。

    往年羅州府災情最重,今年卻沒被水患侵擾,而曆年災情最輕的曆州府卻遭了重災。蘇泰這曆州知府心急火燎,到羅州來找海誠,就是打架發泄來了。

    “海大人,你都聽清楚了嗎?你該給蘇大人一個交待才是。”蕭梓璘

    。”蕭梓璘給海誠使了眼色,又道:“羅州府未遭災,你大功一件,但也不能貪功推過,明白嗎?”

    “下官明白,下官謹遵臨陽殿下教誨。”海誠冷靜片刻,才說:“以疏導為主的治河之法是小女得錢王殿下提點想出來的,這是錢王殿下勇於推陳出新的最好見證。我等都認為施行此治河之法很冒險,也是錢王殿下力排眾議,要拿羅州府做試點。錢王殿下身先士卒,親自開閘放水,才使羅州府不受洪災……”

    “海誠,你什麽意思?你怎麽都推到本王身上了?”六皇子拍案而起,觸到蕭梓璘和範成白別有意味的目光,又輕哼一聲,悻悻坐下了。

    那會兒,他搶海誠的功勞,蕭梓璘和範成白都一聲不吭,原來有一個萬年巨坑等著他呢。他這叫什麽?這不是典型的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海誠衝六皇子施禮道:“殿下,下官實話實說,敢問殿下……”

    蕭梓璘笑了笑,說:“海大人,時候不早,你該回府寫奏折為錢王殿下請功了。治河之事你要如實奏報,若敢貪錢王殿下的功勞,本王第一個不饒你。”

    “下官謹記,下官告退。”海誠向蕭梓璘深施一禮,趕緊溜走了。

    別看蘇泰是文官,卻不軟弱,尤其關係到切身利益,逼急了不拚命才怪。六皇子既然搶了治河之功,如今有了過,他也要一並擔當才是。

    蘇泰之所以如此大膽,敢當著蕭梓璘、範成白和六皇子來跟海誠鬧,就是因為他占理。保住了羅州、淹了曆州,海誠確實沒法交待,何況兩家又有了過節。

    海誠已脫身,六皇子怎麽跟蘇泰交待,就不是他該問該管的了。今天他躲過一劫,應該好好重謝蕭梓璘,這正是一個交結臨陽王的機會,他不能錯過。

    蕭梓璘、範成白和六皇子怎麽安撫的蘇泰,海誠不得而知。他隻聽說第二天一早,六皇子就和蘇泰起程去了曆州,這回可是被逼著實打實去地治河了。

    被衝毀的疏導通道修築完畢,海誠親自驗收之後,又帶人把兩岸的堤壩和疏導通道檢修了一遍。確定正常情況下不會有重大災情發生,他才鬆了一口氣。

    他把羅州府的公務安排妥當,就帶汶錦到各處巡查治河了。周氏不放心汶錦跟海誠出門,就跟他們同去了,海誠又把海珂帶上了。

    他們要巡查的第一站是朱州府。朱州是西南省首府,麵積很大,所轄縣郡州府多達二十幾個,地勢偏低,地形複雜,是羅夫河水患的重災區。

    汶錦和海誠等人到了朱州,就被府衙的人安排住進了客棧。汶錦原計劃第二天去城外查看河道,沒想到當天夜裏就開始下雨,接連幾天,斷斷續續。

    蕭梓璘和範成白也來了朱州,剛到府衙,就把海誠叫去商討公務了。不能出城,汶錦很著急,好在有周氏陪伴,雨小的時候,也可以到周家的鋪子裏轉轉。

    “二姑娘呢?”周氏和汶錦回來,不見海珂在房裏,就詢問下人。

    “老爺派人把二姑娘接走了,說是要帶她去做客。”

    “去哪兒做客了?”

    “老爺派來的人沒說,奴婢也沒敢多問。”

    聽說海誠帶海珂出去做客,汶錦神色自然,沒有半點拈酸嫉妒,周氏對女兒也就放心了。但她對海誠的做法很不滿,她是海珂的嫡母,海誠帶海珂出門見客應該知會她。再說海珂年紀不小,同海誠見一些男客,再風雅也好說不好聽。

    汶錦見周氏臉色不好,笑了笑,高聲問:“二姑娘去哪做客了?”

    “洛州。”唐融的聲音從房頂上傳來。

    “你還不下來,連日下雨,上麵不涼嗎?”

    “烏蘭察也在。”

    “哦!那你們還是在房頂呆著吧!”汶錦最怕烏蘭察聒噪她。

    烏蘭察又來找唐融了,聽到她和唐融對話,沒喋喋不休說個不停,這令汶錦有些奇怪。烏蘭察還真有不愛說話的時候,難道遭受了沉重的打擊?

    周氏冷哼一聲,問:“你父親在洛州有朋友嗎?”

    汶錦想了想,說:“沒聽說父親在洛州有朋友,我想他們應該是去清平王府做客了。父親因公事來朱州,不會冒昧登門拜訪清平王,應該有事或受邀去的。”

    “那他應該帶你去才是,帶二姑娘去做客很長臉嗎?”

    “娘,父親不是偏寵偏信之人,他帶二姐姐出門自有道理。”汶錦挽起周氏的手臂,“我希望娘相信父親,別總為一些小事去計較,更不用替我鳴不平。”

    信任就夫婦和睦的基礎,周氏和海誠正因為缺乏最起碼的信任,才鬧到了這般田地。如今,兒女都長大了,也各有出息,是時候勸周氏放下強烈的戒心了。

    入夜,海誠和海珂才回到客棧。沒等周氏詢問,海誠就說了去洛州做客的事。

    這幾天接連下雨,羅夫河朱州段的水位已超過了警戒線,好在朱州的堤壩堅固,未有災情發生。若再下大雨,水位一漲,就有可能衝毀堤壩,導致洪災泛濫。

    蕭梓璘和範成白商議之後,決定采用汶錦的治河之法。可朱州府的下遊都是百姓的良田,有千畝之多,現已栽種早稻,若被泄洪衝毀,太過可惜。

    清平王府在羅夫河沿岸有個莊子,有五百畝大,都是土質不好的沙地,多半是荒地,用來養殖牲畜。用這個莊子做疏導洪流的通道,能把損失

    ,能把損失降到最低。

    範成白提議把這個莊子建成疏導通道,沒想到清平王府竟然開出了十萬兩的高價。這令所有參與治河的人都氣憤惱怒,可清平王身份尊貴,無人敢惹。

    蕭梓璘聽說此事,不置可否,反正他隻督辦華南省治河。範成白見蕭梓璘不理不睬,很無奈,隻好硬著頭皮帶海誠登門遊說。海珂跟清平王府的洛川郡主相識,都是西南省小有名氣的才女,海誠為拉近關係,才把海珂帶去了。

    周氏輕哼一聲,問:“說通了嗎?”

    海誠麵露為難,“清平王說那莊子在洛川郡主名下,是否讓官府用莊子,跟官府要多少補償都由洛川郡主決定。洛川郡主病了,珂兒去探病,還沒來得及說莊子的事,就被攆出來了。清平王說他會跟洛川郡主說,明天給我們答複。”

    “官府征用排洪的土地不是雙倍補償嗎?怎麽到清平王府這裏就成了他們家開價了?”周氏一臉憤憤之色,若不是汶錦在場,她真想好好挖苦海誠一頓。

    汶錦笑了笑,問:“清平王府與皇族有親,臨陽王殿下怎麽不出麵?”

    清平王府洛家可是聖賢皇太後的娘家,最早無職無爵,隻是豪富之家。先皇登基,才賜了洛家王爵,還是世襲罔替,迄今剛世襲到第二代。

    海誠歎氣道:“看得出臨陽王不想跟清平王府打交道,可能其中有什麽事吧!”

    時候不早,汶錦也沒細問,但她一直為這件事懸著心。清平王府說明天給答複,不管成與否,無論開價多高,都會有回音,他們也隻能等明天了。

    第二天早晨,範成白派人來通知海誠和汶錦,讓他們直接去清平王府在城外的莊子。海誠和汶錦匆匆出城,他們趕到的時候,已將近午時了。

    天色陰沉,水天茫茫,今天的堤壩上卻格外熱鬧。

    範成白帶工部幾名官員正丈量勘查,尋找做疏導通道的最佳位置。海誠父女一來,就被範成白叫去了,閑話未敘,圖紙就落到了他們二人手裏。

    清平王府的莊子緊鄰羅夫河的堤壩,地勢低窪,最適合泄洪。

    “海四姑娘,我家郡主請你到堤壩上說話。”

    汶錦愣住了,她兩世和這位洛川郡主都無交集,洛川郡主怎麽會找她說話?

    “洛川郡主來了?”範成白看了看汶錦,示意她去,最好能說服洛川郡主。

    “範大人,清平王府回複了嗎?到底讓不讓用他們府上的莊子?”汶錦很反感清平王府仗勢發威、不通情理的做法,但這種事由不得她多嘴。

    前些日子,汶錦和範成白因治河之法的事鬧得不愉快。今天見麵,隻說了幾句話,還都是公事,兩人就盡釋前嫌了。或許,這就是兩世的情分與信任。

    範成白微微一笑,說:“你上去,很可能就有肯定的答複了。”

    “希望如此,我會盡力的。”

    一身紅衣的女子站在堤壩上,衣裙隨風飄起,獵獵飛舞。她一臉茫然俯視滾滾奔騰的河水,身體好像定格一般,點綴於蒼茫的水天之間,悲愴而淒涼。

    無疑,這紅衣女子便是洛川郡主。汶錦朝她走去,心裏卻湧動著強烈的不安。

    “你知道我是誰嗎?知道我是什麽身份嗎?”洛川郡主看到汶錦走近,開門見山詢問。她身材窈窕、容貌嬌美,周身卻散發出陰鷙的氣息。

    “小女見過洛川郡主。”汶錦沒馬上回答,心裏尋思該怎麽跟洛川郡主溝通。

    “我問你話呢?你沒聽到嗎?”洛川郡主一聲暴嗬,令汶錦不禁膽寒。

    汶錦盡量笑得很甜美,柔聲說:“你是聖上欽封的洛川郡主,是清平王府的嫡長女。在西南省乃至整個盛月皇朝,你都是金枝玉葉,是身份尊貴的女子。”

    “嗬嗬,你真會說話,我還有一重身份,想必你不知道。”

    “請郡主明示。”

    洛川郡主走近汶錦,低聲說:“我那重身份就是寡婦,皇家寡婦,我是盛月皇朝守寡最早的女子,我從三歲就開始守寡,你想知道因由嗎?”

    “……”汶錦不知該說什麽了,隻默默注視洛川郡主。

    “我兩歲就和銘親王世子很正式地定了親,那一年他五歲。就在我和他定親的第二年,他死了,我就開始守寡,望門寡。你父王說等我守夠二十年,就向朝廷上表,求皇上賜我一座貞潔牌坊,你說我是不是該得這座貞潔牌坊?”

    原來洛川郡主和銘親王世子定過親,這等秘事她還真沒聽說過。

    銘親王是陸太後的親兒子,若論嫡庶尊卑,身份比當今皇上還尊貴。

    當年,先皇正妃體弱無子,把宮女生的兒子養在名下,就是當今皇上。先皇未登基,他的正妃就病逝了,他登基後,立了還是側妃的陸太後為皇後。

    所以,先皇隻有銘親王一個嫡子,陸太後也隻有銘親王世子一個嫡孫。隻可惜銘親王世子死於隨銘親王妃到江東探親的途中,夭折時剛六歲。

    “郡主……”

    洛川郡主走近汶錦,陰陰一笑,“你知道我崇拜誰嗎?我最崇拜江東才又程汶錦。可我聽說你罵她是不諳世事的蠢貨,你這是對本郡主的蔑視。”

    汶錦長歎一聲,真的無話可說了,又一個程汶錦的崇拜者,真是罪孽。

    “我從未跟外人說過這些話,我不想讓別人議論我。”洛川郡主跟汶錦靠得很近了,又說:“今天我跟你說了,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你該死了。”

    沒等汶錦反應過來,洛川郡主就突然出手,把汶錦推進洶湧奔流的河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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