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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攬光神色從容如常,她婉轉笑起,但那笑意中透出了絲絲冷意。
——大膺的明月公主怒極反笑,笑得越盛,隻恐怕最後慘死的人越多。那將士大約也是聽過這個傳聞的,不覺心神被震懾。然而他方才認定了此人係假冒,也有七八分把握,此時又在攬光的麵上仔仔細細的看了幾遍。
攬光慍怒,但心內也十分驚詫,自己惡名在外,眼前此人竟敢如此不避不諱的直視,實在是——好大的膽子!她心念一轉,又道難道是那個假公主此時在這帝陵?
“嗬嗬,你雖裝得像,到底不是真公主!快說到底是誰!”那人竟然拔出了手中佩劍,劍鋒直指攬光脖頸。此時他目光堅定,已有了十足的把握。
“叮”的一聲脆響,那把劍被一物打中了劍身,猛地一震叫持劍那人握不穩。如此,那劍偏了過去,也再不是直對攬光了。
將士虎著臉看了眼林沉衍,從喉嚨中低吼道:“來人,將他抓起來。”他身後隨同而來的屬下,經這一番變故,還未轉過神來。隻看眼前二人的氣度,也不是假冒之人,倒是更多相信那兩人些。
“大人,這……”一人小聲遲疑道:“大人何足以斷定此人是假冒?”
林沉衍也是詫異,不明白此人如何能這般肯定。然而,他卻留意到他目光是在看了攬光的臉後才嶽飛篤定的。臉……攬光的臉難道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又聽得那將士聲音粗糲低沉,“江湖那些易容術,你真當我等都不知曉?”那人又側對著身後屬下,對著攬光麵上一指,“你們睜開招子好好瞧瞧那張臉。”
有些人不敢,也有幾人瑟瑟縮縮投了目光過來,一看之下也都是變了臉色。這些變化都落入到了攬光的眼中,竟連她自己都忍不住相信她麵上有什麽不對勁了。
“攬光。”林沉衍之前一時站在她側後,此時卻上前了兩步正對了她的側顏。他開口低低的喚了她一聲,短促得仿佛才剛開口就戛然斷了。
攬光聽他聲音有異,也側頭去看,卻見他兩道長眉緊擰著,神色複雜的望著自己的臉。她心內不由得咯噔了一下,怎麽竟然連他都是這樣一副神情。攬光下意識的想要去摸,抬起的手還未觸碰到臉,就已經被林沉衍啪的緊握了手腕。
——到底她的臉怎麽了。
林沉衍從懷中掏出了一樣玉牌,上頭是個林。是林相林易知的腰牌,大膺大大小小的官員都有這樣的腰佩以示身份。每一官階所用材料均不一樣,正麵是姓名,背麵則是品階官職。
將士見了這東西,也是猶豫了起來。又重新拿了目光上下打量了幾番,狐疑著道:“林相的腰牌……?”他心內實在是不篤定,若說眼前這女子假冒公主,那這男的拿出相爺腰佩又當如何解釋?難不成也是冒充?
若此二人都是真的,那眼前這青年是駙馬陪同前來,又是林相之子手持這塊腰佩也是合理。
“……”將士臉黑了下來,眼下這事情又怪異又棘手,“將這二人帶到孫大人麵前去。”雖是如此說,那一幫手下的官兵不近不遠的圍攏他們卻不敢真的上前押解。他自己端坐馬上也略有不安,躍身而下,親自坐在前頭帶路。
帝陵修在地下,地上的幾個殿閣都是祭祀所用,再往旁走,就是駐紮此地守陵人居住的地方。真正的守陵人是孫氏一族,世代居住於此。而他們這一群兵則是在此地駐守幾年便要輪換一次。所以,此地一切都還是以孫氏族長為尊決議。
“孫大人……”那將士帶了攬光二人入了一處小殿,殿堂正中懸了老山檀盤香,嫋嫋青煙迷漫,正麵放了許多龕位,每一龕位中又放了靈位,上頭用漆金描字。不過外頭用了一方暗黑色的紗幔擋著,看得並不真切。
殿側跪了一人,那人年歲頗大,弓著身子。用一根骨釵將稀疏的白發紮了個小髻在腦後。
“孫大人!”
等喊到了第二聲,那老人才緩緩轉過頭來。他已經老得很了,臉上的皮膚都幹涸緊巴巴的貼在麵骨上上,而那眼皮卻是耷拉著,饒是睜開了眼望著他們也隻是一條細縫。
“哦。”孫未東不緊不慢道了一聲,慢慢將身子搬正了麵對著他們。“公主來了啊。”他此時盤著腿坐在那,也不再起身,隻彎了腰見禮。
將士麵色一變,“孫大人,您看仔細了!她……”他往著攬光麵上瞧,又被她那神色震懾,心神一怯,隻得硬著頭皮繼續道:“這張臉是用了易容術的。”他先前已說了攬光是假冒,此番若真是大長公主,恐怕他也要遭罪了。然而,眼前這女子的臉……的的確確不異常!他沒有十分篤定也有九分把握!
孫未東一動不動,那條細縫似的眼中投出的視線上下掃了兩遍,“不是公主又是何人。老夫看人看骨,並不看臉。”
此番一出,那將士才是真正的麵如死灰。他先前是犯了大不敬之罪,更拿了劍直指著大長公主。他一瞬間已經是萬念俱灰,如今唯一想的便是不讓家族受連坐之罪就是最好的了。
林沉衍不想這老頭年歲雖大,話卻說的精準。短短兩句話,打消了那人所有的不信,想來他也是常年積威,讓人信服得不容置疑。
攬光這檔口,又哪裏有功夫與他計較。更何況往日暴戾也有諸多不得已再裏頭。如今隻是揮了揮手,道:“你先出去,今日之事……”
那將士原本已經癱軟,立即回過神來,回道:“下官……下官明白,下官定然管住他們嘴!”說完連滾帶爬的出去了。
之前他那般狐疑不信,竟也敢當著攬光的麵劍指,直言不諱的說她是假冒。而眼前這盤腿而坐的年邁守陵老人,他那一句看人看骨,再是簡明扼要不過,卻一下就打消了將士質疑,便叫他深信不疑……這般威信,攬光心內嘖嘖了兩聲。
其實,那人所疑,也實在有諒可原,任憑任何人去細看攬光那張臉……恐怕都會懷疑上麵的麵孔是假的。
——攬光兩腮側各有極其細微的血痕,右額頭之上也有一處。仿佛是一張人皮麵具並沒有貼得穩妥,懸懸欲墜下來似的。然而,若非斷定眼前這人就是明月公主,恐怕他林沉衍也會生疑。
攬光是認得此人的,上前一步神色也恭敬了許多。她並不站著,斂裙蹲了下來,與之平視。“孫大人……”
孫未東聽見人喚她,眼皮又重新掀得開了些。“公主……咳咳,怎麽來了?”
攬光不言語,望著他那張蒼老的臉一時五味成雜。隔了片刻,才低聲道:“孫大人可還記得孫祠?”
孫未東聞言不為所動。
“孫祠是父皇從帝陵帶回去的,後來被破格封了大祭祀。孫大人,你可還記不記得?”攬光想要知道這件往事,故耐著性子複又重新問了一遍。
“嗯……”孫未東這才慢騰騰的吟了聲,“好多年前的事情了。”他並非沒有聽見,而是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中。那個人太久沒被提起,久得他都幾乎要忘記曾經有個風光無二的大祭司是出自他們守陵孫氏一族了。
“公主想知道什麽?”孫未東緊接著又開了口,他抬手一指那邊殿旁一角。那處又塊石青牌子,上麵像是篆刻了一行字。隔得遠,那處又陰暗,一時也看不清上頭寫的是什麽。
“他死了……屍身燒了灰,合了泥灰砌成了這個殿室。”他聲音蒼老,語氣波瀾不驚的說道,然而讓聽的人卻是不由打顫。
攬光緊蹙眉,急聲追問道:“孫祠已死?”
林沉衍朝著殿內打量了幾眼,這地方應當是舊處,建了許多年了。若孫祠當真是死後燒了骨灰砌成了這殿室,那崔道追查到的那個被囚在牆內密室的又是何人?
孫未東長歎了一聲,帶盡了悲涼。他瘦小幹枯,年歲實在是大得驚人了,就是如此盤坐在那,都叫人擔心他那一副幹癟身子會隨時散架了去。“孫祠的的確確死了,他的屍體是老夫親自舉著火把……去點火的。”他原本什麽神情波動都沒有,但說到那個,卻語氣輕微滯了一滯。
林沉衍朝著先前他指的那處地方走近,隻見牆角青石上的確有幾字——罪臣孫祠、永不超生。短短八字,卻是讓林沉衍臉色沉了下去。他將這幾個字重新在心中喃了幾遍,幾乎能感受到刻下此字那人當時心中的盛怒和恨意!
而上頭字劃筆跡……竟是有幾分像一人。林沉衍又凝神看了幾眼,已十分確定了。他轉過身過,到了攬光的麵前,對著她點了下頭。
“是啊……他死了,老早就死了。”孫未東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他抬著那一雙渾濁的雙眼看著的攬光,一字字道:“是先帝殺了他。”(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