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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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夕沉,攬光同林沉衍二人折返。經此一事,隻能改從林相那裏重新開始查。此時無計可施,隻得暫且回到城郊租住的那農院在做打算。等二人到之時,守在此地的近衛已經等得有些坐不住。元八一見兩騎馬從遠處急馳而來便立即飛身上前,“公主……”
攬光勒停了馬,“怎麽回事?”
元八皺著眉頭,垂了眉眼道:“宮中各處都換了人馬,屬下不敢隨便入內。”
“嗯。”攬光沉吟了下,她翻身下馬朝著院子中走出了幾步又停了下來,側身對著元八道:“每一處宮門都全部換了?”
元八點了點頭,他回想起之前遇見的一切。他曾乘著夜色翻牆入內,然而到了第二道宮門裏頭夜巡的侍衛一波緊著一波,幾乎不帶間隔,整個皇宮守得滴水不漏。“宮內加強了守衛,根本沒有辦法靠近皇上。”
“明月宮呢?”明月宮是攬光的宮殿,她此番這樣問,若有所思的模樣。
元八不做停頓,立即開口回道:“都是重兵把守。”他一語畢也覺得想要靠近十分棘手,不由得臉上鐵青。
攬光倏然歎了口氣,茶色的眼眸暗了幾分,沒有開口說話徑自入了房。這一天馬上顛簸,渾身都似散架了般,她之前還能勉強提起分氣力,如今在屋中坐下就連手都抬不起來了。不多時,林沉衍也跟著進了來,手中端了一隻冒著氤氳熱氣的銅盆,“先洗個臉。”
攬光掀起眼看了他一眼,慢騰騰的將手入了銅盆水中,水溫適中。她將絞好的巾帕敷在臉上,仰著頭深深的的吸了一口氣。等將之拿下來之時,麵色果不然好了許多。她懶得開口,便什麽都不說,靜默不語。
林沉衍見她神情憔悴,心內一緊,方才進來之時想說的話便也收了回去,隻靜靜坐下在她旁邊。
攬光等了半會,忽然轉過頭去,奇道:“不是有事要說?怎麽不說了?”
“你知道了?”林沉衍有幾分意外。
攬光聲音懶懶的響了起來,“咱們抓了兩人回來,更何況崔道也留了幾個人下來,若這一整日都沒從他們口中撬出點什麽,豈不是無用?”
林沉衍聽她如此一說,隻覺她心思細密,也不再墨跡立即開口道:“是那個神棍倒是說了些有用的東西。他並不是摧澤人士,搬過去也隻有不到一年的功夫,起初也是窮困潦倒,但他又一門絕技,那便是能馴鼠。每日都指使一些的老鼠出去偷東西回來,那些老鼠通人性,過得總不算差。可後來老鼠竟不聽他指令,他也苦惱了一陣,又訓了幾隻,起初還好,後來就有無用了。直到有日一隻的老鼠銜了小塊碎布來……”
林沉衍拿出一塊白色細絹,遞到了攬光麵前。
“布上用血寫了幾行字,那魯神棍認得幾個字,此後才會拿老鼠同地牢裏頭的人互通消息。”他示意攬光看那塊碎布,“你瞧瞧這個。”
不消林沉衍說,攬光的視線已經落在了上頭。雖隻是小小一塊,她也能看得出這根本不是尋常的布。是絲絹,然而又不是絲絹這樣尋常,而是冰蛛絲織就,僅僅擱在那就仿佛已經能看見上頭有流光轉動,奪目異常。
而這原本雪白的一小片上又透出了緋紅色,攬光伸手將之拿到了麵前,平展開來。隻見上麵的字極小,帶著淡淡的血腥氣,字體已經呈現暗紅色,想來已經時日不短了。攬光擰了擰眉頭,將東西放了回去。“他貼身帶著?”
林沉衍點了點頭。
怪不得上頭還帶了股酸臭汗味,攬光將手又擱入到剛才那盆還未來得及端出去銅盆中浸了浸。她斜著眼看著林沉衍,曼聲道:“是好東西,宮中也少見。”若是此物從宮中流傳出去的,那也好查。一切賞賜的東西都記錄在冊,隻消查一定查得到。攬光動作稍滯,指尖輕輕的觸在盆底,心思微動。她方才摸了那小塊碎布,便已經察覺此物冰涼溫潤,早些年宮中還有半匹是給衾兒做了件中衣以供夏日納涼。查到了此物當年賞賜給了誰,約莫也就知道那密室內關押的是何人了。
攬光不覺又看了一眼,上頭的字……寫的工整端秀,是用細物沾了血一筆一劃寫上去的。那人能在那般情況之下,還能如此從容不迫,但是這份心性也很是讓人驚讚。
“字我也讓人拓了下來,到時候和這碎布一起命人查去。”林沉衍將東西複又收了回去,正要起身出去,攬光想到一事,立即喊住了他。
林沉衍轉身,見她已經是神情沉然。
“之前……你身上怎麽會有林相的玉牌?”
林沉衍坦然一笑,從懷中將那腰牌掏了出來,“出京那日起便在我身上了。”他說這話時,也是神情複雜。殊不知那日他方出門,卻被停了路旁等著的一輛馬車給截停了。車簾打開,裏頭盤膝端坐的正是他的父親大膺的相爺林易知。那時他睜開閉合了的眼,隻是從袖中拋出一物到了他車內,自始至終半個字都沒有吐露。
攬光尤記當日林相幾欲同林沉衍斷絕,不想在他出京時候卻是親自送了身份玉牌。攬光轉過心思,低頭將手拿出了銅盆……水已無暖意,但仍舊沒有清淨。水麵如鏡,倒影了……水中那一張臉。
攬光不由得仔細去看,微有水波浮動,然而還是能勉強看清而一。這張臉原本不是她的……
忽然,攬光心內咯噔一響,麵上數番變化,然而等她再凝眸細看,水中那張臉便好像如往常一樣了。隻好像,方才她眼前一閃而過的不過是她的幻想。然而,又怎麽會是她的幻想呢。攬光慘淡一笑,此時此刻,心內竟也能平靜下來。
她的這張臉……果然是出了問題。阿樾的這張臉在她身上四年有餘,終究是……
攬光伸出雙手,覆於自己的麵上。她因為阿樾的這張臉取信寧沽南,以此示於世人。若是沒了這種臉……她恐怕再不能是明月公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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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膺明月宮內。
著一身深紫蟒紋官服的男子依靠著手軟枕坐得雍容閑適,他未戴官帽,一頭長發如鍛簪在腦後又有幾絡從胸前垂下。此時他麵目溫和沉靜,長眉入鬢,眸眼稍稍垂下。滿身都帶著謙遜有禮,儒雅有致。他的指尖在手邊矮幾上輕輕敲打著,聲音並不響亮,然而這殿內寬闊,倒也生出了幾分空靈之感。
“今日……”
話還未盡數說完,伏低了身姿跪在他腿邊上的華服女子已經怯聲開了口。“侯爺,奴婢……奴婢今日什麽人都沒有見。”她的聲音期期艾艾,又帶了許多的顫音,好怕怕急了眼前的這個人。
此人——便是寧鄴侯寧沽南了。
寧沽南半垂著眼,聽她說完才轉動眸子在她身上略微掃了一眼。而那目光猶如淬了毒藥,那伏著身子的人即便沒有親眼對上,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他稍微抬了那隻翹著的腿,腳尖抵在她的下巴上,迫使著那人望著自己。
“本侯幾時讓你說話了?”他甫一開口就帶了許多的陰戾在裏頭,登時麵上也再不是那種風輕雲淡。
跪在地上的女子駭然不已,一時間已是滿臉清淚。她緊咬著唇,仿佛是害怕此時自己哭出聲響來。那張臉……
寧沽南探身前去,伸出手在她的麵頰上抹了一抹,隔了片刻才輕聲說道:“不像……”
他的這兩字從口中輕輕滑出,卻好似將這人打入到了無底深淵,她的臉白得近乎失了血色。她知道這兩個字的含義,不像……怎麽能不像呢!她此時能活著的理由便是要像,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要像!如果她做得不像……恐怕,她隻有死路一條了!
“你要是不像,那本侯就換一個更像的人來。”
果不其然,女子緊閉著雙眼,恐懼得不可自抑。她的存在的意義就是裝大膺的大長公主,她絕不會是第一個,恐怕也不是最後一個,她能有這張肖似明月公主的臉,肯定旁人也會有……隻要,隻要眼前這人去做。
“奴婢一定……一定好好扮。”
寧沽南仔細端詳著眼前的這張臉,目光肆無忌憚如毒蛇一樣冰冷遊弋。這張臉……同攬光不差分毫,他拇指在她的眉尾輕輕摩挲了下。隻是……終究不是真的!這臉做得再逼真也不過是像足了攬光的那張假臉。她自己的也並非是真的,那旁人再去模她的那就更是假上再假了!
寧沽南鬆開了手,身子又閑適的依靠著軟墊,他的目光也收了回來,稍稍眯著眼,不知道是落在了什麽地方。他想起了早上下頭人來回稟的事情——昨夜有人試圖闖入明月宮。若是算算時日,他們也該回來了,裴攬光也該回來了。寧沽南嘴角慢慢浮現出了一絲笑意,然而那笑意沒有半點溫度,望之叫人不寒而栗。(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