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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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這時候,宮門外有太監細著嗓子稟告道:“公主,外頭刑部侍郎崔大人求見。”
寧沽南半眯了眼,漫不經心的敲著桌麵了。隔了會,外頭的小太監又通報了一聲。他看見伏在地上的華服女子瑟瑟發抖,這才終於開了口道:“就說身體不適,有事遞折子上來。”
那女子強忍了幾分,勉強將這些話說完已經是臉色煞白。
寧沽南不再看她,冷淡的收回了目光豁然起了身。出了殿,外頭台階下果然是垂首站了一個穿戴整齊官服的青年。方才太監已經將殿內的話傳了一遍,他卻好像是腳生了根,定在了此處挪不開。
寧沽南微揚著頭,從他身旁走過,卻聽見輕輕一句,“今日不見侯爺,侯爺可好?”
他們二人素來無甚交集,此時卻忽然這般開口。寧沽南腳步微滯,偏著頭,噙著抹笑道:“崔大人何出此言?”他的聲音溫良,一分一毫的尖銳陰戾都被隱藏了幹淨,他隻是行為端方的外姓侯。
崔道轉過身去,他釋然一笑,口氣中又帶了許多唏噓,“隻是短短幾日,下官已曆經生死,故而才會有這樣的感慨。”
寧沽南隻是挑了眉輕輕訝異了一聲。“居然還有人敢動崔大人麽?”
崔道輕輕落落一笑,竟然的看了寧沽男一眼又笑了開去。他平日不苟言笑,此時卻好像笑得有些瘋魔,停不下來似的。停歇了片刻,徑自搖頭走開了。
寧沽南望著他離開的背影,忽然神情一肅,隱隱透出了些殺意。“侯爺……”一個小太監低垂著頭,湊了進來。
“說……”寧沽南拖長了聲音,有種咬牙切齒在裏頭。然而他這種人恐怕遇見生死大事,也未必會漏出那種神情。他隻是覺得崔道是塊硬骨頭,嚼不爛咬不碎,再聽之任之下去恐怕就要成了臭石頭更不能處置了。他心思微轉,對付此人恐怕隻能派條狗去圍著他繞著他時時刻刻盯著他折騰。
小太監甕聲甕氣的回道:“宮外傳來消息,蕭大人回京了。”
寧沽南麵上神色不動,像是再思量什麽,“回來了?”緊接著他又很是不在意的嗤笑了一聲,“回來便回來罷,是回大理寺了還是去了刑部大牢了?”
“……車馬才入城……”小太監說得磕磕絆絆,並不連貫。
寧沽南看了他一眼,“是大理寺和刑部都不願意接吧?”說完就甩了衣袖闊步朝著宮外走去。等出了宮,果然幾名手下迎了上前。
“侯爺,他這般脫了官服押解入京,也沒個地方敢收。”
誠然如此,寧沽南早就已經料到。
當初是攬光問責他延誤出兵命他脫去官服,可誰都知道大膺的大長公主從頭至尾都未離開京都,根本不可能去到勒城。何況相隔短短幾日,大長公主便從白塔寺回了宮,百官親見,作何做得了假。
“……此次有勒城將士押解,此前公主出現在西南邊陲個城的流言會坐實了。”一人惴惴不安的說道。
寧沽南眼眸朝著他掃了眼,口氣清淡的說道:“難道還有人質疑宮裏頭的大長公主不成?”聲量不大,卻是一言指中要害了。流言就是流言,難不成還真有人有這個膽子信了流言?倘若是真信了,豈不是認為宮裏頭的那位是假的?
他此言一出,餘下幾人心內算計番,果然是閉了嘴。
寧沽南走出了兩步,又腳步微停,問道:“寧鬆也跟著回來了?”
那人隨即點頭稱是。
寧沽南撫掌,繼而繼續前去,上了馬車,隻吩咐了回府去。蕭淮……他坐在車上,閉著雙眼心中默念了這兩個字,手指也在車中輕輕劃動,一筆一劃淩空寫成的竟然也是這兩個字。
——蕭淮、蕭淮。
寧沽南頗有幾分舉棋不定的模樣。他往日裏到真是小瞧了他的這個義子,四年不見長進了不少,膽子大了手段也多了。現如今……他又該如何處置他才好呢。寧沽南擰了擰眉,眉宇之間即是自負又是陰鬱,麵上不動,心內已經是有萬千心思翻轉了。
蕭淮回來了,寧鬆跟著回來了,恐怕他那離京的夫人衛音荀三兩日內也必然要出現了。今日崔道那樣一般神情,恐怕攬光也早已經到了京都。出去的人都盡數回來了……可是熱鬧了。隻可惜,寧沽南從容一笑,京都局勢已變,再不是他們離京之時的那個模樣了。
等車馬到了寧鄴侯府外,寧沽南半閉著眼,似睡非睡像是在凝神想著什麽,遙遙像是聽見了一人開口喚了他一聲。許是聲量不高,還帶著孱弱,才會這樣不真切。而他卻是立即睜開了,幽暗眸中像是閃過了道精光,撩起一側的車簾朝著外頭看去。
原來另有一架馬車與之並行停了下來,車內人也半挑著簾子望了出來。車廂內或許是煨著藥,望進去能看見冒著騰騰白氣,藥味也一齊湧了出來。那人的臉慘淡青白,一雙眼深深的陷了進去,消瘦得兩頰沒有肉隻覺得顴骨高鬆。
“侯爺……”她緩緩的道了一聲,微低了頭連著眼睫也垂了下來,既而又再抬起頭望著對麵車上那人。她的動作緩慢,然而斯條慢理中又好像是帶了一分從容不迫。
寧沽南望著她這幅模樣,波瀾不驚,隻好像早就已經料到了她會是今日這樣個形容憔悴半死不活的模樣。可即便是這般又如何呢,衛音荀的病拖了又拖,拖了許多年,總歸是壞了又好,好了又壞,如此反複循環。她心中銜恨,恐怕並不願意這樣輕易去死。
“夫人幾時回來的?”寧沽南溫淡笑著道,然而眉眼處卻是眉眼半點溫度,冷若冰霜。這眼神,就恍若是在看著一個死人罷了。
衛音荀依舊是扯出了虛弱的笑意,抬手捋了一下貼著鬢角垂下的發。她從來都是這般柔弱的女子,毫無鋒芒可言,一抬手一舉手間都恪守著貴婦所有的矜持。“方到,正打算去瞧一瞧鬆兒……”
寧沽南捏了捏皺緊的眉心,歎了口氣很是無奈道:“這般任性妄為,本侯是管不住她了。”
衛音荀不接話,低眉斂目的笑了笑,“侯爺,那妾身先去了……”說完,放下了手中撩起的簾子。
等跟前那輛馬車徐徐轉動了車軲轆駛離,寧沽南麵色一轉,已略帶了幾分陰沉。他如何不曾瞥見那車內還另有一個男子,麵容相貌肖似……寧沽南深吸了口氣,眉頭輕皺,心中已是嫌惡至極。
衛音荀垂下簾子之後,麵上卻依舊維持著不痛不癢的笑,隻仿佛這笑已經凝固在了她的臉上。而她自己最是清楚不過,她能以一介女流掌衛家大權,實在是因為她從來都是不已真麵目示人。即便她見了他心如刀絞,即便怨恨叢生,她大約也不會當麵表現出來。
同車而坐的男子方才一直縮著身子,局促不安,這才稍稍好了些。他將車中用小爐煨著的湯藥倒了一碗出來,“夫人喝藥吧。”
他雙手捧著那碗藥,恭恭敬敬,一雙玉白的手越發襯得藥如墨汁。
衛音荀不推脫,接過時候手不經力似得抖了下,幾乎要將藥湯翻了。等一口緊著一口全都喝完之時,一塊帕子又遞了上來。衛音荀擦拭罷,抬眸鄭重的看了一眼此人。
“玉風……這段時日多虧了你。”
那男子頗是年輕,恐怕至多隻有二十歲。平日總帶了分謹小慎微的心思,此時陡然聽了這話,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期期艾艾的說道:“夫人——怎——怎麽這樣說。”
衛音荀笑了笑,伸手在玉風的臉上撫了撫,像是有無限眷戀。“你很好,這段日子若不是你跟隨,我未必能到京都……”
玉風眸中亮閃閃,以往總是小心翼翼的討好,卻不想今日……他望著衛音荀,賭咒發誓似得說道:“小的願意一輩子跟隨夫人左右。”
“一輩子……”衛音荀恍神似的跟著喃喃,“我恐怕時日也不多了。”她望著玉風,忽然話鋒一轉,帶著幾分嚴肅問道:“若是我死了,你可願意同我一道去死,在下頭也跟隨我?”
玉風被這話嚇了跳,身子往後一縮,後背就撞到了車廂上。他還未體會出這話中意思,就見衛音荀已經是換上了先前的那副神情,笑著緩緩開口道:“等我死之日,總歸會替你先安排了去處。”
玉風卻白了臉,自知方才自己不該那般。可這時候衛音荀說了這話,他大約再如何表忠心補救都無濟於事了。一時,心內懊惱不已。
過了不多時,馬車忽停了下來。停得急,車內人和物都往著前頭衝了下。
玉風正心頭不快,正是鬱結不知如何發泄,原本隻是小事,卻冷著聲音怒喝道:“混賬東西!駕個馬車怎麽這樣不知分寸?”
“嗬,好大的口氣!”車外有人冷哼了一聲,正著聲音回嗆道。(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