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曹家巷惡僧殺兩命 五華山頭陀窮伏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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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便是陽春三月,陝西刺史陳洪佑,在桃花迅期到來之前,已開始一邊賑濟災民,一邊修築河堤。
去冬今春以來,下了幾場大雪,黃河上遊,高山積雪很厚,天氣稍為暖和,高山積雪和上遊封冰逐漸融化,黃河水量猛增,上遊封冰成塊隨河水流下,至陝西境內正逢倒春寒,冰塊凍結阻塞著河道
站在河陽河堤朝河麵望去,從上遊下來的浮冰橫衝直撞,河水如咆哮的猛獸奔騰而下,卻待冰塊聚到一處,很快便凍結成一大整塊,嚴如鐵板般封住河麵,上遊奔騰而下的迅流掀起巨浪,拍擊著封冰和河麵不見流動,水位卻在逐漸抬高。
陝西河陽城是治河要地,陝西西安、太原等地全力組織治河物資,日夜不斷的往這邊運。饑民看著河陽這邊賑災放粥,都往這邊湧過來。
陝西刺史陳洪佑,昨天剛到河陽,他要親自坐鎮河陽,親自指揮賑災,親自調度河工築堤,務必保障今年河陽不再決堤。
陳洪佑來到河陽,身邊就帶兩個人,一位是他的錢糧總管劉公亮,一位是他的軍政事參軍周穆。他們三人各乘一匹馬進了河陽城,見得城裏城外饑民擁塞,城牆邊屋簷下到處擠著躺倒的、打坐的、抱兒挈女的饑民。
那些饑民流浪時間長了,多都蓬頭垢麵,衣服襤褸,一望見放粥即蜂擁前湧,擠得水泄不通。陳洪佑見如此情景心裏著實不安,粗略計算,這些饑民不下二、三十萬,單是賑災放粥,一天也得花近萬兩銀子。
他城裏城外轉了一圈,又到河堤上巡視一番,見得迅水茫茫,那築堤的速度也太緩慢,便叫來督河幫帶。
這幫帶叫裴三枚,是個頭上隻生一圈毛,蓋著後腦和耳輪,像個頭陀的肥胖矮子。
那裴三枚見了陳洪佑隻拱手以禮,也不下跪,說:“不知陳大人駕到,有失遠迎。”
陳洪佑心想道:“這廝竟這等無禮。”遂問道:“你這一天上河工的有多少人?”
裴之枚道:“回大人,每天不足五萬人。”
陳洪佑問:“按這樣人數築堤,速度能抵得上迅水上漲的速度嗎?何況還有菜花迅期,比這桃花迅要凶猛得多,真是混帳東西。”
裴之枚聽罵,忙分辨道:“回大人,上河工多少人,這是上司的事,其它小人是不知的。”
陳洪佑意識到罵錯了人,也就不再說話,又走巡了一段河堤,才回到河陽縣衙下榻。
陳洪佑赴了河陽縣令源雄接風宴,喝了一點酒,回到下榻處,洗涑完畢,便叫來錢糧總管劉公亮和參軍周穆。
陳洪佑問:“你們對今天的見聞有啥看法呀?”
劉公亮是個留著山羊胡子的儒公,拈了一會山羊胡子,說道:“朝庭撥下一百萬兩銀子賑災治河,河陽一處占五十萬兩,其它幾處都沒河陽的大,共占五十萬兩,按理五十萬兩銀子是不夠的,像河陽這一處河堤至少要花一百萬兩銀子,朝庭三令五申,田地不滿十傾者不捐河銀,田地超十傾者,每超一傾捐河銀一兩,河陽縣超十傾田地的有五萬戶,該捐河銀田地三十萬傾,按這項可征收河銀三十萬兩,但仍差二十萬兩無從措集。”
陳洪佑聽了說道:“依你這麽算來,今年治河仍是半拉子工程,最多躲得過桃花訊,菜花訊仍難保障?”
劉公亮說:“大人初到此地,情況不大了解,小人倒是聽說此地河工多是沒捐河銀的佃戶,佃戶不捐河銀便出河工,這些出河工的佃戶沒有報酬,從中實際便節約了許多銀兩,河陽這麽大的縣,四、五萬佃戶人頭是有的,今天堤上所見築堤河工也不過四、五萬人,如此看來,河陽縣是暗中節省了銀子。”
陳洪佑聽著,點了點頭,心想:這河陽縣令,原是齊王手下的人,也真是手黑,變著法兒揩朝庭的油水,變著法兒盤剝百姓,這去年督治河陽堤的刺使,沒能把河陽治好,看來就是這個原因。
正想著,參軍周穆忽然說道:“我倒有一計,保準一月之內加固修好河陽河堤。”
陳洪佑急忙催問道:“你說說。”
周穆朝陳洪佑一哂道:“明天刺史大人先召集河陽官吏豪紳集中商議,從後天開始,全縣食皇糧的官吏,以及不上河工的豪紳家庭,都抽出一人到河堤上管賑饑民放粥,並貼出告示,全部饑民均可自願加入河工築堤,並發工牌,無論是饑民或河工,按上工牌放粥,外加每十工日一兩銀子,有孩子的饑民可攜帶孩子免牌吃粥,城中不再設點放粥,這麽一來,饑民便自願湧上河堤,加入河工行列,幾十萬饑民,隻消半月便可保大堤無虞。”
陳洪佑一聽,“嘿”的一聲拍了大腿道:“好辦法!看來我倒沒枉養了你這參軍。”
第二天,陳洪佑召集河陽縣全部官紳及守軍頭目,以州府刺史名義,下了三道飭令:一、河陽官吏豪紳,由河陽縣令統一安排,三人一組上堤放粥,並發放工銀;二、河陽護軍負責監護河堤河工安全,嚴防尋釁滋事;三、官吏、豪紳、護軍有賬目不明濟私貪髒之事,必依律重責不饒。並於當日全縣張貼告示,說明堤上放粥並發放工銀之事。
第三天果然饑民大量湧上河堤,陳洪佑和周穆、劉公亮興致勃勃地到河堤上巡視了一番,陳洪佑勒馬高坡,指著人山人海的護堤饑民和河工,說道:“給百姓以利益,能收眾人之心,則大事可成矣!”
陳洪佑又察查了幾處官吏熬粥,檢查了銀戶帳務及分發布置,看不出有啥問題,才從大堤下了來。
走在河陽城中街道上,三人都顯得躊躇滿誌,陳洪佑滿麵紅光,心想:皇上早下詔,朝庭下欽差督察河務及賑災情況,如依周穆之計已經兩全其美,欽差大臣見到這般情形,也定會大加褒獎的。想了這些,不禁心底驟生洋洋喜意。
正當陳洪佑誌得意滿的時候,忽見街道旁,斜刺衝出一個蓬頭垢麵的白發老人,在馬前“撲”一聲跪下,額頭搗蔥般的點著地麵喊道:
“冤啊----冤啊!”
喊聲慘冽。陳洪佑大吃一驚,駐馬細看時,見那是一位老婦。隻聽周穆大聲喝道:“大膽刁民,何故攔刺史馬喊冤?”
陳洪佑朝周穆擺擺手,自翻身下馬,扶起老婦人道:“阿婆婆,有什麽事喊冤呀?”
老婦人隻一味又跪下,又搗蔥般叩頭道:“俺告那張素殺我兒子,告那源雄拐我兒媳婦,大人,冤呀……”
街上人見這般情景都來圍觀,聽圍觀者三言兩語道:這老婆婆都告了一年了,張素是河陽縣的守軍頭領,有誰敢理會這案子呢?
陳洪佑聽得這般說話,心想這案定有蹊蹺,但眼下難得問分曉,遂留下劉公亮問個究竟,自己和周穆先回衙門去。
陳洪佑和周穆回到衙門下榻處,一邊喝茶一邊等著劉公亮,等了半個時辰,才見劉公亮回來。陳洪佑放下茶杯問道:“這老婦有何冤情嗎?”
劉公亮接過侍者送來的茶杯,放了桌上向陳洪佑說了老婦情況。
原來這老婆婆姓王,丈夫姓曹,原是河陽城絲綢商,膝下隻有一子,喚曹忠。這原是個大戶人家,家中傭人使喚四、五十人,五年前,曹大商人得怪疾亡過,曹家家道中落,生意也漸漸做不成了,可曹大商人仍給兒子留下萬貫家財。
曹家遣散上下傭人,母子倆守著這分家業亦可順心過活。去年,曹忠正娶媳婦過門,當日還沒入洞房,即被河陽守軍先征了河銀,後又強押曹忠到河堤上做河工。
不幾日,卻說曹忠聚眾鬧事,執利刃欲殺護河軍士,被打死在河堤上。老婆婆不信兒子會聚眾鬧事,更不信兒子會執刃殺人,故到縣衙告狀。縣衙審理此案,出示曹忠所執凶器,便判說軍士為防護而除凶暴,實屬正常,便了結了此案。
幾天後,即由曹忠堂叔曹阿鼠,攛說著曹忠新婚妻子素娥,說縣令源雄可與其伸冤,遂帶了素娥去找縣令源雄。
可自那天後,素娥卻一去不複返,老婆婆問其堂叔,堂叔說素娥已與曹忠斷婚,嫁了縣令作妾了。老婆婆不服,四處求告,卻無人理會她的案子。
陳洪佑想道:此案看來眉目也清楚,卻是難審。便問周穆道:“你看如何呢?”
周穆神色陰沉,說道:“此案涉嫌河陽兩大頭目,一把政,一把軍,殺人竟如此明目張膽,擄人之妻卻如此強理瀆法,隻因源雄、張素一為齊王舊屬,一為張娘娘堂叔,河陽縣無人敢問津此案,自也在情理之中,恐怕連刺史大人,也未必審理得此案,除非督河的欽差是一位為民除害的能臣,要麽……”
劉公亮聽道:“我已經叫那老婆婆,明天到縣衙擊鼓遞狀紙,案是不審不行,此案要審得下,關健是找到曹妻當堂作證,否則也查無實據。要讓曹妻當堂作證,一開始便動到縣太爺……”
劉公亮目光幽幽,望著陳洪佑道。三人相對無語,卻都心知肚明:此案難審!(WWW.101novel.com)